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当红小生整容失败之后[娱乐圈] 作者:骨火 文案 “我相信在未来,会有很多、很多人认识你。” 程蔚识,网配圈小透明一枚,标准的受音非要配攻,粉丝寥寥。 而认识他的人说,他和当红小生钟非长得极像。 像到什么程度呢?瘦下来以后稍微化个妆,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好在程蔚识是个不注意形象的死宅,出门时绝不会有人把他错认成光鲜亮丽的明星。 某日,钟非进行整容手术,惨遭失败。经纪公司为了已经签下的重金合约,将消息压下,秘而不宣。 于是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夜晚,程蔚识被神通广大的经纪公司找上门了。 见缝插针的投资公司老大(其实是狗仔头子)攻x瘦下来美如画天天妄想自己是攻的受 段可嘉:你是钟非。 程蔚识:我当然是钟非。 段可嘉:你曾经说要爬我的床。 程蔚识:????? 注意: 1、本文对于“替身”的逻辑非常理想化,不可当真,请勿深究qwq。 2、本文并非爽文。并非爽文。并非爽文。 3、本文剧情绝大多数为作者YY,不可当真。和具体某个明星无关。 4、本文中描绘的娱乐圈有些畸形,涉及剧本、歌曲版权等。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蔚识,段可嘉 ┃ 配角:柳梁,董呈,刘忠霖 ┃ 其它 ================== ☆、第一章   “卖油条豆浆啦!还有新出炉的包子馒头!菜包五毛,肉包一块!”   街头的早餐店人满为患,耳畔传来炸油条嘶啦嘶啦的响声,程蔚识戴着口罩和运动帽,在门口排队等着买肉包。   虽说由于秋季雾霾问题,也有不少人用口罩把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但程蔚识全副武装,实属情非得已。   他是偷偷跑出来买肉包的。   他怕别人认出他是钟非。   尽管他真的不是钟非。   钟非是近两年刚火起来的奶油小生,凭借清秀白净的外表,在某部校园偶像剧里演了个温柔学霸男二,一举成名,从此再也没能离开这个角色的光环,一直走的是“学霸校草”的人设,吸了一票爱看玛丽苏狗血剧的女粉丝。   既然是校草,那就必须顶着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帅脸,然而经济公司觉得他不够帅气,怕他撑不住这个完美人设,便安排他整容。   谁能想到,这一整,竟整坏了。   往夸张了说,整容后的钟非堪比《九品芝麻官》里的如花,笑起来都像哭。别人看了也想哭。   而最想哭的,莫过于钟非的经纪公司。   经纪公司早就给钟非签了一部剧以及一部青春电影的合约,再过两个多月电影就要开拍,若是单方面毁约,那可就赔大了。而且公司本就不是什么大公司,较业界龙头的造星能力差得太远,近几年好不容易才捧出几个红人,正是股价飞涨疯狂吸金的时期,哪里能允许出这样的乱子?   后来某背景深厚的股东给公司老总出了一个鬼点子——找一个与钟非身形相像的替身,反正现代化妆技术精妙绝伦,钟非拍戏也从不现场收音,只需后期配音,那么嗓音只要相差得不是太离谱也就无所谓了,况且声音变化很容易找借口。那股东还说,你们负责找人就行,剩下的,他来交接。   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月黑风高的夜晚,程蔚识家里的大门被拍得“咚咚”作响。当他摘下耳机,走到大门口往猫眼儿处偷瞄时,发现有两个神秘黑衣人在他家门口东张西望来回徘徊。   他吓得没敢出声,从厨房抄起了一把擀面杖躲在门后伺机而动。   这时,门外有人开口了。   “请问程蔚识先生在家吗?”   程蔚识对外面的人知道自己名字感到意外,这让他戒心更甚。   见屋里没有反应,门外人依旧没有放弃:“程蔚识先生,我们是互传娱乐公司的负责人,有要事与您商量!请您开开门!只要您开门,什么都好说!”   程蔚识听得诧异,当即蹦了一句:“互传娱乐……公司?”   大门隔音效果不好,门内的声音一下子就飞了出去。门外那个说话的汉子立刻道:“对!我是钟非的经纪人董呈,这次拜访,是想和您商量一个事儿!”   程蔚识渐渐意识到来人也许并非歹徒。因为来抢钱的歹徒没有必要编出这样天马行空的借口。   而且……一听到“钟非”这个名字,他就有种异常熟悉的亲切感。朋友说他长得像钟非,声音像钟非,他自己也觉得像。   程蔚识连忙把擀面杖丢到一边,打开大门,其中一个男人一看见他就扑过去抱住了他,老泪纵横道:“天哪,你真是长得太像非非了……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程先生,救救我们吧。”   那两个男人很快就道明了来意,并使出浑身解数证明了自己的经纪人身份。待程蔚识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身份之后,董呈忽然从包里拿出一纸合同,开出了价值不菲的报酬,说要雇他做钟非的替身,为期一年。   钟非已经被送去日本接受治疗,估计需要半年才能让那张脸恢复以往百分之八十的光彩。但公司的计划经不起模棱两可的“估计”,他们要的是最保守的期望值,所以,一年是最短的选择。   程蔚识刚大学毕业三个多月,拒绝掉了不合意的offer,整天在家里做做业余配音,接接美术设计的私活,他本打算做完手下的这一部配音剧就去投简历找工作,谁知天上忽然落下这么一份极其富有挑战性的任务。   他一向喜欢挑战自我,就比如人人都觉得他的声音是绝世受音,哪怕认可他的粉丝寥寥无几,他也偏要配攻。   在经纪人董呈的苦苦哀求下,怀着挑战自我和江湖救急的美好认知,程蔚识爽快地签下了合约,拿下了这份替代钟非拍戏上综艺赚钱的工作。   签下合同的第一天,公司便把他屋里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到了钟非的家里。要知道那些娱记狗仔们的鼻子一向比狗还灵光,闻到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在新闻媒体上吹得天花乱坠。所以,在程蔚识的生活起居这一方面,千万不能出半分惹人怀疑的差错。   在合同中,程蔚识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私自会见家人朋友,必须停用个人社交账号、并停止手头的配音、设计工作,公司会给他安排新的账号手机号。当他在群里告知那些网配同好他要退圈的时候,那些损友纷纷送来了“你终于想开了啊”、“这行不适合你”、“你换个爱好一定能成功”的殷切祝福。   至于他的家人……他爸早死了,他妈成天在老家和左邻右舍打麻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给他打几分钟的电话,平常从不管他。出于常理和孝心,程蔚识还是用个人账号给他妈打电话报了个平安,之后才把自己用的小破手机关机藏在了柜子里。   程蔚识在经纪人的安排下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高强度秘密训练。训练内容有控制饮食运动塑形、学习演戏与公共场合的礼仪、模仿钟非的神态举止、背诵记忆钟非的饮食习惯和来往朋友,反复观看钟非参加过的活动和上过的新闻,诸如此类种种。   其实这些倒没什么,程蔚识在签合同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以为最难的一条“学习钟非演戏”竟然是最简单的,因为钟非原本就没有什么演技。   造型师一改他邋里邋遢的死宅造型,摘下了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把他的发型和眉形修得和钟非如出一辙。经过几周的运动塑身,他的身材基本上已经和其他明星一般挺拔修长,身形看上去越来越像钟非。   以前他虽然长得像钟非,但没人会把那个顶着鸡窝头喜欢驼着背走路的程蔚识错认成钟非。但现在如果照镜子,连他自己都有种“他该不会是钟非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的错觉。   而对于他来说,最困难的一条,莫过于控制饮食。   不让吃饭尤其是不让吃炸鸡零嘴儿这一条,可真是苦了他这个平常以鸡排薯片度日的死宅。   于是,在熬过了某个因为腹鸣阵阵而辗转难眠的夜晚之后,程蔚识终于迎来了一个饿到头昏眼花的早晨,他戴上口罩与遮阳帽,全副武装地从钟非家里跑了出来,偷偷摸摸溜到后街的早餐店里排队买大肉包。   当伸手接过冒着热气的肉包的那一刹那,程蔚识的眼泪都快从眼眶里流出来了。还好他现在戴着口罩,没人能看清他的脸,否则明天的新闻报纸上肯定会出现“当红小生手拿肉包蹲在地上喜极而泣为哪般”的标题,并配上他对着肉包热泪盈眶的照片。   程蔚识不敢拿回家吃,因为肉包的气味实在是太过香浓,若是被一会儿来他家的经纪人闻到了准得挨骂,包装袋也不能留下,所以他躲到了门外的楼梯间里,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程蔚识考虑得十分周到——没有哪个业主会放着好好的电梯不坐,一步一步徒步爬上十九楼。除非那人是个傻子。而清洁工阿姨一般是在上午九点开始打扫楼道,所以现在的楼梯间里绝不会有人上来。   程蔚识心安理得地摘下了口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三个肉包。楼梯间里满是他咀嚼以及吞咽的声音。   正当他打算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时,忽然发现周围的空气里,好像有点不寻常的动静。   好像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心中一凉。   十分不妙。   程蔚识心惊胆战地扭头望去,果然发现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他的身侧。   那人正目不斜视地低头看他,像是已经在原处观察了他许久。   与此同时,程蔚识脑中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首先,他现在绝不能问“你是谁”这样的蠢话,如果钟非和身后这人原本就认识,他这一问,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他不是钟非么?   其次,如果是以前那个天天顶着鸡窝头宅在家里的程蔚识,他当然不怕别人把他认成钟非。可是经过这几周的造型改变及健身训练,几乎出门在外人人都可能会把他当成钟非。男人已经看见了他的脸,现在让他再戴上口罩已经来不及了。   再次,对方眼里的神色十分平静,没有半分偶遇明星的激动情绪。能住在这个高档小区里的绝大多数都是身家万贯的富豪,要么这人是见明星见多了,看到他毫不惊喜;要么是这人平常太忙不关注娱乐圈,根本不认识钟非这位刚红两年的奶油小生。   如果是后者,当然最好。   “你好,能不能借过一下?”   二人对视良久后,那人终于率先开口。对方的语气波澜不惊,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随着这句话在四周的空气里慢慢散开,程蔚识已经认定,眼前的男人绝对不认识钟非。   程蔚识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他看着那男人慢慢走上了二十楼的台阶,目光没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程蔚识顿时觉得他方才的担忧都是多余,于是带上口罩遮阳帽,转身下楼准备丢掉手上那只装肉包的油袋子。   正当程蔚识刚迈出第一步时,头顶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那男人说:“下次注意点,小心别被狗仔拍到了。”   程蔚识登时愣在当场。   “砰”的一声,那男人已经带上了二十层楼梯间的大门,独留程蔚识一人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我的攻受都是在楼梯间相遇=-=。。 ——— 经评论提醒,我自己后来也去查了一下,发现这种整容失败的替身梗早在许多年前就在韩剧里粗线过了(尴尬,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想到的人,好想打死自己),不过不要担心,从后面的剧情走向来看,这应该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至于不同在哪里,小天使们看到后面就知道辣。 ———— 10月21日留:此为系列文中的一篇。情节发展和另一篇几乎没有关系,不影响阅读。 ☆、第二章   董呈一边给程蔚识倒鲜榨好的果汁,一边紧皱眉头:“啥玩意?刚刚在楼梯间里遇见一个男人?他还认出你了?”   “嗯。”程蔚识三下五除二剥完了一颗水煮蛋,囫囵个塞进了嘴里,就好像他一早起来从来没有吃过三个肉包子。他鼓着腮帮子接过了董呈递过来的果汁,口中呜噜道:“多括沃之至(多亏我机智)……咳咳……”   吃得太猛,呛着了。   董呈连忙跑过去捋程蔚识的后背:“慢点儿,别噎着,吃完再说。”   程蔚识好不容易把鸡蛋咽下去,又喝了大半杯的果汁顺完气儿,才道:“多亏我机智,没问他是谁。”   “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程蔚识努力回忆,思来想去也只记得那人跟他说了两句话。   “他一开始叫我让一让,说他要上楼,后来又说让我小心点,别被狗仔拍到,然后他就从20楼的楼梯口出去了。”   “没了?”   “没了。”   程蔚识对这件事早就看开了,于是劝董呈说:“董大经纪人,你怕什么,您之前还自豪地说,这座小区十分高档,住宅物业管理严格,绝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出,光小区门口就有大小远近十二架摄像头,每个单元楼道的摄像头也配备齐全,楼道里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一一记录在电子天眼系统中,就算有不法娱记混了进来,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同一幢楼里的邻居,认识他也是很正常的吧?   董呈说:“你知不知道二十楼的两户人家里,一家住着母女二人,另一家业主常年在外,买这套房子是为了投资从来不住?”   程蔚识听完,不禁有些后怕。   董呈又问:“你好好的电梯不搭,蹲在楼梯间里干什么?”   程蔚识非常心虚,因为他想起了在楼梯间里匆忙解决掉的三个肉包:“我……我在楼梯间里锻炼身体。”   董呈坐在那里思来想去,决定拿上业主身份证明,去小区物业调监控。   毕竟程蔚识代替钟非的计划刚刚步入正轨,容不得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结果,这不查还好,一查二人心里更加惶惶。   保安说,当天早晨楼道和一楼大厅里的监控由于电路维修原因关闭了三个小时。   而这三个小时恰巧包含了程蔚识与那男人相遇的时间点。   但单元楼外面的监控没有关,保安便调出了小区大门与单元楼门口的监控,发现的确有一个男人跟在程蔚识身后一起进了单元楼,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才偷偷摸摸地从里面走出来。   最重要的是,那男人在监控里自始至终戴着一只口罩,加之监控分辨率又不高,所以根本没办法看清脸。   “是他吗?”董呈问。   程蔚识记得那男人的身材,基本上就是这个轮廓。他答:“是他。”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是被陌生人尾随,但说到底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保安根本不会管,报警也没用。那保安对二人礼貌性地说了一句“为了各位业主的安全,我们一定加强注意陌生人的动向”这样官方式的回答,便让他们回家了。   董呈眼里的火苗终于在1902的大门合上以后喷涌而出,他一把拿起桌上的娱乐杂志摔在地上,大声质问程蔚识:“你早上回来手上拿的是什么!”   程蔚识心里一咯噔,没想到监控里那种分辨率董呈都能看清他手上拎着一袋肉包。虽然小区后街早餐店的包装袋确实挺醒目……   董呈不等他回答,直接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打给了程蔚识的私人塑形教练郑艾,说程蔚识早上偷吃了一大袋零食,这几天一定要加倍惩罚他,加大训练强度和难度,不然前几天的训练就是白费功夫!   那边答应的十分爽快,董呈挂断电话就跟程蔚识说:“换身衣服,准备一下,郑艾让你现在就过去。”   程蔚识在心里叫苦不迭,可是没办法,谁叫他已经签了卖身契,别人说啥都得干啊。   晚上回到家里,程蔚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针已过十二点。   他今天一直被郑艾训练到了下午四点,洗了个澡后马不停蹄赶到公司,窝在董呈办公室里看钟非以往上过的通告,接着背诵了八大页钟非这小半年来和粉头们的关键聊天记录以及好些粉头的线上个人资料。   背了整整两个小时,程蔚识才勉强捋清这些粉丝社交账号和相互之间的层层关系。   明天公司将召开一个小规模的粉丝见面会专门给程蔚识练胆子,到场的大多是那几个和公司来往密切的贴吧大吧和微博大v粉丝。这些粉头对钟非全是真爱,且在饭圈拥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影响力。公司能通过她们获知甚至改变饭圈风向,而她们则可以从公司获得钟非的第一手资料,甚至用这些资料赚钱。   说白了,就是公司与粉丝之间相互利用。   这些粉丝有一个非常吸引公司的特点——对钟非拥有无限的包容度、期待和信心。哪怕今天新闻报道钟非杀人放火了,她们也能在第一时间把钟非洗成救人于危难之中却蒙冤的落难英雄。   因而,即使这些粉丝在见面会上敏感地嗅到了“钟非”的异样,也绝不会朝替身这方面想,她们能够找出无数借口为这一层“异样”开脱,不让心里的钟非人设崩塌。   真是绝佳的练胆机会。   因为她们饭上的明星,必然是完美无瑕的。   程蔚识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不知这究竟是钟非的幸,还是不幸。   第二天上午九点,程蔚识早早抵达见面会的后台。此时距离见面会开始,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他有点焦虑,却又忍不住暗喜。   作为一个上学宅在寝室里放假宅在家里,活了二十多年连妹子手都没摸过的死宅,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热情疯狂的迷妹,不禁升起一股飘飘欲仙的不真实感。他程蔚识竟然也有这么一天,简直是在做梦。   虽然这一次粉丝见面会只有三十个名额,但足以让程蔚识心里的小气球膨胀到天上。   在开始之前,化妆师在他脸上拍了许多惨白惨白的粉,又在他脸上打下几分略显病态的阴影。   见面会第一个环节,主要是程蔚识的个人陈述,自述“钟非”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生病状况。他声情并茂地背诵了一遍公司之前写好的陈述稿,告诉大家因为生病变瘦了许多,还冻坏了嗓子,所以声音可能较之前有所变化。   说到“冻坏嗓子”时,程蔚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平视的目光渐渐向下垂落,眼睛里的光彩像是骤然消失了似的,焦距有那么一瞬变得模糊不清。   粉丝的情绪一向敏感,当即感应到了“钟非”此时此刻向外传递开的落寞悲伤,就在她们即将大叫“好心疼你”的时候,程蔚识忽地又抬起了眼,灿烂地笑了起来,瞬间向粉丝展示出他乐观阳光的一面,仿佛方才粉丝看到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不得不说,这一反差更加让人心疼,在场的所有粉丝都已经意识到,现在台上的钟非故意藏起了自己心底里的哀痛与不安,为了不让她们担心,才笑给她们看。   笑得那么阳光,不愧是她们让饭到刻骨铭心的钟非。   “钟非!”有一个粉丝当场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钟非我们永远爱你!”   董呈在一边腹诽:这家伙之前不来当演员,实在太可惜了;还有,他以前怎么想的,天天邋里邋遢地顶着一只鸡窝头,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张俊脸。   这名粉丝带起了一波“向钟非表达爱意”的尖叫浪潮。虽然公司对此早有预料,让程蔚识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程蔚识仍然吓了一跳,险些把手边的水杯打翻在地。   他很快平复好了心情,说了一句“谢谢大家”,便以身体不适为缘由下去休息了。   第二环节由董呈出场,他要向这些粉头大大们展示接下来一个多月钟非的行程安排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她们毕竟只是粉丝,所以董呈不可能将这些安排说得十分具体,大多是一句话带过,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之所以设立这一环节,是因为公司看中这些粉丝大大身上不可估量的宣传能力。董呈在这里说一句,这些粉丝就能脑补成一百句,回去以后在网上不断发酵,形成长时热度。   这一环节很快就结束了。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本次见面会中最难熬的一个环节——现场亲笔签名。   这些粉丝们可以拿着以前买过的专辑、明信片、生写等等产品或周边排队等待程蔚识签名。在此期间,她们不但能近距离观察程蔚识,还可以要求与他合照。   尽管已经练了许多遍钟非的签名,程蔚识写下第一个“钟非”的时候,手还是有点打颤。第一个粉丝非常激动,眼看着就要把脸贴到程蔚识的胳膊上了。   “我、我从非非一出道就开始喜欢非非,非非能和我拍一张合、合照吗。”女孩儿的大眼睛对着钟非眨个不停。   “当然可以啊。”程蔚识签完名后,两只桃花眼悠悠转到了这女孩儿脸上,女孩儿便如同被丘比特之箭击中一般顿时涨红了脸。   后面的人跟着开始尖叫:“妈啊,我的天!他、他好帅!啊啊啊!”   董呈在一旁又开始默默吐槽:这家伙太会演戏了,真是个戏胚子!   两人一起拍完照,那女孩儿看到手机里的照片时,忽然收敛起笑容,顿了一顿。   连带着程蔚识和董呈的心都颤了一下。   “啊——”那女孩儿大叫道,“非非的双眼皮看起来这么自然,而且还是没修过的图,说明肯定不是整出来的,回去我就发微博,让那些天天说我们家非非割双眼皮的黑子好好看看。”   后面的粉丝大为赞同,应声附和。   程蔚识与董呈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粉丝见面会结束以后的那天晚上,“钟非病愈首次粉丝见面会”果然成了热门话题。点进去第一条热门,便附着一张照片特写,是程蔚识“大病初愈”后稍显苍白病态的脸,上面写着:非非在病愈后第一时间召开了粉丝见面会。非非整个人瘦了很多,嗓音也变虚弱了,但依然一直安慰我们,让我们不要为他担心。#钟非病愈首次粉丝见面会##全世界最好的钟非#。   下面评论里大多都是粉丝回复,一边说心疼他,一边不忘在后面打tag草热度。   有的粉丝留言说希望他赶紧好起来,有的则安慰他说:冻坏了嗓子怕什么,现在的声音又受又苏。   看到有人说他声音“受“,程蔚识气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与此同时,某栋市中心的大厦,一个男人正坐在办公室里浏览网页,恰巧瞄到了这条热门微博。   他将微博图片点开,看见了钟非那张卖惨的脸。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大病初愈?   虚弱?   瘦了很多?   简直不敢相信,这三个描述,竟然能用在昨天早上那个一口气吃掉三个大肉包的明星身上。 ☆、第三章   那天第一位排到程蔚识面前要签名的粉丝一席话让董呈豁然开朗,没过几天他就给程蔚识接了一个男士洗面奶的广告。   董呈说:“钟非的双眼皮是割出来的,但你不是,你的双眼皮非常自然,无论睁开还是闭上都极富魅力。正好这一次有家主打少男少女年龄段的护肤品牌在找代言人,我就帮你拿下了。到时候让摄像头对着你的脸多拍几张特写,再剪几条有特写的幕后花絮放出来。这样之前钟非的整容传言就会不攻自破。明眼人都能看出,你的脸部肌肉和眼睛没有动过刀,你现在简直和我们宣传照上的钟非一模一样。”   程蔚识听得战战兢兢:“这样……不会穿帮吗?镜头挨得那么近……”   相较于程蔚识的心虚,董呈显得自信许多:“你不觉得你的脸和微博上那些钟非P过以后的照片长得一样一样的吗?你的脸部线条比他稍微窄一些,笑起来的时候苹果肌饱满且恰到好处,不像钟非,从微整到现在,脸部已经开始出现后遗症,需要上浓妆才能在镜头前显得不那么奇怪。还有你的眼睛——我刚刚说过你的双眼皮比他的自然。这三个地方恰恰是我们平常放宣传照时需要P的部分,粉丝也喜欢这么修图。而现在看来,这些照片几乎都是按照你的脸部线条P的。所以对于那些绝大多数看广告的人来说,毫无疑问,你就是钟非,钟非就是你,二者之间没有丝毫不同。”   程蔚识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董呈说了这么一大段儿,竟然就是为了论证他比钟非帅?还是为了证明他和P过的钟非一样帅?   董呈却将话头一转,眼底里忽地浮上一丝嫌弃:“我是说按照你现在这个体重时的脸,不是以前那个体重——你跟着郑艾训练了一个多月,起码瘦了有十五斤吧?”   程蔚识点头:“昨天刚称过,到昨天下午五点为止,一共减掉了8.3公斤。”   董呈对程蔚识的上进心及表现感到非常满意。   “你现在这样的心态很好,努力保持。”董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得去录音棚看一看柳梁,你把我刚刚给你的资料熟悉一遍,过两天我要抽查。”   董呈走后,程蔚识便躺倒在沙发上,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看了起来。说实话,公司里知晓他不是钟非的,除了部分公司高层以及董呈、郑艾之外,就只有陆姣姣——也就是上次那个替他修眉型发型的造型师。而公司里的其他明星与工作人员,全对“钟非“早就换了人的事实一概不知。连与钟非同一时期出道的柳梁,都不晓得他好友钟非的明星身份,早就被人接替了。   公司以钟非生病为由阻止一切闲杂人等探视。程蔚识能在私下里跟着董呈去公司,但公司里的人绝不能前去打扰“钟非”,而“闲杂人等“这一类,也包括钟非在公司里的亲密好友柳梁。董呈手下一共就带了两个艺人,柳梁和钟非,如今为了更妥善地解决钟非的替身事宜,公司决定在近期把柳梁交给别的经纪人带,让董呈把心思全都放在大救星程蔚识身上。   手上这一厚叠资料显示,今后的一整年里公司将不会安排他和柳梁搭档,也尽量把他们二人的行程错开,因为钟非柳梁的关系十分密切,如果在此期间让他和柳梁产生交集,柳梁必然会发现端倪。   但二人作为同一行业的同僚兼好友,当然不可避免地会在不同场合碰面,这一沓纸上列举出了多种场合遇见柳梁的解决方法。比如,在酒会上遇到,假称胃病复发,逃;在公司年会上遇到,借口钥匙落在车上,逃;在街头偶遇,假装被经纪人以突发事件叫走,逃……总之,就是找一切能用的借口从柳梁面前逃跑。   程蔚识登上钟非的微博,发现好友列表里第一个互相关注的人就是柳梁,点进二人的热门话题,可以看到网上有不少他们的cp粉。他们之所以能组成cp,除了公司为了热度大力炒作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柳梁和钟非自出道以来,确实相互扶持惺惺相惜,共同经历了那一段不被公众关注、没有粉丝追捧的困难时期。   在某一张抓拍的同框照片里,钟非躺在录影篷外的沙发上搭着外套睡着了,柳梁就蹲下来伸手过去偷偷玩钟非脚上的鞋带,对着镜头笑得心满意足,这是让那些cp粉们最得意的一张“实锤”。不管怎样,这张照片所显示的温馨画面,的确可以证明二人之间交情颇深,甚至已经到了十分亲密的地步。   说实话,程蔚识是真的不愿意欺骗柳梁,那毕竟是和钟非倾心相交的朋友,更何况他也不一定骗得过。   方才董呈临走前和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印象尤为深刻。董呈说:“程蔚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答应公司当一整年的骗子,就要把心里最没用的愧疚感剖出来喂狗吃。”   周一程蔚识被董呈带着去拍洗面奶的广告,在路上仍然不忘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背诵。抵达拍摄地点时,已经有不少脂粉被公司事先通知好了围在场外应援。程蔚识一下车,她们就“啊啊啊”地尖叫起来,震得人耳膜一疼。   但脂粉毕竟是脂粉,除了尖叫和拍照之外,不会做太出格的事,场面井然有序,给程蔚识董呈一干人等留了一条两米宽的走道出来。   某些粉丝把镜头凑到了程蔚识跟前,甚至开了闪光灯,董呈都没有制止。因为公司今天的计划就是让粉丝拍他笑容自然的脸部特写,到时候发到微博上,好震一震网上说钟非整容的“流言蜚语”。   以前的钟非要么是不敢拍特写,要么就是化了浓妆才敢拍,要么就是拍完了以后把怪异的线条都P掉。   董呈说,在这一年里要充分利用程蔚识的剩余价值,至于一年以后……反正一年后还在早,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位开闪光灯的粉丝很快被其他粉丝骂到了后面去。   “没看到非非不喜欢闪光灯吗,你是不是有病。”   “非非的都被你晃得眼睛睁不开了,赶紧关掉啊傻X。”   程蔚识这才意识到,刚刚他的眼睛好像的确多眨了那么几下。   广告很短,台词也只有一句。程蔚识按照要求换上了一件松散的家居服,这件衣服将他的脖子和锁骨露得恰到好处,V领向下消失在胸口,末端由于缺少光线所以看不分明,颇有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悸动感。   他先是在大灯下拍了几条把水溅到脸上的近景和特写,然后在摄像机的不同方位说了几遍:“黎秀,是我的选择,也是青春的选择。”   基本上就结束了。   在拍摄广告期间,程蔚识敏感地发现,现场工作人员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敷衍。   不是说表露在脸上的那种敷衍,而是隐藏在眼底的、以及无意识显现在肢体语言上的不屑和轻慢。   比如端茶送水的助理放下他那一只一次性水杯时,里面溅起的水花比任何一只都要高。   比如导演在给他看这仅仅一句台词时,翻来覆去强调多次需要注意的地方,并多次嘱咐“千万不要忘了”,那感觉就像,觉得他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   再比如一见到他便微皱起眉头的摄影师……   拍完广告后,程蔚识回到公司安排给他的公务车上,慢慢回忆着他的初次明星拍摄经历。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这个圈子里,没有演技也能当演员,没有唱功也能当歌手出专辑,文盲也能主持节目,只要你有一张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脸,在适当的机遇下,就可以被包装成炙手可热的明星。   而钟非,正是这样一类明星。演戏时面瘫,唱歌时走调,主持时能引错古诗词,但恰恰就能凭着那张不普通的脸引来一票女粉为他彻夜排队、歇斯底里地尖叫。   没错,他表面上是光鲜亮丽,可是除了他的粉丝,又有多少人会打心眼里尊重他。   程蔚识正躺在后座上闭眼冥思,董呈忽然飞过来一包资料。   “这次你表现不错,值得鼓励。晚上我们要去参加一个酒会,你准备一下,看看资料,千万不能出岔子。”   程蔚识稳稳接住,随即打开来:“酒会上都有谁?”   “都是圈子里传媒界的大人物啊。比如迅流传媒的副总,陆娱天媒的老大……”   程蔚识听过迅流传媒,但没听过陆娱天媒。   董呈接着说:“尤其是那位陆娱天媒的老大段可嘉,很有背景,年纪轻轻手底下就有一大票微博大V、娱记狗仔,能控制网络媒体热点话题的半边江山,他要是想把谁的名声搞臭了,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程蔚识翻到段可嘉那一页,待看清后,猛地呆住了。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照片上这个年轻帅气的面孔——   要命。   这不就是那个看着他躲在楼梯间里偷吃肉包的男人吗?! ☆、第四章   程蔚识非常心慌,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董呈。他想等在酒会上见到段可嘉之后,依据对方的反应再做打算。   他不明白段可嘉那天早上为什么要跟着他走进楼道里并不加掩饰地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提醒他注意别被狗仔拍到。   难道段可嘉已经从哪里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端倪,是在试探他还是……   他心里哀怨悲叹道,如果替身计划在一开始,便被能够控制娱乐圈热点半壁江山的大佬拆穿他不是钟非,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郑艾吩咐他的手下给程蔚识送来一份低脂易饱腹的晚餐。由于心里一直压着段可嘉这块大石头,一向好胃口的程蔚识开始变得茶饭不思起来,他面对着这一盘子的菜肴瓜果,突然就吃不下了。董呈看着他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等了许久也没放进嘴里,于是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吃?”   程蔚识为了不让董呈有所猜疑,随便找借口答:“一会儿我去酒会上再吃。”   酒会上的东西可比这些味如嚼蜡的食物好吃多了,这一整盘里,也就那根香蕉有点甜味儿。   “不行!”董呈立刻大喊一声,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为了保持形象,一会儿你在酒会上什么都不要吃,最多只能和那些老总明星们碰一碰杯。更何况你现在对外宣传的是‘大病初愈’的形象,集胃病、腰伤、喉炎于一身,不可能有那么多胃口吃东西,一会儿可千万不能因为贪吃犯错了,酒也不能多喝,别喝醉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程蔚识放下筷子,说:“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一定不吃。”   “你要是实在贪吃,我就随身带几片催吐药……”   “好了好了,我是真的不吃,刚刚是逗你玩儿的,我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范这种小儿科的错误,是不是?”   董呈眼里闪着狐疑的光,盯着程蔚识看了半响,才说:“我出去让姣姣给你找一件适合酒会穿的正装。”   事实上,董呈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傍晚六点四十,程蔚识和董呈抵达酒会所在大厦。程蔚识刚一踏进场馆,便被桌子上那一排玲琅满目的甜点吸引得挪不开眼。   刚刚还在因为段可嘉的事情茶不思饭不想,现在他的肚子突然“咕叽“一声就叫了出来。   程蔚识对着董呈干笑,脸上难掩尴尬。   董呈站在旁边,显然听见了程蔚识的饥饿绝响,顿时两眼一翻,像是在说:“真没出息。”   “服了你了,我去拿点小块的食物,给你垫一垫,到时候肚子可不许叫了,丢人。”   董呈刚一离开,在大厅中游荡的服务生便递来一杯红茶:“先生,请用茶。”   “谢谢。”程蔚识接过喝了一口,站在那里环视四周。   那些娱乐圈传媒界的大佬们都还没来,出席的明星们倒是来得差不多了。场馆里的明星大多都是他这个级别的——虽说称不上“大红大紫“,但也比“默默无闻”上了好几个台阶。基本上和钟非一样,都属于那种颜值被认可、演技被人骂的明星。   可是……程蔚识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哪里不对。   他拿起手中杯泯了一口茶水,再抬起头时,发现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这是——柳梁?!   程蔚识险些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董呈怎么之前没和他说柳梁也会参加今天的酒会?   ……交际资料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如果在酒会上遇见柳梁,那么解决方案是——   柳梁走到程蔚识面前刚要开口,突然看到程蔚识微微弯下腰来,闭着眼皱起眉头,额间涨起了一条青筋,嘴唇被牙齿咬得苍白,似是十分痛苦的样子。他说:“我……我现在……胃好疼,我去一下洗手间……对不起,我的胃病好像复发了……”   柳梁果然是相信了程蔚识超凡的演技,连忙对面前的“钟非”说:“你赶快去吧,我找你也没什么事。”   程蔚识一溜烟遁走了。   程蔚识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呆了几分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伸手冲了一下马桶。他走到洗手台前,看见镜子里的眼睛下面已经浮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眼圈,连化妆师在他眼底抹了一层厚粉都没能遮住。   等今天的酒会结束以后,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吧。   这时,洗手间门前的风铃突然响了。   他从镜子里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程蔚识赶紧弯下腰,装作在洗手台前洗脸。   这场酒会真是一难接着一难,刚刚好不容易摆脱柳梁,现在又在洗手台前碰见段可嘉。   幸亏段可嘉没有发现他,直接朝里面走去了。   程蔚识没有立刻回到酒会大厅,而是转到了大厦后门的一处花园。酒会场馆里太过沉闷,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   此时的天已经黑了,花园里人烟寥寥,连路灯都显得异常昏暗。   树林中响着一些虫声。   不是蝉鸣,因为夏季早就过了。   “阿非。”   程蔚识后背猛地一顿。   他好像听见了柳梁的声音。   闻声望去,他看见柳梁以及对方在路灯下的数抹影子。   “你是不是一直在躲着我?”   柳梁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程蔚识感觉自己似乎被对方逼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程蔚识正在思索如何开口,就在这时,柳梁忽然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怎么样,你爬上段先生的床了吗?”   段、段先生的床?   什么玩意?   还爬?   董呈给的资料里怎么从来都没有说过啊?!   程蔚识脑中无数猜测一闪而过,最终仍是决定避而不答,眼下最主要的,就是想办法先回到董呈身边。   “咳咳……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最近入冬,夜里太凉……”   程蔚识绕开了柳梁挡在身前的肩膀,赶紧跑回了酒会之中。 ☆、第五章   董呈正端着盘子在大厅的角落晃荡,一看见程蔚识进来就冲了过去:“你刚刚去哪了?!”   程蔚识明显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遇见柳梁了。”   董呈对程蔚识说出“柳梁”的名字感到非常诧异:“可我没让他来啊。”   程蔚识向四周瞄了瞄,确认柳梁没跟进大厅以后,才说:“可能一开始他是报出你的名头混进来的,现在他直接离开了。”   董呈不明白,皱起了眉头问:“那他……是来找你的?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程蔚识摇头:“这里人多,等回去以后我再和你说。”   董呈把手里的盘子推给程蔚识:“你赶紧吃吧,吃完跟我去会会那些明星老总,长长见识。”   程蔚识把董呈给他精心挑选的区区三块拇指盖这么大的饼干吃完以后,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董呈!”   程蔚识看见一个穿着深紫色晚礼服的短发女人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后面还跟着一个打扮文静清纯的姑娘。   刚一认出这姑娘是谁时,程蔚识便看呆了。想他成为死宅这么多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放在心里白月光朱砂痣一般的少女偶像。最为迷恋疯狂的时候,会将她们幻想成是自己的初恋对象,还和三五好友一起买五十人民币一张的握手会门票,顶着酷暑烈日排队汗流浃背也不觉疲惫。   而他今天竟然见到了他这些年来的白月光之一——江溪安。   程蔚识在心里大呼:女、女神!   可能是从前“四斋蒸鹅心”的自我认知太过深刻,董呈让他和江溪安以及江溪安的经纪人惠琳握手时,程蔚识还贴着裤缝抹了两下手掌心。   江溪安笑得很甜,杏核般的眼睛眯在了一起,扬起唇角的时候脸颊上漾出两只浅浅的酒窝,就像池塘里的春水被荡出了阵阵涟漪。以前程蔚识最喜欢看她微笑的模样,还和别的粉丝交换了许多有她笑脸的生写,珍藏在专门用来存放江溪安周边的储物盒里,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瞅两眼。   又清纯,又可爱。   他的女神江溪安!   江溪安礼貌性地伸出手来要与他握手,说话时能看见两颗突起的小虎牙:“你好。”   程蔚识感觉一下子就被江溪安的笑容击中了,他激动到语无伦次,大脑甚至还有点窒息:“我也好……不、不是……你、你也好。”   其余三人均开始用古怪的眼光打量程蔚识,尤其是董呈,脸都绿了。江溪安虽然脸上还维持着笑容,但笑得明显越来越尴尬。   程蔚识感觉到她的手突然软了下来,没过两秒钟就要往回缩。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捏人家手捏得太用力,而且握完手一直没松开。   程蔚识心虚地清了两下嗓子,以掩窘迫:“不、不好意思。”   “没事。”江溪安对他眨了眨眼睛,“你和传闻里的不太一样呢,真可爱。”   程蔚识顿时感觉到有一股令他面红耳赤的热气涌上脑顶,让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地飘到了空中,脑内一片空白,面前只有江溪安那张冒着粉红泡泡的脸。   “喂……醒醒……”董呈一巴掌糊上程蔚识的后脑勺,“别犯花痴了。”   程蔚识猛地惊醒,立马环顾四周,“诶?安安人呢?”   安安是江溪安粉丝对她的爱称。   董呈手指着远处正在跟经纪人交谈的江溪安:“安你个头啊!人家早走了,能不能有点出息,早知道你也追星我就应该给你打两剂预防针!”   程蔚识身后的狼尾巴都翘起来了:“我没看到你给我的资料里有些她……等回去以后给我几张有关她的资料嘛,我一定倒背如流。”   董呈冷哼一声:“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程蔚识在董呈的安排下和一众娱乐圈大佬及明星握了手,不过他并没有看到段可嘉。这些圈内大佬们大多年过四十,且身材臃肿、大腹便便,满脸溢着在灯红酒绿中浸泡多年的奢靡油光。和他们握手的时候,程蔚识几乎能感觉到那些手上冒着油腻腻的汗渍。   反正和江溪安握手时那种的清新感完全不同。   酒会进行到后半程,程蔚识渐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他问董呈:“这酒会……怎么好像没有一个主题?”   董呈之前只和他说要来参加一个酒会,却没说具体内容是什么。   “怎么没有主题,主题就是那些老总要聚在一起商谈事务,然后黄董让我来带你来见见世面。”   董呈口中的黄董就是那个向公司提议找人代替钟非的公司高层。   “原来是这样。”   嘴上是这么说,但程蔚识依然对董呈的回答感到云里雾里。   然而很快,程蔚识就明白了,董呈的回答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蔚识听着大厅中婉转悠扬的钢琴曲,看着不远处那个为了应酬一直扬唇微笑的江溪安。他竟有种奇妙的想法——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他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简直是享受。   不一会儿,他便看见有一位服务生递给江溪安一个信封,江溪安收到后向服务生点了点头,像是在道谢。   “那是什么?“程蔚识问董呈,“当场收到情书?”   董呈答:“和情书差不多吧,那里面是房卡。”   房卡?!   程蔚识满脸震惊,扭过头去瞪董呈:“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以为老总们商谈事务,为什么会让这些小明星们过来参加,还免费请他们吃饭?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可那是江溪安啊……”   江溪安一向以清纯可爱的美好形象受到他们这些死宅的追捧,去年更是被娱乐圈界名人封为最纯洁的校园女神。此外,认识她的朋友都说她洁身自好,说她生活非常规律,热爱学习……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收这些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的房卡!   董呈翻了个白眼,说话不给程蔚识留一点幻想的余地:“你能不能把明星的公众形象和她本人分开?别人说她洁身自好就真的洁身自好?说不定那还是她的金主雇网络大v给她做的宣传。”   程蔚识此时此刻的心情像是坐了一轮通向鬼门关的过山车,从高处砰得一下坠落在地。   原来这就是董呈所说的“见世面”。   程蔚识站在角落里沉默良久,脸上的表情抑郁到了极点。   原来在这里的明星都是……   等等,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明显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在不断外溢,他颤着声音道:“那你……你今天带我过来,该不会是让我卖屁股吧?我、我不答应。”   董呈看着程蔚识那张惊恐万分的脸,突然觉得十分有趣,他笑了一声:“别自作多情,世界上哪有那么多gay,就算有,黄董也都和他们打好了招呼,他就是让你来见识一下娱乐圈里的潜规则,希望你以后在圈里遇见类似的事不要大惊小怪,没有让你出卖身体的意思。”   程蔚识心里顿时五味陈杂,他慢慢叹了一口气:“黄董的考虑实在太贴心周到,我可真是谢谢他了。”   没想到,第一个教他认识潜规则的,竟然是那个在他心目中纯净可爱到极致的校园女神江溪安。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全世界的希望之光都熄灭了。   酒会结束后,二人回到车上。   程蔚想到,就算黄董和别人打好了招呼,也不代表别人不会朝“卖屁股”那方面想,比如,也许柳梁正是以为他来这里的目的不单纯,所以才专程来这里找他……   程蔚识问:“为什么刚才没在大厅里看到段可嘉?”   “段可嘉?谁知道,其实一开始我还是见到了他的。不过像他们这种人物行程一向难以捉摸,估计是因为家里或者公司里有事所以提前回去了吧。”   程蔚识看着车子开出了酒店,才贴在董呈耳边小心翼翼道:“今天我遇见柳梁,他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   “他问我,爬上段先生的床没有……”   “啥?!”董呈显然也非常意外,“钟非原来以前还有这种想法?我都被蒙在鼓里了。”   程蔚识:“那么他口中的段先生,该不会是段可嘉吧……”   董呈答:“业界里姓段的牛人我只知道这一个,但也不排除有其他可能。”   程蔚识在心里犹豫许久,终于决定开口:“我还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就是那天早上在楼梯间里偷吃早饭的事情。”   董呈一听程蔚识提起这件事就来气,但还是勉强压住了心里的火:“嗯?那件事怎么了?”   程蔚识不敢看董呈的眼睛:“就是上次……尾随我进楼梯间的男人,好像是段可嘉。”   董呈被程蔚识带来的消息惊得愣了五秒钟的神,过了半响才找回思绪:“你怎么不早说?”   程蔚识非常委屈:“我今天也一直担惊受怕,害怕段可嘉察觉到我的身份。”   董呈这下着急起来了,圈里谁不知道段可嘉不是个好惹的善茬,以见缝插针精打细算闻名全圈。既然他做下了尾随程蔚识的行为,就说明段可嘉认为尾随程蔚识能带来价值不菲的收获——或许对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钟非“的身份有问题。   董呈望着窗外的马路路面抿起了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在他的脸上投射下忽明忽暗的光线。   “我回去以后就跟黄董打个电话,向他报告这一情况。蔚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四斋蒸鹅心,网络用语,音译:死宅真恶心。 ☆、第六章   这天早上,程蔚识正在苦兮兮地吃小米粥、凉拌黄瓜萝卜丝和水煮蛋,一边在心里感慨人生如梦世事无常,董呈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公司之前已经把钟非之前的助理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前几天给你招了一个新的,叫刘忠霖,你准备一下。”   “好,那么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公司发现你嗓音条件不错,今天想让我看看你到底都能唱些什么类型的歌。一会让小刘带你去公司的试音室。”   电话挂断后,程蔚识继续苦兮兮地吃他那碗小米粥,刚吃完,门铃就响了。   程蔚识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这男孩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熨贴的西装,年岁看起来和他相仿,应该也是才大学毕业不久。   男孩的两只眼珠黑溜溜的,和他脸上本来就很黑的皮肤极其相配,他抓起自己脖子上挂的员工工作牌说:“您好,钟非先生,我是新来的助理刘忠霖,您可以叫我忠霖。”   程蔚识点头,向他做了个手势:“你先进来吧。”   刘忠霖有些拘谨,换了拖鞋以后被程蔚识带着坐在了客厅最外面的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一副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   程蔚识心想可能是这男孩有些怕生,于是找了一个话题活跃气氛:“你老家是湖北或者是湖南的吧?”   刚刚男孩说“刘忠霖”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猛一听还以为是“牛忠宁”,要不是看到对方脖子上的工作牌,他也不会联想到是对方的口音出了问题。   男孩答:“嗯,我是长沙人。”   程蔚识去厨房给刘忠霖倒了杯茶水:“我先去卧室里换身衣服,换完我们就出发,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会。”   刘忠霖:“好。”   程蔚识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刘忠霖竟然不见了。   “忠霖?”程蔚识大声唤了一句,“你在哪?”   他猛地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冲洗碗碟的流水声。程蔚识走到厨房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发现刘忠霖正在里面勤勤恳恳地洗碗。   程蔚识惊得回头看了饭桌一眼——那上面的碗筷果然已经收拾干净了。   他不禁在心里默默感叹道:这助理未免也太勤快了吧,刚来两分钟屁股都没坐热,就帮他把吃完早饭的碗给洗了?   “钟先生。”里面的刘忠霖叫了一声,“厨房里的洗洁精快没了,明天我过来的时候给您带一瓶。”   程蔚识连忙道:“不用麻烦,太不好意思了。”   “董老师说您是明星,平常不方便出去,所以让您需要买什么就跟我说,今天晚上您可以列一条物品清单发给我。”   刘忠霖洗完碗,麻利地整理了一遍碗柜筷子篓,又用灶台旁的抹布将台子上的水都抹得一干二净,这才从厨房里出来。   “先生,我们出发吧。”   二人一同来到公司,被工作人员带进了一个小房间里。不像平常的录音棚里设施先进齐全,公司的试音室更像一个ktv包房,据工作人员说,一些明星和高层有空时会过来唱歌,因为这里极具隐蔽性,不会被狗仔打扰,收音效果也比外面的ktv好上许多。   董呈早已提前候在里面。二人一进去他就问程蔚识:“你平常都听些什么中文歌,设备已经打开了,让小刘帮你点,我听一下。”   程蔚识答:“广岛之恋。”   董呈对刘忠霖扬了扬下巴:“输入首字母就行。”   刘忠霖在屏幕上敲了半响,一脸迷茫地说:“先生……这里没有这首歌。”   董呈皱起眉头:“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曲这里竟然没有?怎么可能呢。我来看看。”   他把脸凑到屏幕前,一看到刘忠琳输入的首字母,就伸出手来爆打了一记他的头:“首字母怎么是GDZN?你怎么回事,LN不分?。”   刘忠霖赶紧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大约是特别喜欢这首歌且听过许多遍的缘故,程蔚识的前奏接得既准又稳。《广岛之恋》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抒情老歌,原唱男声和女声之间有不小的音高差别,董呈原本以为程蔚识只能唱男声那一部分,没想到程蔚识在两个部分都表现得极其出色,尤其是唱莫文蔚那一段儿的时候,程蔚识竟能使用十分熟练的转音技巧。这对于业余演唱者来说非常难得。   一曲唱毕,刘忠霖率先鼓起了掌,董呈也跟着鼓了起来,并抬手吹了个口哨:“你刚刚唱的真不错。”   程蔚识说:“你们这里的话筒收音简直是太棒了,唱歌时候声音很稳,我能不能再多唱几首?”   “当然,你想唱什么就跟刘忠霖说,最好多唱几种类型的,我会把你发挥好的类型报给公司里的制作人。”   董呈表面上非常大方,而事实是,程蔚识在试音室里没呆满两个小时就被董呈以“大病初愈不能过度劳累”为由赶了出去。董呈对刘忠霖使了个眼色:“去给钟非多泡几杯金桔水,他最近大病初愈,嗓子支撑不了这么久。”   “好的!您稍等。”   刘忠霖前脚刚走,楼下的工作人员后脚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眼里还扑闪着泪光,她对董呈说:“不好啦董老师,林家的小公子又来公司要人了,坐在接待室里就是不走。”   董呈脸上不耐烦起来:“不是说了吗,是那个武替自己辞职不干了。”   “林小公子不信,非得说是钟非把他给藏起来了。”   “不信也得信,我们上哪找人去。好酒好茶给这个小祖宗供着,别亏待他了,晚上等不到人他自然就会离开。”   工作人员愁眉苦脸地被董呈劝走了,程蔚识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他问董呈:“什么?钟非的武替?这是怎么回事?”   董呈答:“还能怎么回事,就是大老板家的儿子看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这个‘小明星’原本是钟非拍戏时的武替,人长得比钟非帅得多,身材也好,奈何就是不能火。他和钟非关系不错,之前钟非去泰国取外景时他也跟着一起去了,结果回来没多久就主动跟公司提出辞职,走之前也没和他的小金主打招呼,小金主心里非常受伤,隔三差五就跑来公司要人。喏,今天又过来了。我跟你说,他们这一家人可不好惹,大的那个死活压着资源不让这个武替火,小的那个死活粘着这个武替不放,幸亏那家伙自己辞职不干了,要不然我非得被他们这家人逼出头疼病不可。”   “啊……原来如此。”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程蔚识没料到在充满铜臭味的娱乐圈里还能听见这样一段狗血的爱情故事,他不禁对董呈口中的“武替”感到分外好奇。   “今晚有个社交网络直播间的参访,采访结束以后还有半个小时的微博粉丝互动环节,主持人的问题我到时候会给你,你自己得思考一下粉丝可能会问什么问题,有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好好准备,有什么困难就让刘忠霖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程蔚识很听话:“没问题。”   “你现在旁边的休息室里坐一会,看看钟非的微博,我要去办公室和柳梁的新经纪人办一下交接工作。”   程蔚识让刘忠霖拿来了钟非工作用的电脑,登陆上微博账号,右上角直接跳出来“9999+”的评论和@。   程蔚识当然没有点进去,因为上次他点进去的时候,网页直接卡死了,刷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过这一次,他发现钟非之前关注的一个人回粉了。   名字是——陆娱天媒段可嘉。   程蔚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点进去一看,这人的自我简介竟然是:陆娱天媒的普通员工。   呦,还真够低调的。   钟非一共关注了四百八十二个人,其中大部分是受万众瞩目的明星、主持人、知名导演编剧等,和这些人互关往往能在饭圈里引起热烈的讨论;还有一小部分是不怎么被人知晓的幕后工作人员,而粉丝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人在网络上的动态,因为以他们的影响力,没法在圈子里砸出水花,说白了就是,粉丝觉得这些人不值得关注。段可嘉正属于这一类。   程蔚识翻了翻段可嘉的微博,里面几乎没有什么评论,而他的微博内容也非常机械化,基本上都是官方自动发的,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所以,段可嘉关注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像他这种一顿能吃三碗饭且声音粗狂的大老爷们,段可嘉不可能看得上吧……?   对,肯定看不上。   程蔚识又点进钟非关注的几个粉丝后援会,发现不少后援会的置顶都是:今晚八点,你们都想问非非什么问题?在评论里留下你们想问的问题,如果到时候被非非选中了,本站子给你发大礼!   难怪董呈让他现在来看微博,说不定那些后援会发这种微博,还是公司主动安排的。   程蔚识看见一个高赞的评论:好想知道非非平常口红都用什么色号,我要是和他用用一种口红,算不算间接接吻?   网友 一见钟非评论说:还有不到半个月非非就要进组拍戏了,到时候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现在每天吃得好不好?   网友 非我不可说:想知道非非什么时候来娶我,办结婚证的钱我出!   这条评论下面的回复大多是:“不要脸”,“想得美”以及“做梦吧你”。   程蔚识翻了一圈的微博评论,都没找到他能回答出来的问题。   这时,突然有一条评论忽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程蔚识知道,只要随手在鼠标上一滑,便能轻松将这条评论滑出视线范围。   而随着时间的消逝,它势必将隐匿于众多无赞评论中,再难寻觅。   可是,他不能选择无视。   ——陆娱天媒段可嘉:嗯,想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可以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广岛之恋这个梗来自于我的湖南室友。 这件事够我们寝室笑到毕业了哈哈哈哈。 ☆、第七章   直播间里的热空调开得很足,程蔚识光是穿着一身浅色的小西装和主持人面对面坐着,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网络直播的窗口八点准时开启,主持人立刻露出了一个大方的笑容。在灯光下,她的红唇弯得尤其鲜艳,她侧着脸对镜头道:“今天真是十分荣幸啊,直播间竟然能请到我们刚刚病愈出关的钟非。”主持人指着钟非斜后方的一个小屏幕,装作十分惊讶地说,“非非,才八点,在直播上等你露脸的粉丝人数竟然就已经超过了三万,这在我们直播间历史上都是极其少有的事,你不表个态吗?”   程蔚识毕竟还是第一次接受直播参访,所以有些紧张,他将两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连笑容都变得腼腆起来:“谢谢非醚们,今天也是我这将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受邀参加参访活动,我在这两个月几乎没有在公众场合前露面,让你们等急了,十分抱歉。”他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真的对不起!”   “非非果然是非常关心粉丝呢。”主持人道,“哎看,屏幕上立刻就出现粉丝们发的评论了,她们都说很爱你,区区等两个月根本不算什么。你这次闭关多日,不知道之后会给带来什么惊喜呢,想必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程蔚识按照台本上写好的说:“马上我就要进剧组拍戏,这一次有幸能和陈欣迟导演合作,希望在电影中,大家能看到我的进步。”   主持人:“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打算?”   程蔚识:“会有一部电视剧,但是应合约要求,现在名字必须保密。另外,还会在拍完电影后出一张公司为我量身打造的唱片。”   ……   采访结束以后回到车上,刘忠霖正拿着海绵给他卸妆。   一想到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会洗衣洗碗化妆卸妆,程蔚识就觉得好笑,他坐在那里闭着眼让刘忠霖在他脸上擦来蹭去:“你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刘忠霖垂着眼睛:“我是学法律的。”   “啊?”程蔚识现在心里除了觉得好笑之外,难免有多了那么点惊奇,“那你是什么学校的?”   刘忠霖:“本科在J大念的书。”   程蔚识听完,便冷不丁地抽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刘忠霖的额头,想看看他起烧了没有——J大的法学高材生为什么跑娱乐公司里来给他当助理,又是刷碗又是卸妆的,该不会是烧傻了吧?   “先生,别动,我怕我弄到你的眼睛。”   程蔚识缩回手,小声问:“那你们J大的男孩子都会化妆吗?”   刘忠霖解释道:“其实不是我会化妆,是我室友喜欢化妆,他晚上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就拉着我让我帮他卸妆。”   程蔚识不禁对那个传言据说是最会吟诗的学校又添了一分别的奇怪印象。   刘忠霖帮程蔚识卸完妆,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董老师说,您一会回去以后打开微博话题挑选十个粉丝问您的问题,直接转发回复,最好挑一些和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有关的问题,还有别忘了在和电影有关的回答中稍稍提一下赞助商陆娱天媒。”   陆娱天媒……   又是它。   程蔚识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可以挑一个和电影女主角有关的问题,公司接下来可能会安排你和她捆绑炒作。”   “女主角是谁?”程蔚识问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容易暴露身份。   好在刘忠霖看上去未曾猜疑:“是江溪安。”   程蔚识抬高眉毛捂住嘴巴,脸色不禁又黑了几分,甚至还有些泛绿。   “先生,您怎么了?”   程蔚识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就是觉得,嗯……世事难料啊,想来的时候不来,不来的时候猛来。”   “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先在车上看看粉丝们都问了哪些问题,你要是累了就先眯一会儿吧。”   “谢谢先生。”   程蔚识回到家里,按照董呈的要求转发了五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还配上了三个爱心表情,敲下了一个“么么哒再见”的句子。   晚上十一点半,他洗好澡准备入睡,突然心血来潮找出藏在柜子里的小破手机,开机登上了以前使用的社交账号。   通过好友的空间状态他得知,原本那个让他配的那个低成本低人气的配音剧已经收工,发布后剧中的cv们出人意料地吸了一票粉丝。   没有好友找他。   他又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最近比较忙,过年的时候给您买礼物。身体健康!   之后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复,他想着母亲可能是又在哪个邻居家里打麻将没看到。   他把手机重新关机,然后藏回了柜子底下。   程蔚识盖着棉被躺在床上想,这份工作已经开始了近两个月,目前还剩下十个多月。这段时间里他亲眼所见的事情,其实都在他的可接受范围内。毕竟这里是娱乐圈,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怎么可能没点猫腻呢。   只是不知道在未来,会不会发生哪些难以预料的事。   希望他可以安稳度过。   程蔚识第二天下午才有安排,所以上午可以睡个懒觉。但他清晨六点多就自然醒了,外面的天色还是乌蒙蒙一片黑,玻璃窗刚打开一条缝,屋外的寒风便号天哭地挤了进来。   看到天气如此恶劣,他突然心生邪念:不如趁着天黑去外面买几个烧饼带回来吃吧。上次馒头店里也有卖烧饼,闻起来好像还挺香。   这次千万不能被告诉董呈和刘忠霖发现了,要不然又得挨骂。   他套了一件与明星身份极其不符的军绿色棉大衣,戴上厚实的口罩、围脖还有一只宽大的针织呢绒帽,在镜子前前后左右摆了几个夸张的姿势,确认这样都不会被人认出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他将两手踹在兜里,绕过小区后门来到街头那家早餐店。   此时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   早餐店老板问:“小伙子,你要点什么啊?油条豆腐脑、烧饼蒸肉包,啥都有!”   程蔚识刚想开口,忽然觉得身后的动静有点不对劲儿。   可是哪里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于是程蔚识道:“我只是看看,不好意思,打扰了。”   程蔚识捂紧口罩,压低了帽檐,低着头走出了早餐店。   第六感告诉他——现在好像有人在跟着他。   他决定向小区反方向走。   这条路位于小区后面,并不是主要干道,平常除了出入小区的车辆行人以外,几乎看不到别人。   所以,哪怕是到了清早上班的点钟,这条小路周围也非常清净。   不知是因为路上行人不多,还是寒风太过刺骨,他忽然缩了缩脖子打了个战栗。   ——后面那人还在跟着他。   他的步伐加快了起来,前方就是一条马路的尽头,他准备等转弯了之后就跑。   就在这时,马路边有辆黑色的私家车急刹在了他的面前,坐在驾驶位的人摇下车窗,露出一双戴着墨镜的眼睛,那人对他低声道:“不想再被人跟踪就上车。”   对方的声音被凌冽的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   程蔚识心里早就吓到没魂儿了,可是脸上依然强装着镇定:“你是谁?”   “没时间问了,快上来。”   程蔚识迟疑片刻,终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对方刚启动车子,便将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程蔚识看到那人的脸时就傻了,张着嘴巴呆滞良久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那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浅色的凤眼眼尾立刻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神采。带着笑意,却又不见轻佻。   “怎么?”那人问。   程蔚识终于回过神来:“怎么是你……我、我要下车!”   谁知对方非常听话,直接停下车:“那你下车吧,相信你回家之后,那些私生饭们就会成群结队排在你家楼下大喊我爱你,不过,很有可能根本等不到进家门,她们就会在小区外堵住你。”   “……”   在圈子里恶补了两个月的知识,程蔚识对这些比较常用的饭圈术语还是有所了解的。所谓私生饭,就是那些卯足了劲儿探查明星私生活的粉丝。这种粉丝名声极臭,在饭圈里人人喊打,可是依然有不少人为了一己私欲当私生。   原来刚刚在冷风里跟着他的,竟然是钟非的私生饭??   程蔚识还是不服气:“我看你才像私生。每次出来吃早饭都被你跟踪。”   那人忽然笑了,舌尖像是无意识伸出来舔了两下唇角,那一双唇顿时在后视镜里显得红润许多——这样的动作在程蔚识眼里更加不像好人。   “我什么时候跟踪你了?”   “就上次,在楼梯间里偷看我吃包子。”   “我是去看我表姐的,如果你住在十九楼的话……那么她就住在你家楼上。”   程蔚识愕然,他想起董呈曾和他说,楼上只住了一对母女,若那单身母亲真是段可嘉的表姐……倒还真说得过去。   对方见程蔚识没有再要下车的意思,便一脚踩上油门,车子开始稳稳向前行驶。   程蔚识望着他们驶过窗外一辆又一辆的自行车:“那你上次……偷偷摸摸躲在楼梯间里干什么?”   “我当时心里也在奇怪,想着爬几层楼锻炼锻炼身体,怎么突然看见十九层的楼梯口蹲着一个明星,而且还在大口大口旁若无人地吃包子,连我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   程蔚识被堵得说不出话。   段可嘉继续道:“这一次我是出来买早饭,天太冷所以开车,早饭还没买到,就看见你在被粉丝追。”   程蔚识惊诧:“你认出我了?”   可他明明穿着军绿色大衣,还戴着戴着围脖毛帽口罩!   对方答:“嗯。很好认,明星冬天在外面都是这个打扮。”   程蔚识出门时身体里捂到严实的那股自信顿时流淌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   他们现在正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可程蔚识在心里隐隐觉得,段可嘉现在的路线是有目标的,不像是在小区四周乱晃。   于是他问:“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   “你先打电话给保安,让他们把那群粉丝赶走。在这段时间里——”段可嘉修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目光通过后视镜辗转落在程蔚识的脸上。   那道略带沙哑的嗓音钻进了程蔚识的耳朵。   段可嘉说:“不如,先去我家吧。”   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程蔚识才猛然回想起来,好像之前柳梁,跟他说了一件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来着…… ☆、第八章   段可嘉打了一个方向盘,脸上便在拐角处落了一圈清晨的阳光,光线投射出了一个朦胧而漂亮的弧度,连睫毛都因为染上的光泽而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他侧着头说:“看你刚刚那么慌张,应该还没有吃早饭吧,我打电话让阿姨过来做顿早饭,怎么样?”   后座的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   程蔚识想说:我现在才叫慌张。   段可嘉:“马上就到了。”   就在程蔚识还在思考怎么拒绝对方的“好意”时,头顶光线忽地一暗——原来段可嘉已经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程蔚识脑中一片空白,跟着段可嘉坐电梯上了楼,看着对方用指纹解锁。当听见电子锁发出“哒”得一声响时,他像是忽然从梦里惊醒了,咬着舌头语无伦次道:“那什么、我、我还是不进去了——”   段可嘉已经进屋在鞋柜里找出了一双印着龙猫的棉拖鞋放在门边。   程蔚识悻悻地走了进去,后面的大门似乎是对人有感应,“砰”的一声合上了。   屋子里非常暖和,他将大衣脱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换拖鞋,段可嘉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果汁倒进玻璃杯里。   等到程蔚识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段可嘉已经拿着玻璃杯出来了。他对程蔚识说:“喝点水吧。”   程蔚识伸手接过对方手上的饮料,可是就在他指尖刚触上杯壁时,段可嘉竟提前松了手。他的反应一向很快,立刻握住了即将坠落地面的玻璃杯,并贴心将杯口朝向自己。   杯子里橙黄色的汁液倾洒了出来,悉数浇在了他的毛衣上。   冰凉粘稠的液体渗透这一层薄毛衣,滑上了他胸前的皮肤,并且不断在向下蜿蜒流淌。   “对不起——”程蔚识连忙道歉,“是我没拿稳。”   段可嘉看到他胸前淌着一片湿答答的汁液,便从身后的桌子上抽出一张湿巾纸来递给程蔚识,他的眼神好似漫不经心:“去洗个澡吧,上次你在我这里留了一件衣服。”接着用一只手扶上程蔚识的手臂。   程蔚识心中大惊,瞪着眼珠一动不动,连身上落得橙汁都来不及管了。   段可嘉这句话无疑是在向他说:他与钟非之间有一层不清不楚的关系。或者是——钟非早就爬上了段可嘉的床。   那么他现在该做何反应……   程蔚识微微皱眉——   率先窜入他脑内的,是段可嘉方才在车上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去看我表姐的,如果你住在十九楼的话……那么她就住在你家楼上。”   程蔚识认为,从这句话可以看出,段可嘉不清楚钟非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表姐楼下住着哪些邻居。   他做了一个小小的猜测:段可嘉之前对钟非并不熟悉,否则作为一个在娱乐圈里坐拥众多娱记狗仔的业界大佬,他不会不记得钟非的住所。   莫非,段可嘉已经开始怀疑面前人的身份,那么现在这一番表现,是在试探他?   而且是进门前后或者是在他上车过了半程后一时兴起的试探,之前未曾筹划过,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破绽。   但仔细一想,程蔚识又觉得,这句话不能算是破绽,因为首先,金主每天奔波劳碌、日理万机,未必会对和他上过床的小明星住哪了如指掌;其次,也许段可嘉知道钟非住在这座小区里,但是不记得具体位置。   单凭上面的猜测,无法就断定二人之间没有关系。   然而程蔚识觉得——   有一条能证明。   那就是他的脸。   他确实和钟非长得很像,不过,只要是跟在他身边见过二人素颜的人都非常清楚,钟非的脸部线条比他要僵硬许多。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自己脸颊四周的肌肉明显更加自然——这是董呈说的。而这些区别会在浓妆、灯光和镜头下变得模糊。   如果段可嘉真的和钟非关系暧昧,现在怎么会认不出“钟非”的脸?   可程蔚识又觉得自己的逻辑并不严谨,因为他想起在微博上看到的那条评论——“想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可以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句话是段可嘉留的。   倘若段可嘉和钟非之前不熟,那么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管了,他决定赌一把。   在这几秒中他的思绪转得飞快,段可嘉刚捏住他的手臂,程蔚识便抬起了头,说:“您是不是记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程蔚识在段可嘉眼中看见了一道凌厉的光线,段可嘉的两注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整个内心——而这道光线,很快便被这一层温和的笑意覆盖。   段可嘉说:“也许是我记错了。”   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程蔚识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天气冰冷的寒冬里,他已经吓出了一背的汗,汗水将背上的肌肤和毛衣粘在了一起。   “不过,我觉得那件衣服大小正好,适合你穿。”段可嘉接过程蔚识手里的杯子,看着他说,“还是去洗个澡好了,毕竟洒了一身的果汁。”   感觉到段可嘉的气息离得越来越近,程蔚识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多谢段先生。只是,能不能先借我一下电话,我想打个电话给我的经纪人。”   “电话就在沙发旁边。我先回房间,帮你把那件衣服找出来。”   段可嘉离开客厅之后,程蔚识立即拿起电话拨给了董呈。   那边的铃声响了三声才接起来,董呈的声音非常慵懒,像是刚刚睡醒不久:“喂,是谁啊?”   “是我!……钟非。”程蔚识差点把自己的名字说漏嘴。   外人可能分辨不清,但经纪人董呈对程蔚识和钟非的音色差别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他当即听出电话另一头是程蔚识的声音:“你在哪?怎么用的是这个电话号码?”   “我——我在段可嘉家里,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我没带手机,定不了位,我是从车库里坐电梯上来的,周围什么也没看清……”   “怎么回事?你怎么和段可嘉搞到一起去了?”   程蔚识欲哭无泪:“我我也不知道,他说我后面有私生在跟着,让我上了他的车,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来他家了,他现在让我洗澡去……”   董呈听完笑了一声:“你可真行!”   “董老师,快帮帮我……”   “那你先洗澡好了,我让黄董给段先生打个电话,一定让他把你的贞操救下来。”   “……”   程蔚识挂上电话,猛然发现身后半米外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   好在他已经被神出鬼没走路没声的段可嘉练出胆量了。   比起程蔚识心里过山车一般的惊惧慌张,段可嘉脸上明显要安逸许多,两条长腿向前舒展开来,上身懒散地靠坐在沙发椅背上。他的脸部轮廓被窗外光线映得非常立体——这是一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长相。   段可嘉衣领处的一只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解了开来,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人微微上扬的眼尾正带着些许笑意。段可嘉说:“我已经将衣服帮你放进浴室了,浴室就在左手边。”   “谢谢……”   程蔚识跑进浴室锁上门,一边脱衣服一边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这个圈子里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快速冲完澡,拿起段可嘉给他放好的衣服穿上,觉得这人十句话里果然九句都在骗人。   明明刚刚描述的是“大小正好,适合你穿”,怎么现在大了足足两号。   程蔚识用手背抹掉了蒙在镜子上的水汽,看到宽大的衣服多出来的一寸腰身,心里纳闷:段可嘉该不会是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他穿了吧??   他打开浴室门,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年迈的说话声:“先生,您上午想吃什么?”   段可嘉答:“冰箱里还有一包肉馅,就做生煎吧。”   “好的。”   程蔚识走上前去,发现段可嘉正站在厨房旁边和一个奶奶说话。   那奶奶看见程蔚识便问:“这位先生,您想喝点什么呢?”   程蔚识答:“果汁就好。”   他跟着段可嘉坐进客厅的沙发,对方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份报纸:“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看看书。刚刚黄修贤打电话给我了,我和他说,留你吃完饭以后再亲自送你回去,也算尽了地主之宜。”   “谢谢段先生。”   程蔚识心里夸赞:董呈办事的效率果然就是高。   不一会儿,那位奶奶便端来一杯咖啡和一杯果汁放在茶几上。段可嘉翻开一页报纸,拿起手边的咖啡,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我觉得,你本人和外面的传言不太一样。”   程蔚识感觉自己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去了:“不知先生说的是……哪里不一样?”   段可嘉侧着头,大约是思考了几秒时间:“我也说不清楚。感觉你的骨子里有一种外人口中没有的品质。”   程蔚识听得心花怒放,段可嘉这是,在夸他啊!   他立刻问:“比如呢?”   “比如……”段可嘉扬起了一边的唇角,笑容在灯光下漾开,“我不告诉你。”   老奶奶很快将早饭摆上了饭桌,尽管程蔚识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但还是非常克制地只吃了十二个,吃完还说:“既然有保姆阿姨给你做早饭,先生为什么要大冷天地跑出去买,多麻烦啊。”   段可嘉没有答话,继续在慢条斯理地喝他碗里的粥。   “叮咚——”   这时,外面的门铃忽然响了。   老奶奶走过去开门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将身上的围裙摘下。   程蔚识看见外面站着的是——   刘忠霖?   刘忠霖走进玄关:“钟先生,董老师让我来接你。”   段可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那正好,不用我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不能掉得太快啊同学们。 ☆、第九章   进组拍戏的日子即将来临,程蔚识已经不敢再偷偷跑出去吃早饭了。   程蔚识会在上一些小通告的前后时间间隙中背台词。他已经看了一遍台词本。总体而言,这一部戏的台词并不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拍摄过程将会非常顺利。   电影名叫《流连的晨光》,是陈欣迟导演首次尝试的青春片题材,但陈导没有落入市场上青春片洒狗血的商业俗套,因为电影的剧情并不是以伤春惜春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为主线,而是将几个热血、励志的故事融进了主角的青春之中,讲述一代人不断拼搏、勇往直前的成长经历。其中男主和男二的戏份最多,演技的要求也最高。江溪安虽然是女主,且是男主的未婚妻,但出场次数和台词数量的和他饰演的男三相差无几。   公司之所以觉得可以在他和江溪安身上进行捆绑炒作,是因为男三在剧情里暗恋女主——这也是电影中唯一一处算得上狗血的地方。男三和女主是陈导专门为他和江溪安创造出来的人物,人设讨喜易赚眼泪,尤其是他饰演的男三,把女孩子们幻想中白马王子最痴情的一面诠释到了极致。最重要的是,这两个角色都不怎么需要演技,因为人物设计非常单一化扁平化,缺乏性格与情感上的张力,往难听了说,哪怕他和江溪安从头至尾都保持同一个表情,也不会影响观众欣赏主线剧情。   要知道,像陈欣迟这样的业界知名大导演,也需要流量小生小花旦来为他吸引票房。就算陈导对此嗤之以鼻,那些赞助投资商也会有所要求。   可这一次,程蔚识觉得自己应当“敬业”,因为这是“钟非”接的第一部电影,以前拍的电视剧可以让别人来后期配音,不背台词都能过,但电影不行,他起码得准备得像样一点,到时才不会出丑。   程蔚识听董呈说,陈导在片场时对演员的要求特别高,且脾气会变得暴躁易怒,和平时判若两人。如果不好好背台词,指不定要怎么被骂呢。   在这件事上,其实他也有一点私心。程蔚识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进入演艺圈的一年里起码不能留下遗憾。程蔚识希望这一年的工作能受到外人的认可,甚至期盼,将来过了许多许多年之后,人们还能在大街上看见他的脸庞和身影。   在背台词、上小通告之外的时间里,他一般会选择在家里听歌,把电脑的音量放到最大,跟着调子一起唱。心血来潮时,程蔚识还会自己编一些简单的曲谱。程蔚识从小学过将近七年的钢琴,所以有一些乐理基础。钟非家里没有钢琴,他就下载了一个模拟钢琴的软件,一边弹奏一边修改谱子。   董呈知道以后,就把他写的几段谱子都给收走了,说是要拿给公司里的音乐制作人看一看。   开机仪式定在后天上午,董呈特意打了一通电话来为他说明开机仪式的注意事项。董呈说,后天敬香的时候要虔诚,鞠躬时腰背要弯得深,钟非毕竟是小辈,态度上必须端正,不能给导演和前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另外,拍摄的时候,一些投资赞助商可能会去探班。   程蔚识问:“探谁的班?”   “探谁的都有可能啊,比如江溪安。”   “……”   程蔚识不想再问下去了。   董呈说:“好好表现,这两天再看看公司里钟非的视频,模仿一下他平常吃饭走路的神态举止——尽管我一直觉得你们有些表情简直像到了极点,根本不用专门去学。”   董呈的观点程蔚识极其赞同,这两个月里他感觉自己和钟非越来越像了,于是打趣道:“哈哈,说不定他还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对了,还有件事。我和陈导说过了,到时让陆姣姣专门负责你的妆容。陆姣姣现在已经提前出发向剧组的化妆团队取经去了。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吧?就是上次给你设计外形的那个女人。”   “嗯,记得。”   “开机仪式之后只能让她和刘忠霖碰你的脸,知道吗?现场肯定会有以前认识钟非的工作人员,尽管你们现在已经十分相像,但我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我一开始没办法跟过去,公司里要开个会,等结束了我再和你们汇合。陆姣姣化妆技术一流,有什么难处就跟她讲,她会配合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您别说了,后天我一定带上十二万分的小心,您就放心吧。”程蔚识看着电脑上的模拟钢琴音色软件,忽然问,“老师,上次拿走的谱子,公司里的制作人觉得怎么样?”   “我给公司的的金牌音乐人岚岚看了,她认为有几首不错,不过她说,你写的这些曲子都太短,比较适合作副歌部分,如果想要放在专辑里,恐怕还得写几段前奏,她问我你自己能不能写,或者哪天有空和她沟通一下,让她来写,到时候作曲人一栏上写两个人的名字。”   程蔚识听了以后心花怒放,连忙抬高声音答应下来:“给我一点时间,我以前没学过作曲。我自己先试一试,不行了再和你说……”   第二天中午程蔚识刚吃完午饭,刘忠霖就过来了。他问:“先生,您都准备好了吗,一共有几件行李?司机正在下面等着,我先帮您拿下去。”   “不多,一共两只箱子,一只箱子里是工作上需要用的,你先拿下去吧。另一只我一会儿自己拿。”   看着刘忠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程蔚识突然想起董呈昨天说的:“开机仪式之后只能让她和刘忠霖碰你的脸,知道吗。”   之前他问过董呈,为什么要让刘忠霖这种各方面都和娱乐圈毫不相关的高材生来当他的助理,董呈答的是:“就是要找这种能吃苦又聪明,平常不关注明星的小伙子来当你的助理,前面的条件是希望平常身边有个机灵稳当的人来帮你,后者主要是害怕你的身份被助理识破,圈外人明显比圈内人更加符合条件。”   把这两句话串起来,程蔚识觉得董呈的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难怪公司里人人都尊称董呈为“董老师”,在这个鱼龙混杂人才辈出的圈子里,果然只有心思缜密的人才能熬出头。   二人上了G18国道,司机开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才抵达L市德平影视城旁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接下来程蔚识和刘忠霖将在这里断断续续住上十四天,正好两周。他本来戏份就不多,所以导演安排的是:先在这两个星期里把和钟非、江溪安有关的镜头都给拍掉。最后那几个震撼人心的场景需要搬到中部的一个小城市拍摄,不过这些都是男主和男二的戏份,和他没什么关系。   刘忠霖拿好房卡便带着程蔚识上了电梯。他们住在十二楼,房号是分别是1207和1209。   程蔚识刚要抬手刷房卡,封闭的走道中突然闪出一扇亮光,照在了1209的房门上。   ——对面1208的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程蔚识:“……”   程蔚识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黑,呆立在1208的房门前许久,才被对方的声音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段可嘉所处的位置正巧背光,所以整个人都溶在一片朦胧的阴影之中。程蔚识看不清他的脸——又或是不敢来回瞟他的脸,那双漾着清澈水光的眼睛好似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段可嘉先是笑了一声,但听不出是冷笑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他说:“我们又见面了。”   程蔚识勉强将嘴角扯了开来:“是啊,好巧。”   “你完全不用表现得这么害怕,等到明天的开机仪式结束,我就会离开这里。”   程蔚识恨不得立刻捂住自己那张藏不住事情的脸:“……”   段可嘉关好房门,穿过走道乘上电梯。过了半天,程蔚识才反应过来,好像段可嘉的手臂在无意中擦到了他的肩膀。   程蔚识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一进房间便瘫倒在那张双人床上。   太吓人了。   他心想: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程蔚识在床上发了十多分钟的呆,隔壁的刘忠霖突然过来敲门:“先生,您整理好了吗。陆女士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让您一会儿和她吃顿晚饭。”   昏昏欲睡的程蔚识听到刘忠霖的声音后,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对着镜子用手从前向后撸了一遍头发,才打开门问:“去哪吃?”   “就在楼下,陆女士说她已经订好了一个小包厢。”   “那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刘忠霖在前面带路,在转弯的时候,忽然偏过了头,说:“刚刚我打开手机看新闻,发现头条热点上有您的名字。”   “啊?有我?”程蔚识非常茫然,因为他这几天一直安分守己地呆在室内不曾出门,他皱起眉头,问,“新闻上都说了些什么?”   “标题上说您始乱终弃,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点进去看正文,陆女士就打电话过来了。”   “什么,始乱终弃?!”   不对。   以前没听说过钟非有女朋友啊。   莫非公司安排好的捆绑炒作已经开始了?   可是怎么可能不通知他? ☆、第十章   程蔚识晚上回去之后,原本想再背一会儿台词,可是突然联想到下午刘忠霖和他说的事情,便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准备一探究竟。   刚一登陆上微博,果然在微博搜索栏看见了“钟非江溪安”的字眼。   他点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清一色都是娱乐大V转载的一个帖子,标题是——钟非对柳梁“始乱终弃”,江溪安或成“最大赢家”。   程蔚识大致扫了几眼,文章的大意是:柳梁今早发了一首失恋题材的苦情歌,并摘了几句歌词放在微博上,后面配上了一句个人感想:“感谢在那几年里有你的陪伴。”   不少cp粉怀疑这首歌是柳梁写给钟非的,因为二人从一出道开始便互相陪伴走到了现在。柳梁的用词颇为奇怪,用的是“那几年”而不是“这几年”,于是cp粉们凭借着他们一如既往的强大脑洞猜测——这可不正是在暗示他和钟非的亲密关系已经结束了么;既然二人关系已经结束,那么肯定会有崭新的开始。接着很快就有人扒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江溪安手拿酒杯面色红润,另一只手和钟非握在一起。只要是知情人都知道那是两人在正常握手,可偏偏拍摄者选择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角度,将两人的位置和动作拍得极其暧昧。那感觉就好像——两人是在借着握手的名义卿卿我我。   尤其是“钟非”,面红耳赤的,脸上都快笑成一朵向阳花了。   程蔚识原先只知道自己当时在酒会上见到江溪安时心情激动不已,哪知道表情看上去会这么猥琐。   路人网友纷纷在下面留言说:   “我哪天要是看到江溪安,一准儿也是这个表情。”   “看钟非的眼睛,那简直就是邻家男孩看见心爱女神时的眼神啊!”   程蔚识不禁对网友的洞察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粉丝可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能接受自己的偶像有同性cp,但绝不接受偶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尤其还是她们眼中那种空有一张面孔其他一无是处的女人。自柳梁条微博发布之时起,柳梁和钟非的饭圈便乱成了一锅粥,纷纷在线上线下痛声疾呼、奔走相告。目前柳梁和钟非的cp饭占到了饭圈的半壁江山,可以说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因此江溪安钟非的照片一经贴出,他们便使出浑身解数,把另一条和梁非cp有关的搜索推上了热搜。   这当然是公司乐见其成的,于是公司的宣传部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任凭粉丝发挥想象力,在微博里“惹是生非”。   程蔚识在微信上问董呈:“怎么回事?开机仪式还没举行,就开始宣传我和江的cp了?”   董呈过了很久才回:“正好柳梁发了新专,公司决定一起给你们炒热度。”   “原来是这样……柳梁那首歌是写给谁的?我记得他以前好像没有女朋友吧。”   董呈回:“这首歌其实是柳梁以他大学时一个同窗的视角来写的。好像是他的室友因为被女朋友甩了,整天抑郁伤情,忽然有一天突发奇想准备自杀,柳梁便在河岸边劝下了企图跳河的室友。那室友后来向柳梁倾诉了许多和前女友在一起的往事,柳梁深受触动,一直记到了现在。所以,如果仔细深究歌词,你会发现这首歌其实写的是生命与爱情的联系,不是他自己的恋情。”   “听上去确实很惨啊……可是,用这首歌来炒作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用担心柳梁,到时候等这首歌霸占各大音乐网站的排行榜,大家自然会理解歌曲中的深意。柳梁的歌曲一向很有思想,不会被埋没的。倒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第一次拍戏千万不能捅娄子。”   “……知道了。”   第二天的开机仪式,果然有烧香环节。饰演男主角的章枫维虽然是大牌,但脾性一点也不大牌。章枫维多拿了一捆香,就递给站在他身后的程蔚识,还贴心地帮他一起燃上了火。   “多谢。”   章枫维嘴里嚼着口香糖,大方地摆手说:“不谢。”   程蔚识觉得自己手里的香也太多了,于是准备递给后面的人。   他刚把手伸过去就后悔了,因为他扭头看见站在他后面的人是段可嘉。   段可嘉直接抽走:“多谢。”   程蔚识顿时感觉到手指被这捆香磨得一疼:“……不谢。”   程蔚识向后退了一步,瞄了瞄四周的人群,确定没有别的异样后,才凑在段可嘉耳边问:“为什么你也在这儿啊?”   别的投资商都是随便派一位高层出来念个讲稿就完事,很少听说有公司还要老大亲自出马,和小明星们站在一起参加开机仪式的。   “陈导是我舅舅,我来给他捧个场。”   程蔚识惊了。   段可嘉继续说:“我看过你拍的戏,演技很差,希望你多磨练一下基本功。”   程蔚识听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人说话真是太不留情面。   段可嘉的目光垂了下来,眼睛上方的皮肤被阳光照得白净透亮,靠近程蔚识的那扇睫毛则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还有,别再像以前那样不背台词说数字,因为电影送去电影节评审都要求用演员原音。”   这下程蔚识总算知道了段可嘉为什么现在要站在他的身后。原来他在担心钟非的演技给整个剧组拖后腿,跑到这儿来警告他。   程蔚识诚惶诚恐,弯着背答:“一定牢记段先生的话,不敢懈怠。”   “嗯。”显然,段可嘉对程蔚识这一番毕恭毕敬的态度非常满意。他接着说,“下午开机宴结束以后,来我房间一趟。”   程蔚识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夹紧手臂两边的衣服,捂住领口,问:“你……你要干什么?”   段可嘉对程蔚识的反应翻了一个白眼:“我让阿姨帮你把那件衣服洗好了,正好带过来给你。”   程蔚识听完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不免对“段可嘉专门把衣服带来给他”这一点有些受宠若惊:“谢谢段先生。”   领导讲完一段冗长的发言后,大家便陆陆续续前往酒店去参加开机宴了。在宴会上程蔚识并不算主角,这大大减少了被敬酒的次数,刘忠霖又帮他挡下来大半,所以程蔚识真正喝下肚的红酒少之又少,总共不到三杯。   无奈的是,程蔚识根本不会喝酒,最高纪录就是毕业晚会上和室友们喝的一听半啤酒。   两杯半的红酒当然嫌多。   开机宴进行到后程,他按照董呈的要求去给江溪安敬酒。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江溪安毫不含糊地一口闷掉一整杯的红酒,程蔚识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难受到想哭。他感觉这可能是由于自己喝的有点上头了,便让刘忠霖陪他去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里用凉水洗了把脸,对刘忠霖说:“开机宴马上就要结束,已经有些人走掉了。我们也回去吧。”   刘忠霖扶着程蔚识回到1209,帮他掏出房卡开了门。   程蔚识表现得非常清醒,说话时声音都没颤一下:“你回房间休息,我自己洗个澡就准备睡了。”   刘忠霖走后,他跑到浴室里脱衣服,突然想起,好像段可嘉之前让他干嘛来着。   ……对了,去1208拿那件毛衣。   于是程蔚识衬衫上的扣子解到一半,晕晕乎乎地跑出去敲1208的门。   程蔚识把1208的房门拍得“咚咚”作响,整个走道都充斥着拍门的声音——如果程蔚识足够清醒,他绝对会按下旁边的门铃。   段可嘉从里面打开门,便看见一个衣衫不整到只穿着一只袜子踩在地上的小明星站在他的面前,小明星眼里布满血丝,身上还飘着一股令人反胃的酒气。   如果不看他衬衫上散开的两只扣子和脚上那一只袜子的话,他一定会觉得程蔚识十分清醒。程蔚识声音、气息和往常一般平稳,他说:“段先生,我来拿衣服。”   段可嘉皱眉:“稍等一下。”   段可嘉的本意是让这个醉鬼在门口站着,自己进房间把衣服找出来给他,结果程蔚识非常自觉地跟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别人的床上。   “……”   段可嘉决定不和喝醉的人计较,反正衣服找出来之后让他赶紧走人就是了。   程蔚识坐在床边晃着他的两只脚丫,仰着脸美滋滋地说:“段先生,我会努力的,你不要这么看不起我。”   段可嘉不想跟醉鬼搭话,他将那条叠好的薄毛衣递给了程蔚识:“你赶紧走吧。”   程蔚识不知道怎么想的,刚伸手接过就把毛衣往他衬衫上的领口里塞了进去,那毛衣顺着程蔚识的脖子、胸膛滑到了最为狭窄的腰腹处,然后挤在衬衫里不动了。   ——几乎伪装成了一个孕妇。   “谢谢先生大老远还给我带衣服。”程蔚识看着段可嘉的脸,“先生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段先生后悔的。”   段可嘉说:“我现在就挺后悔。”   谁知道这人的酒品这么差劲,早知道昨天就应该让他过来。   程蔚识的领口被毛衣撑得更开了,露出一片纹理细腻结实的胸膛——这是他这两个月以来每天辛苦锻炼的结果。   可能是因为喝醉的缘故,程蔚识的锁骨四周泛着一层浅浅的红色,他伸出手来抓了两下,胸前便又红了大一片:“不说了,我现在要回去了。”程蔚识捂着自己的“大肚子”,站起来告别说,“再不走就会有狗仔嚼舌根,说我和先生有一腿。”   段可嘉觉得十分心累:“你放心,他们不敢。”   谁知,程蔚识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就绕了回来,一个转身将门口的红木衣架踢倒在地。   段可嘉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你怎么回来了?”   程蔚识睁着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尤其无辜。他仍然抱着他的棉毛肚子,像摸西瓜似地拍了一拍:“我出来得急,只带了一件毛衣,没带房卡。”   段可嘉无奈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叫你的助理。”   没过半分钟段可嘉便把刘忠霖拉了过来,可是屋里根本没有程蔚识的影子。二人绕了一圈,才发现程蔚识跑进了浴室。   刘忠霖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钟非”正站在镜子前解衬衫的扣子。浴缸里的花洒嘶嘶作响,镜子前冒着腾腾热气。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刘忠霖透过衬衫被挤开的缝隙,还能看见里还窝着一件毛衣。   刘忠霖赶紧把他拉了出来,抽出里面的毛衣披在他的身上,好声好气地劝道:“钟先生,我们该回去了。” ☆、第十一章   程蔚识早上抱着他的毛衣从被窝里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他想看一眼时间和气温,无奈在床头摸了半天都没找到手机。   他感觉有些头疼,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程蔚识抬手揉了揉眼睛,打开床头的一盏小灯,把粘在前额挡住视线的一撮头发全部撸到了后方;接着又把腿从被窝里挪出来,想用双脚探寻拖鞋的位置。可是脚尖刚碰一到地面,突然就缩了回去。   不对啊……   程蔚识环顾四周,感觉这间房间好像和他昨天住的那间不太一样。   房间的朝向、摆设等,都与之前的相反。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不信邪地躺回床上,盖好棉被闭上双眼,觉得意识清醒得差不多了,才重新睁开。   ——房间里的陈设丝毫没有变化,窗户的位置依然是反的。   程蔚识心里隐隐觉得,昨天下午从开机宴回来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他找到一双一次性拖鞋穿上,点着脚尖跑了出去。打开房门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房门号上竟然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数字——1208。   程蔚识赶紧把门合上。门板“砰”的一声发出一道重响,他将双手撑着门板,脑中思绪一片混沌,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他昨天一晚上,竟然睡在段可嘉的房间里……?   他从门板上滑了下去,蹲坐在地,抱着头回想昨天晚上的来龙去脉。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程蔚识从猫眼里往外瞄,看到外面站着刘忠霖。   他绝望地想,不知道刘忠霖在这儿看到他,以后会怎么想他。   刘忠霖进来后,说:“先生,刚刚我一开门就看到您这里的门关上了,就知道您醒了。”   程蔚识讶异:“你知道我睡在这里?”   “对,昨天还是我把您扶到床上去的。”   程蔚识听不明白   刘忠霖继续说:“昨天您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没带房卡,正好段先生要走了,所以就干脆让您睡在这里了。”   程蔚识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虽然感觉刘忠霖的话听上去乱七八糟的,但最起码让他知道段可嘉昨晚早就走了!   刘忠霖:“酒店工作人员说让您醒了之后去楼下登记,确认您确实是1209的房客后,他们会来帮您开门。   “好,我现在就去。”   说完,程蔚识哼着小曲儿,大门一关,走了。   刘忠霖心想,大概钟先生根本没想起来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现在准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两个小时之后,就迎来了程蔚识明星生涯以来摄影棚里的第一场戏,而且是和在娱乐圈里人品戏品口碑俱佳的章枫维的对手戏。   男主角的出场设定是不学无术整日混吃混喝的街头青年。某日他因为生活不顺心情失落,翻墙来S大找他的男二号高中同桌潘明耀,并由此结识了男三林室微。   这场戏非常短,讲的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学习一向刻苦认真的林室微正在教学楼的洗手间里洗脸,门外突然蹿进来一个染着一头黄毛儿刺着半胳膊刺青的无赖男生,直接挤到他的身边抢他的水。   程蔚识扮演的是林室微,那个黄毛儿便是章枫维饰演的男主角。   第一场戏的台词程蔚识早就翻来覆去背得滚瓜烂熟,熟到把对方的台词也全都记了下来。   章枫维一脚把门踢开以后,装作受到惊吓的程蔚识便微微把脸从水龙头下面挪出,睁开一半的眼睛往镜子里瞄来人的脸。无奈眼睛四周的水太多,睁红了两只眼睛也没看清楚那人的脸。程蔚识便把头挪回水龙头下,就在这时,身体猛地被人从洗手台前推到了开来,险些摔在洗手间的瓷砖地板上。   由于陈欣迟和章枫维都对演技以及镜头逼真程度有所要求,章枫维这一推用了很大的力道。程蔚识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他没能即时反应过来,往旁边退了一两米的距离才停稳。   程蔚识放在旁边的毛巾抹了把脸,眯着眼睛,皱眉问:“这位同学,你明不明白先来后到的规矩?”   章枫维不以为然,面不改色道:“不好意思,我不是‘同学’,所以不用守规矩。”   那林室微从小家境优渥,平常见到的同龄人都是彬彬有礼的学生,哪里见过这样恬不知耻的无赖混混。程蔚识当即瞪圆了一双眼,但面对这样的流氓混混,他根本束手无策:“你……”   章枫维把“林室微”放在洗手台上的洗面奶推到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啊,娘们唧唧的,洗脸还用这种东西。”   “林室微”修养良好,受到这样的人身攻击,却也只能咬着牙不发作,尽管心里早就将眼前这个小混混撕得碎尸万断了。他捏了捏拳头,眼睛里暗滔汹涌,火光四射。   在设定里,林室微是一个眉清目秀、涵养极佳的男孩,最主要的用途就是显示出他和前期男主角的鲜明对比,以反衬出后期男主光明、成熟、沉稳的形象,有一个欲扬先抑的反差效果。   其实程蔚识演得好或是不好根本无所谓,因为只要表现出“涵养极佳”这一点就够了,单一化的“涵养极佳”很好表现,不需要复杂的情绪、神态也能做到。能在镜头下表现出细微的情绪波动当然更好,可导演和编剧之前从来不认为钟非能做到。   “林室微”还保持着被男主角推开时略微弯着腰的姿势,若是走得近一些,可以看见他胳膊上的汗毛因为愤怒全都站了起来,陈导看到“林室微”眼底的愤怒,觉得非常惊喜,他察觉到了“林室微”周身正散发着一种瘆人的气场,可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一丁点儿气急败坏的样子。   程蔚识说:“请注意你的言行。”   章枫维扬了扬头:“有什么好注意的?看不过就来打架啊。”   要知道,这一时期的男主角正好处在人生低谷,平常交际不顺,心情压抑暴躁,最常用的缓解压力的手段就是找人打架。刚好“林室微”这种看上去毫无男子气概的小白脸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因此态度尤其恶劣。   程蔚识使出一记眼刀,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而是将洗面奶盒子从地上捡了起来,转身便走。   章枫维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喷出一道气息:“装什么装,真孬。”   这一幕拍完,陈欣迟导演便大喊:“不错,不错,你们两个今天的表现都非常投入,直接一次过了,也算是开门红了吧。哈哈哈。”   章枫维身穿一件薄背心,在大冬天里简直是煎熬,所以一结束,他的助理就给他披上了一件毛呢外套,他一边往手心里吹着热气,一边对程蔚识说:“刚刚把你撞疼了吧?我本来也没想用这么大的劲儿。”   程蔚识:“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陈导说得对,你这场戏演得真好。”   听到两位娱乐圈大佬都这么夸他,程蔚识心里备受鼓舞。   陈欣迟吩咐旁边的化妆师说:“小袁,去给小章补个妆,他马上要拍下一场戏了,和女主角的。”   化妆师将章枫维拉走后,陈欣迟掐着点燃的烟,低头翻起了台词本:“好好表现,如果让我满意,说不定之后还能再给你加几场戏份。”   ……   程蔚识的戏份都是一段儿一段儿插在不同时段的,比如今天八点有一场戏,拍完以后就要等到下午两点,两点拍完之后,隔七个小时才有一场黑灯瞎火看不见脸的夜场戏。   以往钟非绝对会把这种看不清脸的夜场戏推给替身拍,因为他常常会在拍戏的同时接受一些综艺、晚会等节目的通告,有时拍完戏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往别的城市,上完通告之后再回来。   如此一来,他几乎没什么心思和时间琢磨台词,甚至连背都不背,只做口型,后期再让配音演员补上,节省了时间,还不会因为不背台词而违约,简直一举两得。   但这次公司突然良心发现了,没给程蔚识安排这样那样的任务。他们知道,程蔚识作为娱乐圈新人,根本不可能立即适应钟非那种紧锣密鼓的工作安排。他们害怕程蔚识在高压力高密度的工作中无暇顾及计划的实施,在疲惫之中露出马脚,由此前功尽弃。   这天晚上程蔚识拍的一段剧情是:林室微应好友潘明耀的邀请一起去吃学校外面的大排档,结果到了才发现,一起吃饭的还有上次在洗手间里碰到的那个青年小混混。小混混男主名叫秦桓。秦桓和林室微刚一见面,气氛就变得异常剑拔弩张起来,他们两人谁也不愿搭理对方,最后还是由潘明耀好言相劝,二人才勉强落了座。   秦桓这时已经得到了爱情荷尔蒙的滋润,连一头黄毛都染回了黑色——他最近看上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孩子,正是心猿意马之时。而他暗恋的女生也和好友们来吃大排档了,就坐在他们的隔壁桌。   秦桓偷偷伸手将心上人指给他们看,脸上难得表现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温柔和腼腆。当林室微顺着男主角的手指瞄见了江溪安那张冰清玉洁的可人面孔时,顿时一见钟情,生了朦胧的情愫。   不过这毕竟不是一部以狗血爱情为主线的电影,此时的一见钟情不能表现得太过露骨,既不会对程蔚识进行慢镜头的特写,也不会在后期加上暧昧悸动的粉红泡泡,否则观众的注意力便会被男三和女主角之间的感情线吸引,影响主线剧情在前期的铺垫,最后难免落入俗套。   当然,这一点也十分符合钟非的演技,因为他演戏时眼神里包含的情感并不丰富,最多睁大眼睛表现一下对美女的惊艳之情,导演完全可以将此镜头一带而过。   程蔚识顺着章枫维的手指望去,身穿一条浅青色连衣裙的江溪安霎时进入眼帘。他看着江溪安垂落在肩膀上的短发以及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睛,唇角便安恬地漾了开来,睫毛跟着微微一颤。   似乎是黑夜里的灯光将程蔚识那两只乌黑的眼瞳都点亮了,此时此刻陈欣迟竟有种奇妙的感觉:钟非的眼睛里好似装着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   许久之后,程蔚识装作是回过神来,对其他二人夸赞说:“她好漂亮。” ☆、第十二章   过了三天,董呈便开完会,从公司里过来了。   董呈刚见到他就亮出了一个看戏的笑容:“我都听小刘说了,你在人家大老板的房间里睡了一夜。”   程蔚识十分懊丧:“那天我喝多了。”   “你喝了多少?”   程蔚识在心里估计了个数:“大概两三杯吧。”   “白的?”   “红的……”   董呈突然拿起桌上的酒店服务手册,对着程蔚识的脑壳扇了一下:“什么出息,喝两杯红的都能脑子混乱到跑人家浴室里脱衣服?”   程蔚识听得目瞪口呆:“脱衣服?啥、啥时候的事儿?”   董呈翻白眼:“看来你果然醉了啊,这种事情都不记得了。”   程蔚识追问:“什么脱衣服,我真不记得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只有小刘和段总在场,你想问就去问小刘,要么,就去问段总吧。”   程蔚识谁都不好意思问,这种事光是听别人说几句就挺丢脸了,更何况询问的对象里,一个是他的贴身助理刘忠霖,还有一个段可嘉,似乎原本就不太看得起他……   程蔚识现在真想找条棉被钻进去就不出来。   真是太丢人了。   董呈正在桌子上整理箱子里的东西,程蔚识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觉得那阵无地自容的劲儿已经过去了,才问:“对了,那我这酒量,在段可嘉面前会不会穿帮啊?钟非以前酒量大吗?”   “他酒量不大,不过没在公共场合里醉过。小刘说你喝完酒后劲比较足,是回来以后才醉的,见到的人寥寥无几,应该没有大碍……至于段可嘉,这一件事虽然不至于让你穿帮,但如果他要是真的怀疑你,找人调查你,我们肯定没办法在他眼皮子下隐瞒太久。如果哪天他真的发现你不是钟非了,我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办法解决。他一向和我们无冤无仇,应该不会把立刻这件事贴在网上通告全国,但是相应的,可能会对我们有所要求。”   “什么要求?”   董呈没有从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让程蔚识一时不太理解的话:“你以为现在这么高的片酬都是给员工和艺人的报酬?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钱要被那群人瓜分。段可嘉也不是吃素的。”   “……哦。”   “你在这里有一整天是没有拍摄工作的对吧?让我看看……十二月三号?”   程蔚识点头:“对,就是那一天。”   “嗯,那一天正好是一个音乐节的开幕式,需要走红毯,可以增加曝光度,我准备带你参加,已经和音乐节的主办方说好了。”   程蔚识看着董呈从包里拿出一张音乐节的宣传册子递给他,他便接过翻了几页。   上面写着的是:华语乐坛歌曲专辑权威鉴赏会——钟鼓音乐节。   钟鼓音乐节是近几年刚流行起来的商业音乐庆典。和以往的传统老牌音乐庆典有专业的评估师不同,钟鼓音乐节的评奖模式比较新颖,四分之三的奖项采取网络投票,只有四分之一会让专业人士来评估。   程蔚识犯嘀咕:“走音乐节的红毯?可是我最近没有新作品啊。”   董呈歪头看了程蔚识一眼,像是完全不理解对方的逻辑:“谁说一定要有作品才能参加?钟非去年上半年发了一首歌,还爬了好几个星期的网络榜单呢。”   程蔚识还是不放心:“可是已经过去快二十个月了……拿着这首歌去参加音乐节,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董呈不禁对程蔚识婆婆妈妈胆小怕事的心理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不合适的,走个红毯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去唱歌。你准备准备,别忘了,是十二月三号,大后天。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一会儿要进片场拍戏了就让小刘带你过去。”   程蔚识很有眼色,他看出来董呈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及时闭上了嘴。   今天的这一场戏没什么台词,他需要做的事就是翻上一睹灰白的砖墙,然后跳下去,扑倒女主角的身前,帅气地打趴两个小混混,但是会被其中一个用板砖偷袭,拍晕在砖墙下。   等到他倒下之后,女主角一边抱着晕厥的林室微一边流泪,这时,男主角秦桓突然从天而降,一把推开了企图对女主角做坏事的混混,将他们全都赶走了。   程蔚识心想:总而言之,他演的就是一个炮灰,还是用来增进男女主角感情的炮灰。   导演前两天就问过他,需不需要使用武替,因为为了观众观看时的感受,三米高的砖墙必须真爬真跳,此外,这场戏还有打斗场面,怕他的小身板承受不了。   程蔚识回答的是:他想亲自试一试。所以这两天除了拍戏的时间里,他都点头哈腰地跟在动作指导老师后面学习。程蔚识能感觉的到,武指凌老师一开始的态度非常敷衍,连一个眼神一根手指头的动作都在传达着对他这个当红小生的不屑。凌老师恐怕是在心里认定他不可能坚持到最后,想着他没学两下就会因为承受不了身体上的痛苦拍拍屁股走人。   前天晚上,程蔚识和其他替身一起在凌老师那里练打戏,结果不小心被搬器材的人砸伤了脚。凌丛赶紧让人拿来冰块和医务箱,钟非从头至尾都没因为疼而说一句埋怨的话。凌老师拿冰块帮他敷脚,说器材没伤到他的筋骨,过几天就会消肿。   程蔚识便大方地跟老师说:“我知道剧组里搬重物是份苦工,这小伙工资不高,每天还担负着摔坏剧组昂贵设施的风险,所以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导演和负责人了,反正等过两天我的脚一好,谁也发现不了。”   凌丛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看着程蔚识若有所思,过了好半天才说:“一年前我跟过一部电视剧的拍摄,你是男二号,当时我十分不理解你拍戏一直用替身,认为你这样做是不敬业,你总是为了别的事请假,导演经常找不到你,剧组为了等你一人,断断续续拖了半个月的工期。现在我回想起这件事……觉得,也许你当时的确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因为我发现,你不但敬业,为人也善良正直。”   “哈哈。”程蔚识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听见凌丛这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句,说:“多谢凌老师的夸奖。我是影视圈子里的晚辈,以前不太懂事,若是之前有什么做的不足的地方,还需凌老师这样的前辈多多提点。以后要是看到我哪里做的不好,请老师一定要指出来啊。”   凌丛点头,笑着答应了他。可能是一直在日光下指导动作的缘故,凌丛脸上的皮肤黝黑,长着几颗不大的黑斑,脸部一看便是久经风霜,像沙漠里那些整日被风吹日晒的石子一般棱角分明。这样的长相笑起来几乎很难用和蔼或是慈祥来形容,可程蔚识真的在凌丛微笑的眼神里看见了长辈认可小辈的那种和蔼、喜悦的态度。   之后两天,凌丛把剧本里的要求都陆陆续续告诉了程蔚识。尽管这场打戏仅仅只有几个镜头,但是对演员的身体姿势、表情眼神、各个部位的动作幅度等方面都有要求。再加之程蔚识以没有进行过相关项目的训练,这些动作便更添一分难度。   当程蔚识在镜头前利落地爬上砖墙一跃而下的时候,他曾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导演喊停,因为程蔚识突然感觉自己崴伤了右脚——他前两天都是带着右脚上的肿伤训练的,其实伤得不重,本来以为今天就能康复,谁知这么一崴又加重了伤情。   导演对着镜头笑得满意。程蔚识继续做着接下来的动作:把江溪安护在身后,接着握住最前面那只拿着水果刀的手,往下一折,水果刀便“怦”得落地。这时他需要对着另一个镜头做一个后退避开攻击的动作,由此以退为进,绕到左边,向前一个弓步,捏住混混的肩膀将他甩到地上。最后,他便要被另一个偷袭的混混拿板砖拍“晕”了。江溪安趁镜头交换的间隔给他头上糊了一巴掌的假血,最后他按照剧本的要求倒在了女主角的怀里。   如此,这一段戏结束了。   陈导一边鼓掌一边说:“你的眼神很到位,里面有种凌厉的杀气,可是最初看见江溪安的时候,就不是杀气了,而是非常纯情温柔的神色。嘿,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装作歪了一下脚?我觉得你这个细节加的很好,受了伤也保护女主角,而且毫不声张,可见林室微对她的感情多么真挚,这种表达也非常含蓄,符合林室微性格的定位……诶你怎么了?”   程蔚识没走两步路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他刚刚是忍着疼痛拍完的,虽说这种伤并不严重,但若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还要在同时做高强度高力度的动作,肯定会给腿部带来很重的负担。   陈欣迟这一席话让程蔚识听得欲哭无泪:“导演,我不是装的……我是真的崴着脚了……” ☆、第十三章   陈欣迟给程蔚识放了两天假,加上大后天原本就没有戏可拍,所以相当于凭空冒出来一个小长假。他问陈欣迟,一口气放空这么多天,到时候怎么补回来。   陈欣迟导演答:“我在考虑后期给你加点戏份,最后和章枫维他们一起去山地城市拍摄。”   按照原先的安排,他和江溪安只需要在德平影视城里呆上半个月,就能把各自的戏份拍完。之后剧组会转移至几千公里外的高陵,进行另一部分的拍摄。比起男主角和男二号的戏份,他和江溪安的戏份真是少得可怜。尤其江溪安这个女主角,最是名不副实。   剧组里的人都在开玩笑说,饰演男二号潘明耀的吕柏名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天天和男主角秦桓一起出生入死,两人一个爱□□脸,一个爱唱白脸,兴趣爱好又十分契合,说是灵魂伴侣也不为过。   而且,为了救男主角,潘明耀最后还被反派打得断了一条腿,落得一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后来程蔚识才从凌丛口中得知,潘明耀和男主之间几场重要的对手戏,是从女主角身上生生“抢”来的。陈导不满某个投资商把江溪安强行塞进剧组,于是大幅度删减女主角的戏份,把一部分女主角的剧情安排在了男二身上,不少爱情线由此转变成了兄弟情,可是这样一来,男二号就太抢戏了,人物的刻画程度比男主角还要饱满。本着过犹不及的认知,导演便将男二号的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戏份剥离了开来,并配上一些稍显狗血的爱情桥段,由此,杂糅出了林室微这一可有可无的角色。正好投资商向陈欣迟推荐了钟非这一流量小生,最终,林室微这一角色,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程蔚识能感觉出来,陈欣迟现在越来越看好他来演这个角色,也许是喜欢他的演技(尽管程蔚识并不认为自己有演技),也许是欣赏他那股不骄不躁的踏实态度。   董呈得知以后,决定把原先安排在电影档期后面的行程都往后挪,全为陈欣迟的电影让路。   “你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很多人当了一辈子明星,都没能得到大导演的垂青。另外,你的台词功底不错,很有天赋,在片场尽量发挥出这项优势。”   程蔚觉得这不是天赋,或者,不可能全部是天赋的功劳:“可能是之前做过一些配音工作的缘故。”   董呈问:“对,我知道你以前好像是做业余配音的。说起来,你以前有没有什么比较出名的作品?”   “出名?没有吧……”程蔚识想起以前自己在配音这行不走寻常路,总是喜欢配一些和他的声音极不相符的大老爷们,往往是阔开了嗓子故意显得粗犷不羁,吸不了粉,有人把他的音带剪进视频放在B站上,十条弹幕九条都在“哈哈哈”。虽说在这一行没有什么成就,但是他每次准备配音工作时,从来都是要将配音稿翻来覆去琢磨十几遍才安心。日积月累之下,他收获了一些如何使用声音表达不同情感的经验。   “我点击量最高的那个视频,叫‘帝王攻的鬼畜人生’。不过已经被我删掉了……说不定能在别的资源网站上搜到。”   “什……什么?”   在听见程蔚识说出视频名称的时候,董呈的嘴角呈现出了那么一丝些微的抽搐。程蔚识知道,董呈肯定不会去搜了。   于是程蔚识摇头说:“嗯……没什么。”   “对了,还有件事,我从S市出发之前,正巧遇见了段可嘉,他跟我说,一定要时时刻刻监督你,督促你多多锤炼演技。看来他现在不但没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还很关心你啊。”   “……”   程蔚识真想隔空对段可嘉翻一个白眼: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就是怕我给他舅舅拖后腿。   董呈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一圈,脸上笑意盈盈:“大后天的音乐节,段可嘉也将受邀参加。所以到达后台以后,你一定要亲自去给他道个谢。多和他打打交道,争取跟他搞好关系,这就相当于以后多了许多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机会。”   程蔚识看着董呈脸上那道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董呈黑洞洞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好像正在思考如何在这一年里榨干他的所有剩余价值。   他不禁被董呈盯得有些发怵发毛,后背冷汗直流。   程蔚识把那只受伤的脚从椅子靠背挪到床上,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咳……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找他,至于他想不想见我,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董呈倒是对大后天的“会晤”充满自信:“你放心,到时候我来安排。”   钟鼓音乐节的红毯是在当天晚上六点,晚会则是在七点半举行。   董呈告诉他,当晚柳梁要准备个人演唱会的事宜,所以没有时间过来,如果柳梁拿了什么奖项,务必让他代领。   参加钟鼓音乐节的艺人众多,有像他这种没什么作品只是来蹭个红毯的歌手,也有像乔黎那样创作型的实力唱将——乔黎是程蔚识以前最喜欢的一个全能型歌手,发行的歌曲从来都是自己包揽作曲填词弹唱。他创作的词曲一向别有味道,能让人听着听着便回想起青春懵懂的少年时代。唯一遗憾的就是,乔黎外形不佳,样貌不比那些新晋小鲜肉帅气,尤其是到了近几年,身材逐渐开始发福,站在那里就能看见一圈厚实的啤酒肚,着实是吸引不了颜粉。   在后台里,程蔚识有幸见到了这位一直让他无比钦佩崇拜的实力派歌手。他趁董呈和刘忠霖不在的时候,偷偷问乔黎讨了一纸签名。   乔黎给他签名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喜欢我唱的这些老掉牙的歌儿。”   程蔚识笔直地挺起了脊背,眼睛瞪得溜圆,俨然一副“不敢相信我竟然见到了偶像”的样子。他说:“瞧您说的,您的歌曲一直是我们乐坛小辈学习的榜样,等我回家了,立刻把您的签名裱起来挂在墙上。”   乔黎听完以后哈哈大笑,旁边的工作人员也跟着笑了。他们都以为程蔚识在说玩笑话,没有当真。   哪怕乔黎现在已经步入中年,向外迸发的的创作灵感也依然滔滔不绝,听别人说,今年一整年,他创作出了十多首歌曲,其中的五首一直占据着民谣歌曲排行榜的前十位,势头非常猛进。只可惜现在的人大多不愿意听民谣了,要不然今天的奖项恐怕得有一半都被他所包揽。   听到这儿,程蔚识这才忽然想起今天音乐节绝大多数奖项的评选模式是由网络观众投票。简而言之:谁家的粉丝多谁就能得奖。   五点三刻,明星嘉宾们就准备前往红毯入口了。十二月的天黑得特别早,六点时天空就已经被夜幕捂得严实,看不见一丁点儿的日光。   程蔚识穿着西装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裹着两件套的西装就已经被冻到双腿打颤,真不知道那些身穿露肩连衣裙的女明星们是怎么做到笑容满面举止自若的。   在一众闪光灯镜头的注视下,程蔚识踏上红毯入口。他对着一干摄像机微笑摆手,向前方缓缓行进。乔黎走在他的前方,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位影视歌三栖明星。虽说是三栖明星,但和钟非一样,都是靠脸吃饭罢了。钟非和前面这位女艺人都是当红的流量明星,一踏入红毯,那些闪光灯便直直向他们转来,噼里啪啦扑闪个不停。   为了增加人气以及活跃现场气氛,这场音乐节允许粉丝报名参观红毯,程蔚识老远就看到了写着“钟非粉丝团”的电子应援牌。走近后,他微笑着向她们竖起了一只拇指:“你们今天很棒。”   “啊啊啊!!”   尖叫声早有预料,程蔚识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还回头对他们抛了一个电眼——这些都是董呈教他的动作。   “啊啊啊啊!非非我爱你!”   尖叫声愈演愈烈。直到“钟非“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中,这样狂热的气氛才终于有所缓解。   回到后台,节目组非常贴心地,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杯姜汤,说是给艺人们暖身驱寒。   董呈多递了一杯姜汤过来,让他去第六休息室找段可嘉:“总之不能空着手去,干脆就送一杯姜汤好了。”   程蔚识不禁对董呈莫名其妙的的逻辑感到费解。   程蔚识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来到第六休息室的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便立刻传出一道略显消沉疲惫的声音——“进来——”   等到推开门之后,他才明白段可嘉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那么疲惫。   段可嘉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五杯姜汤,有两杯还冒着热气。   显然不可能是一个人送来的。   段可嘉刚一看见他手上拿着的两只杯子,就被气笑了:“你们今天都是约好的吧?每个人进来都要带一杯姜汤?”   段可嘉摆明了没给好脸色。   想想也是,段可嘉可以一直坐在温暖的休息室里吹空调,完全不需要这种东西。哪像他们,须得在寒风刺骨的大冬天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走红毯。   这姜汤,还是留着给自己喝吧。   “段、段先生……我今天来,是想专程找您道谢。”程蔚识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因为从段可嘉的言辞和表情来看,人家根本就不待见他。   “谢?谢什么?”   “谢您上次——”   “哦,我知道了,是谢我没有把上次看见你喝醉酒以后伪装成孕妇的事情捅给媒体吧。”   “啥玩儿?”程蔚识被段可嘉这句话吓得爆出了一句方言。   其实他原本想的是按照董呈给他设计好的台词,和段可嘉虚情假意客套一番以后就溜之大吉,谁知道段可嘉竟然和他说了这么一件惊天大秘密。   段可嘉从沙发旁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一手接过程蔚识左手拿的那杯姜汤,象征性地小饮一口。那双凤眼望向呆立不动的程蔚识,微微上扬的眼梢怎么看都像是在揶揄嘲弄他,目光中饱含笑意。   “你不记得了?”   程蔚识已经连续半分钟没有变换过站立的姿势了,连手指都僵直了许久,不曾动弹。   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他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舔了一舔嘴唇,说:“段先生……您拿的那杯,我之前已经喝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受偶像有点多,嗯,这不是小受的最后一个偶像。 ☆、第十四章   程蔚识一直非常害怕,因为他发现,自己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开始因为某些事情在段可嘉面前无地自容。不过,到了现在,他心里竟还有点儿暗爽——段可嘉听完程蔚识说的话,手指用力握紧了那只透明的玻璃杯子,眼里分明带着一丝嫌恶,可是又碍于自身教养,无法在程蔚识眼前发作。   程蔚识干脆豁了出去,继续恬不知耻道:“先生,我手里还有一杯,您要喝吗?这杯我没喝过——您不用喝我的口水啦……”   “闭嘴。”段可嘉皱了眉头,开口打断程蔚识。他走到桌前,将那杯姜汤放了下来,和其余五个倒霉的杯子整齐排列在一起。   “段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您多保重身体。”   “……”   程蔚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得意畅快。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也能在段可嘉面前扬眉吐气,尽管在这之前他从段可嘉口中得知了他喝醉酒时的糗事。   什么“伪装成孕妇”,该不会是段可嘉编出来嘲笑他的吧?而且这种问题,不论是真还是假,他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刘忠霖。   董呈迎面走来:“嗯?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有没有好好感谢段先生?”   程蔚识说:“我感谢他了,都是按您的要求说的。”   “效果怎么样?”   “呃……”程蔚识难得对董呈撒了个谎,“效果应该挺好的吧。我出来的时候,段先生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董呈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显然是对程蔚识的回答极其满意。   “你准备一下获奖感言,到时候可能会为你颁发一个人气歌手奖杯。”   “人气歌手?”   钟非都一年半没发过新歌了,这是从哪里飞来的人气歌手奖?   “对,就是人气歌手,由网络上的投票决定,票数最高者胜出,我刚刚在投票首页看了一眼,目前你的票数最高,其次是碧娱公司的彭春晓,和你相差大概两千票。再过两个小时,投票渠道就关闭了。只要他家粉丝不突然发力,这个奖就是你的。”   程蔚识对于这个解释感到十分迷茫:“可我没有新歌可以唱啊??彭春晓我知道,他近两年来发的歌曲有将近三十首,且首首受到专业人士的好评,人气也在不断上升。虽然他在乐坛里地位不如那些前辈,但怎么看都比钟……比我强。”   董呈瞳孔紧缩,对程蔚识瞪大了眼睛,眉毛骤然抬高,似乎是对程蔚识的逻辑感到惊奇:“咦?你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呢。他实力强,人气在上升,可是又有什么用,论最终人气,确实不如你高。”   “……”其实程蔚识原本还想提一提自己喜欢的歌手乔黎,但看到董呈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终是把乔黎的大名从嘴边咽了回去。   董呈见他低着头不吭声,便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的一席话劝服了,于是又说:“在这个圈子里,不要考虑太多。怎样能赚钱就怎么来,反正你有一大批忠诚拥护你的粉丝呢。”   董呈和程蔚识进场后不久,音乐节的颁奖晚会便开始了。晚会的节目单基本上是颁奖环节和歌舞表演相互穿插,歌舞表演由部分到场的明星参演,而颁奖环节,共有九个网络投票奖项和三个专业评估奖项,网络投票奖项的水分较多,但其中人气歌手奖项的曝光率十分高,几乎和后面三个专业奖项一样受人瞩目。   进程过半,前八个水分较多的网络奖项已经颁发完毕。说实话,进行到歌舞环节时,哪怕舞台上灯光四溢,音量震得通天响,程蔚识都觉得无法聚精会神。他背靠座位昏昏欲睡,需要掐自己的胳膊才不会因为无聊而闭上眼睛。可每当听见主持人在颁奖环节中邀请嘉宾揭开获奖者的名字的时候,他都会吓得一个激灵,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也许,再过一会儿,他可能就要因为“他”那虚高的人气上台领奖了。   到时候说什么?   他心里没底。   钟非的几首口水歌确实好听易洗脑,但,说实话,钟非音色平平无奇,没有丝毫辨识度;歌曲太过无脑,毫无深度,除了在你侬我侬地谈恋爱就是在矫情地分手;钟非不会作曲,也不会填词,只负责唱歌,可唱功又极烂,后期修到妈都不认。总体而言,钟非作为歌手的实力绝对没能到达超过台下前辈的地步。   可是他却极有可能会拿到人气歌手奖。到时候他要在台上说什么?说自己非常努力?努力到二十个月都没发新歌……   如果柳梁也来到现场就好了,这个奖项一定会是他的。柳梁的粉丝和人气不输钟非,最重要的是,人家确实在音乐上有实力有天赋,这几乎是目前娱乐圈乐坛里公认的事实。   可惜音乐节规定:仅仅允许到场的艺人参加网络投票,而只有专业评估的奖项才能面向所有到场以及未到场的歌手。   程蔚识在心里掰扯了半天,总算瞎掰出一段儿生硬的官方发言,现在他只希望彭春晓的粉丝在关闭投票通道前一鼓作气,让彭春晓的票数突然超过他。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假惺惺地上台发言了。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嘉宾陆娱天媒创始人段可嘉先生,来宣布最佳人气歌手的获奖者,并为他颁奖!”   聚光灯骤然打在一抹缓缓从嘉宾席走来的身影之上。段可嘉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神态自信优雅,一步一步登上舞台,年轻帅气的外貌让坐在后排的明星粉丝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些粉丝中有一大半都不清楚陆娱天媒是何方神圣,他们有的甚至以为段可嘉是一位即将被哪个经济公司力捧的新星,名下恰巧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皮包公司而已。   程蔚识望着段可嘉那一道修长的背影,连忙悲惨地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他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翻来覆去想好的发言稿这下一股脑儿全都忘光了。   后排的粉丝开始尖叫各自真主的大名,听得最清楚的便是“钟非”和“彭春晓”。舞台四周的音响传来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打击乐,气氛霎时变得让人紧张焦灼,仿佛将观众席下所有人的心都悬吊了起来。   大概现场只有程蔚识一个人在心里不断默念:“千万不要是我,千万不要是钟非。”   这时,段可嘉打开颁奖信封,声音悠悠地从音响中窜了出来:“二零一四年第六届钟鼓音乐节年度最佳人气的获奖者是——”   之后是漫长的一个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钟非!”   在听见“钟”字的前一秒,程蔚识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周围人开始对他热烈鼓掌,耳畔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轰雷声一般惊天动地。程蔚识窘迫地站起身,扯起嘴角对着镜头笑了起来。他先和董呈刘忠霖“忘情”拥抱,接着走了出去,在场地的过道上对着四周的人群挥手。他走到台上,礼貌性地对着段可嘉以及主持人点头鞠躬,接过段可嘉手中的水晶奖杯,俯身在台前的话筒上说:“多谢,多谢大家的厚爱。我能获得这一殊荣,全靠公司的悉心栽培与粉丝的厚爱。感谢钟鼓音乐节,让我能都登上这个舞台,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站在颁奖仪式中拿到这个奖杯。”   钟非高举起手上的奖杯后,深深向台下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雷动不息,还有人向他吹出一声接连一声的飞哨。   他看见了坐在第三排的乔黎。   乔黎一边鼓掌,一边正和旁边的一个音乐界知名人士小声交谈。   晚会结束后,三人坐车一同返回影视城。   路上,董呈问:“你的脚怎么样了?”   程蔚识答得漫不经心:“好的差不多了,走路没有大碍。不过,明天应该还拍不了打戏。”   “没事儿……如果明天有打戏,用替身就行了。”   程蔚识没有答话。他正看着窗外的黑夜发呆。   而刘忠霖已经累得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低着头,随着车子的行进,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盹儿。   董呈拿着手机用指头在上面刷来刷去:“钟鼓音乐节上热搜了,几个官博都艾特了你,你现在手机有电吗?可以登上去转发回复一下。”   程蔚识登上微博,果然发现关注人列表中的几个官博艾特了他,几乎都在向他祝贺。他一一转发,并且都配上了一句:“多谢大家的厚爱。”   他无意中打开了之前几条微博的评论,近一小时的评论几乎无一不在骂他。   其中赞数最高的几位分别评论的是:   “这什么垃圾音乐节?人气歌手都没有什么作品的?”   “你也就只能拿一拿野鸡音乐节的人气歌手了,像金曲奖这种档次的,你这辈子都别想沾一点边。”   “除了有一张脸和一群脑残粉之外还有什么?唱功演技要什么没什么,看到你就恶心。”   “现在的娱乐圈是不是光有张脸就能当艺人了?作品除了金钱的铜臭味没有一点儿深度,我真对现在的娱乐圈感到绝望。”   “哈哈,乔黎现在老了,人气当然不如小鲜肉,没粉丝投票很正常,但是难以理解彭春晓这种既有颜又有实力的歌手怎么会被你这种人比下去。现在的粉丝眼睛是不是都瞎的?为什么我一直欣赏不了你的颜值,哇,对了,你之前好像还被曝出整过容。呵呵,滚吧。”   程蔚识回到酒店,打开大灯,连衣服都没脱,便疲惫地瘫躺在床上,捂住了眼睛。   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已经筋疲力竭,累到无法动弹,连眼睛都酸胀得已经快睁不开了。   过了许久,许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位于头顶上方的那盏明晃晃的灯忽然变成了一团刺眼的白色,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音乐节的晚会现场,聚光灯打在他的后背,周遭鸦雀无声,静谧得瘆人。   黑夜里,只有聚光灯在散发光芒,而台下什么也看不清——似乎根本没有人。   他激动地说完了获奖感言。当他高举奖杯,对着台下鞠躬之时,他好像听见了乔黎的声音。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屁颠屁颠地跑到乔黎面前,问乔黎要了一条签名。他曾说,要把乔黎的签名裱起来挂在墙上。   乔黎不信,他们不信。   他是乔黎忠实的粉丝。   他站直了身体,望见不远处的地方,乔黎正附在他的朋友耳边,悄悄说着什么话。   四周真的好安静啊,只有乔黎和他的朋友坐在台下,可他们都不愿用正眼瞧他——   哪怕他与乔黎相隔十数米远,哪怕乔黎在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着悄悄话——   程蔚识还是听见了。   乔黎的声音一如为他签名时那般清晰。   他说:   “朋友,看到了吗?”   “看到那个站在颁奖台上的人了吗?”   “他空有一张吃青春饭的脸。”   “他什么都不会。” ☆、第十五章   第二天,程蔚识醒得很早。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04:35。   可能是昨晚忘记关灯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心悸得厉害,头脑一片昏昏沉沉,腿部的肌肉酸软无力,每走一步都觉得四周天旋地转——这阵不适感让他反胃。   程蔚识往脸上泼了一把凉水,立刻感到清醒许多。他拿起换洗衣服去冲了个澡,可他不敢开太热的水,因为他害怕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被热晕在浴缸里。   从浴室里出来后,程蔚识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很久很久的呆。等到窗外的天空出现一丝黎明破晓,他才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查看昨晚那些让他烦躁的新闻。   没想到,最新出现的一个热门搜索,竟然是和彭春晓有关的黑料。   “彭春晓抄袭”。   程蔚识看得心中一惊,连忙点了进去,最顶端的微博是由一个ID为“致彭春晓和他的脑残粉”的博主发的,文字部分是:对比彭春晓新歌和欧美某首流行曲。   微博将彭春晓这首歌的副歌谱子以及“被抄袭”的歌曲整首曲谱抽取出来,放在一起,并用红色记号标出了彭春晓抄袭的部分。   程蔚识小时候积累了一些乐理知识。因此他看的出来,虽说这条微博确实标示出了一些看似相同的部分,但绝对不可能判定为抄袭。   要知道,抄袭这一指控对于创作型歌手来说,无疑是非常严重的打击。这可能将变成歌手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黑点,更有甚者,身败名裂,从此的事业之路一蹶不振,再也抬不起头。   在当前这样信息高速传播的网络社会中,抄袭很容易便能被人发现,这当然是好事,然而凡事总有两面性,网络并不是万能的。譬如,有的人内心阴暗龌龊,为了反对某个知名人物,不惜在网络上匿名造谣,借“抄袭“之名给那人泼脏水。   即使创作者真的不曾抄袭,只要稍微沾到一丁点儿的“抄袭嫌疑”,都可能会被有心人无限放大。网络上多的是无孔不入的黑子,如果公关处理不当,这些以讹传讹的黑料足以让歌手受到漫天的指责和人身攻击。   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是太恶毒了。   绝大多数网友都不具备乐理知识,他们只能被有心人牵着走,如果早上起来看见这条证据“充足”的微博,难免会有不少人会上钩。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的立场将会在无数的“辟谣“与“反辟谣“中摇摆不定。   ——每当看见一个崭新的、“令人信服”的证据,他们都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最真实的真相。   看完微博正文之后,程蔚识直接拉了下去看评论。不出意外,下面几乎都是钟非的粉丝和彭春晓的粉丝阴阳怪气的争吵。这条微博从凌晨一点发布到现在,只过去了五个小时,却已经有了一万三千条评论,八千的转发量。   钟非粉丝的观点非常一致:还好意思说我们非非没有唱功。看到了吗,你们蒸煮在那里抄袭,真是笑掉大牙。   彭春晓粉丝的回复就比较杂了。有人认为这就是钟非脑残粉故意黑彭春晓才开的小号,有人认为彭春晓团队应当出面告博主毁谤,有人企图用专业知识论证这根本无法判定为抄袭。   理智的声音几乎已经消失无踪了,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回复很快被淹没在了无数评论的汪洋之中,而那些在各自饭圈看起来十分解气的怼人金句,直接被数百个赞顶到了最前方。   除了这条微博之外,还有一条微博引起了他的注意——彭春晓的粉丝声称,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造谣账号是钟非粉丝小号”的证据。这些证据共有九张图,分别从点赞、定位、曾经删除的微博、互相关注的粉丝、留言评论各种角度来论证,看得程蔚识眼花缭乱。有些地方他通读三遍都没能理解其中的复杂逻辑,不禁从心底里感慨,这些粉丝追起星来,脑回路堪比福尔摩斯。   等到天亮以后,所有网友都将会看到这一场骂战,他们也许会相信彭春晓抄袭,也许会相信这是钟非的粉丝开小号毁谤——   可是,程蔚识始终觉得,不能让这件事闹大。   首先,程蔚识认为彭春晓并没有抄袭,而他又一向看不得有人在他眼前被诬陷栽赃。   其次,这个惹事生非的博主,很有可能是钟非的粉丝,到时候如果真的被人扒出了真实身份,无论对钟非的名声,还是对这个博主自身,影响都极其恶劣。   于是他在没有通知经纪人董呈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发了一条微博,委婉地为彭春晓澄清事实。   ——昨天我十分幸运地拿到了钟鼓音乐节人气歌手奖项,这无疑是广大歌迷粉丝对我的肯定,谢谢你们,也谢谢我的强劲“对手”@彭春晓 ,他是我目前在华语乐坛中最看好的新生代歌手之一,我一直一直都非常喜欢他创作的歌曲。   发完这条微博之后,程蔚识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消失了。   肚子里传来“呜噜”一声——   程蔚识准备找刘忠霖下楼一起吃个早饭。   半个小时后,当他拿着一只苹果从十二楼的电梯里出来时,裤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董呈打来的。   他刚一接起放到耳边,听筒处便立即爆出一阵可怕的咆哮声:“程蔚识!你刚刚在微博上发了什么东西!!”   程蔚识用房卡打开大门,苹果咕噜一下滚到地上。   他小声回答:“我只是不想让粉丝……”   咆哮依然在继续:“管他什么粉丝!之前给你的资料你都白看了?!不要掺和粉丝在网上的骂架!你不记得了?!”   “我——”   “你什么你!这下好了,你现在可以说是‘里外不是人’了!”   程蔚识听得心里一凉。从董呈这句话来看,他应该已经办坏了事。   “那我现在赶紧删掉……”   董呈吼得尾音都在颤抖:“晚了!留着吧!”   程蔚识重新打开微博,点进彭春晓抄袭的话题,发现最开始造谣生事的那条微博已经被删除了。   既然被删除了就好,起码这件事已经控制住了——在绝大多数网友早上有空闲刷微博之前。   起码谣言不会再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肆虐传播。   而他半小时之前发的那条微博,已经有两万多条留言。这些流言,基本上都在骂他。   这次骂人的不止有彭春晓的粉丝,这些人不领情也就罢了,最让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竟然还有一部分是钟非的粉丝——准确的说,半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粉丝,而现在,他们倒戈了。   程蔚识不禁感到纳闷。   这时,他的互相关注列表消息“滴“地一声响了。   程蔚识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段可嘉在主动找他聊天。   来自:陆娱天媒段可嘉   -你太有正义感了。   到了这个时候,程蔚识已经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思来想去,程蔚识决定回复一个省略号:“……”   -你的粉丝自己将那条微博删了,没有人再会说彭春晓抄袭。   程蔚识回:这样挺好的。   -但你的某些粉丝不会这样认为。她们帮你和对家撕了一个通宵,你早上起来却在帮对家说话,她们会对你感到失望,因为你不再是她们心里幻想的那个钟非,而是一个让她们希望破灭的普通人。   一个……让她们希望破灭的普通人……?   程蔚识觉得段可嘉这段话实在是太深奥了,想了半天也只看懂了一个大概:“多谢你的提醒,不过,你怎么知道最新的一条微博知道是我发的?”   明星的微博一般由团队共享,拥有钟非账号的不止程蔚识一人,董呈、刘忠霖都有密码。   既然段可嘉发了消息给他,就说明这条微博在一些地方暴露了他的“行踪”。   -这种微博一般都是在明星本人十分情绪化的状态下发布。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你的经纪人会愚蠢到发出这样的微博。   愚、愚蠢……   程蔚识气得一巴掌狠狠拍在枕头上。   这人是不是一天不挖苦他就不开心?!   来自:陆娱天媒段可嘉   -我还有事,不聊了,再见。   -……再见。   程蔚识关上手机,开始在心里思考,方才段可嘉说的“希望”,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午八点,程蔚识准时前往剧组拍戏。   他坐在那里让陆姣姣帮他化妆,陆姣姣小声和他说:“我早上听见董老师在隔壁发脾气啦,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陆姣姣正在给他画眼线,所以他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只能闭着嘴发出一声鼻音:“嗯。”   “你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行,不要忤逆他,反正只剩下不到一年了,一年过得很快的。”   程蔚识依然答:“嗯。”   陆姣姣拿出一把大刷子给程蔚识抹粉,凑近了他小声说:“我之前去日本,见到钟非了。”   程蔚识的眼皮一抬,睁了开来:“他怎么样了?”   陆姣姣叹气:“还在做手术,情况不佳。”   “那……到时候,他能如期回国吗?”   陆姣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假如,那边传来了钟非手术失败的消息,说他再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容貌,你……你愿意继续帮助公司向外人隐瞒多久呢?”   程蔚识以前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垂着眼沉默良久。那两扇上过妆的睫毛乌黑纤长,在眼底留下一层灰沉沉的影子。   “……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   程蔚识重新闭上了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   陆姣姣对着他笑了起来——像是完全理解他现在的犹豫不决。   可能是造型师平常特别注意外在形象的缘故,年过四十的陆姣姣一点也看不出皮肤随岁月衰老的痕迹,微笑时,眼角没有半分皱纹。   “相信钟非吉人自有天相,最后的手术一定能成功。到时候,公司也就不用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qwq大家不要代入真的明星哦!都是瞎编的。 ☆、第十六章   在进组拍戏之前,程蔚识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不进油盐的生活。其实他吃的很好,鸡牛鱼虾样样都有,荤素搭配十分均衡,可惜基本上都是白煮,吃到嘴里味同嚼蜡。   在最开始训练的时候,他晚上会梦见许多和美食有关的人或物。他梦见过第二天早上吃到了热气腾腾的烧饼肉包,梦见过以前那个最爱做饭的朋友赵源,还梦见父亲给他烧了一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   有许多次,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口水流湿了小半个枕头。   所以,程蔚识一直很期待今天这场戏——   男主秦桓原本打算去女主家里约会,女主满怀期待地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秦桓品尝。谁知秦桓突然接到了潘明耀的一通紧急电话,抛下女主跑了出去。   女主望着一桌子的菜心灰意冷,想着干脆倒掉吧,又觉得可惜。她一个人吃不完,所以决定出门询问两边的邻居伙伴是否愿意一起吃饭。   恰巧林室微今天去拜访一个在大学社团里新交的朋友。二人玩游戏正玩得兴起,忽然听见大门响起一阵敲门声。好友刚一打开门,林室微便看呆了——那晚一见钟情的岚芸正站在门口问他们是否要共进晚餐。原本好友想要以“我在接待同学”的借口拒绝岚芸的邀请,林室微蹭得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窜到好友身前说:“我们正好没有准备晚饭,阿芸你来的正是时候,不然我们就要用泡面打发肚子了。”   女主岚芸认出眼前这个大男孩是一直跟在秦桓和潘明耀身边的林室微。她微笑着将林室微二人请到了自己家,而他们发现,原来他们并不是岚芸第一个邀请的邻居。林室微的好友告诉他,隔壁的两个女娃娃也一道被岚芸请来了。   那两个女孩子问岚芸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请她们吃,岚芸笑着摆手,没有答话。   除了林室微之外的三人都是和岚芸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邻居伙伴,本该在饭桌上最不分彼此无所顾忌,可以放开了胃口大吃一顿,谁知最后他们三人加起来吃的都没林室微一人多。   程蔚识一看到那一桌子美味佳肴便开始默默吞咽口水。陈欣迟导演最不喜欢某些明星为了保持身材,在镜头前吃饭吃得有心无力,常常是把筷子放进碗里夹两粒米就算完事。陈导喜欢逼真的画面,在镜头面前越真实越好。所以这一顿家常菜是真的请酒店里的大厨做的,演员吃的时候,也必须真吃。尤其是程蔚识,要用大快朵颐的动作来表现出对女主角的爱意。   程蔚识千盼万盼就盼着这么一天的到来,总算等到这一场可以胡吃海塞的戏份了,他决定好好把握。   落座后,他急忙用勺子舀起面前的麻婆豆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火红的油汤和豆腐浇到白米饭上,配上汤里的辣椒、肉末、小葱花,味蕾霎时绽放。程蔚识已经许久没吃到过这么油辣的食物了,他坐在那里对着麻婆豆腐大快朵颐,还要伸筷子去夹旁边的水煮鱼。   以前在学校里,他就喜欢和室友一起去外面的小餐馆里吃麻辣水煮鱼,就着辣汤和鱼片,他一次能连吃三大碗米饭。   筷子尖刚点到一块黑鱼片,陈欣迟忽然大喝一声:“停!”   陈欣迟站了起来,皱眉问他:“怎么回事!你吃就吃,哭什么?!”   程蔚识神情恍惚,抬手抹了一把脸,发现眼角下面果然沾着许多水滴。   ——他竟然因为吃到一盘麻婆豆腐哭出来了!   程蔚识嘴巴里鼓鼓囊囊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边的陈辛迟忽然发问:“你是不是吃不惯辣椒?吃了辣椒就会流泪?”   “吃到麻婆豆腐激动到哭”这条理由可比“吃不惯辣椒”丢人多了,程蔚识把口中的饭菜咽了下去,机智地应道:“对!我一吃辣椒就忍不住会流眼泪。”   陈欣迟指挥工作人员:“去,把饭桌上的水煮鱼给撤了。那里面辣椒太多,会影响钟非的发挥。”   水煮鱼……?!   程蔚识大惊,当即道:“哎等……等等。”   陈欣迟问:“又怎么了?”   程蔚识眼巴巴地望着飘在辣汤上的鱼片离他远去,很是不舍,可是没办法,他只好随便扯了一句:“……我吃不惯辣椒,呛着嗓子了,想喝水。”   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地端走了那一盆水煮鱼并送来了一杯清水。程蔚识看着导演把盆水煮鱼分给了身后的助理。而助理和助理之间又总是惺惺相惜,等在片场的刘忠霖便被陈导的助理叫了过去共进水煮鱼,独留程蔚识坐在这边望眼欲穿。   陈欣迟喊道:“好了,灯光就位,开始。”   幸亏桌上还有六七样程蔚识爱吃的菜肴。他用筷子夹起了一颗糖醋里脊放到嘴里,嚼了两口又觉得不够,多夹了两颗放到米饭上,一起扒拉着塞进了嘴。脆而劲道的猪里脊外裹着一层酸甜糖醋汁,配着软糯可口的米饭——好吃是好吃,但有些太腻了。   于是程蔚识又夹了两片凉拌海蛰放入口中,海蛰的口感非常清爽,佐料恰到好处地盖过了海蜇的腥气,没有喧宾夺主,属于海洋的鲜味得以保留下来,牙齿一咬上去,便爆出了一丝味道香浓清凉的汁水,将之前糖醋里脊留下的油腻感冲扫得一干二净。   还有放在不远处的蒜蓉菜心。此时正是菜心上市的时节,根部最嫩,嚼起来清脆甘甜,配着蒜蓉汁……   “你在干啥!”陈欣迟怒喊,“现在又不是在做美食节目,你吃得那么投入干什么?!”   程蔚识睁开眼睛,猛地想起自己好像还在拍戏。他不好意思地从桌子上站了起来,抽出桌上的纸巾抹了一抹嘴角。   “咳……”   陈欣迟对一旁的刘忠霖说:“下次跟董呈推荐一下,让你家钟非接一个鉴赏美食的节目,铁定能给商家打许多广告。”   “……”   陈欣迟将手上的剧本卷起,走到程蔚识面前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敲:“前几天还夸你演得好呢,怎么放了三天假回来,就不知道怎么演戏了?!你演的是一个在追女主角的男孩儿!这男孩儿家境优渥,不像你这样,活脱脱是一个没吃过饭的饿死鬼。”   程蔚识低头认错:“对不起。导演,对不起。”   “哼,刚刚别说台词了,你连女主角都忘了在哪吧?”   程蔚识弯着腰不敢作答。   陈欣迟说指着那一桌子像被狗啃过了的菜对助理说:“这桌已经拍不了了,让那边的厨子再做一桌,一个小时后开拍,全场的人现在提前去吃午饭,准时集合。”   程蔚识和刘忠霖从片场里走出来,看到董呈正提着一瓶水在门外等他。   董呈上前一步问:“刚刚吃了很多东西对吧?”   程蔚识点头。   董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连同那瓶水放进程蔚识手中:“去吐了吧。“   程蔚识愕然。   拿到手里才发现,那瓶子里装的其实并不是药片,而是一瓶硫酸铜,劣质的标签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每克溶于500毫升温水。   “水瓶里装的是盐水,如果喝了它还吐不出来,就按照药瓶上的用量催吐,小刘,你陪他去,一定要看着他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完。”   程蔚识收紧了手指,握着药瓶没动。   “还愣着干嘛?我是为你好。照这样吃下去,你运动一个星期都弥补不回来。快去。”   半个小时后,程蔚识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完全无法适应,那阵恶心感还在继续顺着食道从胃里往上涌。   要是早知道吃进去还要再吐出来,他刚才一定不会吃得那么凶猛。   “钟先生。”刘忠霖搀稳了程蔚识的胳膊,“你还好吗?我去给您接点水吧……”   程蔚识摇头,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眩晕感:“不喝,再喝要吐了。你扶我过去坐一会儿,我睡二十分钟,睡醒了还要继续拍戏。”   他的睫毛沾着一些水迹,双眼红彤彤的,像是哭过了的模样——其实从眼眶里涌出来的,只是伴随呕吐产生的眼泪罢了。   马上就要到正午十二点,这时阳光非常温暖。冷飕飕的休息室里没有空调,他便找到一处僻静无人的露天草坪,让刘忠霖拿了一条小毛毯搭在上面。   他侧着身体躺在毛毯上,裹着一件毛呢外套,很快便蜷成一团睡着了。   刘忠霖正站在一旁为陈蔚识留意周围的变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刘忠霖闻声望去,认出了来人:“……段先生?”   段可嘉将一只食指贴在嘴唇中央,垂眼望着草地上的程蔚识。   程蔚识两手抱着大腿,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了一起,看上去像只偷懒的猫。   他挑选的位置十分适合睡觉,身体沐浴着阳光,双眼却被头顶的树叶遮蔽在了一段斑驳的阴影之中。   “他睡着了。”   刘忠霖点头:“嗯……钟先生的状态非常不好。”   段可嘉的目光在程蔚识身上仅仅停留了三五秒钟的时间,脸上并未显露出多余的表情,随即,抬脚转身向回走去。他的语调平平,没有什么波澜:“……正巧路过罢了。别告诉他我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饿。。。 ☆、第十七章   段可嘉傍晚去陈欣迟那里帮母亲和外婆探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原本想要直接开车去Q城出差,不知怎么忽然心血来潮,脚步一转,向白天看见程蔚识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当去那里散散步活动活动身体吧,反正时间还充裕,现在不到九点,而Q城离这里很近。   那是一处偏僻的草地,平常没什么人过去。路灯远了,光线越来越暗,段可嘉听见草丛更深处的地方,传来一阵婉转的乐曲声。   他摸寻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香烟,接着,眼眸一抬——   此时的程蔚识,后背靠在树上,正抱着一把尤克里里,即兴弹奏着一首无名小调。   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嘴里唱着忘了是谁写的词,一曲唱毕,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地方闪出一朵微弱的火光,随即熄灭了。   是打火机的声音。   程蔚识停下手中的动作,待那人走近,才辨认出来人的脸:“先生,晚上好。”   段可嘉将嘴里叼着的烟抽了出来,映着头顶的月光,他看见对方的脸上似乎缺少了那么一丝平常该有的生机,两只眼睛里的神色蔫蔫的,脸部轮廓在暗淡的月色下显得十分憔悴,着实不像之前几次他见到的那个钟非。   “心情不好?”   程蔚识低下了头,没说话。   段可嘉的上半身向程蔚识凑近了一些:“该不会是因为拍戏的时候不认真被陈导骂了,心里不高兴吧。”   他的鼻息喷在了程蔚识的一半耳朵上,程蔚识连忙避到了一边去,下意识抱紧了怀里这把尤克里里,摇头说:“不是的,和陈导没有关系。”   “嗯?……那和谁有关?”   “……和我自己有关。”   程蔚识觉得对方的气息似乎靠得更近了,吓得心跳都扑通扑通加快了起来。   段可嘉抚了抚程蔚识的肩头,像是在帮他清理衣服上的灰尘。   这个动作让程蔚识浑身一个激灵,手心渐渐溢出了一层汗:“那什么……如果先生没事,我、我先走了。”   段可嘉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等等——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程蔚识看着面前那只拦着他的手:“我突然没心情唱了。”   段可嘉眼尖地发现尤克里里上面写着一个字迹熟悉的编号,于是清咳一声:“刚刚到剧组说,他们丢了一把琴,问我看到了没有。”   程蔚识听到后,果然停住脚步涨红了脸,他看上去非常心虚:“刚刚看见这把尤克里里的时候,周围没有工作人员,我想着只弹一会儿就放回去,所以直接拿走了,没和他们说……”   他抬头看着段可嘉的脸,生怕对方嘴里冒出一个“偷”字。   而段可嘉叼着烟,非常爽快地摸出一只手机:“我现在就发消息告诉他们,说尤克里里在我这里,让他们不要找了。”   “多谢先生。”   “没事。”段可嘉斜过了眼睛看程蔚识脸上的表情,“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   “好。“   由此,段可嘉便凭借这段儿灵光一闪瞎胡诹的借口留住了程蔚识。   程蔚识心里异常的忐忑,他不知道段可嘉到底想干什么。他隐隐觉得,段可嘉又想来试探他的身份。   段可嘉:“之前总听他们说,你唱歌唱的不好,今天听了,觉得你唱得还不错。”   程蔚识心中一紧:果然!   “您谬赞了。我真的唱的不好。”他想了一个借口圆回去,“我之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没事做,有空就会唱两句,可能是在那时点亮了什么唱歌的技能点吧。”   其实他和钟非的声音真的挺像的,仅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如果钟非当初少接点工作,沉下心来好好练习,自己现在唱得未必会比钟非好。   段可嘉从光秃的树杈中看见了一轮月亮。今夜的月色十分明朗,亮得周围的星子都失去了光彩。   他说:“难得闲下来出来看看月亮。”   “您平常一定很忙。”   “也不算忙。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心思再像年轻时那样和朋友一起安静地赏月了。”   程蔚识记得在看过的资料上,段可嘉的年纪并不大,怎么口气倒像中年大叔一样老成。他说:“您现在才二十八岁,未来无比美好,只要您愿意,您可以拥有左拥右抱纸醉金迷的生活……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段可嘉失笑,目光落在程蔚识那张气色不佳的脸上:“你记得真清楚,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今年已经二十八了。”   程蔚识被对方笑得心里一慌。   段可嘉继续说:“左拥右抱、纸醉金迷这种事情,你也可以。在这个圈子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明星不在少数。”   听到这句话后,程蔚识赶紧偏头避开了段可嘉的视线:“先生您说得对。”   “我之前从没想过要踏足娱乐圈。其实在我们家里,除了舅舅以外,没有人做这一行,一开始我只是看中了互联网的潜力,想在娱乐圈里试一试水,到了后来——”   段可嘉没有接着说下去,   但程蔚识明白段可嘉还有一半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陆娱天媒这个公司,虽然带着一个“娱”字,却从不签娱乐圈的艺人,更像是一个在娱乐圈中无孔不入的互联网公司,凭借收集、传播信息来盈利。随着互联网用户呈几何倍数增长,明人曝光度在网络上大幅提高,如此,段可嘉公司出售的服务供不应求,甚至将业务拓展到了圈子之外。他积累了一笔财富,依靠投资影视作品、入股社交媒体等网络公司将这笔财富越滚越大。到了如今,所谓的“陆娱天媒“,俨然只是他手中资源的冰山一角了。   当然,如果没有他的本家在背后帮忙,这项生意的起步恐怕会困难许多,但如果没有段可嘉独到精准的眼光,段家的这项生意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程蔚识笑着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在知道世界上有你们这种人之后才发现,我每天在网络上看到的东西有多么虚伪。它们都是你们想让我看到的。”   段可嘉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知道只要在哪里点到即止,二人便能心照不宣。   “您早上说我蠢,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吧。如果我去找您,解决起来肯定比我自己单枪匹马发微博要容易许多。只是不知道,先生要收我多少报酬?”   段可嘉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亲自来找我,就知道答案了。”   程蔚识渐渐意识到,对方似乎是想避免在外回答与公司利益相关的问题,免得落人口实。   段可嘉:“说完我的事,是不是应该说说你的了。”   程蔚识听见对方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心里多了一分忐忑不安。大概这些天实在是太疲惫了,这股忐忑的心情逐渐被心底里埋藏许久的倾诉欲代替。他垂着眼说了一句语意含糊的话:“像我就没有您这样幸运了。你做出的是正确的选择,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选择。”   程蔚识开始沉溺在惆怅中无法自拔。忽然,一阵寒风疾驰而来,“啪”得一声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懵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段可嘉给打了。   二人此时背靠树干,段可嘉用一只手抵住了程蔚识的肩膀:“人生有无限可能,你现在这么年轻,怎么看上去一副对自己的未来丝毫不抱希望的样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从来没有起过对命运低头服输的念头。年轻人,还是振作一点吧。”   程蔚识捂着火辣辣的脑门,抬头望着段可嘉。   冬天的夜晚寒冷,风也凉,凉得他手脚都快没了知觉。   他看见段可嘉的眼瞳里闪着月光,而月光在对他笑。   这时,段可嘉抬步向前走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段可嘉侧过了半张脸来,一只眸子有意无意扫在程蔚识的身上。   “不说了,我要走了。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另:修改了重复城市的字母) ☆、第十八章   过了几天,程蔚识和江溪安在影视城的戏份便拍完了。程蔚识之后几场戏的拍摄时间待定,而江溪安则已经拍完了最后一场,可以直接杀青了。   离开影视城的那天早上,董呈让程蔚识和江溪安同搭一车,而他自己则悄咪咪地和一只狗仔跟在后面,准备抓拍程蔚识和江溪安的“亲密照片”。   刘忠霖在前面开车,程蔚识和江溪安坐在后座,气氛有些尴尬。   怎么说这也是自己曾经的女神,程蔚识只敢远观不敢亵渎,身体紧巴巴地缩在后座的边角处,如果车门没锁的话,他觉得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掉出去了。   “嗯……江小姐。你好。“   江溪安知道今天二人要被狗仔跟拍,特意扎了一只高高的马尾辫,露出了纤长白皙的颈子,后背与脖颈的弧度在阳光下显得异常优美——这是由粉丝票选出来“江溪安最可爱清纯”的发型,当初,程蔚识也贡献了一票。   江溪安向他那里靠了一点,伸手拍了拍程蔚识身旁的皮座:“诶,你这么害羞干什么?离这么远还怎么做绯闻啊。”   “我……”   “别你你你了,赶紧开窗。”   前面的刘忠霖戴着一只这样墨镜,从后视镜里看他们:“先生,将窗往下开一半就可以了。董老师说,这样会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让人浮想联翩,由此产生轰动的传播效果。”   还犹抱琵琶半遮面……   程蔚识和江溪安分别在左右两边开下二分之一的车窗,外面的冷空气霎时呼呼作响,猛灌而入。程蔚识一时未能适应,眼睛让寒风吹得闭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整个车身剧烈一晃,位于犄角旮旯的他“怦”地一下栽倒在了江溪安身上。   “对、对不起……”   程蔚识感觉自己的手指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连忙将手抽了回来,吓得脸色苍白。   江溪安倒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随便捋了一捋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需要这个效果。没什么对不起的。”   刘忠霖看见后面那辆车已经追了上来,副驾驶座摇下车窗,露出来的是董呈的脸。   董呈满脸坏笑,抬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江溪安将头发散了下来,一头黑发过肩,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只化妆包,对着镜子途口红,一边涂一边说:“一会儿到前面左转两个路口,把我放下来。”   刘忠霖应道:“好的,江小姐。”   江溪安下车后便上了停在路口的一辆黑色卡宴,她关门之前,程蔚识看见她在和卡宴后座的男人接吻。   “走吧。”程蔚识对前面的刘忠霖说,“我们回去。”   程蔚识打了个盹儿,醒来就在微博上看到了自己扑倒在江溪安身上的照片。准确地说,照片中车窗半掩,网友们根本不可能看清他们二人在车中究竟呈怎样一种姿势,但照片中“钟非”与江溪安面对面、江溪安的坐姿比他高半个头,这两点是确认无疑的。   钟非的身形明明比玲珑小巧的江溪安高上许多,可为什么在照片里正对着江溪安的钟非反而比女方矮……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网络搜索量直线上升,大V们疯狂转载,人人都在奔走相告:奶油小生钟非竟然在车里和清纯女星江溪安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程蔚识叹服:狗仔的动作实在是太迅速了,这车还没开进S市呢,他们怎么就直接把照片发上网了?   二人终于过了进S市的收费站,刘忠霖说:“董老师说他要去见一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到时候会安排让他们和先生一起拍公益广告,所以董老师一会儿就不和我们一路了。”   经过这半个月的奔波劳碌,程蔚识回到家时早已精疲力竭。他洗完澡后倒头就睡,没设闹钟。第二天下午才有安排,公司便给他放了半天假,他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醒来后仍然困得睁不开眼。   为了不耽误之后的计划,他决定下楼买杯咖啡提神,顺便活动一下筋骨。   戴着墨镜口罩围巾走到咖啡屋门前时,程蔚识忽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性,身材看上去非常肉实,肚子圆滚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他:“天哪!你是……钟非!哇,我竟然见到明星了,钟先生,我一直是您的粉丝……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程蔚识颇为惊讶,万万没想到,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认出里里外外包裹得异常严实的自己。这墨镜围巾口罩算是白戴了,一点用都没有。   头一次在路上偶遇粉丝,程蔚识非常大方,摘下墨镜点头:“没问题,你有笔吗?”   “太好啦,我包里有纸和笔,您让我找一下——”   ……   段可嘉出差回S市后,遭遇到了一件让他倍感头疼的事情。   家里人轮番上阵,想让他和某个商业大亨的千金相亲。可段可嘉早已习惯了单身无忧无虑的生活,完全不想被婚姻束缚,所以寻找各种理由推辞,将长辈们苦口婆心的劝告都悉数挡了回去。   段可嘉的母亲心里着急,便打电话让段可嘉的表姐去劝他。段可嘉的表姐王筝荷比段可嘉年长十多岁,小时候非常照顾段可嘉,在外留学时也经常给这个表亲弟弟带礼物,因而段可嘉也一直十分尊敬她。现在王筝荷已经和丈夫离异,独自带着一个女儿生活,又和段可嘉住得极近,当她发邮件给段可嘉说想和表弟见上一面时,段可嘉根本不忍心拒绝。   二人坐在咖啡店中。   “表姐,我现在不可能和别的女人结婚。”   段可嘉过来时没来得及换上常服,穿的仍然是办公时的黑色西装,连领带都没取下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层不苟言笑的正经气息,坐在这家开在住宅区的咖啡店里颇为显眼。   王筝荷:“只是去相亲而已,谁说相亲就一定要结婚。”   段可嘉:“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样着急。“   他这一辈的好友们,年过三十在外花天酒地没找老婆的都数不胜数,也没见别人的父母着急。他才不过二十八岁,母亲竟然已经在安排他相亲了。真是不可思议。   王筝荷拍了一下弟弟的手腕:“阿姨是怕你在这个圈子里呆久了,给她带一个明星老婆回来,你自己做这一行的,自然清楚圈子里的女星社交有多乱,她当然不放心啦。”   段可嘉觉得母亲的顾虑十分滑稽,他摇着头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不,你们想太多了,我当然不可能和明星——”   “结婚”二字还没说出口,段可嘉忽然抬眼向外瞥了一眼。恰恰是这么一瞥,让他看见了一位熟人。   那人站在四米开外的地方,正低头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事情。阳光角度刚刚好,在那人的眉骨处散下一抹夺目的光亮,发丝和眉毛都好似变成了亮灿灿的金色,那感觉就好像是……中世纪艺术家雕刻的最俊美的少年。   ……等等,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反着光。   王筝荷眼看着自己的弟弟突然从座位上窜了出去。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竟然看见段可嘉动作利落地——打掉了一个男人手上拿着的匕首。   “可嘉!”王筝荷惊呼。   店里其他顾客也看到了,纷纷尖叫出声。那男人已经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还想继续夺刀行凶,对着段可嘉就是一拳,段可嘉侧身避开,将地上的刀踢到了一边,抬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向后一折。听见自己的骨头咔嚓一响时,男人竟然仍没有放弃的意思,挥着另一只手就要打过来。   收银员是一个年纪轻的壮小伙,他已经跑到行凶者身后,恰好可以制住对方得这只手腕。男人用上了拼命的劲儿,扭着壮实的身体想要挣开二人的束缚,如同一只踩到捕兽夹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段可嘉抬腿一踢,击中行凶者的要害。只听一声痛呼,那人全身痉挛着跪倒在地。   程蔚识都看呆了,张着嘴愣在当场,大脑好半天都没转过弯儿来。   “安安——”那人瘫在地上,嘴里喊着,“我不会放过这个小子的,他玷污了你……”   安安?   程蔚识皱眉:这人叫的,该不会是江溪安吧?   “老实点。我已经报了警。”收银员拿绳子将他手脚和身体捆了起来。   “安安……唔唔。”   收银员小伙嫌他叫得烦,于是又拿了一块抹布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谢谢你们……谢谢……段先生。”开口说话的时候,程蔚识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吓得打了颤。   段可嘉抬手掸了掸身上的西装,面色不善,连正眼都没瞧程蔚识一下:“你在这里和他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程蔚识犹疑:“他说,他是我的粉丝。见到我非常激动,想让我帮他签个名。”   谁知道抽出来的“纸笔”竟然是一把刀。如果没有断可嘉相助,他现在恐怕已经被这人给捅死了。   段可嘉听到程蔚识的回答后,浅浅地笑了一声,这声短促的笑里带着一声鼻音,怎么听都觉得轻蔑:“我看他明明是江溪安的粉丝吧,你什么时候见过,你有这种长相猥琐龌龊、丑陋恶心的粉丝。”   “……” ☆、第十九章   段可嘉在姐姐的要求下,立即赶往医院做检查。程蔚识一向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跟着段可嘉去了医院。他在一旁卑躬屈起地端茶倒水,不忘戴上墨镜口罩以免暴露身份。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人少得可怜,可竟然还需要排队。   程蔚识坐在段可嘉旁边的位置上:“先生,您还想喝些什么吗?”   段可嘉摇头:“不喝,你去那边帮我拿份报纸。”   程蔚识拿了一份S市早报双手呈给段可嘉。段可嘉接过以后,翻了两页,问:“刚才那件事,你怎么想?”   段可嘉指的是遇袭事件。   程蔚识回忆着之前在男人口中听到的叫声:“恐怕他是以为我真的和江溪安之间有着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程蔚识抬眼看着远处天花板最黑暗的一个角落,许久之后,忽然扬唇笑了一声。这是段可嘉第一次在对方口中听见这样饱含讽刺意味的冷笑。他将扫在报纸上的目光转移到程蔚识身上,深色的眼眸里霎时映出一只影子。   程蔚识:“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他姓谁名谁的明星,竟然选择去犯罪,这种行为非常愚蠢。”   段可嘉听得起了兴致:“还有呢?”   “还有就是: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喜欢的明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江溪安,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大脑里的投影,就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太不值了。说真的,我为他感到不值。”   他想起那疯男人在嘴巴被堵住之前,喊的是:“安安,我不会放过这小子的,是他玷污了你。”   玷污……?   恐怕不是被别人,而是被她自己。   只是看到一条网络上疯转的绯闻就恼羞成怒至此,如果这位粉丝亲眼看见那辆卡宴里的香|艳情景,不知会不会直接拔刀砍过去。   到那时,可就不是区区今天这样侥幸的结果了。   段可嘉对程蔚识的话不置可否,垂下了眸子继续看他的报纸,过了许久,说:“刚刚那个女人,是我的表姐,也是陈导的女儿。”   程蔚识回神,对这层身份吓了一跳:“可是您刚刚跟我说,那位女士姓王。而陈导……”   “她和她的母亲姓。”   “哦……原来如此。”   段可嘉:“一会儿一起去吃顿饭吧。”   程蔚识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感觉今天的段可嘉思维异常跳跃,十句话里能有八句在转换话题。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回答:“可能会来不及,我下午还要去公司,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您的检查……”   段可嘉站了起来:“那就不做检查了。只不过是打了一架而已,既没伤也没残,哪有这么娇生惯养。”   “好、好的……”   饭后,段可嘉开车将他送到了公司。程蔚识下车时,正好看见董呈正和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公司门口聊天。他躲在一旁,等到男孩和董呈道别后,才在董呈面前出现。   董呈看着他摘下墨镜和口罩,伸手拍了一下程蔚识的肩:“呦,来得很早嘛,我以为你今天会睡过头迟到呢。”   程蔚识跟着董呈一起进了大厅呈上电梯,电梯门关上后,程蔚识开口:“我刚刚在小区楼下,险些被坏人捅刀子。”   董呈听完以后差点儿从地上跳起来:“啊?捅刀?刘忠霖呢?他没去接你?你伤到哪没有?”   程蔚识凑过去小声道:“我福大命大,被恰巧路过的段先生救了。经过我和段先生得初步判断,行凶者应该是江溪安的粉丝。”   董呈毕竟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脑子稍微一转便立即想明白了:“是因为昨天的绯闻吧。哼,她家的粉丝,安静起来比谁都安静;要疯狂起来,可以六亲不认……今天回去以后我会打电话给安保处让他们加强守卫。那个行凶者呢?把他送到派出所里没有?在哪个派出所,我让人去负责。争取不要让这件事曝光,影响不好。”   “嗯,在XXX派出所。段先生说,等到审讯结果出来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   眼看着电梯马上就要升到二人的目标楼层,程蔚识赶紧把口罩和墨镜戴了起来。停稳后,只听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   董呈将手搭在程蔚识的肩膀上,还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他的后背,笑着说:“你小子成啊,才多久竟然就已经和段先生这么要好了,你是怎么勾搭上他的?”   程蔚识刚想开口反驳董呈这种暧昧的话,忽然见到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与他擦肩而过。在认出这人是谁后,程蔚识心里一慌,赶紧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   是柳梁。   他心虚地想:也不知道柳梁有没有听见董呈刚才说的话。   二人走进办公室,董呈便将自己的助理从里面赶了出去,他让程蔚识坐在小沙发上,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董老师,您看您太客气了。”   程蔚识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董呈是圈子里的前辈,怎么也不应该是董呈给他倒水的道理。   董呈在程蔚识面前踱了两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嗯……是上午黄董告诉我的,他想让我找你谈一谈。”   “您说。”   “从上次人气歌手的网络反馈来看,很多人都对钟非的唱功不甚满意,这一点,其实公司也心知肚明。但是,你看你哈,功底不错,不但会唱歌,还会写小曲儿,你的情况和钟非的差别太大。经过我们的一番讨论,还是决定想把你的专辑预算砍一砍,少录几首歌,想让你把接下来几个月的行程都放在拍戏上。另外就是……”   董呈这一番话说得拐弯抹角迂回曲折,但程蔚识知道,这些都不是董呈想和他“商量”的真正问题,真正想商量的部分,在最后。   “是什么?董老师您说。”   董呈清了一下嗓子,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为难的样子:“因为大部分网友都不相信钟非在音乐这一方面有天分和功底,所以把‘钟非’写进作曲人这一栏实在是不太可能。”   这句话倒在程蔚识的接受范围之内:“您说的这些我早就有所预料,就算要写名字,也不可能写我真名,写‘钟非’还是其他人,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董呈吸了一口气,黑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流滴流打着转儿,活像一只精打细算的老狐狸:“我们刚刚说要砍预算,那么,可能只会让你发一两首单曲,可你之前给了我好几段儿小样,我们想……”   这下程蔚识终于明白了,董呈究竟想说什么。   董呈想拿他之前写的几段小样,让公司里的制作人编成曲子,留给其他艺人用,而作曲人这一栏,也会被公司里的制作人顶替。也就是说,之前交给董呈的那些样本,现在已经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程蔚识忽然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捏紧了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里面的温水被挤得流淌而下,全部倾洒在了他的外套上。   董呈吓得后退一步。   程蔚识话说的不重,像是有意识地压低了嗓音和脾气:“其实,在您决定前来和我‘商量’的时候,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吧。”   这是单方面的宣布,不是商量,是先斩后奏,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   董呈的表情十分无奈:“阿识啊,这一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啊,你发了一张专辑,里面有许多首你辛辛苦苦参与制作的歌曲。可是基于钟非以前的表现,当你被邀请前去参加歌舞晚会的时候,主办方们绝不会让你真唱。到时候你在舞台上,音响里放的是你辛苦制作的歌曲,可你只能张嘴对口型……想必你不会真的对此感到高兴。”   “我知道了。您不用再劝我了。”程蔚识把手里的纸杯丢进了垃圾桶,转身坐回沙发上,哪怕董呈这一席话说得非常委婉,他难免还是听得刺耳,“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再怎么反驳也是做无用功。”   董呈万万没想到程蔚识竟然这么“通情达理”,说实话,他在和黄董讨论的时候,二人早已想到了程蔚识可能做出的多种反应,并对这些反应一一列出了应对方案,连程蔚识“一气之下去公安局举报他们作假身份欺诈”的应对措施都考虑得十分详尽。   他点头,赞叹道:“你很聪明。为了补偿你,一年之后,我们会在你的报酬里添上这个数。”   董呈伸出五个手指,手掌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摇了一摇。   “谢谢。”   程蔚识看着胸前被水浸湿的衣服,在灯光下反着粗糙刺目的光。   他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原本想那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跟你聊一会儿,可惜他突然有事离开。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可以去岚岚办公室挑两首你喜欢的歌,既然都是你作的,你当然优先选择权作为你的单曲……”   程蔚识摇头:“不用了。随便挑两首给我吧。”   董呈迟疑:“这……”   “既然没什么事,老师,我先走了。” ☆、第二十章   十五分钟后,刘忠霖来公司接他,程蔚识刚一上车就问:“忠霖,你知不知道S市哪里有人少清静可以消遣的地方?”   刘忠霖在前面打着方向盘,车子慢慢驶出车库,光线从外面漏进车窗。   “先生是准备今天出去玩吗?”   程蔚识整个人瘫靠在后座的椅背上,两眼木然地望着车顶:“是啊……今天心里不舒服,想要出去转转。”   刘忠霖:“那么要不要去私人会所呢?心情不适的话,做一次全身按摩可能会放松许多。”   程蔚识用两只手指顶了顶眼周酸痛的穴位:“算了,这种会所大概都是需要交年费的吧,我只是消遣一次而已,不想花那么多钱。”   “那……我还知道一家不错的私人饭店,开车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在西部城郊,普通人一般不会知道这个地方,您不用担心会受到外界的困扰。”   “刘忠霖。”程蔚识坐直了身体,两注目光突然转向前方,“今天下午的行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告诉董呈。   二人正在等红灯,车内的气氛霎时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绿灯亮了,董呈踩下油门,说:“没问题,先生。”   与此同时,互传娱乐公司内。   黄修贤的办公室大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董呈推门而入,走到黄修贤面前鞠了一躬:“黄董,如您所料,他果真答应了。”   黄修贤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摇头笑了一笑。   之前二人在讨论时,不同于董呈患得患失的焦躁表现,黄修贤看上去非常自信淡定,当时他对董呈说:“程蔚识暂时不太可能和我们鱼死网破,这是我们的机遇。”   董呈有些茫然:“难道是因为他和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两方互有把柄在手,若是被外人戳穿,对谁都不利。我们是公司,而他是个体,处于弱势。如果他的身份真的曝光了,下场会比我们要惨得多,至少,我们还拥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而他……恐怕到时候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董呈听得心惊胆战,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感叹黄董真是心思缜密,谁要是被他算计上了,可真是作孽。   望着黄董此时脸上的表情,董呈忽然想起,早在黄董拿着程蔚识的资料让他上门寻找“钟非”的替身时,黄董似乎就已经预料到,程蔚识一定会答应下来。   那天黄修贤脸上的神态,和现在的神态一模一样,看上去胸有成竹。   可究竟是为什么,董呈并不清楚。   ……   刘忠霖带着程蔚识来到一处充满乡土气息的院落。程蔚识来回粗略地扫了几眼,发现这里装修设计虽简陋,但却营造出了一种优雅清净的氛围。   靠近门口的地方摆着一座用普通木架子搭起来的秋千,而摇椅两端各绑着一朵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和头顶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趣。   冬天里难得见到这么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这里没有标示出停车位,刘忠霖便将车子和别人的车子停靠在了一起。   程蔚识下车后来回望了半天都没看见院子里出来一个活人。   “该不会已经倒闭了吧,连个服务员都没有?”   “嗯,据说是为了保护顾客的隐私。需要预约,您等一下。”   刘忠霖不知手机上输了什么,过了几分钟后,只听“咯噔”一声响,好像是院子外面的锁开了。   “先生,我们进去吧。”   程蔚识顿时对刘忠霖刮目相看:神奇,真神奇,没想到这个木讷的高材生还会这一套,不知道是上哪学来的。   院落内部装潢比外部典雅许多,一看老板就是喜欢古典建筑的人,刚进门的那间房间里摆着价值不菲的古琴供人参观,而周围墙壁上的雕花精致细腻,设计装潢想必确实花了一番功夫。   二人被服务员领到三楼的一间雅间。   “我们今天吃顿好的。”程蔚识坐在位子上点菜,打开菜单以后被菜单上一溜的白切鸡吓得目瞪口呆:有白切鸡一号,白切鸡二号……一直到白切鸡二十八号。   ……这……都是鸡。程蔚识不信邪地猜想:该不会这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助理,把他带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高档黄赌毒场所了吧。   “先生,您随便点,这家饭店每天菜单菜品的序号都会被打乱,您点了什么全凭运气,厨师会按照当天的序号来制作菜肴。”   程蔚识听得来了兴致:“这么说,这些菜都不全是白切鸡?”   刘忠霖:“您试一试就知道了。不用给我点,我中午吃得很饱。对了,如果有忌口的东西,一定要和服务员说明。”   程蔚识叫来服务员随手点勾了三个序号,点完菜后,他起身前往洗手间,走到半路,忽然撞来一个矮她一头的小女孩。他被撞得向后退了半步才站稳。   ——他对这个女孩儿有印象。他记得在董呈给的资料里看到过她。这女孩儿艺名叫薇儿,还未成年,是个童星,年少成名,从小多才多艺,积累了许多人气,是个炙手可热的小明星。   程蔚识有些害怕被薇儿瞧出端倪,因为他记得薇儿在综艺节目上和钟非做过一两天的搭档。小孩的洞察力往往比大人敏感许多,而且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嘴……如果被她看出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薇儿比他还要慌张,耳朵和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不定,二人刚一相撞,薇儿便说了一句“抱歉“跑走了。   程蔚识回到雅间后,发现三个序号已经上了两个。   白切□□号一点也没有“白切鸡”的样子,泛黄的皮肉上竟然还冒着一层薄薄的热气;白切鸡二号就更不像了,颜色都是灰色的。   程蔚识先夹起了八号,刚咬下一口便震惊了。表皮下面包裹着的,竟然是流着油香的蟹黄!   他迫不及待地夹起了二号,发现二号鸡皮的口感带着一些类似海苔、海带的味道,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来自海洋的鲜味,而鸡肉内部夹着的、和骨头连缀在一起的食材,竟然是一块又一块的银鳕鱼。   程蔚识这二十多年来对“白切鸡”的认知,轰然崩塌。   “钟先生——!”   程蔚识正沉浸在舌尖上的美味中无法自拔,突然听见刘忠霖叫了他一声。他转身一看,刘忠霖正站在窗边,眉头紧皱。   “怎么了?”他连忙从座位前站了起来,向窗外眺望。   刘忠霖喊道:“先生,门口,门口竟然有一大群记者!”   “什么?!”   程蔚识差点跳起来,这……难道都是来找他的?   刘忠霖忽然又喊了一声:“您看!”   程蔚识顺着刘忠霖的手指低头望去,只见楼下是一片乌压压的人群和摄像机,闪光灯噼里啪啦亮个不停。这时,他看见一个小姑娘从饭店里窜了出来,那些记者和摄像机顷刻间全部围涌到了她的面前。她身材瘦小,动作比成年人敏捷许多,一溜烟儿便穿过了乌压压的人群,跑到了一座银灰色轿车旁,像兔子一样开门钻了进去。   这女孩儿就是程蔚识刚刚遇见的薇儿。   轿车随即驶离饭店,那些记者便撒丫子追赶,倾巢而出,可惜汽车远比人速度快得多,他们没过多久便无功而返。   程蔚识难以置信。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看见这么多的记者。   之前听刘忠霖说,这里非常隐秘,基本上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凭借程蔚识的判断,这个饭店应该是上流阶层们以“尝农家菜”的名义胡吃海喝消磨时光的地方,按理说,记者们不会在这里自讨没趣,惹人生嫌。   那么薇儿……   又为什么会在这儿被众多记者围堵?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发现了一些逻辑错误,修改一下。 晚上会更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我不回去。”   夜晚的天空繁星点点,气温也降下来了,刘忠霖将程蔚识搀扶到座位上,打开车里的暖气。他的双手刚扶上方向盘,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紧紧抓住。   “刘忠霖……我不回去……”   程蔚识捏着刘忠霖肩膀的双手用了力气,并且力道越来越大,指尖扣在了对方的皮衣里。刘忠霖想,如果不是冬衣足够厚的话,自己的肩膀说不定要被钟先生抓破了。   他无奈将对方的双手扒了下去:“先生,您这样,我没办法开车,会出事故的。”   程蔚识闭起眼睛胡搅蛮缠道:“我不回去。我的围巾不见了。”   双手再次扒住了刘忠霖的肩膀。   刘忠霖回过头去,看见后面这个和他看上去几乎同龄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双眼中似乎蓄了一些闪烁的水光,脸色因为醉酒而变得红扑扑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程蔚识一喝醉酒就喜欢把毛茸茸的东西塞进衣服里——刘忠霖猜想,钟先生正在寻找的围巾应该就藏在鼓鼓囊囊的大衣之中。   和上次一样,程蔚识的肚子又鼓起来了。   程蔚识精神似乎非常亢奋,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刘忠霖觉得二人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那边才接听。   “先生,您现在有空吗?”   在接收到了对方的答复后,刘忠霖继续说道:“钟先生喝醉了,您可否过来一趟?地址就是您上一次带我来的私人饭店。”   电话挂断。刘忠霖转身坐到驾驶位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在后座抱着自己肚子的程蔚识,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大约半个小时后,电话里的“先生”如期而至。   段可嘉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轻轻甩了一下洗澡后还未来得及吹干的头发,站在冷风里问刘忠霖:“怎么回事?”   刘忠霖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下午他和董呈交谈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丧气了许多,进了饭店闷头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段可嘉笑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是见怪不怪:“他们这些人啊,总是不干好事。”   他咬着香烟,嘴唇在灯光下变得红润。外面实在太冷,他直接打开后边的车门坐了进去:“让我来是因为……”   程蔚识忽然感觉到嘴边吹来一股泠冽的寒风,下意识向右靠了过去,躲到了最角落的地方。   刘忠霖站在外面弯下了腰,说:“钟先生不配合,我怕开车的时候出事故。”   而段可嘉的回答则非常不留情面,他的目光停留在程蔚识的身上,双眼却因为语气中的揶揄而微微弯了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不会吧,以你的应变能力,怎么可能——”   由于牙齿微微咬着烟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那么一点年轻人的痞气。尽管按照他本人对年轻人的定义,他已然不属于这一行列。   不过,这股痞气没能继续保持下去。   他看着同坐在后座人的脸突然慢慢靠近,就在鼻尖即将撞在烟头之前霎时挺住。出乎段可嘉的意料,这人一手夺过了他口中燃着的烟,然后——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刘忠霖:“……”   段可嘉睁大了眼睛。活了整整二十八年,第一次有人敢从他嘴里抢烟抽。   而且还是他抽过的。   程蔚识狠狠地吸了一口,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刺鼻辛辣的味道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眼角溢出了眼泪,一边咳嗽一边说:“我的马克笔呢……你看到,咳咳,看到我的马克笔了吗?”   段可嘉回头望向刘忠霖。   刚刚在雅间里,刘忠霖确实看见程蔚识正在摆弄一支黑色马克笔,可当他翻遍了两人的公文包都没发现笔的影子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支笔可能是落在饭店里了。   “先生,我回去拿,您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刘忠霖走后,程蔚识也不咳嗽了,他自己把烟头掐灭后放进了前座的垃圾袋里。   现在只有刘忠霖的驾驶座上开着一只小灯,程蔚识前方的座位正好将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与光线隔了开来。所以,当他伸手向前扔垃圾时,段可嘉才发现,对方的衣服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东西。   “其实我觉得挺好的。”程蔚识低着头,抱着自己的鼓起来的腹部,语调听上去十分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董呈说就算让我用自己的曲子,也会让我假唱。假唱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些人难道不会因为假唱而羞耻?……”   段可嘉不语。他渐渐弯下了腰来,想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程蔚识说:“你知道吗,我原本很想做好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段可嘉发觉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哭,又像在笑。   而在这段时间里,程蔚识的右手一直抱着自己的肚子没有松手。   段可嘉微微挑了挑眉,一把将程蔚识的肩膀按在了靠椅上,另一只手从衣摆初探进了对方的大衣,顺着腰腹处慢慢滑了上去。他的指尖有些冰冷,所以,在碰到一处温暖的肌肤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他从程蔚识的大衣里拿出来一条裹得凌乱的围巾。   ——映着前座的灯光,他发现这条围巾上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一只只黑色的蝌蚪。   在围巾的最末端,他看见了一个高音谱号——这些记号比那些黑色蝌蚪要好认得多。笔迹又粗又黑,应当是用马克笔写下来的,每一道墨迹的边缘都洇在了毛料中,变得粗糙模糊,难以辨识。   但段可嘉看得出来,这是一首谱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把一首谱子写在了围巾上,还塞进了衣服里。   “先生,我回来了。”   刘忠霖开门坐回到驾驶位上,将一支黑色马克笔递给段可嘉:“钟先生应该找的是这支。”   程蔚识伸手夺过马克笔以及段可嘉手里的围巾,大叫一声:“还给我!”   ——之后便一言不发了。   车子开始缓缓行进,刘忠霖在前面操作方向盘,一边说:“段先生,现在正是时机,如果您想从他口中知晓什么讯息的话……”   段可嘉非常严谨小心,他拿出两只塞子堵住了程蔚识的耳朵,哪怕对方醉酒到胡言乱语的状态下,段可嘉心中依然没有消除“二人的谈话可能会被这人听去”的想法。   “从他嘴巴里问不出什么,他咬得很紧。既然你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天,那么现在有没有把握说他不是钟非?”   刘忠霖摇头:“抱歉先生,我现在权限不够,而黄修贤他们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暂时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但是,从我与‘钟先生’的相处情况来判断,他与之前传闻里的钟非相去甚远。”   “之前让你到这家公司,正是因为我发现黄修贤他们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没想到他们安排给你的‘上司’直接露出了破绽。我后来派人去查了一下,有关钟非的资料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疏漏,这更加让人生疑。”   旁边人默默将围巾塞回了大衣,接着想要伸手去抓掉耳塞,段可嘉的反应很快,直接抓住了程蔚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   “先生……”刘忠霖犹豫了许久,“这一次,您会帮助‘钟先生’吗?”   段可嘉发觉怀里原本僵硬的的两只手已经软了下来,他侧目望去,看到‘钟非’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上不知怎么还沾着一些湿漉漉的水迹——原来是睡着了。   沉睡的脸比醒着时安详得多。   段可嘉将目光转移到后视镜里刘忠霖那张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脸,声调沉了下来:“你今天让我亲自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   段可嘉:“你也挺喜欢他的?”   刘忠霖想了半天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段可嘉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非常遗憾,这件事与我无关。”   脸上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连语气也是满不在乎。眼神都显得异常无情。   刘忠霖没有接话。   刘忠霖知道,二十八岁的段可嘉,比同年纪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冷静残忍。   这位年纪轻轻的互联网精英见过许许多多肮脏、糜烂、腐臭不堪的人和事,早就学会了怎么在这些事情面前保持理智与微笑,怎么在金钱利益面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心情。   段可嘉甚至比许多长辈都要圆滑世故。   他一向理智、沉稳,从容不迫。   此时此刻,明明车里的醉鬼已经睡着了,段可嘉却仍用小臂夹着程蔚识的两只手。   由于车辆的颠簸,程蔚识的头已经靠在了段可嘉的肩膀上,且毫不自知。   二人沉默许久之后,段可嘉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但是……我会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终于写得不胃疼了(。 ☆、第二十二章   程蔚识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乌漆麻黑一片,以他对自己的作息和对光线的认知来看,现在应该是早晨七点左右。   前夜的宿醉让他头疼难忍,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床头的电子时钟。   时钟上显示的是——13:55。   这电子钟……该不会没电了吧。   他用手搓了两下眼角,觉得差不多是清醒了,才把脸凑近盯得仔细了一些——那几个数字写着的依然是13:55。   程蔚识走下床一把拉开窗帘,发现窗外的太阳正在头顶高高悬挂在空中。   投射下来的日光本该十分温暖,却烤得他后背冷汗直流。   “啊啊啊!今天下午还有见面会!怎么没人叫醒我!”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刘忠霖从外面走了进来:“先生,您起来了。”   程蔚识惊讶:“你怎么在?……既然你在我家的话,为什么不叫我。”   刘忠霖手上端着一碗汤:“您是在担心见面会吧。董老师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见面会已经取消了。”   程蔚识皱眉,完全不相信董呈会好心到让他整整一天的假:“哦……这样啊,那今天没什么其他安排了?”   “没有了,董老师知道您昨夜醉酒后,让我转告先生要好好休息。下午的见面会取消。”刘忠霖把手里的汤递给程蔚识,“先生这是醒酒汤,对您今天的精神恢复有帮助。”   “谢谢。”   刘忠霖微微笑了笑:“先生还记得昨天晚上您是怎么回来的吗?”   嘴唇刚一挨到碗口,程蔚识就愣住了,他僵着拿碗的手回忆了好一会儿:“嗯……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们应该是坐车回来的吧,路上是不是还遇见了什么人?”   刘忠霖面无表情,目光恭敬地垂在地面上:“没错。我搀着先生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刚用完餐的段先生,他还和您打了个招呼。”   程蔚识听得心惊胆战,因为他脑子里好像确实印着一点儿昨晚碰见段可嘉的影子。顿感不妙:“那、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比如……说了一些你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刘忠霖眼睛里的神采闪了一闪,只是脸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您说的名字是指……?”   “没什么。”程蔚识摇头,“我是怕喝醉酒了胡言乱语,既然没说什么就好,嗯……昨天晚上谢谢你,把喝醉酒的我从大老远扛回来,还给我换了一套睡衣,辛苦你了。”   “本来就是我的份内工作。先生谬赞。”   程蔚不适应刘忠霖这种恭敬生分的态度,每当他想尝试着和刘忠霖更近一步说话时,都会被对方口中的“先生”、“您”以及下属对上属的表达方式吓退。为了不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他干脆找了一个与工作相关的话题:“说起来,今天的见面为什么取消了?”   程蔚识原本下午要去参加一个旅游节目的宣传见面会。这个节目和普通的旅游节目有些不一样,虽说打着的是旅游节目的名号,但每期都会请不同的明星嘉宾前往目的地拍摄,有点半综艺的性质。S市本地的电视台一向出手大方,据说光是这一期就请了四个人气正旺的明星,除了钟非之外,还有彭春晓、薇儿以及程蔚识并不太熟悉的一个女星鸢小昭。   S台既然请了当红名星,肯定要花大手笔做宣传、开发布会见面会,筹划、安排、实施,不会有所疏漏。相对应的,记者粉丝们必然也早早收到了参加见面会消息,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费钱又费力。   刘忠霖难得叹了一口气:“原因和我们昨天看到的一件事有关。昨天下午,薇儿在那家饭店被记者围堵在大门口,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膝盖。S台说,如果今天薇儿没法来见面会的话,这个见面会就少了很多看点,而且影响也不太好,所以他们想等薇儿能走路了再举行发布会和见面会。”   说来好笑的是,薇儿是这四个明星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七岁,但比另外三个大哥哥大姐姐的人气都要旺上许多。程蔚识几乎每天都能在娱乐新闻上看到薇儿的消息。薇儿是家喻户晓且转型成功的童星,知名度极高。她现在还在学校上学,已经升到了高三,空闲的时间有限。S台当初请她可着实是花费了一笔重金。这么一想,现在为了她推迟见面会,也是情有可原。   短短几分钟的功夫,程蔚识已经把醒酒汤喝完了:“摔伤膝盖应该挺严重的吧,是不是要推迟许多天?”   “电视台那边的消息是说,最多延迟三天,不会耽误先生的行程。”   “既然这样,你到时候帮我安排一下,我现在先去洗个澡……”程蔚识走到衣柜前,压着下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奇怪,我怎么总感觉我的身上有一股烟草味,明明都已经换过了睡衣。”   刘忠霖离开房间后,程蔚识打开衣柜,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套新的换洗衣物。接着……他忽然发现,抽屉竟然关不上了。   程蔚识以为是抽屉被他拉得错了位,于是他蹲了下来,用手去摸抽屉最外层的轨道。   他顿了一下。   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程蔚识一手将抽屉抬起,另一只手慢慢地探了进去,他将夹在里面的异物抽了出来——竟然是一卷又细又长的纸条。   这一小卷纸条皱皱巴巴,又干又瘪,像是小孩子玩耍时偷偷藏进去的东西。可当他小心打开来时,却看到这张纸上工整地画着一个素描肖像。这不可能是小孩子的作品。作品的明暗处理得恰到好处,填涂轮廓以及阴影部分的铅笔线条细腻紧凑,笔触真实,棱角分明,明显有着扎实的绘画基础。   画上画着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大约是刚成年的年纪。双眼画得炯炯有神,但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丝沧桑的怪异气息。男孩的下巴瘦瘦窄窄,而在最末端的地方,长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这张画有一个缺点,右上角头发的线条处理得有些乱,不过不影响总体感受。   程蔚识没有认出画上的男孩是谁,如果这张画是钟非画的,那么这男孩应当不是钟非在公司里的朋友,因为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长相的人。   画的表面被人涂了一层透明的东西,大约是类似定画液这样的美术用品。定画液有着防止线条被晕染磨损的功效,这样一来,就可以将画作完好保存。但程蔚识不明白,既然想将这幅尺寸不大的素描完好保存下来,为什么不直接画在素描常用的铅画纸上。用的材质容易褶皱磨损也就罢了,还要卷成这种不伦不类的干瘪模样。   无论是放置的位置,还是这幅画本身,都显得十分蹊跷。   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董呈,但如果把画放在身边,迟早会被董呈发现。所以他准备暂时先把这幅画原封不动地塞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先生,我刚把热水器打开,您现在可以洗澡了。”   屋门外传来刘忠霖的声音。   程蔚识关上衣柜,慌忙道:“知道了。”   ……   三天后,程蔚识跟着董呈来到了S台召开《喜欢的人在旅行》发布会见面会的场地——见面会放在新闻发布会后面,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程蔚识必须一整天都窝在这里,无法自如活动。   其实他真正上场的时间非常少,基本上都在后台看稿子、化妆卸妆、吃盒饭。   好在他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可以坐在里面闭目养神,暂时不被外人打扰。发布会开始之前,他正窝在镜子前让陆姣姣给他化妆,突然听见董呈的声音从背后悠悠飘了过来。   “唉……你知不知道,公司给fk的两首曲子,昨天被撤下来了?”   程蔚识心里一惊,但脸上表现得十分冷静:“什么曲子?”   董呈咳了一声:“就是你上次给我们的曲子之二……”   “那撤得可真是快。四天前你告诉我要用我的曲子,没想到今天就被撤了。”   董呈知道程蔚识这句话是在讽刺他的“先斩后奏”。编曲、唱曲、录曲最后到发曲,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四天之内就完成。说明他们早就已经偷了程蔚识的曲子打算化为己用,只不过是在发布前知回他一声而已。   “这次不是上架了之后才下架,而是根本没有通过审核。现在的真实状况是:除了参与制作以及审核的人以外,没有一个人听过这首歌。不知道这么说,你是不是会高兴一点?”   这一席话果然让程蔚识非常舒心,只是——“为什么不能通过审核?”   董呈抬眉,他真的不太想将这个原因说出口,对于一个娱乐公司来说,这样的理由实在太丢脸,说出去怕业内人士笑话:“说是违反了相关规定,至于是哪里的规定,公司也派人去问了,目前还没有结果。”   标了“违反相关规定”并不说明具体缘由的歌曲,就是一个没有修改方向的作品。没有修改方向,意味着无法再次审核。fk作为一个商业化的艺人,经不起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基本上是不可能再使用它们了。   程蔚识佯装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那肯定是你们填的词违反了规定。”   总之,他的曲子本身,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fk=fxxk ☆、第二十三章   “刘助理,刚刚工作人员过来说,我的身高和体型比较适合M码,你拿的这件怎么是L码?会不会是拿错了?”   程蔚识照着一面全身镜,把刘忠霖送来的服装放在面前比划了两下:“要不凑合着穿吧,感觉没什么区别。”   “没事先生,反正现在时间还充裕,我再出去问问他们,不会耽误的。”   刘忠霖走后,程蔚识坐在椅子上闲得无聊,打开手机开始看微博上的热门新闻。他最先搜索的是和这档节目有关的话题。四家明星的公司和粉丝们已经将话题都刷上了热门,其中流量最高的是薇儿,其次是钟非,彭春晓和鸢小昭分别位列三四。以薇儿的影响力来看,她的话题点击量本来应该远超其他三人许多倍,但这次却超得不多,可能是上一次钟彭两家粉丝之间的矛盾,吸走了许多看客的眼球。   他往下一拉,果然,钟彭两家的粉丝又在掐架了,这次的掐点比上次奇怪得多。粉丝们骂战的源头竟然是两张再普通不过的宣传海报:一张海报上画着四位明星的卡通人物,另一张则印着四位明星的合照。程蔚识来来回回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哪里有异样。他往下一拉,看到下面赞数最高的一条是:“为什么钟非站在最侧面,那个彭春晓可以和大宝贝一起站在最中间?如果你说是巧合也就罢了,可是卡通形象竟然也让辣鸡彭站在中央,请问他哪里来的资本。呵呵。”   “大宝贝”就是全国网民对薇儿的爱称。   彭春晓的粉丝回道:“我家阿晓再没有资本,也比一无是处的整容脸强。这中间位,怎么就站不得了?”   程蔚识看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懂现在粉丝掐架的脑回路了。   他以前听说明星粉们为了电影电视剧海报站位撕得不可开交的事情时,心里已经十分诧异。这撕综艺节目的“番位”,他是更加不明白了。男一号男二号也许还值得一撕,毕竟男一号男二号差别不小,可这种旅游综艺节目的“番位”,究竟有什么可掐的?   “咚咚咚。”   这时休息室的大门突然响了起来。   这不是刘忠霖和董呈敲门的声音,程蔚识起了防备心:“是谁?”   门外响起了一个少女的甜美嗓音:“是我,钟小哥哥。”   这称呼程蔚识第一次听说,当即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心里想的是:不妙,这声“钟小哥哥”听起来真是亲密到可怕,如果对方进来了,他保不好就要穿帮了。   可是董呈以前交给他的资料上,根本没提过钟非还和哪个年轻少女交往密切。   他正犹豫该怎么让这个小姑娘从哪来回哪去,门突然“砰”得一声被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梳着短马尾辫的女孩子,女孩额前的刘海垂在两片柳叶眉下,显出一双杏核般的大眼睛。她的嘴巴嘟了起来:“钟小哥哥,看你这次怎么躲我。”   ……躲她?   程蔚识认出来了,这个小姑娘就是薇儿,上次他在饭店时也遇到过,只不过那天薇儿似乎因为心情不适,没抬头瞧他一眼就匆匆跑走了。   “薇儿。”程蔚识在心里斟酌着应该说些什么才不会露陷,“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你的膝盖好了吗?”   薇儿进来的时候走路姿势显得稍微有点踉跄怪异:“今天还有点难受,能走路就行了。”   程蔚识问:“过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诶,这次你不躲我啦,之前你都一直躲着我呢。”   程蔚识思考着薇儿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在说,以前因为某些事情,钟非故意不理睬她,或者是钟非心里对她生了什么嫌隙。   这可就难为他了。他只知道薇儿以前和钟非一起参加过综艺节目,至于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董呈给他的资料里根本没有写到。   “钟小哥哥今天看起来比起以前正常许多呢。”   这句话听得程蔚识头上冷汗不断往外溢,心里祈祷:“你快点回去休息吧,再说下去我就要穿帮了。”   薇儿一屁股坐在程蔚识身旁的板凳上:“你怎么不说话呀,是喉咙不舒服吗?”   程蔚识刚刚已经和她说了两句话,但从薇儿的反应来看,她并没有对他和钟非声音的细微差别产生怀疑,这让程蔚识松了一口气。眼下最棘手的事就是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别处去,不能让薇儿再问出什么和他身份有关的问题。   他说:“没有,我最近身体很健康,倒是你,几天前你在一家私人饭店撞到了我,竟然都没认出我。”   薇儿的眼睛滴流转了一圈,双眼忽地瞪圆了,脸上还映出两圈粉色的红晕:“那天……那天我撞到的人是你?!天哪!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天太着急了,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抱歉。”   程蔚识好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当时整个人都没神儿了。”   薇儿撇嘴,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之前我为了高考闭关了一个月,一直没有向外透露自己的消息,可能是这样的状态让那些娱乐记者们更加疯狂吧……那天正好和朋友出去聚餐,不知道是谁暴露了位置信息,记者们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我根本没有防备。原来以为在那种地方吃饭不会有记者过来打扰的,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他们的求知欲。”   “心疼你,别难过。”   “没什么好难过的,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你以前也被记者追过不少次吧。”   “……嗯。”   “不说这个了,糟心。我们说一说小哥哥你吧。”薇儿把目光忽地转到了他的身上,“我觉得你现在的妆容挺好的,是不是换了个造型师?以前那妆太浓太浮夸,不适合你。”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正当程蔚识犹豫怎么把话题重新转回薇儿身上时,刘忠霖突然推门进来:“先生,服装组的人说他们不小心把彭先生的服装送了过来,送错了,现在让我把您手上的这件送到112去……欸,薇儿小姐,您怎么也在这里。”   “你好,你是钟小哥哥的助理吧!”薇儿站了起来,“正好我现在要回去,我帮你送,我的休息室旁边就是112。”   “这怎么好意思……”   薇儿伸手将衣架上挂着一套衣服拽了下来:“怎么不好意思,是这一件吧,那我先走啦,一会儿开会的时候再见,拜拜。”   刘忠霖将薇儿送走以后,合上了门,问程蔚识:“先生想要喝点咖啡吗?您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不用。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薇儿看上去对他很亲密,但似乎对钟非一点也不熟悉,二人的交际应该不多,难怪董呈没有把薇儿列入“钟非亲密好友”的危险人物名单。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偏偏薇儿还说了一句最让他摸不透的话:“钟小哥哥,看你这次怎么躲我。”   ——这句话让薇儿和钟非之间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程蔚识猜不明白。   刘忠霖递过来一杯温水:“先生,我刚刚碰见彭先生了,他让我对您说声谢谢,问您之后几天是否有空。”   程蔚识非常意外:“啊,难道他要请我吃饭?”   “好像是有这个意思。”   “你先去问问董呈,如果可以的话,就安排一下吧。” ☆、第二十四章   发布会和之后的粉丝见面会主要向公众详细介绍了这一期《喜欢的人在旅行》的安排。本期节目将由四位嘉宾参加,拍摄时间约两周。在这两个星期里,节目组会安排嘉宾们飞往四个城市,他们每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向观众们宣传当地的美食美景。   程蔚识被现场的众多照明灯以及闪光灯晃得眼睛酸胀,结束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在镜子看到自己眼底多了许多弯弯曲曲或深或浅的血丝。好在车上的杂物箱里有公司常备的眼药水,刘忠霖把将拿到了休息室来。   眼药水里有一股薄荷香味,刚点进去两滴,程蔚识就被刺激得眼泪直流。   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用两只手指刮着眼周几个酸胀的穴位:“刘忠霖,一会儿结束以后,节目组是不是还有什么安排?唉,好困啊……真想现在就回去睡觉。”   刘忠霖正在收拾休息室里的杂物:“嗯,刚刚听他们说,好像晚上也有一个类似开机宴的活动。我再去确认一下,您先在躺在这里休息,我去去就来。”   刘忠霖离开之前,贴心地为程蔚识关上了休息室里的照明灯。程蔚识闭着眼等了好久都没见刘忠霖回来,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在意识半消弭未消弭之际,他总算听到了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   对方像是以为他已经睡了过去,所以脚步声比之前要轻上许多。   程蔚识连忙问:“忠霖,我有些饿了,你有什么吃的吗?……”   刘忠霖没有说话,直接向他递来了一小包零食。程蔚识难得忙里偷闲,不想睁开眼睛,直接把它撕开扔进了嘴里,没搅两口就吞了下去。   吞下去之后程蔚识都没尝出这是什么食物,好像有一股淡淡的牛奶香味,像是软的曲奇饼,又像是小蛋糕。   “还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吃。”   刘忠霖又递来一包食物。   这次是一袋独立包装的拇指饼干,巧克力抹茶味都有,可惜只有五六根,程蔚识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   他意犹未尽,伸出舌尖来舔了舔唇:“还有没有?”   手里继续被塞进一包零食,程蔚识一打开就闻到了从包装中飘出来的葡萄香味,他捏了一捏,一下就猜到里面是小时候吃过的橡皮糖。   葡萄橡皮糖被他分成三两把塞进了嘴里,没过一分钟就被吃下了肚,程蔚识仍然感到不满足:“我还想吃。”   身旁的“刘忠霖”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这么能吃?”   声音刚一窜进耳膜,程蔚识就吱哇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由于太过慌张,险些没能站稳。映着着窗外本就已经很亮的灯光,程蔚识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眼前人的脸颊和额头被照出了一道幽微的光泽,双眼中的神彩格外清晰。   “段……段先生,您、您怎么在这里……”   程蔚识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以前只是觉得这位段先生只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一个喜欢悄咪咪躲在背后看别人吃东西的变态。   面前的段可嘉倒是一脸淡定,连睫毛都没颤一下:“S台和我们公司有合作,基本上这种节目都会有我们的赞助,所以我就过来了。”   程蔚识抑制着抓狂的心情:“您是赞助商,可并不代表能够不打一声招呼就进艺人的休息室。”   段可嘉却显得理所当然:“我敲过门了,但你没听见。”   “那也不能就这样进来。”   “嗯,本来我站在门外想要直接走人,可后来遇见了你的助理,他说你就在房间里。”   程蔚识发觉自己和段可嘉争论的焦点完全不同,段可嘉真的就是在解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程蔚识则强调的是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段可嘉完全对这一点不以为然。   于是他只好无奈地跳过了这一争论点,继续问了下去:“……那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段可嘉沉默了两秒钟:“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两个人站在一片夜色里怎么都显得怪异,程蔚识连忙走到门口将灯打开。灯光亮起,程蔚识终于看清了对方脸上的表情。他说::“一会儿组里可能会有活动。我已经让助理去问了,他马上就回来。”   这时,程蔚识身边忽然掀起一阵寒风。   是刘忠霖推开了门。   刘忠霖说:“先生,我听他们说,晚上台里的确有活动,但是其他三位嘉宾都不去。薇儿要回去写家教布置的作业,而彭春晓、鸢小昭也都以有事为由告假了,组里的导演问我您去不去。”   程蔚识心想,听段可嘉刚才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人今晚想约他出去。程蔚识正愁应该找什么理由拒绝。原本还想着晚上的聚会能救他一马,这下救不了了。既然其他三位都告了假,只有他一个出席的话,既尴尬又多余。   段可嘉走到他身后:“那你也推了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果然。   听得程蔚识后背立即起了一阵冷汗,他感觉段可嘉的鼻息扫到了他的后颈。   “我想,我可以考虑去参加S台晚上的聚会……”   刘忠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您刚刚说想要回去睡觉,我就以为先生您也不想参加,所以听到其他三位都告假时,我趁势直接拒绝了。”   “……”   不得不说,刘忠霖真的很贴心——如果段可嘉没有出现的话。   “既然这样,还愣着干什么。“   段可嘉握住了程蔚识的胳膊,拉起他就往门外走。   回过神来的时候,程蔚识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段可嘉车里的副驾驶座上了。他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响声。   段可嘉:“安全带系好。”   程蔚识不动。   对方也不着急:“今天派出所打电话给我,问了我一些有关那天我们两个遇袭的问题。”   程蔚识听到这里心就软了,毕竟这人好歹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他思虑片刻,决定扯下安全带扣好。   段可嘉:“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生日……程蔚识想起钟非的确是十二月三十一号的生日。   他答:“嗯。对。”   段可嘉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向前行驶:“你们公司的艺人过生日都会安排活动,到时候再想找你出来就难了。”   程蔚识的心脏忽然多跳了那么两下。   所以今天段可嘉过来是为了给他过生日……?   程蔚识耳朵一红,觉得四周的空气霎时热了起来。   “我们现在也算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能帮则帮。”   生死相交……   程蔚识在心里默默感慨着段可嘉奇妙的用词。   不过既然这尊大佛愿意降尊纡贵称他这个小明星为兄弟,再奇怪的用词他也能接受。对方不但把他当兄弟,还专门找了时间出来替他过生日,他除了受宠若惊之外,还感到那么一丝愧疚和无力感。   毕竟他不是钟非本人。   另一边的段可嘉继续说:“我经常去一家盲人按摩,那里的精油我非常喜欢。今天带你去试一试。我看你黑眼圈那么重,这几天应该没休息好吧。”   刚刚陆姣姣以为他晚上还有活动,给他卸了出席发布会需要的浓妆之后,又帮他上了一层淡妆,眼底的黑眼圈太深,只能多盖了两层遮瑕霜。   谁知还是没能逃过段可嘉的眼睛:“嗯……这两天总是失眠。”   那天刘忠霖向他推荐做按摩的时候,他就已经十分心动。没想到段可嘉送来了一场及时雨。   二人刚一到达目的地,立即有一位年轻漂亮的服务员走到他们面前,态度恭敬地低下了头:“二位先生晚上好。”   段可嘉:“带他去我常去的包间。”   他转过身来,对程蔚识说:“我的手机落在车上了。你先随她过去,我马上就过来。”   程蔚识跟着服务员来到二楼的一间包间,里面已经有一位盲人师傅在候着了。   程蔚识战战兢兢地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按照要求趴在床上。   这位盲人师傅的手法非常灵巧,一开始他不适应有两只手在他身上乱窜,可到了后来,后背被捏得越来越舒服,尤其是房间里燃的香薰,闻起来尤其舒爽,像是有安神助睡的功用,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便睡着了。   段可嘉来到包间,看见程蔚识一动不动地抱着枕头半趴在床上,面色平静,睡得极其安稳。   盲人师傅轻声说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他沉睡了。”   “嗯,你下去吧。”   段可嘉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坐到程蔚识的床边,自下而上地撩开了他的衣服。   这件衣服非常宽松,掀起来的时候,根本不会发出多少动静。   眼前人的皮肤比一般的男生都要白上许多,上身的的痣也少得可怜,而且都是那种浅色的斑点,不能确定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长出来的。   这样的黑斑无法当成证明身份的证据,最好要找一块别致的胎记……   段可嘉慢慢脱下了程蔚识的裤子,他立刻看见,在对方的大腿内侧,有一块长约一厘米的红褐色斑块。段可嘉伸手摸了一下,感觉到和周围的皮肤触感完全相同,应当不是最近留下的疤痕。   这多半就是胎记了。   其实这种事情刘忠霖也能做,而且刘忠霖能处理得更好,但一想到有人要给全身赤|裸的“钟非”做全身检查,他心里就不舒服。   段可嘉将程蔚识身上显眼的胎记和特征悉数记录在了备忘录上,而后把对方的衣服恢复原样。当他从床边站起来时,突然感觉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太热了。   四周弥漫的空气烤得他全身上下都烦躁不安。   他打开门冲了出去,没走两步就撞到了一个服务员,   “啊,抱歉先生。”服务员吓得退到了一边。   段可嘉眸中的神色比寻常浓郁许多,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服务员,接着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香烟:“没关系,你们这里有花园吗,带我出去透透气。”   服务员道:“先生,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今天的份争取下午就更。 ☆、第二十五章   程蔚识第二天就和刘忠霖、陆姣姣等人一起飞到了《喜欢的人在旅行》的第一站X市。节目组的人非常贴心,早早就安排好了车辆在机场接应。   陆姣姣戴着一架深灰色的墨镜走在最前面:“董呈不来啊?我以为他会一直跟着你呢。”   “嗯,董老师说最近公司出了些事情,他走不开。”   “也是,他在这里没用。他平常最多管一管你的饮食,这一点郑艾比他专业。”陆姣姣转过头去对另一个男人说,“是吧,郑艾。”   董呈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直非常担心程蔚识被外人认出来,所以程蔚识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几乎天天都会跑到钟非家里监督程蔚识的饮食起居,寸步不离。可到了现在,董呈好像已经懒得管他了,昨天晚上他彻夜未归,董呈也不闻不问。程蔚识觉得,可能是因为董呈把看管他的任务全部交给了刘忠霖,这样就不用事事监督形影不离了,平常只要听刘忠霖的汇报即可。   想到这里,程蔚识偷瞄刘忠霖的眼神变得越发怪异起来。表面上,他是上司刘忠霖是下属,但刘忠霖并不是在为他打工,他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程蔚识在公司里的真实地位,恐怕比刘忠霖这个新招进来的助理还要低上许多。   以后如果做什么比较隐私的事情,还是避开刘忠霖为好。指不定什么糗事哪天就会被写成报告出现在董呈的办公桌上。   稍微想想就感到毛骨悚然。   惹不起总躲得起。   眼下陆姣姣和郑艾都带着行李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在程蔚识第八十二次用异样的眼光偷瞄刘忠霖时,刘忠霖终于坐不住了:“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吗?”   程蔚识连连摇头:“没有。”   刘忠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您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私密要求,可以写在纸上,我来帮您解决。”   “没、我真的没事。”   这场对话并没有减轻程蔚识心里的疑虑,他偷偷观察刘忠霖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刘忠霖的神经一向敏感,他意识到对方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这天晚上,他给段可嘉发了一封私人邮件。   ——先生您好:钟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这两天一直在偷偷观察我。   另一边很快传来了回复:“先弄清楚他和黄修贤究竟是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刘忠霖的反应很快,他立即明白段可嘉指的是这位明星与公司的利益相关程度。   段可嘉又发过来一条:我会想办法安排你去他们公司的人事部,到时候把可疑人物的档案全都找出来。收到这两条邮件以后全部删除。   刘忠霖:收到。   他刚把邮件删除,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嬉笑声:“刘助理,你干什么呢?在给女朋友发短信吗?”   程蔚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刘忠霖背后,刘忠霖顿时心惊胆战,生怕邮件内容被这人看见。   刘忠霖:“……我没有女朋友。”   “诶,你长相不错,性格沉稳老实,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   “没有找到合适的。而且家里条件不太好,这些事情想等工作生活稳定了以后再说。”   程蔚识的眸子忽地亮了起来:“这样吧,看在我们两人都没有女朋友的份上,反正拍摄工作明天才开始,今晚我请你吃X市特产,怎么样?你别告诉董呈和郑艾。”   刘忠霖看着对方两只红扑扑的耳朵就想笑,看来这位明星为了说这句话已经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明天录制节目的时候,他们会带先生尝一遍X市的特产,您今天晚上完全没有必要偷偷溜出去吃。”   程蔚识用门牙咬了一下嘴唇,摇头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惋惜:“明天就是郑艾看着我吃了。要么吃的不能尽兴;要么尽兴了,他非得让我全部吐出来不可。”   刘忠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上次钟先生被董呈强制要求去洗手间催吐的画面。   “我答应您,只是先不为例。”   “太好了!你真是好人!”   两个人一直吃到十二点多才回酒店,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要起来录制节目。尽管程蔚识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但依然精神倍儿棒,神清气爽。其他三人可就不一样了,几乎人人都顶着一个熊猫眼,尤其是薇儿这样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更是困得睁不开眼睛。   节目组有一个小剧本,但为了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也为了不影响娱乐效果,这些剧本大多只有一个框架,具体内容主要依靠嘉宾发挥。   越是按照剧本一本正经念台词的嘉宾越是吸不了粉,那些能在综艺节目里一炮而红的明星,大多都在综艺节目里建立了一个讨喜的人设,长得好不好看倒是其次,节目中传达出的明星性格、修养最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不少默默无闻或者名声不佳的人依靠综艺的“本色出演”吸了一大波粉,从此身价飞涨,甚至跻身一线明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当然,也有本来评价不错的明星因为参加了综艺节目而流失粉丝的。对于那些人气口碑俱佳的明星来说,参加综艺倒显得多余。在节目里呈现出的人设会让人在脑海中印下一道难以消磨的刻板印象,所以演技派、老戏骨们往往很少参加,顶多客串两下。   早晨六点半准时开拍,他们四个要做的事,就是在水塘里捕鱼,现在天色还未亮,冬风瑟瑟,一阵寒风刮来能冻得他大脑呆滞半分钟。程蔚识真搞不明白是哪个制作人写的垃圾剧本,大冷天里天没亮就坐在湖边捞鱼,真是吃饱了撑的。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底,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X市虽在南方,但在一个多星期前气温骤降,下了场雨夹雪,许多树木因为耐不住寒冷而被冻死,这些鱼说不定也快一命呜呼了。   他穿着防水雨靴走进河里,伸手向下一捞——果然!   一条死鱼!   旁边的薇儿“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   程蔚识一脸哀怨地回头望向A组导演,导演干咳一声:“为了节目效果,你们先配合一下,到时候等天亮了B组会带你们去捞活鱼。只是夜里的部分不太好拍,我们就找了一条死水往里面投放了死鱼拍近景,你们装作是捞到了活鱼就行,到时候后期绝对帮你们P成活蹦乱跳的鲫鱼。”   “……”   程蔚识拿网兜一捞——一胳膊就捞出了十几只死鱼。   薇儿象征性地捞了两下就跑到休息棚里喝热水去了,没过多久,鸢小昭也因为冷得手脚冰凉退出了捕鱼行列,眼下就只剩下他和彭春晓两个人在战斗。   彭春晓说:“当女孩子就是好,在这种时候总有优待。”   程蔚识和他背靠背站在一起,撒网收网,不一会儿都快把一整湖的鱼给捞完了。   A组导演说:“可以了,基本上可以了,现在天色蒙蒙亮,等到了B组那里,太阳应该就出来了。让他们带你去捕鱼,捕完以后按照剧本上的步骤去迪黛山山顶上的茶屋,我在那边等你们。”   依照流程,在吃午饭之前,他们会遭遇到许多“食材”,这些食材最终会被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做成一顿丰盛的大餐。节目组需要借助嘉宾寻找食材的经历来向观众介绍X市当地捕鱼业、采茶业、种植业等等行业的大致情况,具有科普教育意义。   四人顺着地图上的指示来到了真正的捕鱼地点。此时朝阳已经从地平线下升了起来,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空气与湖水依然冰冷难耐。而且,B组的要求比A组严格多了,这次的湖泊更大,里面的生物也更加复杂,水面上飘着的、水里游的,水下窝着的,从水草到鱼虾,应有尽有,且数量众多。   节目组为了效果感人逼真,要求嘉宾们用最原始的捕鱼方法将水里的鱼捞出一百斤来,可以合作也可以单独行动。   刚刚程蔚识与彭春晓快速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所以这次也心照不宣地聚在了一起。   二人捕了差不多有六十斤时,程蔚识忽然把胸前的麦给关了。   “我的助理上次把你说的话传达给我了。其实……没什么好谢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彭春晓也将身上的麦关掉,却没有停下手上捞鱼的动作,他笑了一声:“钟兄弟真是性情中人。如果是我的话,做这种事肯定要被经纪人给骂惨了,哈哈哈哈。”   程蔚识听得窘迫:“……我的确被骂了。”   “那我更要请你吃顿饭了。”   “好,等以后有空吧。”   四人捞完一百斤鱼的时候,累得瘫倒在地上气喘吁吁,防水服装和雨靴并不是万能的,他们的上半身和头发几乎都被溅起来的湖水打湿了。   B组导演让人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热水。节目的“信使小哥”则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信封,里面写着下一站的目的地——迪黛山山顶的茶屋,找到一个喜欢抽烟的老爷爷。   冬天没有新茶可采,但可以借X市这一座出名的茶屋来向公众介绍X市种植茶叶的历史,所谓的“老爷爷”是指这一带最有名望的茶道前辈。这一段儿的娱乐性比较少,因此只能在“寻找茶屋”环节中增加嘉宾之间的互动。   刚捞完鱼,就要爬山,节目组恐怕是想累死他们。 ☆、第二十六章   鸢小昭走得气喘吁吁,脚底打滑,她望着前方无底的蜿蜒山路,心里一片凄凉:“喜欢抽烟的老爷爷究竟在哪……我已经要走不动了……”   薇儿都快累趴在地上了,好不容易看见一根断裂的树干,立即冲了上去一屁股坐下来:“呼……坐着真舒服,我想躺着,不想再走了。”   这边的彭春晓和程蔚识作为队伍中唯二两个男人,贴心帮两位柔弱女士拿着背包。程蔚识感觉双腿已经走得麻木了,脚底似乎起了几只水泡,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四人在大冬天里热得满头大汗,非常难得。   薇儿环视四周,目光忽然在远处的一个方向停住。她眯起眼睛愣了半秒,随即大喊一声:“看!那里有一间小木屋!”   彭春晓顺着薇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接着拉了拉身边的程蔚识:“的确是一间木屋,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四人慢慢靠近木屋,程蔚识走在最前方。   视野中木屋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那里种着几棵枝叶繁茂的常青树,树干参天笔直,在屋顶投下一片宽阔的树影,树下还开着几株梅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木屋高约六米,说是木屋,更像是一座山间别墅。别墅门口还停着一辆白色敞篷跑车。   彭春晓对镜头感慨了一句:“看那辆高级跑车,好像还是限量版的,看来这个老爷爷非常时尚。”   程蔚识打趣道:“我倒觉得,这说明卖茶叶能赚很多钱。”   鸢小昭笑了:“赶紧抱好大腿,等哪天不拍戏了,就来给老爷爷打下手,兴许还能发家致富。”   程蔚识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请问有人在吗?我们是S台《喜欢的人在旅行》栏目组的嘉宾。”   薇儿:“老爷爷,我们来看你啦!快开门!”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鸢小昭:“老爷爷来开门了。”   彭春晓:“老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们耐心等待一会儿。”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旋转时发出“嘎吱”一声响。   “老爷爷您好——”   程蔚识说到一半,突然愣住,张着嘴巴说不出话,石化在当场。   “老爷爷”的确非常喜欢抽烟,开门的时候嘴巴里也叼着一支烟,只是这年龄……   除了程蔚识之外的三人在娱乐圈里也算是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精了,不会不认识这个开门的男人。   彭春晓的反应最快,首先回过神来唤了一声:“段先生。”   段可嘉看到了四人身后的镜头,连忙把手上的烟掐断,丢向了屋内。   他今天的打扮非常清爽,穿着一件浅色的休闲衬衫,比以往的西装装束更具有亲和力,也显得更加年轻。难得打扮得富有“青春活力”的段可嘉,重复了一句程蔚识方才口中的称呼:“‘老爷爷’。”   薇儿犹疑地问:“您是老爷爷吗?”   鸢小昭皱了皱眉头,朝屋子里面瞄了两眼:“看来段总就是‘老爷爷’了。”   段可嘉:“……”   程蔚识解释道:“我们在做节目,节目组让我们上山来找一位爱抽烟的老爷爷。”   段可嘉听完气笑了:“你看我老吗?”   薇儿从后面挤到了段可嘉身前:“我们这五个人里,的确是您最老,这么一想,节目组称你为‘老爷爷’,好像很有道理。”   鸢小昭明显比薇儿有眼色,赶紧拍了一下薇儿的背,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嘘。”   段可嘉还未来得及开口回话,忽然听见木屋里响起了一阵小孩的喊声。   这阵喊声清脆响亮,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爸爸!爸爸!……”一个小男孩从屋里冲了出来,“砰”得一声撞在了段可嘉身上,之后……紧紧扒着段可嘉的大腿不动了。他看上去大约五六岁,只不过巴掌大的脸,眼睛似乎就占了一半。两只眼珠非常水灵,圆溜溜的,正怯怯地往屋外瞄,像只小狗儿一样可爱。   他们四人全都被这两声“爸爸”震得瞠目结舌。   二十八岁的段可嘉,未婚,单身,竟然有一个已经能跑能说话的儿子!这条新闻实在太劲爆了,劲爆到……   反正没有媒体敢爆料。   那小男孩儿见其他人全都未有言语不作反应,便松开了扒在段可嘉腰上的手,直直朝程蔚识撞来:“妈妈!……妈妈!”   吓得摄影师赶紧关上了镜头。   程蔚识被撞了一个满怀,后面三人当即像见鬼一样看着他。他说:“你们听我解释。”   薇儿一本正经:“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就说他是不是老爷爷吧。”   程蔚识窘得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怎么知道。”   段可嘉神色自若,手插着口袋,向远处的山路望了一眼:“你们究竟要找谁?节目组是让你们到这儿来找我?”   彭春晓说:“节目组让我们去山顶的茶屋找一位喜欢抽烟的老爷爷。”   段可嘉挑眉,手指向天空中指了一指:“可惜这里不是山顶,这里是半山腰,你们还要继续爬一段山路才能到。”   鸢小昭踉跄着后退一步:“天哪,竟然还要爬,我爬不动了!”   薇儿吓得脸都白了。   程蔚识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男孩扒了下来:“这是谁家小孩儿,怎么见到陌生人就喊爸爸妈妈,太不懂事了。大人怎么教的。”   小男孩就近扑到了鸢小昭身上。比起不擅和小孩打交道的程蔚识,鸢小昭对怀里的男孩显然要温柔许多,她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很可爱呢。”   段可嘉看着鸢小昭和扒在她身上的男孩,忽然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要找谁了。这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老爷爷的养子。迪黛山四周山清水秀,经常有明星过来做活动。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见到明星和摄像机就会扑上去,追着喊着叫别人妈妈,非要对方给他买棒棒糖吃才会停手。”   彭春晓听得目瞪口呆:“这是……碰瓷吧。”   明星一向害怕无中生有的绯闻,尤其是这种私生子的绯闻,只要沾上一点儿就难以说清,你越解释,外界就越坚信不疑;你若是不解释,那就是默认。   小孩子最是童言无忌,而大人常常是睁眼说瞎话。对于外人来说,孩子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薇儿听得后怕,她评价道:“这小孩儿好恐怖,这么多鬼心眼。”   鸢小昭:“收养的孩子……那应该是没有父母了。也挺可怜的,钟非,我包里好像还囤着几根棒棒糖,在最侧面的袋子里放着,你看看有没有。”   之前薇儿和鸢小昭体力不支,彭春晓和程蔚识就帮她们一人拿了一个小挎包,鸢小昭的包正好在程蔚识这里。程蔚识摸了摸最侧面的袋子,在里面发现了一堆小零食,他挑出了三支棒棒糖,蹲了下来递给男孩儿:“喏,都在这儿了。”   小男孩摸到棒棒糖后果然松开了黏在鸢小昭身上的手:“谢谢妈妈。”   四人既然已经知道这里不是目的地里的木屋,便准备再次出发上山寻找老爷爷。程蔚识和段可嘉道别:“先生,那我们走了。”   段可嘉向他招了招手:“等等,你进来一下。”   于是,其余三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程蔚识被段可嘉叫了进去。   门“砰”得一声在众人面前合上。   三人在屋外面面相觑。   大约两分钟后,程蔚识终于从里面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几只粉粉嫩嫩的桃子。   程蔚识:“我们出发吧。”   薇儿的目光在程蔚识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大半圈:“欸?段先生让你进去干什么?”   段可嘉抬了抬手里拎着的桃:“屋子里有几只水蜜桃,他说山路崎岖,让我拿来给你们解渴,已经洗过了,你们直接吃吧。”   于是他将水蜜桃一人一只递了出去。   鸢小昭咬了一口:“哇,没想到这个季节里还能吃到这么甜的桃子。”   彭春晓拿到桃子后皱眉:“你怎么只有半个?”   程蔚识手上的半个桃切口整齐,一看就是用刀削好的。   程蔚识满脸的无可奈何:“我也很想知道。段先生说只有四个,他自己也要吃,所以就把这个桃子切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我,另一半他自己吃了。”   薇儿大惊:“段先生怎么这么抠门!连桃子都只给你半个!”   鸢小昭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个举动很有深意啊。”   程蔚识不明白:“什么深意?”   “嗯……”鸢小昭耸了耸肩,脸色怪异,“谁知道呢。”   薇儿:“你要是不够吃,我可以把我的给你。”   彭春晓对一旁的摄影师说:“潘叔,快把相机打开吧,再不拍,我们就要爬到山顶了。” ☆、第二十七章   “下雪了!”   薇儿仰着脸看着冰晶一样的雪从天上飘落,有几片好巧不巧地落到了她的脸上,随着她的体温慢慢融化成了水滴。   在S市都很少见到下雪,更别提更南部的X市了。   彭春晓说:“我们快点走,马上就要到终点了。”   程蔚识:“对,不像北方的雪,这种雪化得很快,到时候雪水贴在身上会特别冷,大家为了节目都没穿抵御严寒的衣服。”   鸢小昭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来对程蔚识说:“钟非是南方人吧?你听上去对北方下雪的情形很熟悉呢。”   程蔚识怔了一下。   钟非是南方人不假,但程蔚识却是北方人,他为了更贴近钟非的口音专门去学了几句不分前后鼻音和平翘舌音的方言,没想到还是在这里露出了破绽。   他答:“嗯,以前冬天去北方旅游过,印象深刻,所以一直记到现在。”   鸢小昭:“我就是因为怕冷所以一直不敢在冬季去北方,不知道北方的冬天好玩吗?”   程蔚识半眯着眼,故意说出了一种陌生感:“嗯,挺好的,比我想象的要暖和,感觉比S市的冬天还暖和,可能是因为哪里都有暖气吧。”   鸢小昭听完以后,扬唇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只甜甜的月牙:“之前也有朋友和我这么说,我还不敢相信呢。”她将目光转向一旁,对着相机说,“想知道北方冬季风情的观众朋友们千万不要错过我们之后的几期节目哦,欢迎收看!”   程蔚识震惊了。   没想到鸢小昭提起北方的话题是竟然为了给之后的节目打广告……亏他还一直以为是不是自己露出了破绽。   薇儿望着前方惊呼一声,原地蹦了起来:“到了到了!那里绝对是山顶了,不是我就直播吃五斤茶叶。”   彭春晓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记:“你是因为看到了上面的公告牌才这么说的吧。”   前方果真有一幢木屋,门前还放了一块告示牌——欢迎S台的明星嘉宾们!   彭春晓在外面绕了半圈:“不对啊,按理说终点应该会有导演摄像组等候,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薇儿冷得直打哆嗦:“不管了,我们快进去吧,外面冻死我了。”   屋门是虚掩着的,薇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老爷爷——”   刚喊完她就愣住了。   程蔚识看到屋里的情形时,也顿了一顿。   这间狭小的木屋里竟然坐着十二个人,一位拿着烟斗的老爷爷正坐在最中央吞云吐雾,其余的人则都穿着S台的工作服,他们各自抱着自己的设备,在屋里温着小酒,吃着花生米和酱牛肉。   一直跟着他们辛辛苦苦爬山拍摄的三位工作人员不干了:“好啊!我们在下面累死累活地工作,你们竟然在山顶上偷懒喝酒!”说着就佯装要拿长镜头打人。   程蔚识一脸茫然:“……说好的茶屋呢,怎么变成了酒吧。”   A组导演摇着头“啧”了一声:“诶,这你就不懂了吧。X茶叶是X市的特产,X酒也是X市的特产,你以为老爷爷大冬天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里是在喝茶吗,那肯定是喝酒啊。”   正在吞云吐雾的老爷爷点头,指了指面前的酱牛肉:“有时还会吃点下酒菜,老伴儿开车帮我从山下送上来。不过今天就不是老伴儿送的了。”   坐在老爷爷身旁的一个摄像师傅说:“是是,我们都看到了,是个帅哥开着跑车上来送的,说真的,那人买了跑车在山上开,可真够装逼的。”   这人口中的“装逼帅哥”应该就是指段可嘉。   老爷爷撇了撇嘴,当即用拐杖敲了一下那人的肩膀,生气道:“那辆车是我买给老伴儿的!只是今天老伴儿来不了了才借给他开而已。”   那人没想到在背后说坏话说到了眼前的正主,立刻反应了过来,点头哈腰道:“是,您说的是,是我错啦。”   之前哪怕在门口停着超跑的木屋里看见了段可嘉,程蔚识也没有把那辆车和段可嘉联系起来。可能是因为,在他眼中,段可嘉一直是一个非常低调内敛的人,他从来都不会用这种引人注目的东西。段可嘉在人群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恐怕还是他那张脸。   只是,本来可以凭借着这张脸成为一个遍地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但到了现在都没听说过有女朋友,连桃色传言都没有……   隔壁老王家的儿子都已经换了好几任网红女友了。   摄像师傅们全都关上相机找地方坐了下来,薇儿也开始不顾形象地抓起酱牛肉大吃一通。她一边吃一边说:“哎呀,这牛肉太好吃了,是老奶奶亲手做的吗?”   老爷爷听完以后烟也不抽了,眯眯笑道:“你这个小娃娃真会说话。”   薇儿一屁股坐在了老爷爷身边的沙发上:“跟您搞好关系,等我以后不当明星了,来您这儿种茶采茶,还能赚一个超跑,哈哈哈。”   A组导演拍了两下手提醒众人:“你们可别小看X市的茶农,搞不好个个儿都是身价千万上亿的主。看到山下那一圈别墅了吗?诺!都是这位蔡爷爷的。”   屋子随即变得闹哄哄的,人声鼎沸,有人大喊道:“哇!太厉害了!爷爷收下我吧,我不干这行了,又苦又累还不赚钱。”   老爷爷十分坦诚:“不是卖茶赚的,是茶园的地价涨了。这里虽然在山上,但离市中心比较近。”   鸢小昭从屋外转了一圈回来:“外面的雪下大了。以前从没在Z省看到过这么大的雪。”   彭春晓猜测:“可能是因为在山上,海拔比较高,所以温度更低吧,天气预报也没说会下大雪啊,只说可能会下雨夹雪。”   程蔚识拿出手机上网查天气:“不是海拔的缘故,新闻上说Z省骤降大雪,除了X市外还有几个城市也下了。”   导演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做了一个决定:“今天的部分如果下雪,拍出来的效果不太好,设备可能也会损坏。这样吧,我跟节目组商量一下,让你们今天先拍明天室内的部分,先去X市的酒坊,然后去名人故居。”   薇儿委屈地嘟起了嘴:“啊,那今天的大餐怎么办?说好的中午会让大厨做一顿大餐给我们吃呢。去酒坊的话,我又不能喝酒。”   薇儿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未成年,不能在电视节目里饮酒。   导演非常爽快,伸手拍了拍胸脯:“大餐换到以后再吃,一会儿下山了我带你们去吃顿好的,让S台请客!”   “好嘞!让台里请客!”   “导演真是好人。”   薇儿也不委屈了。   在场众人一致同意。   说完导演又沉下了脸,正经道:“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必须把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干净,我们还要拍最后一段儿——介绍老爷爷和他的茶园,屋子里囤着一些茶叶,摄像师傅多给几个特写。”他吩咐面前的四位明星,“这一段直接照着剧本上念就行了,没什么好发挥的。”   “好的导演。”   四人拍完之后,坐着剧组的车一起下了山。程蔚识和彭春晓坐在一辆车上。   程蔚识将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捂在一起,搓了半天:“原来一直有马路通到山顶,哎,我们竟然还从小路走了上来,弯来弯去的,累得脚都磨出水泡了。”   坐在前面的摄影师说:“这条马路是老爷爷专门找当地政府修的,他天天呆在山上,总不可能每天都爬山吧。”   这时摄影师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了起来,应了两声:“好的,没问题。”   挂下电话后,他说:“后面那辆车的同事说他们有东西落在山顶了,要回去拿,那个司机不认路,让我们等一等。”   他们这一行人一共开了四辆车,前面两辆开得太快,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不一会儿,山间忽地传来一声稚嫩清脆的喊声:“妈妈!妈妈!我要吃棒棒糖!”   这阵叫喊声颇为响亮,在山谷间不断回荡。   彭春晓笑了:“这次又是谁中招了?该不会是小昭和薇儿她们吧。”   司机答:“好像真是,她们坐在那辆车里。”   程蔚识胸有成竹道:“不怕,我留了一支棒棒糖在小昭的包里,她能应付。”   ……   饭后,他们即将前往X市历史最悠久的酒坊之一,观摩闻名遐迩的X黄酒的制作过程。   程蔚识和薇儿被导演下了任务,要在拍摄中有意无意地给X酒打广告。没办法,谁叫人家公司和S台有合作项目,而且还是本当节目的赞助商之一。   所以在前往酒坊的路上,薇儿就和程蔚识坐到了一辆车上,绞尽脑汁地一起串词。   程蔚识苦口婆心地教导:“到时候,你要做出那种‘我成年以后喝的第一瓶酒就是X酒’的表情。”   薇儿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这是什么鬼表情?“   程蔚识示范道:“哎呀,就是这样。”   薇儿看着颇为嫌弃,咬着牙道:“不做不做,这表情看上去好恶心。”   就在这时,前面的司机大叫一声:“不好!后面有车子在跟着我们!”   二人回头望去,果然看见一辆黑色小轿车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的车开的不快,左边的超车道上也没有车,但那辆车却不缓不急地紧跟在后。   薇儿抿唇:“这是……粉丝吗?是谁的粉丝?”   那辆车驾驶座上的人戴着口罩和墨镜,根本看不出脸,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不好,他踩油门了!”司机大喊,“他好像是准备撞过来了!抓紧!”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比较忙,又是裸更,害怕写不到榜单每周要求的字数,上周开始就没有再申请榜单了,作为一个小透明写手,以后收藏不会有大的涨幅,所以本文肯定不会v,纯属写着玩儿,不过也不会坑。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 最后说一下,本文的娱乐圈稍稍有点畸形,这是主角能够成为替身的环境基础,相信大家看到现在都已经看出来了吧(不要打我。) ☆、第二十八章   程蔚识说拿出手机:“我先报警,你们……”   薇儿拦住他播电话号码的手:“不行,先不要报警,这种事情闹大了不好,再说警察叔叔一时半会也来不了。我们先让司机师傅甩掉他。”   司机点头:“好,我争取甩掉他,前面正好车少,路口的绿灯要变色了,你们抓紧。”   他一脚将油门急踩到底,汽车里的发动机等部件就开始“呜呜”地响了起来,窗外的景色在二人眼前飞速飘过。   薇儿:“后面那辆车也开始加速了。不过好在,总算拉开了一段距离。”   前方的红绿灯已经由黄转红,而他们已经过了斑马线。   就在程蔚识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薇儿惊呼:“他……他闯红灯!……”   这时薇儿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忽地闪过一条短信。   ——薇儿,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能不能抱抱你?快停车吧,你是我的梦中情人。   程蔚识也瞄到了手机上的信息,他看着肩膀在不断颤抖的薇儿,又望了望后面的车。尽管那人戴着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却觉得,那人在笑。   他下意识骂了一句脏话,说:“这是变态吧……”   薇儿叫了一声:“啊!”   后面的车突然“砰”得一声直接怼住了他们的车屁股。程蔚识护着薇儿的头,肩膀撞上了前面的靠椅。   手机飞到了前方的副驾驶位上。   程蔚识吃痛地吸了口气:“啊……疼。”   薇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抱着程蔚识的胳膊,眼眶里湿漉漉一片:“怎、怎么办。”   程蔚识:“我们现在必须报警,师傅,你往最近的警察局开。一定要小心,不要撞到路上的行人……唔!……”   后面那辆车又撞得他们一个颠簸。   由于自己的手机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程蔚识直接把薇儿的手机拿了过来,按下了报警电话。   外面的雪已经小了许多,但地面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雪水。司机不敢随便转弯,他怕轮胎打滑,给三人带来性命之忧。   “我们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节目组的其他人肯定已经发现了。薇儿你别急,肯定没事的。”   薇儿尖尖的下巴一抽一抽,明显是已经哭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司机师傅在前面喊:“快到了。再过一个路口就是警察局了,草,前面是个红灯。”   薇儿向后瞄了瞄:“师傅后面的车没有要刹车的迹象,我们冲过去吧……因为这个原因闯了红灯的话,相信警察叔叔会理解我们。”   程蔚识握住了薇儿颤抖的手,想让她安下心来:“没事的,你别害怕。”   他发现薇儿的手心里出了许多汗,嘴唇也吓得一片苍白。   哎,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啊。程蔚识不禁回想,他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十七岁的他,对未来的人生抱有无限期待,哪怕生活再不如意,都觉得自己能扭转乾坤,获得新生,而薇儿——   这时司机师傅惊喜地叫了一声:“钟非薇儿,你们看到了没,那辆车后面跟上来一辆警车。”   程蔚识首先听到的是警车出警时的叫声,这如同让他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在下雪天飙车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既然警车已经来了,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司机师傅将车速逐渐放缓,准备在不远处的警局停靠。   可是警车发出的那一道道令人揪心的警报声让后面那个司机心中发狂起来,他急躁地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头对着他们的车尾就是一个重击。   薇儿被撞得头昏脑胀,尖叫一声,接着便晕了过去。   程蔚识把薇儿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脸,然后学着电视剧里的情形掐她的人中。   “薇儿、薇儿……”   无济于事。   他抬头对司机说:“她晕过去了,我叫不醒她。”   司机摇着头叹息:“她身价可是贵呢,这下如果耽搁几天,台里又要花不少钱了。”   这话让程蔚识听着很不舒服,皱起眉头:“你怎么……”   “我们到了。”司机将车停稳,然后看着后视镜,“那辆车也被警车拦下来了。我先去看看。”   程蔚识将薇儿小心放置在后座上,伸手去够掉在前座的手机:“那我打120叫救护车。”   他叫了救护车后,又给A组导演打了个电话。自他们偏离路线之后,节目组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端倪,正在着急寻找。A组导演比这个司机有人情味儿多了,不但关切地询问了他们两人的身体状况,还说今天下午的拍摄工作暂停,让他们好好休养。   薇儿刚上救护车没多久就在医护人员的救助下醒了过来。她拉着程蔚识的手,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声音沙哑着说:“钟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成为明星?”   钟非对薇儿的这句话感到非常诧异,没想到只是遭遇到了一次狂热粉丝的袭击,就能让她对自己多年从事的职业产生怀疑。他安慰道:“怎么会呢,现在全国有这么多人喜欢你,说明你很适合这个行业。有多少人想当明星还当不了呢。”   “可是,我……”薇儿垂着眼,欲言又止。   “既然不想说话就别说了,你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就没有烦恼了。”   薇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薇儿已经醒来过,体征显示正常。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下了救护车就直接回家了。但薇儿不是普通人,她的经纪公司来电说,等到薇儿醒来后,一定要让她在医院里做个全身检查,抽血体检,一个都不能少。   薇儿被安排在了一个单人病房,有医护人员照顾,他作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同事也不好意思继续呆在病房里。他戴着口罩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刘忠霖就到了医院。他气喘吁吁地走到程蔚识面前着急地问:“先生有没有大碍?受伤了没有?”   程蔚识答:“我没事。”   刘忠霖在程蔚识身上环视一圈,确认确实没看到哪受伤了之后才说:“公司让我陪您做个检查,我们走吧。”   不像薇儿公司的繁琐要求,程蔚识只拍了一个片子就结束了。检查出来没有外伤,也没有隐性的骨折;意识正常,没有出现呕吐等症状。   薇儿的公司已经派人过来了,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和刘忠霖一道安心离开医院。回去的路上,程蔚识忽然感慨:“其实我是不太愿意来医院的,之前陪段可嘉那次也是,今天陪薇儿这次也是……”   刘忠霖问:“是因为之前先生因病闭关的事情吗?”   程蔚识沉默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刘忠霖指的是,钟非整容失败后那段时间里,公司对外宣传:钟非生了大病,需要闭关疗养。   程蔚识将目光放空,回忆起了久远的事情:“不是。”   “难道是先生的家人在医院里因故去世……”   程蔚识笑了一声,闭起眼睛头靠椅背:“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说起来其实和医院本身没什么关系,是我内心深处对一件白大褂产生了恐惧,慢慢的,也开始对其他具有共同属性的东西产生了同样恐惧的心理。”   刘忠霖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只要对方再继续说下去,他就能听到平常难以搜寻到的线索。   程蔚识声调逐渐变得平缓,声音小了下来:“他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错误的结果……”   之后,便没有声音了,   刘忠霖回头望去,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程蔚识微微低着头,沉静地合上了双眼,鼻息绵缓。刘忠霖知道,先生这是睡着了。   前方红灯转绿,他慢慢踩下油门,尽量控制着车身能够平稳行驶。   刚一抵达酒店程蔚识就惊醒了,他猛地从椅背上弹了起来,差点儿撞上车顶。   二人停靠的车位旁停着一辆让程蔚识颇为眼熟的车,他睡眼惺忪地打量了两眼,随即睁大眼睛抬手指道:“这、这不是那谁的车么,段可嘉的!哇靠,这人简直是变态跟踪狂啊。”   他记得眼前这辆车就是那天段可嘉把自己载到他家里的那辆,看了看车牌,果然,开头就是S市的简称。   程蔚识当然不知道他在刘忠霖面前说的话,都会一字一句被刘忠霖传到段可嘉的耳朵里。刘忠霖觉得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他的老板。   “诶,我的房卡呢。”程蔚识手摸包包侧面的口袋,又摸了摸裤兜,“在你这儿吗?”   刘忠霖摇头:“您的房卡我一直没有看见。”   “难道落在之前那辆车上了。算了,我拿身份证去补办一张吧。“   刘忠霖看见对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身份证,这张身份证他已经见过无数次,那上面是310开头的号码,S市的户籍,1991年12月31日的生日,照片即是这位明星本人的素颜,他还去查过钟非的档案,里面的照片也与对方的模样如出一辙,自小到大的履历完整,连出生证明都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的老板段可嘉与黄修贤早在多年前就是盟友,商业上亲密的合作伙伴,可真正知晓这些事情的人寥寥无几。所有人都以为当红明星的天价片酬都能被明星本人和公司员工瓜分,但事实上,绝大多数片酬都经由公司之手流向了别处,段可嘉就是其中一处,但真正入他手的钱款,其实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而黄修贤参股的娱乐公司当然不止这一家,每个娱乐公司都或多或少有他的影子。   段可嘉一直对黄修贤怀有戒心。他害怕哪天黄修贤就会为了那一己私欲,把他甚至是身后的段家拖下水。   毕竟,人总是贪婪的,商人更甚。   他必须留有退路。 ☆、第二十九章   青少年的身体就是比他们成年人有活力,没过两天薇儿就能在大家面前活蹦乱跳了。今天她扎着一头双马尾,围着程蔚识和鸢小昭蹦来蹦去,两只发梢随着摆动一翘一翘的,模样非常可爱。   导演说:“今天我们要去的是X市鲁迅先生的故居。”   程蔚识看着台本,若有所思:“其实我一直觉得,在这种地方做娱乐节目会不会太不正经了,毕竟是鲁迅先生的故居……”   A组导演用手背对着他的胸脯拍了两下:“安心啦,我们这个又不是完全的娱乐性节目,毕竟还需要向观众传达科普性的内容,X市著名的鲁迅故居怎么能不去呢。”   彭春晓:“正好让薇儿去看感受一下知识的熏陶。她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吧,说不定就会考鲁迅呢。”   薇儿耷下了脸:“春晓哥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两天在医院里,我一直在做题。哎,太痛苦了。数学为什么就这么难。”   程蔚识以为薇儿这两天在医院里只是单纯的休息,没想到竟然是在做作业:“呦,你还挺认真的。”   导演正命人整理着机器,听到程蔚识这句话,忽然转过头来:“我们薇儿现在出来都要带两个私人家教随行。一个教语数英,另一个教史政地。”   鸢小昭摸着薇儿的一只辫子:“真的这么认真啊。加油,再过六个月你就可以和我们一样,永远告别文化课了。”   薇儿问导演:“那X市那家酒坊呢,今天不去吗?”   导演答:“今天去完鲁迅故居以后去X市著名的酒楼吃大餐,就是上次欠你们的那一顿。这样一来就没时间去酒窖了,明天再补吧。对了,明天酒窖之行结束之后就要离开X市了,坐飞机去P市,今天晚上整理一下。没带够棉衣的让助理现在去买,P市在北方,现在非常寒冷,今天大概是零下十五度的样子。”   薇儿大惊:“我的天!零下十五度!X市今天只有五度,我都已经被冻得手脚发麻了,小昭姐姐,你摸摸看,我的手是不是像个冰块。”   四人跟着节目组来到X市的鲁迅故居做节目。这一次他们比之前几天都要严肃拘谨,大家都在一本正经的按照稿子介绍故居,连玩笑都很少开。   这个地方比一般的名人故居要大上许多,四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拍完一圈就花费了五个多小时的时间,程蔚识抬眼看了看表,正好是下午四点。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望兴酒楼。酒楼的名字取自“望洋兴叹”,在官方的宣传里,这座酒楼已经有了四五百年的历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之节假日里望兴酒楼一向是人满为患,元旦前一天已经有不少游客从周边城市赶来,外面的人流排了一条长龙,都是想来酒楼里吃饭的。   节目组这一次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否则排队的长龙起码还要多上十倍,他们受够了因为被变态粉丝跟踪而耽误行程,哪怕不是变态粉丝,普通粉丝一拥而上也足够让他们头疼。   酒楼专门为他们开了一间隐秘的大包厢,并让四位明星从后门进去。   程蔚识惋惜道:“X酒的酒坊下午五点就关门了,如果开放的时间再持续的久一点的话,我们今天就能完成在X市的拍摄任务。”   其实他是想第二天能睡个懒觉。   鸢小昭打开手机看了眼日期,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亮:“今天是14年的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一号,嗯……今天是钟非生日吧!节目组有心了,竟然在选择今天吃大餐。”   薇儿提议:“不如我们给钟小哥哥唱首生日快乐歌吧。春晓哥哥唱歌最好听,让他起个调。”   摄像机的镜头显示的是,他们四人在一个张大圆木桌周围零零散散地坐着。而事实上,在摄像机以外的地方,站着十几个挂着S台吊牌的工作人员。听到鸢小昭和薇儿的话之后,他们都将目光转到了程蔚识身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程蔚识感觉到自己突然成为了房间里的视线焦点,便不自然地伸手挠了挠头,显得尤其拘谨。   彭春晓非常好说话,直接起了个头,用他那独特的嗓音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薇儿率先跟上,接着房间里四周陆陆续续响来了或高扬或低沉的歌声,每个人都在看他,看他的反应和表情,程蔚识机械地露出了一抹欢乐的笑容,其他人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   由于是钟非的生日,节目做完之后众人并没有直接回酒店,他们又让酒楼上了一桌菜,十几个人围坐着两个桌子,在明亮的灯光下互相敬酒。饭桌上觥筹交错,他们大声喊着“不醉不归”。X市之旅明天就要结束了,这样的聚会也算是一个阶段性的了结。   除了节目组拍摄时要求吃的几口菜以外,程蔚识吃得非常少,他害怕刘忠霖让他把吃过下去的东西吐掉。不过他喝了许多酒,可能是最近喝酒喝得习惯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醉。尽管确实有点晕,但脑子里的思路非常清晰。   整个饭桌上只有薇儿喝的是可乐,她是扶着鸢小昭出去的。   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有人想回酒店睡觉,有人想去夜店嗨一晚上。程蔚识跟着刘忠霖回到酒店洗了个澡,刘忠霖站在浴室外面说:“今天段先生送来了一件御寒保暖的大衣,说是不小心买多了,丢了浪费,所以拿来给您穿了。”   程蔚识听了之后非常吃惊:“买多了?”   怕不是他喝多了所以听错了吧。   “买多了”是什么鬼理由。   说起来,自从那天他在车库里看见段可嘉的车之后,还没见过他的本人呢。   刘忠霖:“今天您去鲁迅故居了吧,鲁迅先生说过,好东西千万不能浪费。所以我就帮您收下来了。”   程蔚识已经洗完了在浴室里穿衣服,一边系纽扣一边回忆:“我怎么不知道鲁迅先生说过这句话。”   刘忠霖顿了一下:“那个,课本上没有。是我看书看到的。”   程蔚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高材生刘忠霖:“好吧,鲁迅先生确实说的有道理。那你就帮我收下,正好明天去P市可以穿。”   “嗯,我先去整理行李了,晚安先生。   “晚安。”   程蔚识从浴室出来后,便躺在床上盖好棉被准备睡觉了。   他闭着眼睛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刘忠霖刚刚说的那句鲁迅名言是在诓他。   渐渐地,他好像听见有人在给他唱生日歌。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一开始,这道歌声十分飘渺空灵,就像是在深山峡谷之中听到的曼妙回声,一字一句钻进了他的耳朵,轻飘飘的,缱绻环绕在四周……   过了一会儿,这道歌声变得杂乱起来,好像是有许多人在对着他唱歌,声音不断靠近,紧紧贴在他的身边,可他看不见人影,看不见是谁在唱,看不见声音来处的方向。   恐惧从他心底里蔓延开来。   “祝你生日快乐……乐……快乐……”   “生日……祝你……”   “你生日……”   每个人的歌声都变得无序混乱,跟不上节拍,现在已经不像是在唱歌了,这更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他捂住了耳朵,却无济于事,杂乱无章的声音从他脑中缓缓升起,不断盘旋交错。   “祝你生日……生日……日快……”   他吓得出了一背的冷汗,皱着眉头喊道:“这不是我的生日!不是我的生日!我不是钟非!”   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程蔚识看见一个男人正背对他而坐。   他转到那人面前,发现那人梳着一头异常复古的民国发型,嘴唇上方蓄着一层厚厚的胡子,穿着一件玄色长衫,正襟危坐。   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文人气息。   他知道这人是谁。   程蔚识今天还去了他的故居。   那人看着他,忽然开了口。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① ☆、第三十章   第二天上午,结束了短暂的酒窖拍摄任务后,剧组一同乘坐飞机来到了远在东北的P市。   P市距程蔚识的老家不远,只是很多年前他就和她妈一起从老家搬走了,年少的伙伴再也没有来往,连模样都已经不记得,所以他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程蔚识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在睡觉,下飞机后又坐在车上睡觉,睡到节目开始拍摄。   陆姣姣给他化妆的时候,刘忠霖在一旁担忧地问:“先生今天怎么那么嗜睡?是生病了吗?”   程蔚识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用慵懒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没有生病,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惊醒以后一直失眠到早上。可是太阳一出来我就困了,在飞机上闲的无聊,正好可以补觉。”   “我带了安神茶,先生现在需要吗?”   程蔚识摇头:“不了,我在飞机上睡得挺好的,再安神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薇儿忽然从外面跳了进来:“钟小哥哥,你以前的那个cp,出事情了!”   程蔚识在脑中摸索了一圈儿也没想起钟非还有所谓的“cp”。   薇儿提醒他:“就是柳梁啊!”   哦……原来是柳梁。   他转头问刘忠霖:“你知道柳梁出什么事情了吗?”   薇儿抢先道:“网上都有,你看看微博就知道了。”   程蔚识登上微博,看见第一条热门搜索就是:“柳梁演唱会跳票”。   演唱会跳票而已,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程蔚识顿时兴味索然,他那股看好戏的热情骤减。   薇儿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以为然,着急说:“你继续看嘛!”   程蔚识点进去一瞄,那双惺忪睡眼当即睁大了起来:“天哪,还有这种事?!”   刘忠霖也打开自己的手机看到了这条头条新闻:“没想到现在的主办方这么厉害。”   柳梁的演唱会确实跳票了。   之前的一个多月里,柳梁为了筹办这场演唱会,每天都在辛苦排练。眼下演唱会举办在即,他却突然亲自出来道歉说不办了。对于粉丝来说,这件事对他们的伤害很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在不办,以后肯定会补。柳梁又不是从此彻底退出娱乐圈了,现在突然宣布取消,想必也是因为有难言之隐,大多数粉丝都能够理解。   可就在退票的时候,出了大事。   粉丝们都是从黄牛手中买到的演唱会门票,几乎没有人是从官网上买的。他们想从主办方处退钱,竟被告知光有门票还不够,退款必须提供当时的购票凭证。买了黄牛票的粉丝们哪里能拿出购票凭证,于是大家纷纷联系当初倒票的黄牛,可是黄牛们全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消息。   本来粉丝就因为偶像演唱会跳票生了一肚子闷气而无法发作,这下又不能退款,火气更旺了。原本五百一千的门票经黄牛之手倒到他们这里,基本上都要翻上一番,最靠前的位子能比原价多出五到十倍。钱怎么能平白无故打水漂呢,有人不愿意当哑巴吃黄莲,就雇人黑进了主办方的内部网站。这么一黑就黑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有的聊天记录显示,原来那些门票一开始就是主办方卖给黄牛的,演唱会跳票之后,主办方又叮嘱黄牛千万不能给买票的粉丝购票凭证。难怪没人从官网买到票,难怪黄牛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因为这些钱现在都被黄牛和主办方瓜分了!   粉丝们的怒火由此一触即发,烧得旺盛。他们将这些证据发布到网上,疯狂转载,迅速制造出了一个热门话题#演唱会主办方诈骗#。主办方也不甘示弱,脸皮比城墙还厚。他们贴出了一张律师函问责黑客以正视听,并称那些证据是非法搜集到的不实信息,若是再不删除作出澄清声明,主办方的公司就将以诽谤罪把发布证据的博主告上法庭。除此之外,他们还买了一个新的热门话题#柳梁演唱会跳票#,并雇了水军到处评论说:“退票需要购票凭证是理所应当啊,不然谁知道你是从哪偷来的”、“明明就是粉丝自己买黄牛票的锅,现在开始赖主办方了”、“你们家主子自己要跳票,赖主办方做什么,有空不如联系联系黄牛”等等。   不少路人也被这些漫天遍野的水军评论带偏了方向,开始骂柳梁和他的脑残粉事多,有的甚至说:“我看这就是柳梁搞出的骗局,主办方那里的钱说不定早就被他拿走了。”   粉丝们原本是想声讨主办方,哪知道路人全都开始骂起了柳梁。有的粉丝萌生出了维权的退意,就当这钱是打水漂了吧——这当然正合主办方之意,他们将柳梁推上热搜就是希望粉丝能为了自己的偶像知难而退;有的粉丝则变得极端不理智起来,他们跑到一些和柳梁关系好的明星那里道德绑架,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帮柳梁一把。   钟非的微博也遭了殃,程蔚识看见最近的一条微博下面多出了许多骂他恶心的柳梁粉丝,说什么“炒cp的时候亲近得和兄弟一样,现在兄弟有难了却变成了一只不愿得罪人的缩头乌龟”。钟非的粉丝哪里能坐得住,当即单方面替钟非作出了“我们钟非很优秀,根本不需要cp粉”的声明。   看到这里,程蔚识忽然发觉,那些靠炒cp起家的明星,到后来都会排斥cp粉。也许不是明星自己排斥,而是渐渐地,饭圈里就不需要cp粉了。   cp粉让明星成名,却不能成就他们。   程蔚识感慨了一句:“主办方怎么回事?这种钱也敢吞……不怕遭天谴?”他抬起头来,问,“小刘,你是学法律的,你怎么看?”   刘忠霖垂着眼思考了两秒,然后说:“主办方他自己肯定不敢这么做,多半是背后有人在撑腰……或者说,也许它根本没想要把钱吞下去。”   薇儿不明白,歪着头问:“什么意思?”   刘忠霖不说话了。   程蔚识也没听懂。不过,自从上一次被人指责太有正义感之后,他就不敢随便用钟非的微博掺和这种事了。他说:“不管了,这需要公司的公关出面解决。我们先出去录节目吧,录完再说。”   今晚他们要去P市的郊区参观冰雕艺术展。冰雕是北方冬天特有的展览。当地人会将普通的冰进行雕琢、堆砌,制作成各式各样的造型,再用灯管填充。每到夜晚,这些冰雕就会变得缤纷多彩起来,给寒冷的冬夜装点上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远处还有人在放烟花。   烟火窜得很高。   在场的人里只有程蔚识是北方人,不过他知道钟非从未来北方看过冰雕,所以表现得比谁都要新奇,在场内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又一圈。   薇儿也对这里非常好奇,她走在四人最前面,跳着说:“看,那里有一架冰雕钢琴!”   鸢小昭:“据说有几个样式每年都会做,钢琴就是其中一个。”   彭春晓看着宣传手册:“除了钢琴,还有城堡、十二生肖,这些都是每年都有的。其实以前的规模很小,后来越做越大,才加上了许多新鲜元素。”   鸢小昭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里这么漂亮,赶紧让摄影师给我们照一张合照吧。”   与此同时,刘忠霖正在和段可嘉通电话。   “老板,今天先生已经知道柳梁演唱会被取消的事情了。”   段可嘉那边的声音没有太大波澜:“哦,知道就好。”   刘忠霖问:“只是……为什么主办方的解决方案这么极端?”   “你问我啊。”段可嘉顿了一下,“其实演唱会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刘忠霖非常吃惊:“不是您做的?”   “之前我和你说,柳梁准备在演唱会上唱的新歌的谱子我看到了,发现和‘钟非’围巾上面的谱子十分相像。但我从没想过像上次那样以‘审核未通过’的理由将演唱会取消,不是我不愿意帮他,而是因为演唱会牵扯的东西太多了,这不是悄悄让一张专辑下架就能解决的事情。”   刘忠霖听得云里雾里:“那么……为什么柳梁的演唱会会被取消?”   段可嘉的声音忽然之间变得低沉下来。刘忠霖感觉对方像是屏住了呼吸,因为他听不见一丁点儿的杂音。   “说明他们内部出了问题。”   ……   一声脆响从董呈的办公室里传来。   柳梁“不小心”摔碎了喝茶的杯子。   “哎呦,我的大明星大歌手啊,您说您这是何必呢。这不是赔了钱又折兵嘛。不要任性。”   柳梁白了董呈一眼,嗓音气得有些颤抖:“你们竟然偷别人的曲子来给我唱?偷的还是钟非的!你想让他以后怎么看我?公司让你出面劝我也没用,这种演唱会我是不会开的。从头到脚我都嫌恶心。”   董呈之前跟音乐制作人交谈时正好说到了这件事,没想到被站在门外的柳梁听到。柳梁一向识大体顾大局,以董呈对柳梁的认识,柳梁顶多只会在得知真相后选择不唱这首歌,谁知竟然连整个演唱会都不唱了。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董呈苦口婆心地劝道:“钟非是你的好哥们,这件事我知道,但人家自己都把曲子卖了,你又掺和什么劲儿呢?你说不唱就不唱了,可是你的粉丝该怎么办!她们盼你的演唱会已经盼了好几个月。”   柳梁的态度非常坚定:“我不管。”   董呈见柳梁不吃软,声音蓦地冷淡下来:“董事会说了,票钱,他们是不会退还给粉丝的,他们会让主办方顶住舆论压力。怎么,在你心里难道钟非比你的粉丝和星途还要重要?你把他当朋友,人家还把你当朋友么?这几个月钟非可来看过你一眼?”   柳梁被董呈戳到了痛处,立刻怒不可遏道:“闭嘴!你们真是卑鄙,竟然用不退票钱的办法来逼我。”   董呈叹了口气,在柳梁的肩膀上沉沉拍了两下:“年轻人啊,不要意气用事,孰重孰轻,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 ☆、第三十一章   P市虽然寒冷,但其实已经很多天没有下过雪了,阳光每天普照大地,所以地面基本上没有什么积雪积水,路面非常干净。   于是,考虑到嘉宾的身体健康以及实施难度,剧组把原本安排的冬泳环节给撤销了,改成了骑车去郊外的黑土地大米试验田参观。   程蔚识感慨:“真是一档贴近生活的节目啊,看茶看酒看大米……还骑车……”   鸢小昭有些不解:“之前你们坐着汽车出去都被变态粉丝尾随了,现在骑车,危险会更多的吧?节目组这次可真是放宽了心啊。”   导演拍着胸脯保证:“这次你们就放心吧,在骑车的路上我们会安排保镖随身保护你们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摄像师傅也会跟在你们身边。”   一旁的摄像师不乐意了:“导演你说啥!我们可都在这里听着呢!”   导演尴尬地“哈”了两下:“这不是在安慰他们吗。”   这句话说得让四位嘉宾更加提心吊胆。   程蔚识低头问薇儿:“对了,上次那件事怎么样了?那个变态跟踪狂在局子里怎么说的?”   薇儿皱眉,表情不悦:“还能怎么样。他拘留几天就能被放出来,公司不让我家人起诉,说他没有造成什么真实伤害,就算起诉了也没用。”   站在不远处的法学学士刘忠霖听到了这句话,连忙向薇儿的方向转过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薇儿接着说:“我知道这才不是真正的原因嘞。公司其实就是想把这件事情压下来,觉得这种事情不适合到处宣扬,尤其是在网络上,某些人的嘴巴太毒了,毒到‘每个受害者都有过错’。”   程蔚识一直觉得只有他家的公司才会这样担忧钟非的网评,没想到已经红成“国民宝贝”的薇儿竟然都没办法自己掌控这些事情。   薇儿脸上的阴霾只短暂地停留了半分钟就全部消失。她的脸色逐渐趋于平静,随后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啊,谁叫我们是明星。”   像薇儿钟非这样的明星,也许只需一年半载就能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薪水。那么相应的,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程蔚识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下去,毕竟他不是这个身份真正的主人。他不是真正的明星,自然就与薇儿就少了许多共通之处,说多了反而会露馅。程蔚识指了指前方赶来的工作人员:“看,他们已经把自行车运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他们需要骑行整整二十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自行车上放置了自带定位系统的电子地图,骑行者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整条路线。   节目组一共安排了两条路线,四人分成两组,薇儿和程蔚识一组,彭春晓和鸢小昭一组,分头行动。   程蔚识和薇儿这一组跟着一个摄影师,摄影师和他们不一样,待遇好多了,不用自己亲自骑,而是坐在一个电动三轮上面,随时随地可以举着相机拍他们的特写。   P市今天天气不错,出了太阳就不会觉得太冷。一开始二人骑得轻松,并排在一起谈天说地,有说有笑。而这条路线比较偏,红绿灯稀少,骑行更加顺利。大概骑了有七公里,摄影师问他们需不需要休息。二人便停了下来,可是趁着摄影师和电动车司机喝水聊天的空档,他们忽然起了坏心思。   两人视线稍一交错,就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脚一蹬踏板,两辆自行车一同向前飞驰。节目组的人根本来不及跟上,二人便不见踪影了。   程蔚识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疾风,竟不觉得冷。路上人烟稀少,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P市的田野在冬季没有了生机,整一片都是光秃秃的,边边角角处长着几丛枯草。   薇儿骑得飞快,紧紧跟在程蔚识后方:“这样骑车真的好自由啊,不用看摄影师的脸色。哥哥别停下来,我们再骑一会儿,放飞自我。”   程蔚识点了点头:“好。“   “节目组我们去参观P市的水稻试验田,你说现在这么冷的天,能看到什么啊,长在塑料大棚里的瓜果蔬菜?还是……难道最近培育出了一种的能在零下十五度的严寒里生长的新品种水稻?哈哈哈,你看我的想象力是不是很丰富。”   “这方面我也不太清楚。”   薇儿回头望道:“后面的人还没有追上来,他们该不会走丢了吧。”   程蔚识答:“怕什么,他们有电动车,还有手机。我们连手机都没带。”   薇儿放缓了速度,小声嘀咕道:“那我们走丢了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回去?”   “回去就不能放飞自我了,再骑几分钟吧,反正我们有电子地图,还有定位。S台用的电子地图一定很高级,不会因为太冷就自动关机……”   这时,薇儿忽然脚一踩地,急刹车停住,她伸手敲了敲车把上的地图,疑惑道:“诶?为什么我的地图黑屏了?”   程蔚识闻言,停了下来,他回头一望,看见薇儿的地图果然黑屏了:“你的不好用啊……你看我的,还能正常使——”   程蔚识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前的屏幕也已经变得黑漆漆一片,没了反应。   薇儿叫道:“哥哥你的地图也黑屏了!”   这……该不会像他刚刚说的一样,是因为天气太冷,所以自动关机了吧……   太巧了。简直就像是为了打他的脸而黑的屏。   薇儿长按了许多次开关,嘟囔着摇头:“重启也没用,死活都打不开。”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反正他们一定还在原地等我们。”   于是二人原路返回。   他们回到原处,看见地上飞着许多一踩就碎的枯叶子,看见了当初同一个角度的田野,看见原处的土地旁边掉着一个矿泉水瓶盖,却独独不见摄影师和电动车司机的身影。   薇儿的声音开始打颤:“钟非哥哥你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在原地等我们的吗,怎么他们都不见了……”   由于骑车带手机不方便,他们都把手机交给了各自的助理保管。眼前是荒无人烟的旷野郊外,没有手机、没有地图,也没有熟人,程蔚识一开始的淡定泰然早已破功,取而代之的是在心里缓缓升起的焦躁和慌张。   但他必须向薇儿传达一个”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的信息,不然这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可能会被吓得胆战心惊。他说:“导演说给我们安排了保镖,相信就在不远处的地方。”   薇儿听到这里,立即仰头对四周大叫一声:“请问有保镖吗?!我们的地图被冻得黑屏了,你们快出来吧!”   回声在四周的旷野中来回游荡,一道道地传入程蔚识的耳朵。   薇儿喊完之后停顿了两秒,那双可爱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四周,极力想要找出躲在暗处保护他们的人。   然而,并没有人现身。   薇儿嘟着嘴巴在原地打转儿:“我看导演就是故意骗我们的,根本没有保镖跟过来……或者他们早就跟丢了。”   程蔚识问:“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薇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是程蔚识带着薇儿向前缓缓骑行:“你不要担心,今天天气好,阳光充足,地上没什么积水……”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么好的天气,就算迷路了也挺好的,可以感受P市最自然的田园风光,还有——”   他回头看了一眼,想听薇儿的反应。   然而他发现背后没有人。   薇儿已经不知所踪。   程蔚识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极度不安的恐惧感。   他向四周大喊:“薇儿!薇儿你在哪!不要吓哥哥了!快出来!”   没人回答。   耳畔是刮来刮去横冲直撞的寒风,程蔚识走了回去,发现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滩水迹,拨开旁边的枯树枝,可以瞄到下面有一个小山坡,原来这里不全是平坦的田野。   思索片刻之后,程蔚识决定向山坡延伸的地方走下去。随着地势降低,脚底的土地渐渐变得松软潮湿,就在这时,程蔚识的鞋跟霎时一滑,直接向前栽了过去。这个山坡到后面越来越陡,程蔚识根本来不及找时间刹车。   他就这么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期间不知磕在哪里,身体后知后觉开始感觉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咚”得一声响,程蔚识摔入了坡底的浅水塘里,搅得水花四溅,下半身的裤子鞋子全被浸湿。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他逐渐稳住了心神,支撑起身体,爬起来的动作显得微微有些迟钝。   程蔚识抬头发现薇儿正斜躺在不远处的地方,半个身子也已被水塘淹没,旁边还摔着一辆已经掉了链子的红色自行车。   程蔚识连忙蹒跚着上前:“你别怕,这里虽然隐蔽,但相信节目组的人——”   还没说完薇儿就打断了他:“哥哥你快别说了。你没发现么,你说什么什么就来,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乌鸦嘴。”   程蔚识发现自己找不出理由反驳。   仔细一想,薇儿说得还挺对。   二人从小水塘里站了起来。   这里的水质略显浑浊,周遭处处弥漫着一股子不太好闻的味道,就像是过年放完鞭炮后的那种怎么也散不去的辛辣气息。   坡底的山壁光滑陡峭,他们无法徒手攀爬上去。这里不但隐蔽,而且潮湿寒冷,他们已经被打湿了半边衣服,随时都会有生病的可能,所以他们不能在水塘里坐以待毙。程蔚识把上身的外套披在了薇儿身上,带着她向前方的一条小路走去。   此处光线昏暗,他们没有手电,只好一步一步向前摸索,缓缓移动。   程蔚识一瘸一拐地说:“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想办法生火烤干衣服。” ☆、第三十二章   “钟小哥哥,你不冷么。”   薇儿身上披着程蔚识给她的外套,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一块大石头后方避风。她的一半头发已经湿透,睫毛上也沾着一些水渍,正一簌一簌地打着颤。   她脸色白得发青,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我不冷,我身上湿得不如你多。”程蔚识捂着腿,在薇儿脸上扫了两眼,发觉她的神态略显呆滞,“你不会生病了吧……我去折几根枯树枝来烤火。”   也不知道电视剧里说的那些钻木取火究竟管不管用,天气这么冷,而他们也没什么野外求生的知识。   薇儿摇头说:“我没事。倒是你……如果你被人发现在P市的郊外乱砍乱伐生明火,那就惨了。”   程蔚识觉得薇儿言之有理:“那我们休息一下就出去吧?总呆在这里也不行啊。虽然我不记得路,但隐约有印象,从上面的山坡开始过五六个路口,应该就能走到一条大马路上,那里的车多,我们也许能打到出租车。”   薇儿望着上方的天空,看了一眼已然西斜的太阳:“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左右,P市的冬天太阳五点多就下山了,如果我们方向走反了的话……”   “应该不会。我还不至于路痴到忘了我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程蔚识看着薇儿,发现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往常她一直是四人中最活跃开心的一个,天天看上去都无忧无虑,笑容满面。可到了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整个人死气沉沉的,眼睛里也没有光芒了,有那么一瞬,程蔚识觉得,薇儿比他还要苍老。   程蔚识看得焦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薇儿呆滞的目光慢慢从天空中挪了下来:“不是,我是在想,如果我们能够永远呆在这里该多好啊。”   程蔚识大惊:“什么?!”   他怀疑这孩子是烧糊涂了。   薇儿的两只手藏在外面披着的外套下,她在焦虑地撕着手上的皮,如果观察仔细,会看到她的两根食指已经被撕得不成模样了,表面到处是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渗着一些模糊的血迹。   “我在明星光环中当了六年的学霸,每个粉丝,不,每个知道我的人都认为我乖巧、可爱、成绩好。因为我的公司就是这么宣传的——我是乖巧的国民甜心。是,没错,刚上初中的那两年,我的确考过几次年级前十,但那时候我根本不火啊,知道我的人寥寥无几,我有时间学习,有时间看书,有时间追求自己的梦想。可现在,现在我要高考了,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每个媒体和路人都想看我的笑话,想看我最后究竟能考多低的分数,他们每天埋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随时随地都想着看我出丑。还有变态的私生饭,每个都想来打扰我本来就已经不安宁的生活,我真的受不了了……”说着,她开始哭了起来,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她继续抽泣着说,“你知道么,一开始每天我都能找到白头发,每天都能!现在我找不到了……公司让我染了发,染成了一头漂亮的黑发。”   程蔚识没想到薇儿会突然崩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看了两眼薇儿的头发,经她那么一说,好像这头黑发看起来的确有些不自然。   薇儿捂着眼睛不想让眼泪继续流出来:“真的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父母认为我能赚钱养活自己,未来不愁吃穿就行了。他们这辈人就这样,觉得钱和人脉是万能的,我很成功……哦,还有我的公司,其实我之前偷偷听到过他们开会,高层认为我现在这样的人气已经抵达顶峰,再也没办法继续往高处走了,他们认为我很快就会经历一场人气大滑坡,从此一蹶不振。没有童星能走得很远,我已经不像三四年前那样可爱招人喜欢了。他们开始推出新的童星企划,我马上就会失败……马上就会被人踩在脚下……”   说到最后,程蔚识已经听不出薇儿究竟在说是她的公司认为她马上就会被人踩在脚下,还是她自己这样认为。   似乎她对自己未来的想法,已经变得和她的公司一模一样。   程蔚识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见薇儿没有反感,他就慢慢向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不要这样想。你现在比我、彭春晓还有小昭任何一个人都要火,我们比你大了最少也有五六岁,可我们都还没有放弃,你不能这么悲观,因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薇儿重复了一句:“是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我觉得,我比同龄人老了许多许多,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感觉已经死了。我的心情不会像同龄人那样悸动,也不会有被人崇拜的喜悦之情,我感觉我已经变得麻木、毫无动力,像一具没有未来的行尸走肉。”   程蔚识不知道这薇儿怎么总能把话说的那么死,就好像人生中所有的希望全都消失了一样,只有绝望在前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开,毕竟你真的很年轻,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说到后来连程蔚识自己都听不下去,这种没营养没说服力的鸡汤,如果薇儿真能听进去,那她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我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其实以前他们叫我国民甜心宝贝儿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可是叫我国民甜心宝贝的人变多了,骂我的人也变多了。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当了明星被人骂骂也没什么,可是真正骂到我头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有多么气愤、无奈,我常常失眠,睡不着觉。拍戏的时候,我背了十几遍的台词都能忘记;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明明已经排练了许多次,我的大脑却会变得一片空白。刚刚我说,我找不到白头发了,其实不是因为我染了头发,而是因为——”   程蔚识看着薇儿的后背靠在石头上,两只手抬起来摸到一处头皮,那两只被撕破了皮坑坑洼洼的手指在黄昏中显得极其醒目。   手指扯到两根发夹,把它们拔了下来,随后——那顶头发被悉数取下。为了固定得牢一些,这顶假发下面还粘着几滴已经干涸的胶水。   程蔚识目瞪口呆地望着薇儿的头顶。   靠近脑门以及后脑勺的地方长着一些稀疏的头发,但头顶,基本上已是光秃秃的一片。   薇儿把假发重新戴了回去,一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有的时候会妄想,如果我真的能克|隆一个薇儿就好了,让她当我的替身,替我在娱乐圈里和别人周旋……”   此时,刘忠霖一边开着车,一边在用耳机给董呈打电话。   那边传来了董呈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和薇儿怎么失踪了!这种事情怎么都会发生?!节目组怎么说的!”   刘忠霖:“节目组说,两人不见了以后,摄像师原本想在原地等他们,可是左等右等都不来,而S台给的定位系统也坏了,他们害怕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找了附近一家修理店换了电池。回到原地后,那边还是没有先生的身影,可是却在附近的一条路边发现了一辆倒在路上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就是嘉宾指定用车。”   “那他们人呢!人在哪!难道被狼叼走了不成?!”   “他们走的那条线是P市的郊区,荒山野岭,说不定真有狼……”   董呈赶紧抬高了嗓音打断他:“这话不能乱说知不知道?S台怎么说的?”   刘忠霖答:“S台说这一批定位设备确实有问题,据说是P市的一家通讯公司赞助的。”   董呈冷哼一声:“什么狗屁公司,我看是贿赂了不少S台高层才换来的赞助吧。”   刘忠霖沉默不语。   董呈在电话另一边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样吧,有消息尽快跟我说,我争取买最快的一班航班赶过去。”   电话挂断后,刘忠霖打开了耳机中的另一条线:“段先生,我在他身上放置的东西显示,他们已经从那边走出来了,再走两个路口就会到这边的大路来,我会装作在寻找的途中偶遇,然后把他接回来。”   电话那一头过了许久才回复:“辛苦。“   刘忠霖看见程蔚识的时候,薇儿正驮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他连忙停下车冲到了二人面前。   “薇儿小姐,我来吧。先生这是怎么了?”   薇儿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跟在钟非身边的助理。走了这么一大段儿路,她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他发烧了!还说哪里的软骨头折了,湿答答的裤子里捂着伤口……一开始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说,等我们走到一半突然摔地上晕了过去。哪有这样的!这么逞强。结果让我把他从大老远儿驮回来。”   薇儿这话里带着一半责怪一半担忧,她跟着刘忠霖上了车,和程蔚识一起坐在后座照顾他。   嘴上还一直说:“哇我真是要被他气死了,早知道我就不应该穿他的外套,哪有这种人啊……”   程蔚识顶着满是浆糊的脑袋说了一句“我不要去医院。”接着就昏睡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由于录制中明星嘉宾频繁涉险,这次更是由于节目组本身硬件的问题导致两位嘉宾迷路落水,S台决定对节目组临时整顿,并给薇儿和钟非放了一段假期。程蔚识这次病得比上次薇儿昏迷还要严重,刚送到医院里时状态非常不好,直接发起了高烧,医生剪开他裤腿的时候,发现他小腿骨上盖上一大块淤青;而膝盖处有一处伤口竟然已经发炎化脓了,凝结的血迹和粘稠的组织液交混在一起,模样惨烈——大概在冰冷的脏水里泡坏了的缘故。   除了X市和P市以外,原本的计划行程表里还有两个中西部城市,节目组决定改变计划,让鸢小昭彭春晓去其中一个,而剩下的那个,由薇儿、钟非休整结束以后接档。   程蔚识整整住了两天的医院,一退烧就让刘忠霖退了病房乘飞机回到了S市。下飞机后回家的路上,程蔚识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刘忠霖说:“之前您发烧的时候,段先生曾经打电话过来向您问好,还说等您回到S市请和他见一面。”   “见一面?”程蔚识听到“段先生”这个称呼时就惊醒了,他垂着眼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答应下来,“那就现在问他今天有没有空吧,反正我今天闲着没事。”   刘忠霖犹豫:“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如等明天再——”   “我已经退烧了,放心,肯定没事了,就是腿还有点疼而已。”   腿上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既然大佬有要求,他总不能拖着不见吧。蔚识看了一眼窗外,又低头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样好了,你先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回家洗个澡整理一下。按照他说的来安排就行。”   程蔚识回家洗完澡,穿好了浴袍出来,一边用剪刀剪开缠在腿上的保鲜膜,一边问刘忠霖:“打电话给段可嘉了吗?他怎么说?”   刘忠霖答:“段先生说现在有空,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程蔚识心里一毛:“赶来的路上?什么意思?”   刘忠霖解释:“段先生说要到您家里拜访。”   “啥?!”如果不是腿上还受着伤程蔚识恐怕现在已经从板凳上跳起来了,“你怎么能让他直接来我家?!”   刘忠霖显得很委屈:“先生,刚刚明明是您说,按照段先生说的来安排就可以了。段先生听说您还受着伤,不方便走动,所以贴心地提议直接来您家里看望您,我想着要遵循您的吩咐,所以替您答应了下来。”   “我的妈呀!”程蔚识急了,“你怎么能这么理解!我的意思是……不是……反正不是那样,你赶紧打电话跟他说我们去外面聚——”   “叮咚——”   这时,楼下的大门门铃突然响了,二人在墙边的屏幕上看见了段可嘉的脸。   刘忠霖好心提醒她:“先生,看来现在在打电话已经来不及了,段先生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程蔚识愣在当场,刘忠霖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开了楼下的大门。   刘忠霖:“段先生已经上来了。”   程蔚识抓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描淡写的,段可嘉都要来我家了你还这么淡定!究竟我是你上司还是他是你上司啊!”   刘忠霖顿了一顿:“当然是您。”   程蔚识慌张地在原地瞎扑腾,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浴袍:“快快,扶我进去,我换个衣——”   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程蔚识根本来不及阻止,刘忠霖就直接走上前去,打开了门。   “……”   穿着一身西装革履的段可嘉站在门口,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手上还拎着一袋沉甸甸的水果。   这人原本是想把这袋水果递给钟非的助理之后再和程蔚识打招呼的,谁知只不过在无意之中瞄了程蔚识一眼,就被他的装扮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段可嘉向程蔚识这边多走了两步,那双漂亮的凤眼便开始在程蔚识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似乎一点也不懂得收敛,这道目光盯得程蔚识毛发耸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段可嘉竟然用着见怪不怪的语气说:“怎么,穿着浴袍来迎接我?”   程蔚识一看到段可嘉脸上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想歪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的……因为我刚洗完澡,没来得及换衣服……”   谁知对方完全领会错了意思:“哦。知道我要来,还专门洗澡了。”   程蔚识立即做了个“慢着“的手势,企图打断对方脑中已经成形的猜想,“那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您要来我家,要不然怎么说也得穿上衣服啊。”   段可嘉看出来对方是认真的,于是收了笑容。他换好拖鞋之后坐到了程蔚识的对面:“不开玩笑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听说你在P市生了病还受了伤,没想到你这么敬业,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话是在夸他不假,但程蔚识怎么觉得,段可嘉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有内涵,一句比一句过分。   ——似乎每句都在讽刺他。   刘忠霖泡了一壶热茶,分别倒了两杯,其中一杯放到了程蔚识面前。程蔚识没有喝,而是捧在了手心暖手。   程蔚识说:“没想到段先生对我这么关怀,大老远儿跑来看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段可嘉将目光直接停在程蔚识的脸上,礼貌性地笑了一笑:“上次说过了,我会拿你当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来找我。”   听见段可嘉说的,程蔚识有种欣慰却无奈的感觉,他摇了摇头,眼里的神情有些落寞:“我暂时没有困难……既然您把我当朋友,那么有件事我也不瞒您了。”   段可嘉问:“什么事?”   这次一同看向程蔚识的还有刘忠霖。   “就是之前,我的几首歌曲被公司里的人拿走了……不,更准确地说是偷走了,可是后来阴差阳错地,那几首歌都没能发布,现在被公司弃用了。我在想,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话,我也许会求您帮忙。”   段可嘉转了一转手中的杯子,目光垂向手中的杯耳。   程蔚识抿唇扬了半分的嘴角,明明是在笑,却又显得极其无奈:“后来我想,怎么可能有人会帮忙呢,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帮忙的。”   段可嘉皱了一下眉头,这句话让他不悦:“如果真的有人愿意帮忙呢?比如,这些歌曲未能发布,也许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帮你。”   程蔚识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涌现出了那么一瞬间的迷茫,随即笑了出声:“怎么可能啊,那这人一定脑子有毛病吧。”   段可嘉险些被茶水呛着:“……”   “不过。”程蔚识忽然止住了笑意,眸色由浅转深。他沉下嗓音,将杯子慢慢放在桌上,一手握成了拳藏在桌底:“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想……我一定会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第三十四章   程蔚识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去看段可嘉的表情,所以,他当然不知道在这之后的三秒里,对方的眼中有多么错愕震惊。   “……”   二人共同沉默了许久,久到程蔚识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望着洁白如玉的杯底发呆。   这时段可嘉终于开口:“我发现你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似乎非常难过,那么作为你的朋友,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甘愿让那些艺人用你的曲子?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演出,你自己就是一个歌手,为什么你的公司会将你的歌曲‘拿’走给别的艺人用呢?”   是啊,这完全不合常理。毕竟钟非是公司里最红的艺人之一,最红的艺人就应该享受最好的资源,哪里会有公司抢自家当红名星的资源给别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用的?更何况这些资源还是由当红名星自己创作的。   程蔚识没想到段可嘉直接问出了这么一针见血的问题。   也是,这点在外人眼里,想必十分奇怪。   段可嘉见程蔚识不语,就知道是问到了关键处:“我可以不可以这样猜测:其实你在公司里的真实地位比那些艺人还要低,或者说你在公司高层的眼中是一个可以随时压榨剥削的艺人,他们不需要考虑你的感受,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甚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若是摊开了说,这句“甚至“所包含的意思指向非常明显:“‘甚至’你连艺人都算不上,更确切地说,只是个可以随时随地压榨剥削的平民百姓罢了。”   程蔚识似乎是领会错了意思,他问:“段先生这话说的。难道先生是来挖人的?想让我跳槽?”   段可嘉知道一时半会儿撬不开这人的嘴,他看着程蔚识的脸,企图从对方的表情变化里找出破绽:“不,我的公司从不养艺人。”   “那我就不明白您说这些话的意思了。段先生,您说我是为了什么才心甘情愿让那些艺人用我的歌曲……当然是为了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当然能买到‘一个艺人的心甘情愿’。在娱乐圈这个圈子里,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相信这一点段先生比我更加清楚。”   程蔚识的这一席话成功地在段可嘉和他之间拉起了一层疏离感和陌生感。段可嘉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对这个“钟非“之前的认知已经完全不作数了,他根本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段可嘉:“你说得对,我是比你更加清楚,但我觉得,你不是一个会做这种事的人,比方说,在这个圈子里,出卖肉|体是一件极其普遍的事情,但你会为了钱,心甘情愿上别人的床吗?”   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直男,程蔚识明显在这种话题上慌了,他的两个眸子左右来回转了两下:“咳……先生您听我说,我觉得这种事情,完全无法一概而论。”   卖曲子就是卖曲子,怎么能和卖屁股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一概而论?”段可嘉耸了耸肩,看起来十分不解,“这两件事都是在出卖自己啊。对于那些不想妥协的创作者来说,恐怕宁愿上一张权贵的床,被人奸|污身体,也不愿被人奸|污灵感和灵魂。”   “抱歉先生,我的文化水平不允许我思考这么深层次的哲学问题。我这人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身体灵魂,只知道卖卖曲子能赚钱……”   段可嘉不打算给程蔚识留退路:“既然如此,那你在一开始就不会说是被公司‘偷走’了。”   程蔚识厚着脸皮强词夺理:“那是因为公司先斩后奏我才说是‘偷’。而且,如果我不答应,就会得罪公司高层,得罪了高层,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公司雪藏,到时候我的艺人生涯就到此为止,这样一来,也不会再有机会和先生做朋友了。”   段可嘉笑得有些嘲弄,连那双漂亮的凤眼也变得讥讽起来:“你想得倒还挺深远,连我这一层都考虑到了。”   程蔚识笑笑,没有说话。   段可嘉的手指在木桌上慢节奏地敲打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修长的指尖逐渐加快了节奏。刘忠霖知道,这是段可嘉生气的标志。   段可嘉:“不管怎么样,至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完全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记住我这句话,相信以后你会用到。”   程蔚识答:“谢谢先生。”   段可嘉从桌前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摩擦地面立即发出“嘎吱”一声的刺耳声响。段可嘉披上了西装外套,脸上礼貌性地显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我的腿受伤了,就不送先生了。”程蔚识转头对刘忠霖说,“忠霖,你送一下段先生,然后就直接回家吧,“   刘忠霖放下手里的茶壶,皱眉道:“可是您的腿还——”   “哎,这点小伤算什么,又不是残废了生活不能自理,你回去吧,忙了这么多天也累了,好好回去休息一天。”   刘忠霖看了程蔚识一眼,接着又将目光落在已经走到门口的段可嘉身上。   “那我走了,钟先生自己保重身体。”   大门“怦”得一声关上。   段可嘉和刘忠霖都已经离开。   客厅里霎时变得清净下来,程蔚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的、慌张不安的呼吸声。   刚刚段可嘉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关键处,对方在旁敲侧击问他在公司里的地位,那感觉就像段可嘉在怀疑他的身份。每当段可嘉抛出一个问题后,他就觉得自己马上要在下一秒露陷了。   哪怕一直在喝手里的茶,现在的他依然感觉口干舌燥。程蔚识单脚跳着跑到了厨房,看到饮水机旁边放着那袋段可嘉送来的水果,里面全是一个个又圆又大的脐橙,他随手挑了一个,接着跳回了客厅,三下五除二徒手剥掉了皮,吃了起来。   段可嘉和刘忠霖已经到达地下车库。   刘忠霖在后面说:“先生,您似乎不太开心。”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撬开他的嘴。”段可嘉向口袋里摸了摸,才发现烟已经全部抽完了,心里不禁更加烦躁起来,“他以为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客套话?”   刘忠霖:“我以为老板今天就会告诉他是您帮他把曲子抢回来的,以此来获得他的信任和支持。”   段可嘉闭了一下眼睛,遏制住了心里的怒火:“没听到他说我脑子有毛病吗,而且他自己都说了,为了钱才这么做,我能怎么办。”   “可他也说了,能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如果您继续说下去的话,我相信——”   段可嘉将目光转向一边:“那是因为他不相信有人会这样做,才这么说的。”   “那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办?”   段可嘉摇了摇头:“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以不变应万变’。之后我都不会再管他,除非他自己来找我,在这之前……”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刘忠霖。   “老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段可嘉按了按车钥匙,车头的灯便闪烁了一下,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你最好想办法找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留在黄修贤的身边,以及利益相关程度究竟有多少。说实话,‘为了利益’这个借口,的确非常具有说服力,但我不相信。等你找到答案,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想办法套出他的话。”   “我尽量。”   “过两天有人去你们公司查税,你想办法过去一趟。”段可嘉拉好安全带,看了一眼后视镜,准备倒车,“我走了,你保重。”   “先生再见。”   段可嘉驾驶着他那辆在人群中不怎么起眼的黑色轿车,缓缓离开了车库。   而此时的程蔚识,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了。   “我会拿你当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来找我。”   他想着段可嘉之前说过的话,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禁摇头笑了一笑。   不知道这样的“友谊”有多少能够当真,而这样地位完全不平等的“友谊”,到底还包含了什么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他不敢在娱乐圈里乱认朋友,因为他不知道这些朋友心里究竟装着什么,那些人透过他的眼睛、透过他的脸,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从柜子里翻出了以前他用的手机,开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长达一分钟的“嘟嘟”声后,里面传来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机器语音。   哎……大概母亲又去“打麻将”了吧……   他将手机关机放回原处,关上灯躺在回床上,闭起眼睛,沉沉睡去。 ☆、第三十五章   “你腿上的伤养好了吗?”   董呈在电话里吐字匆忙,难得用上了一丝关切的语气。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干燥沙哑,就像是已经扯着嗓子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程蔚识躺在沙发上,答得懒散:“能走路了,只是走得不快。”   “今天公司突然有人来查税,几个公司朋友都紧急处理报表去了,把手头的烂摊子全丢给了我。我原本联系了一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想给你做广告,现在人家到了公司,我根本没办法抽出时间和他聊这些事情。我向他说明了情况,结果他提议,想直接找你谈谈。”   “啊?”程蔚识在心里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这……符合流程吗?”   董呈劝他:“这小伙儿人不错,你就和他聊聊呗。公司这边儿的人全都在忙,我连找一个给人家端茶送水的助理都没有——你的刘助理也在我这儿帮忙呢。”   程蔚识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是现在?”   “既然你答应了的话,我现在就让他过去了。我帮你们订一个你家那边的小包厢,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嗯……那就上午十点半好了,你十点一刻从家里出发,肯定来得及。”   董呈的语速越来越快,可以感觉得出来,公司的突发事件有多么急迫。   程蔚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九点四十,还剩下半个多小时。   “嗯,没问题。”   “再见。”   董呈迅速挂上了电话。   听着短促的“嘟嘟”响声,程蔚识也合上了手机。   他按照董呈说的时间如约抵达约定的地点,里面已经有一个青年在等候了。那人的身形瘦削,皮肤白皙,模样比他稍显稚嫩,似乎还是个学生。   “你好。”那人一看到他摘下口罩就和他打了个招呼,等到程蔚识走近了,那人又说,“我叫陈辛,是XX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协会的成员。钟先生您好。”   “你好你好,我是钟非。”程蔚识说完才意识到好像不用自我介绍,他看着眼前人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陈辛……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陈辛摇着头笑了一笑,眼底的流光向外溢了出来:“您说的是陈欣迟导演吧,真的只是撞名罢了。之前和演艺圈里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说过。不过陈导的‘欣’是快乐的欣,而我的‘辛’就比较苦了……”   程蔚识恍然大悟:“哦对,听上去确实很像。”   “没想到大明星你会亲自来接待我,能找到像您这样的明星来为我们宣传我心里真是感到非常幸运。您的经纪人说让我来向您介绍一下我们可以为您提供的信息。首先我们协会是在五年前成立的,在贫困山区有许多帮扶项目……”   与此同时,刘忠霖离开公司六层的储物间,坐电梯来到三层机房。   管理机房的人已经出去了,每到上午十点半左右,机房的管理人员都会跑到一楼的超市买一瓶可乐,顺便抽一根烟,大约二十分钟后才会回来。   房间里除了机器的响声之外,就只剩下刘忠霖的脚步踏在防静电地板上的声音。哪怕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脚步的“咚咚”声依然听着格外沉重。   刘忠霖环视四周,默默在心里记下了机房里外的摄像头个数。他将一条移动硬盘和一个芯片装入了靠门处的主机,接着点击桌面上的“监控系统”和C盘。   整个大楼的摄像头都是监控室保安的眼睛。不过,摄像头实在是太多了,保安根本不可能仔仔细细监控每个画面。当出现紧急状况的时候,保安的注意力就会被那里的图像所吸引,而忽略其他疑似正常的画面。   他已经“计算”好了,此时此刻,有一个“疯子”会冲进五楼休息室的人群,正对着摄像头挥舞着他的针筒。   但难保保卫科的人不会在将来把录像倒回来看一遍。   他需要把眼前及走廊外共四个摄像头的五分钟前起的监控录像替换成已经拍摄好的录像,并且,也要将档案室四周摄像头接下来十五分钟的录像全部替换。   他在电脑上输入了一道程序,又对保存在电脑里的文件设置了定时自动删除。他无法再回来扫尾,一旦这些视频和文件在十分钟后完成任务,就必须自行销毁。   所有文件和程序都输入电脑并确认并无遗漏后,他取下了硬盘和芯片,转身离开。机房里泛绿的灯光扑闪了两下,极其刺目。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紧闭的大门竟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刘忠霖的心里颤了一颤。   好在门外没有人。   应该是被风吹开的。   ……   上午十点半,S市郊区的某高尔夫球场。   明明已经是深冬,球场中却依然绿草如茵。是日阳光明媚,连吹来的风也被烤得暖和了一些。   黄修贤带着遮阳帽和墨镜,靠坐在一只椅子上,他怕冷,所以在高尔夫专用的着装里又套了加厚棉毛衫棉毛裤,边角全部露了出来,怎么看都觉得喜感。   如果不是给足了小费,旁边的球童恐怕要用眼里的鄙夷将他打个对穿。   黄修贤倒是毫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拿起了手边的水杯,向前方吹了个口哨:“哎,要过年了,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你说要出来打高尔夫,我都陪你打了,我够不够意思?够不够哥们儿?”   站在一旁的段可嘉挥了一杆,白色的小球立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度。看着球落地后,段可嘉回了一句:“其实你也是厌烦了每日焦头烂额的生活,才跟我出来的吧?”   段可嘉戴着一顶中间镂空的遮阳帽,阳光将他的头发打成了棕色,皮肤也衬得白了起来,明明已经年近三十,这人却依然给人一种恬静美好的感觉,就像还没踏足社会一样。黄修贤“啧”了一声,打趣道:“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长得还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姑娘’,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处过女朋友,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诶……也没听过你包养小白脸啊。不过,要不是看你长得比一般人高大,把小白脸领出去,还真不知道是谁包养谁呢。”   段可嘉将球杆放到一边,又卸下了那一双深黑的手套,扯起一边唇角笑了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话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了,前言不搭后语。”   黄修贤拉住了段可嘉的胳膊:“你的公司不养艺人可真是太可惜了,不如你也签几个工作室,挖几个当红艺人过去,到时我们一起合作,绝对能赚得盆满钵盈。”   段可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瓶盖:“我倒想挖你家的艺人。”   黄修贤连忙摆手:“那可不行。”说到一半忽然又眯起了眼睛,眼皮之间露出来一道微妙的光芒,他向段可嘉的方向凑近了一些,似乎已经嗅到异样朦胧的气息,“嗯?你看上谁了?”   “我是想让你换位思考一下。明知道没人会轻易对自家的当红艺人放手,好不容易挖过来还要赔一笔价值不菲的违约金。更何况,我也对培养艺人不感兴趣。”   ……   陈辛和程蔚识一同喝了点小酒,又点了几个下酒菜。程蔚识发觉这个大男孩很有趣,对许多事情的见解都不同。他夹了一片凉拌海蜇放入口中:“我看你的年纪比我还小呢。”   “是啊,我还在上学,今年大四。”   程蔚识的筷子不动了,他扬了扬眉,眼里很是惊喜:“哇,年纪轻轻就这么有责任感,不容易不容易。你能被派来和我们公司商谈事宜,说明很有能力啊。”   “哈哈,没有,您说笑了。”   程蔚识觉得他笑起来模样清秀,而且眼睛里没有见到明星时腼腆害羞的神色,明显比同龄人要胆大许多。   “我看你外形条件不错,来当艺人也完全没有问题,考虑一下?”   “我吗?还是算了。”   程蔚识听得出来,虽然这个大男孩已经尽力在学着用礼貌性的、客套的语句来进行交谈,但根本掩饰不住他内心里波澜起伏的情绪。有时他会把话说得非常直白,锋芒毕露。   这样和人打交道并不好,但是……   程蔚识在心里却会对这样的人生出莫名的好感。自从学会了怎么在娱乐圈里周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么说过话了。   陈辛继续喝着小酒,眼角弯了起来:“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上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上面说:‘人一旦成名,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这是很大的不幸。’②”   程蔚识望着青年的脸,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   怎么能一见面就和一个明星探讨出名的坏处呢?   他不明白陈辛到底想干什么。   青年拿着酒杯靠在椅背上,望着对面屋顶上雪白的墙角,眼神逐渐变得凝重悠远,像是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白纱。   这时的刘忠霖,来到了这家公司档案室所在的楼层。档案室的人手已经全被派去帮财政部处理公务,整个楼层只有一个人在看管。他轻松穿过了那人的视线,迅速翻进了档案室里的一个小门。   小门外档案的权限非常低,基本上像他这个级别的员工,如果想看外面的档案,不用动什么脑子就能看到。隔间外那份属于钟非的档案他已经全部看过,做得天衣无缝,比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档案都要完美。而隔间里面的档案则不同,哪怕是公司高层,也无法轻易进入,公司会把一些不能被外人看见的秘密放进去。   门上有加密的电子锁,门内遍布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   好在他刚才已经把它们暂时都卸掉了。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刘忠霖迅速找到了“钟非”的档案,小心打开。   纸页的翻动声沙沙作响,这阵沙沙声一开始还显得有条不紊,接着就变得凌乱起来。   “不对……”   看第一页的时候,他以为是加密文件的伪装,可是看到后来——   刘忠霖将这份文件翻来覆去检查了许多遍,并将它和外面的那份反复对照。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行踪早就暴露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份放在加密隔间档案室里的文件,竟然和之前他在隔间外看到的那份,一模一样。   不论是照片,还是信息,每一份重要的成绩单,细微到入团时间、出生证明的脚印手印、各种申请书,连笔迹、指尖的纹路,都如出一辙。   “你对自己以后的老婆有没有什么期待?”   黄修贤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把几张红色的毛爷爷塞进了球童的口袋。球童说了一声“谢谢客人”之后,就兴冲冲地跑走了。   “怎么,你来帮我的家长打探我的喜好?”   最近他妈的确一直在想办法让他相亲。   黄修贤摆手,无奈地皱起眉头:“哪能啊,我哪有这么无聊。我就是好奇你心里希望的妻子是什么样的。这么多年都没找,一定要求很高吧。你究竟心仪什么样的?快和我说说。”   段可嘉摘下运动帽,抬头便看到了球场外围竖着一个高大的广告牌,那上面是高级男士手表的广告,还有代言人的特写。   代言人是钟非。为了迎合手表高端奢侈的定位,钟非故意在镜头下笑得一脸冷淡。   眼神略僵硬。   段可嘉没有再多看广告牌一眼。   他垂着目光,轻轻用指尖摩挲着手边的高尔夫球杆。   “我希望,我心仪的对象,能做他自己。” ☆、第三十六章   “找呀找呀,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找呀找呀,找朋友——”   程蔚识听着外面的小孩儿在玩“找朋友”的游戏,便停下了手里写着作业的笔,支开窗子向外望去。窗子的隔音不佳,开窗不开窗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属于幼儿们清脆响亮的歌声一字不落地窜入他的耳朵。院子里小孩儿们声音嘹亮,每一句的尾音都翘得高高的,足以见得,此时此刻他们心里有多么欢乐。   他们互相传递着喜悦的目光,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孩童们独有的天真无暇,眸子清澈如水,像极了清晨花朵上沾的露珠,没有一丁点儿的灰尘。   程蔚识已经是初中生,早就度过了玩“找朋友”游戏的年龄,可他很羡慕那些在外面奔跑玩耍的小孩子,比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幸福多了。   他又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天一黑,那些小孩子便被家长们陆陆续续喊回家了。已经快到饭点,各家各户都燃起了煤灶炉,滚烫的油在锅里滋拉滋拉作响,大人们在灶前用大火翻炒着蔬菜。   天更黑了。   程蔚识闻着从邻居家里飘来的阵阵饭菜香味,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老天像是知道他饿了一般,这时家门“砰砰砰”响了起来。敲门声凌乱无序,门外的人大喊着:“阿识、阿识!快开门!”   程蔚识刚一转开门把手,门外的女人就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撑在他肩膀上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母亲喝得酩酊大醉,身上和嘴里冲出一股又一股的酒气,衣服皱巴巴的,手脚看上去也已经不听使唤,如同一只脏兮兮的破布人偶。她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眼睛缝里露出两片遍布血丝的眼白,似乎只需这么一点儿余光,就能看清自己的儿子。她醉醺醺地胡言乱语道:“打麻将……扶我去……床上,我要睡觉……”   “妈,你又去‘打麻将’了?”   不过不要紧,只是喝醉了而已,不像以前,母亲还会带陌生男人回来,关上里间的门不让他进去,偷偷和陌生男人在屋里打麻将。   只是,两个人要怎么打呢……?   程蔚识慢慢扶着母亲走进了屋,由于他身材瘦小,没什么力气,程蔚识只能就近将母亲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他替母亲盖上被子,准备去炉上烧壶开水。   母亲没有回话,她刚一躺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可能是被子上属于儿子的味道让她尤其安心的缘故,她入睡极快,床头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程蔚识从小冰箱里取了一个白馒头出来吃,他不敢开灯打扰母亲,于是捡起语文书走到门口的月光下,一边吃馒头一边看他的书。   期间有两个小孩子路过他的时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就匆匆跑走了。   月光再亮也不如灯光,只看了半小时他就开始头昏脑胀,他抬头望了望月亮,接着靠在门框上闭目休息。在寂寂黑夜里,他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你想有一个朋友吗?”   “什么?”程蔚识环顾四周。   周围空空如也。   “你想要一个真心待你的朋友吗?”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   心里那个声音继续说:“真心待你的朋友……不会顾及你的出身,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你,不会在意你的母亲做着这份下贱的职业。只要有人愿意把你当朋友……”   他的目光霎时变得锋利非常,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闭嘴。不许你这样说我妈妈!”   心里那个声音也变得恶狠狠起来,如同一条发狂的疯狗:“‘你’什么‘你’!我就是你啊!”   “我就是你啊!”   ……   程蔚识忽然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全身湿得像被雨淋了一般。脸、额头,甚至是睫毛上都挂着湿漉漉的汗水。   他抬手把床头的闹钟翻转过来,发现现在只有早上四点半。   程蔚识已经没有心情再接着睡下去了,他洗了把脸,然后从衣柜最后方翻出了一本锁好的随笔本。   这本随笔像一本日记,记录在上面的,都是他以往生活的感想,但又不会像日记那么直白把什么事都直接写下来。比起叙述一件事,他更倾向于在这本笔记里记下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是最隐秘的想法。他翻开一页,发现在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写了两句话。   “我想要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   “真心拿我当朋友……不会顾及我的出身,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会在意我的母亲做着这份下贱的职业。如果有人愿意把我当朋友……”   “如果有人愿意把我当朋友”的后面是什么呢?   他没有再写下去。   而程蔚识现在终于明白,刚刚梦里那句“我就是你”是什么意思了。   “先生……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严实,不过现在倒是证实了,钟非的身份有问题。”   如果不是有问题,怎么可能有两份一模一样的档案在隔间内外出现?   “先生,我想,这大概是在向调查他身份的人挑衅吧。用这种方法来明确地告诉来调查的人,他们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怕你心存疑虑,也没有办法调查出一个头绪,让你知难而退。”   就算有两份一模一样的档案又能说明什么。并不能就因此证明钟非被人掉包了。   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因为这个走向实在是太扯。这只不过是段可嘉的一个猜测,他在用最疯狂的想法来揣测黄修贤。凭他对黄修贤的认识,让一个明星换个人又算什么,他还能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先生,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人看出来异样?钟非可是明星啊!”   段可嘉咬着烟,目光停顿在一处,笑了一笑:“娱乐圈里这点区别算什么,在别人眼里他最多是换了一个风格,如果不是你当了他的贴身助理,我也不可能朝这个方向猜测。假如现在这个人真的不是钟非的话,不得不说,他们找的替身实在是太完美了。”   “完美?”刘忠霖皱眉,“明明完全不一样。”   段可嘉:“那是你这么认为,你是他的贴身助理,但外面那些人大多是透过镜头认识他。我查过了,就算以前有外人和钟非共事,钟非也会想办法远远地躲着他们,不会和他们交朋友,那感觉就好像,他是一个极其孤僻的人……”   刘忠霖顺着段可嘉的思路想了下去,忽然眯起眼睛:“先生,您说,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要被调包了?”   知道自己要被调包,所以早早就开始远离圈子里的人。   段可嘉不置可否:“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继续调查钟非的身份,我们就换个方向吧。”他掐灭了手上的烟,“比如,找到原本的钟非。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原本的钟非已经死了,这样的话我们找起来会十分困难;还有一个可能是,钟非被藏了起来,你觉得,他们会把钟非安置在哪?”   刘忠霖答得毫不犹豫:“国外。”   段可嘉摇头:“你太小看黄修贤了。也许他会告诉身边其他人钟非已经到了国外,但他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就算其他所有人都觉得国外最保险,他也会把人牢牢地放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内,对他来说,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是最安全可靠的。而且出入境的身份实在是太容易暴露,哪怕钟非用的是假身份,有心人也能把它翻个底朝天。”段可嘉想了想,觉得又不严谨,末了加了一句,“其实还有偷渡,但成本太大,相比于偷渡,黄修贤可能会认为,把他杀了更简单一点。”   刘忠霖问:“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钟非呢?”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段可嘉沉默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骤然下降到了冰点。外面的冬风刮了进来,呼呼地吹着。   过了许久,段可嘉说:“如果连我们都无法找到钟非,说明再也没有别人能找到。那么,这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迷局。”   段可嘉焦躁地再次燃起一支烟,打火机的火光迅速亮起,又迅速消失。   找不到……找不到的话……   “既然是无懈可击的迷局,就说明他心思足够缜密,办事足够可靠,不会拖累我,不会让段家陷入泥沼。身为他的盟友,我也就没有继续担心下去的必要了。”   嘴上是这么说,可明明就还没有开始寻找,他的意识却似乎已经陷入了刘忠霖做的假设,好像这个假设已然成真——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抓挠,抓得他又急又痒。   找不到……找不到的话……   只听,“嘶”得一声。   段可嘉将嘴里的烟咬断了,烟头带着火星飘到房间里的地毯上,羊毛地毯迅速被烧掉了一个小洞,散发着刺鼻难闻的味道。   程蔚识在床上趴到了天亮,后脑疼得厉害。   随笔本散乱地摊在床头,上面的字迹很是清秀。   他想,其实他是很感谢现在这个机遇的……   在这一年里,他可以帮助那个素未谋面的明星,还能满足自己的那么一点私心——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以这么“阳光”的姿态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之中,这些人不会顾及他原本的出身,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妈妈做着什么职业,对……他还能早点赚到钱,想办法劝自己的母亲脱离苦海。   虽然他是个骗子。   不折不扣的骗子。   但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机遇更加让他心动。 ☆、第三十七章   “钟小哥哥,你怎么又被黑了,我今天刚考完期末考试,就看到你的黑料被人铺天盖地地转发?!都上了两个热搜了!”   程蔚识在电话这头耸了耸肩,像是在表达自己“我已经看开了”的态度,可惜电话另一头的薇儿无法看到。   “嗯……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参加了M台的小年夜晚会,被电视台要求假唱了。”   “假唱?我当然知道是这件事,网上都有写。”薇儿明显对这一点毫不关心,“现在明星假唱不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吗?整场晚会恐怕就没有真唱的吧,怎么就只把你单拎出来骂,我看,明明就是有人为了他的一己私利,故意在带你出场,和你假不假唱根本没有关系!”   借话题明星的热度来为自家炒作,这恐怕已经成为当代新生的下作潜规则之一了。   程蔚识一手搭在阳台栏杆上,半抬着眼瞄向阳台天花板边缘的一处裂缝,声音沉了下来:“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能这样想,假唱就是错了,不能因为别人都假唱就说假唱没错。”   薇儿急了:“哎,不要用年纪压人啊,我比你出道时间还长呢,算起来还是你的前辈。前辈帮你说话你胳膊肘还往外拐,感觉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那个老爷爷……”   “哪个老爷爷?”   程蔚识在大脑中搜寻了半天,都没找到两人的交际圈里有一位用年纪压人的“老爷爷”。   薇儿的语气有些漫不经意,她“啧”了一声:“就是那个,段可嘉。你不觉得他总是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么,明明也没比你大多少……”   原来“老爷爷”是在说段可嘉啊。   听到这里,程蔚识“噗嗤”一声笑了。   “的确,这个称呼很适合他。”   薇儿:“别说他了,就说说网上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拿你炒作,你的经纪人没跟你说吗?”   程蔚识收了笑容,向前跨了一步,天花板上那条缝隙得以看得更加清晰:“他没说。”   程蔚识一直都知道,钟非是一个人气虚高、名不副实的艺人,仅凭网络营销和一张脸就能打出一片天。这样的艺人现在在圈子里很常见,钟非算是典型中的典型,据说不少公司都在以他的成功经历为模版,为自家艺人制定造星路线。   既然是由网络营销成名,就要付出代价。钟非成了微博里那几个经常被有心人拐带出场的明星之一,在这些被“拐带出场”的新闻里,少数是传播正能量的新闻,绝大多数都是不知道从哪挖来的虚假黑料,惹得钟非粉丝常常被气得火冒三丈,在爆料者微博下面破口大骂。钟非的粉丝人数众多,网上想看钟非好戏的也大有人在,这么一来二去,热度就上去了,而且常常能持续很久。   钟非的经纪公司才不管这些黑料是真是假,除了那些涉及钟非违法的黑料需要在微博上出面反驳之外,其他□□全都不闻不问,白来的热度不要白不要,反正爱看好戏的网友们又总是非常健忘,到时候等热度一过,就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钟小哥哥,你的心可真宽啊。网上那些料也编得太过分了吧。直接从你假唱说到你拍戏不背台词不敬业,我看他们才不敬业,你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艺人之一了。”   程蔚识叹气:“哎,没办法,人红是非多,春节档的几部电影都不好惹,算了算了。”   薇儿心里依然愤愤不平,但听着正主本人似乎都不想管,她一个人外人更加没法掺和。于是只好换了话题:“等过完年我们就要继续拍那档节目了吧?你的病好了没?”   “早就好了。”   “那你注意身体,我先去做题了,家教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呢。”   “快去吧。”程蔚识踮起脚尖朝那个缝隙凑近了一些,“再见。”   刘忠霖一进门就看见他的明星上司大开着阳台门,正蹲在地板上瞅着什么东西。   程蔚识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你来了啊。”   刘忠霖朝程蔚识脚边瞄:“嗯。先生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在那边墙壁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只白蚁,然后在想,该不会木地板里也有吧,所以就蹲在这儿找了一会儿,好在没找到,哈哈。”   刘忠霖:“也许它们把窝筑在了这里,没有在您家里下手,而是在别处活动。白蚁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这么做可以增加被人找到巢穴的难度。”   程蔚识站了起来,用纸巾抹了一抹指尖的灰:“你知不知道杀虫之类的公司电话。等我外出的时候,就让他们来家里一趟吧,毕竟白蚁这种动物的危害性挺大的。早发现早处理,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可能是向光的缘故,刘忠霖那双眼瞳看上去比以前小了一圈,但黝黑的眸色更深了,就像是被染上了颜色最重的黑墨水。   他点头:“对,这种善于隐藏自身的动物,还是尽早解决为妙。”   今天要去参加一个读书会,这是陈辛为他牵头的公益活动,带着孤儿院的小孩子读书,有时还要声情并茂地朗读,因为里面的小孩子大多都不识字。   原本公司买了好几个“钟非公益读书会”的热贴来做宣传,谁知各大网络论坛被突如其来的黑料搅得天翻地覆,热贴发布的时间一拖再拖。眼看着读书会就要开始了,微博上的热门搜索还飘着“钟非假唱“这四个大字。董呈说,既然是花了钱做宣传,就必须物尽其用,负正得负,不能让这些充满正能量的宣传撞在黑料的枪口。否则,极有可能会让人觉得,钟非是为了抹平黑料才做的公益活动宣传,是一场赤|裸裸的洗白。而“洗白”则会大大减少“公益”的效用。   各大论坛的热贴虽然没发,但粉丝们早就得知了官网的消息。他们一边为打击黑料四处征战,一边自发建立起了“钟非公益读书会”的标签,在里面分享实时动态。   一些热衷于黑钟非的人看见了,纷纷摸进去发评。   “他人品这么烂,难道是做公益就能挽回的?”   “我之前看过他的朗诵和主持,天哪,简直不堪入耳,名人名言古诗词引用错误也就罢了,连一些常用字词都能读错,那些字小学生都会啊。所以他这次去,究竟是教小朋友读书的,还是砸场子的?”   “哈哈哈哈楼上说的太对了,现在真是什么垃圾文盲都能去参加读书会了呢。哎呀,谁叫人家有一群瞎眼的粉丝呢。”   看着这些阴阳怪气的评论,程蔚识抿起了嘴唇并不言语。他的眼眶下面的部分沉着一些暗色,像是睫毛打下的阴影。   陈辛正在摘领带,他要换一身具有亲和力的衣服。在孤儿院的小孩子们往往会对穿着黑西装的大人产生畏惧。他站在一面全身镜前,和身边的程蔚识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钟先生,我给你的书大多都是儿童读物,没有什么生僻字的,而且上面还有拼音,你不用担心读错。”   程蔚识将手机关闭:“……”   过了半响,他说:“谢谢。” ☆、第三十八章   程蔚识坐在孤儿院的小沙发上,用一只手臂将一个小男孩揽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的颈窝。微长的头发尖戳到了程蔚识的下巴,他觉得好玩儿,于是笑了笑,顺便将手上的书翻了页。程蔚识感觉自己就像是抱着一头温顺可爱的小羊羔,让它在自己的怀里吃草。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刻舟求剑’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有个楚国人,他想要过河……”   这则短小的故事讲完之后,他说:“所以,这则故事告诉我们,事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事物之间也是互相联系的,人们的思想不能僵化,不能陷入唯心主义的错误之中。”   刘忠霖听得赶紧捂住了眼睛,摇着头跟旁边的摄影师说:“这段儿到时候掐了,不要写在报刊杂志里。”   陈辛抬高了眉拍了一下程蔚识的肩:“你在干啥!这是在给没上过学的毛孩子讲故事,不是在背政治课本。你说你一个明星讲个小故事这么有思想觉悟干什么!”   陈蔚识冷不丁被这么拍了一下,手上的书没拿稳,当即“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他一手揽着怀里小孩儿的肩膀,一手伸手去够地上的书,书还没捡到,忽然耳畔听见“啵叽”一声,脸上蓦地一热。   程蔚识摸了摸脸,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给亲了!   小孩高兴得两条眼睛都眯在了一起,圆圆鼓鼓的额头朝程蔚识的肩膀上撞过去,又抬起来,嘻嘻笑着说:“大哥哥我好喜欢你!你读书的声音真温柔真好听!”   周围的一群小孩儿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大哥哥我们也好喜欢你!”、“以后经常过来给我们讲故事好不好!”、“大哥哥真可爱!”   程蔚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群可爱的小毛孩夸“可爱”。他一向觉得自己的身材五大三粗的,和“可爱“半点沾不到边,这群小孩儿都怎么回事,该不会视力都有问题吧。   于是程蔚识决定做好人,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勉强承认了下来:“既然觉得哥哥可爱,那哥哥就多给你们讲几个故事,哎,你们说,刚刚哥哥讲完‘刻舟求剑’以后说的哲学道理,你们同不同意啊?”   在座的小孩儿们全部高举双手,异口同声奶声奶气道:“同意!”   程蔚识兴致颇高,干脆连手上的儿童画本也不看了,随便丢到一边,一拍大腿:“咳,那我就再多讲几个,有了,就给你们讲一个“觚不觚”的小故事吧。生于春秋年代的孔子,是一个宣扬传统宗法礼制的大思想家,有一天,他看见诸侯祭祀用的器具……”   一旁的摄像师偷偷问刘忠霖:“什么是‘孤不孤’?”他尝试着解释了一番,歪着头望天花板:“孤独不孤独?……这种东西小孩子能听懂吗?”   刘忠霖在脑中回忆了半天:“我不知道。但应该是《论语》里的原话吧。”   陈辛瞄了程蔚识一眼,眼里的神态意味深长。他看见周围的小孩子眼睛眨也不眨,全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凝视着程蔚识的脸,各个目不转睛,听得入神。陈辛不说话了,站起身来,离开了现场。   人在孩童时期往往求知欲强烈,程蔚识坐在那里侃侃而谈,一连讲了两个多小时,那些小孩子的兴致依然高昂,竟连一个因为肚子饿了哭着喊着要去吃饭的都没有。傍晚六点结束,程蔚识已经讲得口干舌燥,刘忠霖给他递上来的茶水早就空了许多杯,根本不管用。   刘忠霖坐在车上,对后座的程蔚识说:“先生,您今天的表现很棒,相信董老师知道了之后,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与此同时,段可嘉的手机响了。   是刘忠霖发来的邮件。   段可嘉打开,发现对方发来的,竟然是几张照片,每张照片旁边都有配字。   全是“钟非“的照片。   有讲故事时抱着小孩子眼睛笑眯眯的照片,有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照片,还有被小毛孩们簇拥时脸上泛着淡淡红晕的照片。   最引他注目的一张是:小孩儿两脚离地,坐在“钟非”的大腿上,“钟非”俯下身来似乎要去捡地上的书,结果却被怀里的小孩儿亲了一口。“钟非”的两扇睫毛因为这个亲吻而惊吓地弹起,可是眼睛里的温柔却不减,两个可爱的苹果肌从鼻梁两侧微微露了出来,红扑扑的,大概是因为被人偷亲所以害羞了。   看着小男孩那两瓣粉粉嫩嫩的嘴唇和照片里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段可嘉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场景。   段可嘉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随手拿起手机就发了一条短信。   程蔚识正在观摩微博上的骂战,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段可嘉发来的:听说你很会讲故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程蔚识看完之后,顿时胆战心惊。   这位老爷爷果真一手遮天消息灵通,刚结束的公益活动人家立刻就接到了消息。   真是太可怕了。   程蔚识怀着“千万不能得罪段可嘉”的念头,赶紧开口问刘忠霖:“忠霖,一会儿我们还有安排吗?”   “没有了,您可以直接回家了。”   “那我不回去了,段先生找我,让我去别的地方。”   “去哪里?”   “我问问。”   程蔚识在手机里敲下一行字:“现在有空。请问先生,我要去哪里见您呢?”   那边回得很快:“J区XX路233号XX城市花园,六幢A座。”   看这个地址,应该是哪里的住宅地址。可又不是段可嘉上次带他去的那个小区。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况啊。   程蔚识回:“好的,我马上到。”   刘忠霖将程蔚识送达目的地后,问:“我需要在这里等您吗?”   “不了,既然段先生有事叫我,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清的,你回去休息吧。”   J区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街区,住宅大多比较老旧,都是那种上了年岁的老宅子。但这里是市中心,地价高昂,所以这些房子就算旧也旧不到哪去,基本上房主都会差人来打理。相比于“老旧”这个形容词,“古朴”可能更加适合。   六幢A座的门前种着两棵高大笔直的梧桐树,台阶是叠砌得整整齐齐的大理石。台阶是浅灰色,房屋却是深灰色,黄褐的窗框和屋顶为院落上了一层温馨的暖调。   梧桐的树枝上已经没有叶子,想必都已经被冬风吹散了,它门光秃地在门口大张枝杈地站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段可嘉的说话方式像个老人,没想到连屋宅品味都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追求朴素自然。   程蔚识战战兢兢地站在六幢A座前,按下了大门旁的门铃。   “叮咚——”   门铃声落下后两秒钟,大门就开了。   是段可嘉亲自来开的门。段可嘉打扮与以往稍有不同,他今天没有打领带,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额前左半边的碎发全被梳到了后面,似乎还用发胶固定了起来,看上颇为清爽,比平常不苟言笑的打扮也亲和了许多。从这个角度望去,他发现段可嘉的眉稍敛了一个英气的弧度,和微微上扬的眼尾正好相称。   他点头:“段先生好。”   段可嘉看着他的脸,笑了笑:“进来吧。”   程蔚识脱了鞋,听见段可嘉说:“那里有拖鞋,你不用穿太多,不然一会儿出去会感冒。这里有地暖,比外面暖和多了。”   程蔚识按照段可嘉说的话,把外面的两件外套脱下,还把衬衫里面的两片暖宝宝全都摘掉了。   他接过段可嘉亲自给他泡的红茶,心里一个劲儿在颤颤巍巍地打鼓,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僵在那里喝完了半杯滚烫的茶,舌头都快烫得没知觉了。   不如随便寒暄几句吧……   他说:“今天段先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呢,从来没见您梳过这个发型。”   “嗯,头发长了,还没来得及去剪,他又总是抓我的头发,所以干脆把一边用发胶固定住了。”   “他?”程蔚识立即从对方的话里找到了关键问题。“他是谁?”   段可嘉解释道:“是我弟弟,比我小两个月。”   两个月……程蔚识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样的年龄差,肯定不可能是同父同母,像他们那样的人家,同父异母再正常不过,关系一个比一个复杂。   “要去看看吗?”   “什么?”   段可嘉从桌前站了起来:“看我弟弟。你一定在想,他是我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弟弟吧。”   程蔚识眼见心里所想的被人戳穿,脸色不禁泛红。   他在座位上扬起了脸:“您弟弟在哪?”   “在——”   程蔚识忽然发现,头顶的灯光不知怎么被遮蔽住了,眼前变得昏暗一片。   可是段可嘉的脸却看得更加清晰。   对方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侧,并慢慢弯下腰来。   唇瓣落在程蔚识的脸颊。   段可嘉云淡风轻地亲了他一口。   感觉到一层柔软的触感从天而降,程蔚识惊得呆若木鸡,他微微张开嘴巴,两只手臂僵硬地夹着身体,手指捏着自己的大腿不知所措。   他目光呆滞,口中发出一道含混不清支支吾吾的声音:“我……你……”   “哥哥!”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比程蔚识还要高大的傻大个儿从楼梯上跳了下来,蹦到二人面前。这人走路时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似乎都要把地板跺裂了。   “哥哥!我也要亲亲!”傻大个儿围着段可嘉绕了一圈儿,把那张肉嘟嘟的脸凑了过去。   段可嘉非常爽快,直接一口亲了上去。   “我……你……他……”程蔚识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段可嘉任这傻大个抱着他一只的胳膊晃来晃去,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程蔚识的肩:“我们家的兄弟都是这样打招呼的,既然我把你当兄弟,就要一视同仁。”   程蔚识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回魂。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呢,哈哈……哈……”   程蔚识尴尬地咧开了嘴,发出的笑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向外蹦,活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返校,等我在车上再写一章。。。 ☆、第三十九章   在惊吓中接受了对方与众不同的亲吻礼节之后,程蔚识开始打量起段可嘉口中的弟弟。   他对段可嘉的家人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职位,兄弟姐妹姓谁名谁,但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位举止怪异的兄弟。   这个“弟弟”明摆着不像正常人,眼距比普通人都要宽些,举止也显笨拙迟缓。明明已经是二十八岁,但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两只眼珠活动的方式异常奇特,还有他的动作——抓着段可嘉臂膀的手掌一个痉挛,那力道就向外撇了开去。   段可嘉说:“他天生智力缺陷,智商比我们要低弱许多,到了这个年纪,生活依然不能自理。小时后父亲可怜他,就给他起了‘段宁’这个名字,意思是,不奢求他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只要他平安、无所忧虑地度过一生——这就是父亲对他此生的唯一期待。”   段宁像是根本不能自己管理吞咽功能一样,一部分唾液顺着嘴角向下流淌。他无知无觉,对着段可嘉就傻笑起来,断断续续地喊道:“弟弟……”   程蔚识看见段可嘉拿了一条小毛巾出来,抹了一把段宁的脸,嘴上还一阵念念有词:“傻弟弟,我是你哥,别叫错了。”   段可嘉转头问他:“吃过饭了吗?想不想吃饺子?”   程蔚识听得一脸欣喜,肚子“咕噜”一声跟着叫了起来:“段先生要给我包饺子?!”   “……我不会包饺子。但是冰箱里有速冻水饺,你想吃吗?水饺我还是会煮的。”   程蔚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管它速不速冻,只要能顶饿就行:“可以!辛苦段先生了!”   段宁在旁边晃着脚丫,仰起脸来望着段可嘉:“我也要吃。”   段可嘉对程蔚识说:“我去厨房煮水饺。你在这里照顾他,如果觉得他烦就给他讲故事,他一听别人讲故事就能安静下来。”   “好诶好诶!讲故事!讲故事!”段宁把那道傻乎乎的目光从段可嘉处抽离,转而投射在对面这个陌生人身上,眼睛里的兴奋惊喜都快涌出来了,“哥、哥哥,你叫、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钟非。”程蔚识听着段可嘉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才说,“你别叫我哥哥,我比你小很多岁呢。”   段宁挠着头说:“比我小的人、人是哥哥。”   程蔚识不厌其烦地提醒道:“错了错了,比你小的人是弟弟。”   段宁咬着手指琢磨了半天都没能搞明白,眼睛呆呆地望着一处。   程蔚识安慰他:“算了,你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吧。段宁,你想听什么故事?”   段宁一下就被“故事”二字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也不执拗于什么“哥哥弟弟”了:“我要听好笑的!啊!”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要听和可嘉有关的故事。”   可、可嘉有关的故事……   他的嘴角不禁有些抽搐。段可嘉的故事,就算这位敢听,他也不敢随便乱讲。   程蔚识心思活络,他灵机一动,就想到了解决方法:“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兄弟相亲相爱然后共同努力奋斗的故事吧。”   “好,好!”段宁举起了双手表示赞同。   程蔚识清了清嗓子:“在近代科学史上,莱特兄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他们从小勤奋好学,聪敏机智——”   程蔚识讲了几则故事书里看到的和莱特兄弟有关的小故事,段宁听得两眼炯炯有神。结束之后还夸奖道:“大哥哥你真可爱!”   又是“可爱”。   “……?”   难道这位的眼神儿和之前那一群小朋友一样,有点问题?   程蔚识没有搭理:“听完了之后如果有什么感想可以和我讨论,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   “不懂的……”段宁摸了摸下巴,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说,“那,大哥哥,‘一视同仁’是什么意思?”   “一视同仁的意思就是。我打个比方吧:如果我说我对待你和对待某人的感情相同,不分亲疏,那么就能说我对你们一视同仁。”   “是这样吗?”段宁眉头紧皱,神色恹恹,嘟起嘴巴来,“那刚刚哥哥说对你一视同仁,难道意思是对你会像对阿宁一样亲密?”   “这个……”程蔚识心想:这怎么可能,您是他亲弟弟,我哪里能比得上。   段宁见他不语,就急匆匆追问:“那你对我会像对哥哥那样,‘一视同仁’吗?”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程蔚识连忙表明心意:“绝对一视同仁,你放心,我对你一定会像对段可嘉那样毕恭毕敬。”   段宁脸上不悦的神色骤然消失,嘴角上扬起来,笑得香甜:“那我也能、能亲你吗?!”   “?!”   在一刹那的惊讶之后,程蔚识才想起来,段可嘉好像是说过,亲吻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打招呼的方式。既然段可嘉都说把他当兄弟了,那么让段宁亲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有点奇怪。   程蔚识十分勉强地点了头,反正都是大男人,亲一口又不会少块肉。   “可、可以。”   段宁当即就准备付诸实践:“那我亲啦!”   他一把扣住了程蔚识的肩膀,踮着脚尖就要亲上来。   程蔚识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单方面地认为,二人之间的气氛无比尴尬,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为好。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段可嘉忽然从门外冲了出来,抓起程蔚识的衣领就往他身后扯,一双漂亮的凤眼里藏着一丝火光:“不是让你给他讲故事吗,怎么讲着讲着就成这样了?”   程蔚识有些委屈,说实话其实他一点儿不想掺和进别人两兄弟的家务事里,更何况这还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普通人掺和进来准没好事。   段宁抱住了段可嘉的手臂,他害怕段可嘉把这个客人给打了:“哥哥,你别生气,我只是想亲亲他而已。我看你亲他了,又说什么‘一视同仁’……”   听到这里,段可嘉忽然松开了捏住程蔚识衣领的手。   “原来是这样。”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穿在身上的围裙,“马上就要做好了,你们可以来餐厅了。”   程蔚识自告奋勇:“我来帮忙。“   吃饭的时候,段宁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在饭桌上哼起了歌,两只眼睛在段可嘉和程蔚识身上来回瞟,瞟完了就低头吃一颗饺子,一边吃一边傻笑。   段可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程蔚识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二人沉默了大概有五分钟,段可嘉才说:“你也看到了,我弟弟十分喜欢听故事。”   程蔚识点头:“嗯、对,先生的弟弟很有求知欲。”   段可嘉:“我知道你平常工作繁忙,但还是希望你有空就过来看看他,他很喜欢你,也喜欢听你讲故事。段家家里其他人都不常来看他,所以除了我和保姆之外,他一直没有什么同伴。”   程蔚识听完以后开始纳闷:刚刚他给段宁讲故事的时候,段可嘉根本不在身边,他是怎么知道段宁喜欢听他讲故事的?他感觉段可嘉提出的要求有些突兀。   程蔚识垂眼看向碗里那颗被他咬了一口的白菜猪肉水饺,说:“我考虑一下。”   段可嘉见他迟疑,便说:“我可以给你出场费,让明星来讲故事,怎么看都应该付报酬吧。”   程蔚识当即婉谢了对方的报酬,段可嘉这句话几乎是堵住了他拒绝的后路,于是只好说:“先生不用这么见外,我来就是了。”   段可嘉对程蔚识的回答非常满意,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温和:“今晚想住下来吗,或者我送你回去?”   程蔚识答得迅速:“我要回去。”   “嗯,吃完饭我送你。”   晚上八点半,段可嘉开车将程蔚识送回了家。二人告别后,段可嘉没有直接返回,而是将轿车熄了火,他坐在车里沉默不语,抬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直到瞄到十九层的某处亮起了灯。   他打开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边很快有人接通。   段可嘉燃了一支烟,问:“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回先生,有。”   “说吧。”   “衣柜里的一些箱子被他锁了起来,如果撬开会留下痕迹,所以我只能在其他地方寻找。”刘忠霖的声音在这里稍作停顿,再响起时,音调已经被他压了下来,但在电话里却显得异常深远,就像口沉重的钟。他说,“我在抽屉侧面,找到了一幅被藏匿起来的人物肖像素描,画得十分清晰工整。”   肖像素描?   段可嘉问:“你能认出是谁吗?”   “回先生,画上的人我没有印象。我拍了照片,原画已经被我放回去了。”   “晚上发过来,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第四十章   春节前后往往是一个明星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期,需要马不停蹄地飞到各地演出,还需要为了自己的人气不分昼夜地到处宣传。程蔚识好不容易熬过这个春节,在家里放了两天假。之后就开始为接下去的工作做准备。   春节后的第一份工作,需要启程前往远在几千公里外的V市。   V市是《喜欢的人在旅行》节目的最后一站,是节目的一个替补城市,远在这片大陆的最南方。据说在上一个只有彭春晓和鸢小昭参加的城市里,拍摄工作进行得十分困难,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连□□燥粗糙的寒风吹倒了八个,于是这次干脆把目的地换成了气候舒适宜人的地方。   一开始计划的节目嘉宾是他和薇儿,可惜薇儿的艺考突然提前,不得不请假闭关做准备,节目组就想办法安排了彭春晓和鸢小昭重新归组。虽说上个城市拍摄艰难,但两人都拍得意犹未尽,正好春节最忙碌的一段工作已经结束,二人有了空闲,便答应了节目组的请求。   下飞机后,程蔚识首先看到的熟人,是彭春晓和他的助理。   见到彭春晓时,程蔚识不禁想起过年前,二人的粉丝又在网上大战了三百回合。粉丝从作品撕到人品,从人品撕到唱功,又从唱功撕到假唱,能撕的话题都撕遍了。程蔚识知道,两家明星粉网上吵群架这种事情在娱乐圈里早已不算新鲜,但他还是忍不住脸红。他知道钟非的粉丝往往比普通人偏激许多,只要逮住一条看不过眼的不同意见就能将那人骂得体无完肤,必要时,还可以把地图炮开到外太空。   所以彭春晓在这个春节里,基本上每天在被钟非的粉丝问候祖宗十八代。   二人相互打了招呼,程蔚识低着头说:“抱歉,我的粉丝太不懂事了。”   彭春晓摘下墨镜,和他的助理对视一眼,随后向程蔚识站立的位置靠近了一步:“没想到见面后你对我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我很意外。”   程蔚识用上牙咬了一咬下唇,略带腼腆地笑了笑:“嗯,在这件事上,我一直想和你说抱歉。”   “你不用道歉。”彭春晓抬起胳膊,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笑意渐渐凝固起来,“粉丝是粉丝,你是你,你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道歉?”   程蔚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话了,他看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重逢时的喜悦变成了不耐。   他说:“因为那是我的粉丝……”   “你是觉得‘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彭春晓的目光里闪过一道鄙夷,就像是早已对这八个字嗤之以鼻,“可你们明明是不同的个体,粉丝和你两不相欠,他们做了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程蔚识难得看到一个明星用这么咄咄逼人的口气说话。   很明显,彭春晓因为他的一句道歉,生气了。   程蔚识在原地呆了两秒钟,眼皮干巴巴地撑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彭春晓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过身去背过了手:“我……只是希望你在和我相处的时候心里不要有包袱。当明星本来就是一件没有隐私且心力交瘁的事,如果对每件小事都这么上心这么战战兢兢,你最后会抑郁的。”   彭春晓确实说的有道理,程蔚识小时候就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些著名的演员歌手因为无法忍受外在的目光抑郁自杀的新闻。   “谢谢。我会牢记你说的话。”   彭春晓将墨镜戴上,弯起唇边笑了笑,仿佛刚才僵硬的气氛不曾存在过:“嗯,我先走了。”   程蔚识沿着酒店的长廊低头往回走,心里正纳闷这个圈子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突然“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他被别人撞到了。   一个小毛孩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囫囵个撞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抱着他的腰,不动弹了。   “……”   “妈妈!”   在看见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之后,程蔚识立即就认出了这个小孩儿的脸。   程蔚识无奈:“我是不会给你棒棒糖的,一是我没有,二是,这里没有摄像头,我不怕你碰瓷。”   这就是上次在迪黛山半山腰的别墅里和段可嘉呆在一起的那个小娃娃,是茶庄老爷爷的养子。这个小孩儿有一个坏毛病,碰见明星就爱喊人妈妈,非要别人给他棒棒糖才算完,不然就扒在明星的衣服上没脸没皮,死活赖着不走。   小孩儿并没有因为程蔚识的话就缴械投降。他牢牢地黏在程蔚识的身上,这次更是两脚并用,直接夹住了程蔚识的小腿。   程蔚识哭笑不得:“不行,你快点下来,我要站不住了,到时候要是摔倒了,我就拿你垫背。”   小孩儿不说话,两只眼睛神采熠熠,向外散发着倔强的光茫:“我要吃棒棒糖,我要妈妈。”   “你怎么这么倔,我又不是女的,怎么当你妈妈……”   “宝儿,我从外面买棒棒糖回来了!”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从后面走来,推了推小孩儿的肩膀,“诺,和上次你吃的那种一样,别粘在人家身上了,人家是明星,很忙很忙的。“   小孩儿抓着棒棒糖从程蔚识身上一跃而下,立刻撕开包装纸塞进了嘴里。脸上随之鼓起了一小块包,然后不说话了。   程蔚识搓了搓身上被小孩儿抓得凌乱的衣服:“好久不见。真巧,爷爷你们也在这里。”   “冬天来南边旅游玩儿,正好订了这里的酒店而已,没什么巧不巧的。”老爷爷向程蔚识身后瞄了瞄,“上次那个女娃娃呢,没和你一起吗?”   “您是说薇儿吧,她在准备考试,没有参加这次的节目。”   茶庄老爷爷听完以后叹了一口气,两只枯树叶般褶皱苍老的眼皮耷拉下来,抿着嘴唇说:“哎,还以为能再见见她呢,现在就没见过这么招人疼招人喜欢的女娃娃了。”   程蔚识在心里感叹,薇儿果真是“全国人民的甜心宝贝”,不过只见了那么一面,就能让年过七八旬的老人心生怜爱,并且念念不忘。   其实他也很心疼薇儿,只是和别人的角度不太一样。   爷爷又说:“可惜了,上次那个小伙子也没来。本来说好一起来这边旅游的。”   程蔚识一开始以为爷爷说的是彭春晓这类明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您说的该不会是段先生吧。”   “嗯,就是他。”老爷爷皱了一皱眉头,“他说他被他妈拉去干嘛了来着……哦对,去相亲了。”   程蔚识听见“相亲“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禁在脑海中浮现出了段可嘉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心里偷偷摸摸地想笑,没想到段可嘉也有这么一天。   数天前。   马不停蹄四处奔波的忙碌时期终于告一段落之后,段可嘉就被母亲以“亲人病故”的缘由骗回了家。刚一回家大门就落了锁。   严禁外出。   “妈,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家里有亲近的阿姨去世了吗?”   段夫人在客厅最中央的金色沙发上正襟危坐:“这几天给你约了两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你挨个儿见一见。”   段可嘉拒绝得十分干脆:“不见,我明天还有事。”   “能有什么事?我早就问过你的助理了,说你春节的安排在昨天就已经全部结束,过两天还准备去南边旅游。”   “可是——”   段夫人从座位下面拿出了几张照片:“没有什么可是,想旅游什么时候都能去,但相亲见儿媳妇就不同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给你明天安排了一个妹妹,比你小两岁,小时候经常来我们家玩,但后来搬去去国外住了。你有没有印象?叫阿蕾的?这几天她正好在国内,你过来看看,她都这么漂亮了。”   段可嘉向照片处瞄了一眼,脸上毫无反应。   于是段夫人便把这张照片叠到了下面去,第二张照片上的姑娘模样清秀,比第一个看上去清纯可爱许多:“那这个呢,从小在国内长大的,比起第一个更加贤惠体贴,没有外国人那些不顾家的坏习惯。她和你是高中校友,大学也是同一个——”   “妈妈,您在说什么。”段可嘉忽然将垂落的目光向上抬了起来,盯着母亲的脸,字面上颇为恭敬,含义却听着嘲弄又怪异,“妈妈,您忘了吗,我的学历都是伪造的。”   段夫人的手蓦地顿住,然后不说话了。   “不止学历,还有我的身份。您说,让如此优秀的姑娘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会不会太无情了?”段可嘉接过母亲手上的照片,翻了一张又一张,每看一张,却又不显留恋之情。   面色冷淡,傲慢。   绝不会露出一分一毫的情愫与暧昧。   段可嘉用着低沉的嗓音,不徐不疾道:“连她未来的老公,是人是狗都分不清楚。”   “狗”字难得用上了加重的语气。   稍作愣神后,段夫人从沙发前站了起来,脸上是满不在乎的表情,眉毛向上扬起,锐利的眉尖显得尤其严厉:“那又如何!段家的公子再怎么样也比外面的男人好千倍万倍。今天你就在这儿呆着,哪都不要去!不要以为说几句这样的话就能逃掉相亲。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今天就这样吧。”   说完,段夫人便丢下段可嘉一人独自上了二楼。   段可嘉从包里拿了一袋茶叶出来,挥退了前来问候的佣人,自己走到厨房里跑了一壶茶。   这包茶是X市的老爷爷送给他的,据说可以缓解心里的苦闷之情,能安神助眠。在亲人离世时,把它拿给家人饮用,最有功效。   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第四十一章   这天下午黄修贤来到一家酒店,叫来经理聊了两句,之后经理点头哈腰地请他进了厨房。   黄修贤穿上厨师服戴上口罩,熟练地拿出砧板、刀具及锅碗瓢盆,在厨房里亲自忙活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做成了一桌美味佳肴,烹炒炸煮应有尽有。他将菜肴装点完毕,随后换上了常服。   从厨房出来时正好是傍晚六点,太阳已经落山了。   章枫维身穿一身做工细致严谨的西装,正翘着二郎腿在大堂的一张圆桌前看报纸。此时此刻,他比平常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不拘小节的形象要正经许多,像是极有教养的公子哥儿,身上的白色衬衫被熨烫得极为服帖,站在他的侧面还能闻到一股似隐似现的男士香水味。   其实黄修贤一走进来他就有所察觉,却故意低着头装作沉溺在报纸新闻中无法自拔,可惜没过两秒就露馅了——跟着黄修贤一起过来的还有几道“十里”飘香的菜肴,刚一飘到章枫维这里他就没忍住抬了眼,额头向前凑过去,鼻子多嗅了两下。   黄修贤在章枫维对面坐了下来,接着吩咐身后的服务员开红酒。   章枫维的眼睛止不住向他身后瞄:“呦,黄哥,挺准时的嘛。你又去厨房做菜了吧,今天做了什么?”   黄修贤:“这些都是近几天新在网上新学的,闻起来香,不知道吃起来好不好吃……你尝尝看。”   章枫维吃的第一口是最先呈上来的炒饭。   黄修贤解释:“这是龙虾炒饭,原本教程里需要小龙虾,但酒店里没有,我就把大龙虾肉切成丁炒进去了。”   章枫维进食的修养极佳,尽管这碗炒饭是他这一个月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饭,他依然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细嚼慢咽。   吃到一半时,他说:“剧组的饭实在太难吃了,我连吃了一个月的盒饭,每天晚上睡不着觉都会想念黄哥。”   黄修贤翻了个白眼:“你不要说得那么恶心。白天想我就行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章枫维已经把碗里的炒饭吃完了:“真不领情,我这是在夸你的厨艺好。”   黄修贤继续喝着他的红酒:“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懂,你究竟为什么要去当明星,在家窝着不是蛮好的吗?”   “在家里窝着会被父亲和哥哥唾弃。我本来就挺喜欢拍戏,既然家里已经有一个管事的哥哥,我也就没有必要一直在公司里耗着了,当然可以遵从自己的梦想。黄哥你要是幺子,现在说不定早就当厨师去了吧。”   黄修贤嗤笑一声,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狗屁梦想,我看你是觉得当明星来钱快吧。”   章枫维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二人聊东扯西地吃了一个多小时,章枫维终于问到了重点:“我说,黄哥,春节的时候你不叫我,现在才叫我出来,该不会真的就只是为了做顿饭给我吃?”   黄修贤有些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啧,不愧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看来我心里的小九九你一眼就看破了。”   “不然呢,如果没有戏看,你会傻到邀请一个大明星坐在酒店大堂吃饭么。”   此时酒店大堂里的灯光分外柔和,浅黄的光线照着黄修贤的脸,竟让章枫维有种莫名的生疏感。   黄修贤的眼角有些红,眼底蜿蜒的血丝若隐若现,额头反着一层油腻的光,像是已经连续不眠不休了许多时日。   与经常保养皮肤、锻炼身体的明星章枫维不同,黄修贤的眉头上已经显出了左右两条浅浅的皱纹,目前身材虽不胖,但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以前和章枫维一起锻炼的二头肌也消失无踪,有了发福的趋势。   黄修贤压低了声音:“对,我要带你看一场好戏。”他手指向右后方一指,“看到了吗,那个坐在我后面穿着橙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嗯。”章枫维点头,“好像有些眼熟。”   似乎在哪里的酒会上见过。   “你肯定见过,她的父亲和你的父亲有生意来往。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今晚段可嘉的相亲对象。”   “哦?!段可嘉的相亲对象?那就有趣了。”章枫维将两只手指轮流在桌上敲击着,“我记得这个女生至少从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让女生等那么久,实在不是一个绅士的所作所为,想必他在相亲对象心里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   黄修贤对章枫维的这种看法非常不屑,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那可未必,现在的女人个个都看脸,长成段可嘉那样的脸,就算迟到一个小时也会有女人扑上去。 ”   “也是。”章枫维听着还有些可惜,“他是家里的长子,不然就可以像我一样当明星了,肯定比你们公司里那个钟非还红。”   黄修贤笑了:“你怎么不说比你还红。”   章枫维答得一本正经:“我是实力派演员,和钟非不一样,他是看人气的,我看演技。”   黄修贤懒得和他抖机灵,继续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迟到吗?”   章枫维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不想相亲。”   黄修贤点头,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伸着懒腰向椅背靠去:“如果不是说到他独身多年的原因,恐怕连我都已经忘了,他比我们两个要年轻许多。”   章枫维不以为然:“我看是年老许多吧,认识他的人里谁不知道他是个少年老成的人。我感觉……他和我们完全不是一辈的,像是和我爸妈同辈。”   “少年老成这句话你说对了。”黄修贤伸进口袋拿烟,摸到一半才想起来酒店大堂禁止抽烟,于是语气有些烦躁,“谁叫他有那样一个智障哥哥,八年前段家陷入危机的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等等,哥哥?!”章枫维吓了一跳,“我只听说他有一个从未在外露过面、小他两个月的弟弟,外面都说那是他爸爸的私生子,这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哥哥,还是智障?”   黄修贤清了清喉咙,开始闭着眼卖关子:“其实那不是他弟弟,是他的哥哥,大他四岁的哥哥。”   章枫维皱眉,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弯儿:“怎么说?”   “今年他哥哥二十八岁,他哥比他大四岁,那么其实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你算算,八年前,段可嘉几岁?”   章枫维猛地抬头:“十六岁。”   黄修贤闭了一下眼睛算作点头:“他们家把两个儿子保护得很好,除了一户生意来往密切并且早就移居海外的邻居之外,国内几乎没人见过他们小时候的样子。段家风雨飘摇那年,他只有十六岁,那时候他就已经很有商业头脑,他想让家族重振旗鼓,但十六岁毕竟是十六岁,在这样一个人情社会里,年龄、辈分最重要。十六岁在法律上有许多事情不能做,也没有生意人敢轻易相信一个十六岁孩子的头脑和天赋,再加上段家需要一个明正言顺且心智健全的长子……”   章枫维顺着黄修贤的思路猜了下去:“所以,为了更好地达成目标,他用了假身份。”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拥有一个假身份不是难事,但很少有人会选择舍弃真实的自我,沉浸在虚假的身份里,伪装整整八年。   黄修贤已经喝完了一整瓶红酒:“他在国外一家中学休学,后来又在国外一所知名大学里迅速修完了所有专业相关课程,却从来都不能说。因为在这个身份里,二十二岁的他已经是T大毕业的高材生。”   “学业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他还需要下更多功夫在其他方面伪装。”   “他丢掉了四年青春,却为整个家族换回无限生机。”   章枫维听得入神,他盯着黄修贤的脸,发现对方微红的脸色中泛着一抹奇怪的笑容。   那感觉就好像是,在清晨里看见了黄昏。   “黄哥,你似乎很欣赏他。”   黄修贤眯着眼睛:“没错,我是很欣赏他,要知道,我的一些手法还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但也不得不害怕他。哪怕我早就已经知晓他现在只有二十四岁,也经常会忘记这个简单的事实。他似乎一直在自我催眠,并在不知不觉中同时催眠着周围已经知晓秘密的人——他真的已经二十八岁了,这就是事实。”   “说起来,黄哥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种事段可嘉肯定不会到处说吧?”   “至于原因就说来话长了。当时我与他合作时,并不相信他的商业天赋,认为他之前的几个小成就只是徒有父母撑腰的结果而已。但后来,他说要用一个秘密来交换我的信任。”   “就是这个秘密?”   “对,就是这个。”   黄修贤现在回忆起那年的事情,依然没有忘记当时震惊的心情,没有忘记,在说出这个秘密时,那个模样俊秀面容冷淡的年轻人,有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他叹了一声:“于是当天,我就与他签了合同。”   章枫维放下筷子,眉毛高高抬起,眼睫毛也在不自觉地打着颤,明显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最可怕的人,现在看来,最可怕的人是他。黄哥放心,这个秘密我一定守口如瓶,让它烂在肚子里。毕竟我在圈子里还得靠段总吃饭呢,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啊,哈哈哈。”   章枫维很有自知之明。一个能舍弃时间的人,他惹不起。   黄修贤望着章枫维脸上的笑容,又拿起桌上的酒杯小酌了一口。   在琼浆滑入喉舌时,他忽然想起,那天打高尔夫时,他问段可嘉,究竟心仪什么样的姑娘。   段可嘉的回答很有意思。   他说:“我希望,我心仪的对象,能做他自己。” ☆、第四十二章   这天下午,三位嘉宾被节目组要求在海边玩沙滩排球,顺带展现一下V市秀丽的海滨风貌。   V市是海滨城市,冬季气候宜人,不少人都会选择在春节前后脚来V市度假。现在春节假期已过,迎来了早春,不是旅游旺季,就给了节目组许多发挥的空间,让明星们在露天海滩上打排球,也不会引起周围民众的骚动。   按照规定,沙滩排球至少需要四个人才能玩起来。可现在是三人打排球,程蔚识原本以为节目组会让他和彭春晓各站一队,然后将鸢小昭随机划到一方。毕竟这种体力运动,怎么看都是男生更有优势。   可节目组的决定却让他大跌眼镜。节目组把他和彭春晓划成了一队;先让他和鸢小昭对打,再让彭春晓和鸢小昭对打,但凡有一人能打过鸢小昭,就判男队赢。   程蔚识心里不屑:这也太小看他和彭春晓了。   既然连人数都不符合标准,那么就随便玩玩好了,规则什么的都不能当真。程蔚识怀着这样轻慢的态度上了赛场,结果却遭到了闷头一棍——连输两球。   鸢小昭的发球既快又猛,回球迅速,打得程蔚识落花流水,不一会儿程蔚识就以大比分落差败北。   程蔚识光着上半身躺在沙滩上,汗流浃背,心情难免有些失落。   很快,彭春晓也以大比分落败。   两个失意的男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如果他们是一个月后在电视机前观看这档节目的观众,就可以看见一段长达三分钟的录像,介绍鸢小昭高中所在的女排校队拿到全国冠军的事迹。   彭春晓的脑筋转得最快:“啊,我想起来了,小昭以前好像是打排球的,对不对?看来排球和沙滩排球果然事情互通的呢,哈哈。”   导演笑着说:“好了,不玩你们了,先让你们体验一下打沙排的感觉,一会儿让小昭在你们二人之间选一个,我们会再派一个工作人员上场和另一个人配对,然后让你们打比赛,打赢了可以直接回去休息,打输了就要去帮外面的小吃店卖章鱼小丸子。”   程蔚识扬起了那张想吃软饭的脸,对着鸢小昭振臂高呼:“小昭那么凶残,小昭一定要选我啊。”   鸢小昭得意:“那就钟非吧。”   彭春晓:“呀,看来我被抛弃了。”   于是在鸢小昭的带领下,程蔚识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越是南边的城市,太阳下山得越晚。在这样晚冬早春的季节里,V市的优势尤其明显。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多,火红的夕阳仍然挂在天边,漂浮在上空的云层被烤得红灿灿的,就好像……一只只游在空中的烤红薯。   程蔚识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云,越看越饿,他有些后悔,如果刚才输了的话,他就能跟去卖章鱼小丸子,顺道还可以偷吃一两颗解馋。   他望着天空中火红的云彩,开始臆想章鱼丸上的海苔和沙拉酱,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口水:“刘忠霖,据说这边的夜市也很好吃,不如我们——”   刘忠霖正蹲在地上整理箱子,态度坚决而又果断:“不行,春节里您胖了整整三斤,董老师说了,让我在这段时间里严格控制您的饮食,一天三餐都必须按照营养师的菜谱进行。”   程蔚识低头苦着脸,看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不知道我中午吃的,一点油水都没有,干嚼鸡胸脯肉,干嚼西兰花,干嚼生菜,干嚼鱼肉。”   刘忠霖连眼皮都没抬:“我知道。”   “你只知道它们是什么,但是不知道它们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味道!”程蔚识在刘忠霖身边绕了一大圈儿,按着对方的肩膀说,“霖霖,你听到了吗,我的肚子在叫,我真的好饿,我们一起出去吃大排档吧!晚上黑灯瞎火的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来。你中午是不是也什么都没吃,呐霖霖?”   刘忠霖在第二次听到“霖霖”这个新称呼时,终于抬起了头:“先生,您这是在撒娇吗?”   程蔚识难得在助理面前红了脸。   刘忠霖把箱子合了起来,从地上站起身:“这样吧,您去问问鸢小昭,她身上一定带了零食。”   “好……好吧。”   看来这是刘忠霖能做的最大让步。程蔚识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鸢小昭的房门,接着拿回来一袋糖果。   程蔚识从里面拿出一只牛奶糖:“你要不要来一颗?”   刘忠霖婉拒:“我现在要下去吃晚饭,一会儿营养师会过来给您送餐,您赶紧把糖果都收起来,不然如果让董老师知道,他就该大发雷霆了。”   “知道了。”程蔚识神色蔫蔫,一手将包装纸撕开,把糖果塞进了嘴里,嘴里“咕噜咕噜”地说:“鸢小昭这么爱吃糖都不见她胖,我多吃一两肉就要长出两斤膘来,真是不公平。”   刘忠霖拿指尖蹭了一蹭下巴:“听说有的女明星为了保持‘吃不胖’的形象,还会把寄生虫打进肚子里。”   程蔚识吓了一跳,牛奶糖差点卡进嗓子眼儿,他涨红了脸说:“还有这种事?!咳咳……打寄生虫也太可怕了。不过小昭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她为人真诚,性子直率,对周围的人都很好,我觉得是真瘦,不是故意伪装的形象。”   “我也不是很懂娱乐圈的事情,以前只是听同学说过用寄生虫减肥的事情。”刘忠霖顿了一下,“看来您很喜欢鸢小昭。”   程蔚识嚼着嘴里的糖,点头:“是啊。一起共事之后,我发现喜欢鸢小昭这样的明星比喜欢江溪安强多了。可惜的是,鸢小昭没有江溪安火。”   刘忠霖有些纳闷,他不知道对方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江溪安身上。   “江溪安……就是那个宅男女神?”   程蔚识答:“对。”   “我听说过她,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有两个室友喜欢她。”刘忠霖目光一转,“只是,先生也太容易‘看清’一个人了。”   嘴里的奶糖位置一偏,程蔚识险些咬到舌头:“什么意思?”   刘忠霖迈开了步子:“我去楼下吃饭。先生快把糖果都收好吧,郑艾马上就来。”   夜幕降临,窗外不知从哪飘来了一声清脆的鸟叫声。   此时段可嘉正在镜子前打领带,晚上他要和其中一个相亲对象去看音乐剧,母亲已经为这一场约会安排好了一切事宜,连音乐剧的门票也早在数月前就已经预定完毕。   准确地说,母亲一共订了四张票,父母亲坐在他和相亲对象的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所以这次,他连故意迟到的机会都没有了。   “叮玲玲——”   手机发出一阵短信响声,他拿了起来,解锁,朝屏幕中央看了一眼。   来自:刘   “先生,他说他喜欢鸢小昭。”   在父母的监督下,段可嘉只能硬着头皮和今天的这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听音乐剧,做足了绅士的礼仪。结束后,他的父母过来和他们两个聊天,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结婚后要生一男一女”这样长远的问题上。   段家的父母都是笑面虎,表面是在笑眯眯地和晚辈聊天,实际是在向段可嘉施压,以及旁敲侧击地向女方提要求。   “以后要生几个宝宝?”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可嘉平常工作繁忙,也许不一定每天都能回家呢。”   ……   所以在晚上,段可嘉睡觉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医院的产房外。   看着步履匆匆来回进出的医生护士,段可嘉心里不知怎么开始焦急起来,手心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在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后,段可嘉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陪同人员开始大声欢呼。   “恭喜段先生!夫人生啦!是一对龙凤胎!”有人在他耳边喊道。   段可嘉迫不及待地走进产房,映着荧绿色的灯光,他看见程蔚识满脸是汗地躺在白色病床上,唇色苍白,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一左一右摆着两个正在哇哇啼哭的小宝宝。   两个宝宝的脸粉嘟嘟的,白里透红,他看着欢喜,便抬手戳了一戳。   “等等,你不许碰他们。”程蔚识坐起身,拦住了他放在宝宝脸上的手指,“你又不是他们的爸爸。”   段可嘉神色一怔,不悦地皱眉,连视线好似都变得绿了起来。他质疑道:“我不是?”   “你别再自作多情了。”程蔚识靠坐着病床的挡板,目光平静,声音在段可嘉耳朵里显得尤其刺耳,他说:“爸爸是鸢小昭。”   ……   段可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整个后背都从床上弹了起来。   抬头一看闹钟——凌晨三点半。   清醒之后,段可嘉慢慢意识到,刚刚他似乎做了一个毫无逻辑的梦。   ……所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鬼梦。   竟有种心有余悸的不真实感。   他悻悻地躺下,重新闭上双眼,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四点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订今天最早一班到V市的机票。   助理很不识趣地问了一句:“段夫人把您放出来啦?”   段可嘉答得有些难为情:“咳……我准备趁着天没亮就偷偷溜出去。”   “哈哈。”助理没想到自家老板也有这么一天,“祝您一路顺风。” ☆、第四十三章   好巧不巧的是,柳梁的新专要到V市来取景。   公司费尽了心思不让柳梁和程蔚识碰面,能岔开的行程尽量岔开。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节目组将最后一个城市临时换成了V市,而柳梁这几天的行程也早就安排在V市。作为一个高人气高口碑的歌手,如今的柳梁已经今非昔比,平日里的行程被排得满满当当,通告接连不断,牵一发而动全身,专辑取景地根本无法轻易更改。   第二日,程蔚识接到了董呈打来的电话。   董呈说,这两天千万要注意避着柳梁,虽然他们二人在V市工作的地点不同,但难免不会出现柳梁心血来潮跑过去见“钟非”一面的可能,不能掉以轻心。   董呈的话很快被印证,电话挂断数秒钟之后,程蔚识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来自:柳梁   -阿非,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在V市,正好我也在V市,有空喝上一杯?   程蔚识惊得双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桌子上滑下去。   他霎时变得坐立不安起来,背着手来回在房间里转圈,转了没两圈,手机上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来自:柳梁   -你们剧组里有我一个朋友,他说你们今晚休息。你有空吧,我去接你?   程蔚识当即在回复中飞快打下两个字“不行”,想了想又全部删掉,输了一句:“今天我累了,想在酒店里休息”,可是又想到,万一柳梁和钟非关系好到非要来酒店看他或者非要跟他挤一张床唠嗑怎么办。于是再次全部删除,重新输入:“今晚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儿了,我们下次再约吧。”   柳梁的毅力出乎程蔚识的意料。他很快回道:“你们在哪玩?带我一个。你不会交了新朋友,就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吧。”   程蔚识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扑簌簌地粘在后背。碰到手机屏幕的指尖渐渐开始发麻发青。明明没有在说话,却觉得舌头都打了结,大脑一片空白。   他回:“不是,是因为这几个朋友也是我刚刚结交的,还没有混熟,忽然把你带过去,我觉得不太合适。”   不一会儿,对方便回信了。   程蔚识看见屏幕上的六个大字,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柳梁难得识趣了一回:“那以后再约吧。”   合上手机后,程蔚识躺在床上望着不远处的壁灯发了十分钟的呆,清醒过来时眼睛早已被光线幌得像是出现了幻觉,视线里掩着几抹黑影子,与远处朦胧不清的景象交叠在一起。   既然已经和柳梁说了今天晚上和朋友们在外面玩,那就干脆问问彭春晓和鸢小昭要不要一起打斗地主好了。到时候谎话成真,也就不会这么心虚。   他先给彭春晓发了条消息,对方回得十分迅速:“楼下正好有个隐蔽性不错的棋牌室,可以点包厢,你先问问小昭来不来,我这边还有点事,等处理完毕后我会打电话给你。”   于是程蔚识也给鸢小昭发了一条消息。   可过了十分钟,对方都没有回信。   程蔚识戴上墨镜和口罩,揣好房卡,准备到去敲鸢小昭的门。   鸢小昭原本住在隔壁,但她从昨天晚上起就因为设备故障问题搬到了楼下,程蔚识默念着鸢小昭的房门号,乘电梯来到酒店六层。   “咚咚咚。”   他走到鸢小昭门前,抬手叩门。   没有人回应。   里面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静悄悄的。   在门口等了两分多钟,程蔚识最终决定上楼回房间,叫上刘忠霖打斗地主。   “钟非。原来你在这里。”   这时,程蔚识的耳畔飘来一句柔和的喊声。这道声音乍一听上去会觉得十分悦耳,声线优美到了极致,可若是再一琢磨,就会品尝出不一样的情感来——冰冷、疏远……以及猜疑。   就像是有人在夜晚低吟,婉转歌声萦绕在耳边,变成了一根刺,毫无预兆地扎进听者心里。   程蔚识庆幸自己出门时多了个心眼,他推了一推鼻梁上架着的墨镜,转头就看见了柳梁。   柳梁说:“你说你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了。”   程蔚识目光一顿:“……我刚回来。”   柳梁环着手臂靠在墙上,抿了一下唇,眉目清明,似乎不着急拆穿他:“嗯?这么快?”   “对,大家突然就不想继续玩了。”程蔚识扶了一扶脸上的口罩,想让自己的声音捂得更加让人难以辨认,“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柳梁说:“我换了酒店,刚刚到,我的房间就在六楼,诺,就是后面那间。”   程蔚识低下头:“那真是很巧啊,这样吧,我们以后再聚,今天我有点累了,明早还有工作。”   柳梁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他的去路,纤长的身形压了过来,深黑的眸子掩住了多余的光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哦,怎么,傍上段可嘉了?上了他的床对以前的同伴就爱搭不理了?觉得我这种人丝毫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   这种话柳梁之前就和他说过,所以程蔚识并不觉得惊讶。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让一让。”   柳梁不语,依然保持着拦路虎的动作。   程蔚识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既然电梯这条路被柳梁挡死了,那干脆转另一条路从楼梯间上楼吧,他的房间就在八层。而楼梯间就在三米之外的地方。   想到这里,程蔚识拔腿就跑,未等柳梁反应过来,他直接拉开楼梯间的大门钻了进去。   确认外面没有响起追来的脚步声之后,程蔚识才缓过神,扒着墙边闭眼喘|息,他拉下口罩用手掌扇着风,将上衣扯得起了皱巴的褶子,领口胡乱地敞着。方才的气氛实在太过燥闷,他憋出了一脸的汗水,而到了现在,他终于能畅快地大口呼吸此处冰冰凉凉的空气。   “‘傍上段可嘉,上了他的床’——”程蔚识的耳周最敏感的肌肤忽然飘来一阵热气,他一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台阶上,淌下一汪乌黑稠密的阴影。那人倾下腰来,双瞳里映着两道明亮的光泽,眉尖弯弯的,明明是一张让人嫉妒的脸,却笑出了一副纨绔模样。   对方说:“可惜这么重磅的新闻,身为当事人的我,竟然毫不知情。”   “……”   这下,程蔚识脸上的汗冒得更多了。 ☆、第四十四章   程蔚识脸色铁青地从楼梯间里出来,墨镜口罩拎在手上,眼睛里是一片生无可恋,腿脚还有些发软,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叮”得一声响,电梯门骤然打开,站在里面的人是彭春晓。他看到程蔚识时惊得抬了抬眉:“啊,原来你在这儿,我还在找你来着。问过小昭了吗,她怎么说?”   “没找到她。”程蔚识看着彭春晓的眼睛略显呆滞,“去找我助理吧,叫上他我们就能打斗地主了。”   程蔚识按下8这个数字之后,电梯门便缓缓合上。   彭春晓问:“你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蔚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刚刚我看见了段可嘉。”   “嗯,然后呢?”   “段可嘉说酒店房间已满,晚上没有地方住,所以抢走了我的房卡。”   “……”   “……然后让我去我的助理床上挤一晚。”   彭春晓非常直白:你知道吗,刚才你说段可嘉抢走你的房卡的时候,我以为他要潜规则你。”   程蔚识不好意思地把头偏到一边。   其实一开始他也是这么想的。   段可嘉刚刚一脸暧昧地低下头来凑在他耳边煽风点火,说要将柳梁的话实践一番,鼻息呼在程蔚识耳侧,把他惹得面红耳赤,头皮一阵发麻,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接着对方就一把摸走了他裤袋里的房卡。   “等我今晚在床上睡一觉,你明天再来睡,就达成‘爬上段先生的床’了是不是?到时候你到柳梁那里也就有个交代。”   什么狗屁交代。   程蔚识张着嘴愣了三秒钟,之后手脚如同机械装置一般僵硬着走了出去,等到清醒过来,彭春晓已经在和他打招呼了。   不过现在他仔细一想,刚刚确实有些自作多情。段可嘉如果想要潜谁,现在枕边早就躺了过无数晓演员歌星,怎么可能一直独身一人。   更何况段可嘉看起来十分正常,一点也不像同性恋,要潜也不会潜他。程蔚识思来想去,越来越觉得方才是自己多心。   电梯已经到达八楼,彭春晓却丝毫没有想要出去的迹象。他用一根手指点着“开门”的按键,对程蔚识说:“我看你的脸色,似乎是不想和助理挤一张床啊。要不然我们今天不打牌了,通宵唱歌怎么样?”   程蔚识想了想,说:“可你是歌手,熬夜唱歌对嗓子不太好吧。”   彭春晓不以为然:“你也是歌手。”   程蔚识差点忘了钟非也是歌手,不过他很快就圆了回去:“我平常的工作主要是拍戏,偶尔唱几首歌赚钱罢了,算不上职业歌手,倒是你,靠声音吃饭,通宵唱坏了嗓子怎么办?”   “没了嗓子我也能靠写歌卖歌赚钱,到时候隐匿幕后,过得比现在还要逍遥自在。”彭春晓发出一道短促的鼻音算作笑声,“再说现在不都靠脸吃饭么,我认识的好几位歌手都转到影视圈去了,比唱歌卖专辑可是要赚钱得多。”   不知道彭春晓怎么就开始自嘲起来,程蔚识顺着对方的话尴尬地笑笑:“这话要是被你的粉丝听见了,指不定要多伤心呢,哈哈……既然你这么想去唱歌,我陪你去吧?在哪能唱?需要定位置吗?”   “我在这里有个开会所的朋友,跟他说一声就行,我们现在就走吧。”   彭春晓按下楼层1之后,拿出手机戴上口罩:“等等,让我叫辆车。”   V市的夜晚灯火璀璨,已经接近凌晨,市中心依然热闹非凡。彭春晓带着他来到一处隐秘的会所,三楼就是唱歌的地方,这里非常寂静,不比外面喧闹嘈杂。   来到包厢后,彭春晓问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程蔚识看了一眼点歌板,直接点开“最热歌曲”这一模块。他和别人出来唱歌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会唱的中文歌大多也都是口水热歌,属于每人都能唱一两句那类,最不显唱功。   “那个朋友今天出差,没办法招待我们了。”彭春晓靠着沙发,两腿一抬就架在了桌子上,看着颇为惬意懒散,“你随意点歌就行,我和这位朋友从小就在一块野,尽管长大以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了,但一直在网上联系,他不会收我们钱的。”   程蔚识说:“替我和他道谢。”   彭春晓:“说起来两三年前我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好像刚火起来不久,他跟我说他很喜欢你,还专门去理发店做了和你当时一样的发型,那时猛一看他的背影,真的和你挺像,光看背影熟人都会认错,可惜从正面看,他也就脸盘儿和肤色像你,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一听到两三年前的钟非,程蔚识就开始心虚,猫着身子在点歌板上胡点一气。幸亏彭春晓的朋友出差了,不然现在就要和钟非的粉丝唠家常,唠着唠着说不定就会穿帮。   “诶?这不是我的歌吗?”   钟非的《秘密旅人》赫然在这家K歌房的热门歌曲榜上出现,排在热歌榜单上的第十一位,夹在《后来》和《童话》中间。   彭春晓:“是啊,你这首歌确实很火,前年刚出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点播数量虽然比不上《小苹果》这样火爆全国的洗脑歌,但也十分靠前了,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在去年的音乐节上被评为人气歌手,实至名归。”   程蔚识挠了挠头,嘴上嘟哝着说:“我还一直以为你很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其实网上铺垫盖地地黑你是因为你火得太快了吧——就是那种一夜成名但是让人觉得名不副实的速度。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认为你的爆火出人意料,认为你只会炒作……呵,可这么多人挤破头皮在网上炒作,怎么只有你火了呢。”   程蔚识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高度评价”钟非,心里不禁好奇起来,他坐到彭春晓身边,拿起冰啤酒喝了一口:“你还有什么看法?”   “让我想想。”彭春晓眯着眼睛看点歌用的屏幕,耸了耸肩,“就说你这首歌,唱起来朗朗上口,曲调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可能题材上只是小情小爱没有什么深度,但确实好听,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不堪。哦对了,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感觉你的脸比以前自然很多?整容……又不太像,都是越整越僵硬,哪有越整越自然的。他们都说是换了化妆师,那你之前化那么浓的妆干什么?”   程蔚识胡诹道:“谁知道,以前大概是想走谐星路线吧。”   “不管怎么样,你千万不要放弃唱歌啊。你有天赋,目前只是没有用心罢了,如果能专心做音乐,绝对能达到前辈的高度。”彭春晓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现在那些有音乐天赋的人,都因为这个行业不景气转去演艺圈了,不知道现在这一辈的歌手,在未来能留给后辈多少财富,再这样下去,到时候恐怕连一丁点而傲人的回忆都无法留下,成为后辈的笑柄。”   程蔚识摇头:“半年后再说吧,这半年基本上我都在拍戏上通告。”   半年后原主就会回来,钟非会有足够的时间畅想他的未来,不论是拯救形势颓靡的业界,还是保持自我不变,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而这半年,程蔚识已经被黄修贤董呈他们逼得再也不想尝试新歌了。   “对了,《秘密旅人》的作曲人能不能替我引见一下?我想向他讨教一二。”   程蔚识回忆着这首曲子的信息:“作曲人是我们公司的格格吧?”   彭春晓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对,就是他。”   “没问题。到时候我问问我的经纪人。”   彭春晓觉得稀奇:“嗯?为什么要跟经纪人说。这事儿他也要管?你和格格不是一个公司的吗?”   程蔚识手指摩挲着裤缝,无奈道:“因为……我的经纪人和格格关系好。”   半夜十二点,段可嘉敲门进了刘忠霖的房间。   他走进去向四处看了看:“钟非不在你这儿吗?”   刘忠霖皱眉:“他没来过。”   段可嘉忽然有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感觉。   刘忠霖看见老板这幅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段可嘉用手指点着眉间,一脸不耐:“我和他开了个玩笑,把他房卡抢走了,以为他会跟过来,谁知道半天都没见人影。”   刘忠霖的脸部有些抽搐:“先生你这开玩笑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不过,我来找你是为了和你说一件事情。”段可嘉正色道,“那个藏在他衣柜里的素描肖像上的人,我已经找人认出身份了。”   刘忠霖:“画的是谁?”   “是V市一家娱乐会所的小老板,名叫孟杭,二十五岁,本地人。说起这家老板,和娱乐圈也算有点渊源,他以前和彭春晓是中学同学,关系不错,只是——”   “什么?”   “只是这人现在神出鬼没,据他身边的一些同事朋友说,现在他已经很少外人面前露面了,工作上的事务也一直交给手下人打理。我这次来V市,主要就是为了过来找他。”   “原来如此,先生辛苦了。”刘忠霖低着头喃喃,“但V市娱乐会所的小老板,又会和远在S市的大明星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猜测还为时过早。你赶紧和你的明星上司打个电话吧,V市晚上不安全,出什么事情就糟糕了……”段可嘉拿着程蔚识的房卡出了门,“我先走了,在你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会惹人怀疑。”   “先生晚安。”   合上房门后,刘忠霖转身望了一眼窗外的阑珊夜色,心里开始琢磨:V市明明是全国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每年犯罪率奇低,去年还刚拿了全国文明模范城市,怎么到了老板这里就变成了“不安全”?   再说,他的明星上司好歹是身心健全的成年男性,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夜生活非常正常。   又不会被人贩子拐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第四十五章   凌晨五点,程蔚识和彭春晓从会所回到酒店,在电梯里向对方道别之后,程蔚识猛然想起自己的房间已经被段可嘉占去了,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好笑,他来到刘忠霖房间前敲了敲门。   刘忠霖很快就开了门,左半边脸上留着一条直直的印子,应该是晚上睡相不好压出来的。一见到程蔚识,刘忠霖就睁大了他那双惺忪睡眼:“天哪,先生你身上的酒气好重。您……醉了吗?”   程蔚识摇头,边摇边打了个酒嗝,神情略显憔悴:“没有,几瓶啤酒而已。本来回来的时候想事先打个电话通知你一声,谁知道手机没电关机。段可嘉昨天把我的房卡抢走了,我现在没地方睡觉,在你这里挤两个钟头。”   其实到后来彭春晓还开了瓶红酒,他俩分着喝掉了,不过他现在实在太累,懒得和刘忠霖补充。   经过这一晚,程蔚识觉得自己的酒量和酒品真是越来越好了,以前喝两三杯红酒都能醉得跑到别人房间里耍酒疯,现在断断续续喝了一整夜,除了有些头疼之外,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还能静下来思考,并且思绪清晰。   刘忠霖与程蔚识目光相接,他能看到对方眼白中那些曲里拐弯的血丝,以及眼底那两扇青灰色的黑眼圈。   “先生快进来吧。”   程蔚识走了进去,问:“能不能向你借一身衣服,我想洗个澡。”   “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我找一套尺寸大一点的吧。”   “嗯好。”说完程蔚识就打开了浴室门,“我先去洗了,一会儿帮我送进来。”   V市天亮得早,可能是生物钟里经常早起的缘故,程蔚识洗完澡后望着窗外那一圈朝阳,突然变得无心睡眠。   “先生还没睡啊。”刘忠霖从外面回来,手上拎着一袋香喷喷的食物,“刚刚我去楼下买早饭时遇见了段总,他让我替他向您问好。”   “一点儿都不好,头疼死了。”程蔚识从床上坐了起来,“既然他已经醒了,我想回去拿点东西,顺便换件外套。”   “先生要吃东西吗?我买了栗子蛋糕。”刘忠霖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告诉郑艾您偷吃蛋糕的。”   郑艾是钟非的塑形师兼营养师。   程蔚识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框:“算了,我不饿,现在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程蔚识刚一抵达八楼,就看见自己房间的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露出一道金灿灿的光,撒在地毯和墙壁上。   他推门进去,立即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咖啡香味。   段可嘉坐在桌前,身穿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装裤,正手握一只无线鼠标看他的电脑。   “早上好,先生。”程蔚识打了个招呼,问,“您怎么不关门?”   “我在等你。”段可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转过头来,“刚刚遇见你的助理,他和我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过来找我。”   程蔚识在心里偷偷地想:那可不一定,要是我刚才睡着了呢。   段可嘉用一只手指敲着桌子,看上去似是心不在焉:“你昨晚去哪了?听你助理说,你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程蔚识没好气道:“先生现在倒是挺关心我。也不知道昨天是谁二话不说就抢走了我的房卡,让我去跟助理挤着睡。”   他一把将手里的外套扔到玄关处,然后进屋找充电器。   其实刘忠霖早就和他报告过了眼前这位明星的凌晨去向,但当他闻到隔着老远的外套发出的酒精味时,难免还是不悦地皱了一皱眉头。   只是谁叫他理亏呢,现在说什么“拿走房卡只是个玩笑”都为时已晚。段可嘉站了起来,走到正蹲在行李箱前翻东找西的程蔚识背后:“下次想喝酒就找我吧。”   “好,下次一定找您。”   程蔚识答得十分恭敬,恭敬到段可嘉直接就能听出来他在客套,这话不能当真。   段可嘉在程蔚识背后绕了一圈:“我看你今天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没有生气。别找东西了,直接睡一觉吧。”   “睡不着。虽然我现在知道自己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但就是睡不着。”   “我这里有几首安神助眠的曲子,你试试?”段可嘉走回电脑前打开了播放器,点开一个歌单,“平常我失眠的时候就会听这些歌曲,十分有效。”   沉默片刻之后,程蔚识决定听从段可嘉的建议,翻身躺上了床。   不睡觉就提不起劲儿,脑袋里会变得昏昏沉沉,影响白天的工作。   他闻见床单和枕套上散发着一些陌生的味道,像是鲜花以及洗衣液混合的香味,大约是段可嘉昨夜留下的气息。   不知道究竟是外放的歌曲还是这些气息在起着作用,程蔚识闭上双眼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刘忠霖正在床边理被子,忽然从被窝里摸出了一只手机。   多半是他的明星上司刚刚在这里睡觉时留下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送上楼交给“钟非”。   刘忠霖来到“钟非”房门前,发现大门竟然虚掩着——难道是忘了关?老板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推了推门,刚想走进去,突然被房间中正在上演的一幕吓得退了出来。   刘忠霖看见他的明星上司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动未动。   而他的老板则弯腰俯下身来,在“钟非“白白的脸蛋上落了一吻,一只手支撑着床边,另一只手抚上了对方的头发,用指尖轻柔地打着卷儿。   刘忠霖从来没见过老板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   未显脉脉含情,却又掩不住似水柔情。   刘忠霖悄悄合上了门,没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   “啊呀你听说了没有!甜心大宝贝翘考了!”   “什么什么?薇儿翘考?”   “就是北影的初试!你没看新闻吗?!微博上都闹翻天了!”   “哦我好像是看到她的粉丝炸锅了,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网上曝出来的□□说,是她的公司安排了太多行程,致使她错过了北影的艺考初试。哇,要是这样可就太可惜了。”   距离节目开拍还早,三位明星嘉宾都暂时未到现场,节目组里的工作人员纷纷聊起了八卦。其中最火热的一条八卦莫过于薇儿弃考。这件事上了各大网络的新闻头条,霸占微博热搜前三,各种媒体营销号不断带节奏转发,几乎都在指责薇儿的经纪公司只顾利益不顾艺人前途,粉丝骂得更是难听,经纪公司官方微博的置顶博评论猛增十一万,全在谩骂公司无所作为。   要知道对于薇儿这样自小成名整日奔波在外的影视明星来说,学业事业难以兼顾,重新拾起文化课,考上一所不错的非艺术类院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顺利最光鲜的选择就是考上北影中戏这类学校,为自己以后的星途铺路。毕竟科班出身,总比那些半吊子出家的好上许多,又是知名高校,心里也会跟着有底气,不至于被外人嘲笑没文化。   北影是这类高校中的佼佼者,凭借薇儿在全国人民心中的地位和她那些广为人知的作品,她闭着眼睛考进北影都不是难事。   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翘考了。这意味着,北影直接向她关上了大门。   程蔚识醒来后,发现段可嘉已经没了人影,电脑和行李也都带走了。他看见桌上放着他的手机,手机正在充电。多半是刘忠霖进来帮他插上的。   他一开机,就看到了薇儿发来的消息。   -钟小哥哥,开机后给我打个电话吧。   醒来后程蔚识的眼睛有些畏光,看屏幕时眼睛都眯了起来,接着他就放松了精神,两眼开始呈放空状。他重新躺回床上,拨通了薇儿的电话。   “喂,是薇儿吗?”程蔚识的声音慵懒,带着起床后的那股懒散气,“大清早就发消息给我,有什么事?”   在听到薇儿那边的答复后,程蔚识忽然从床上扑通一声坐了起来,双眼骤然聚了焦,盯着墙上的钟表一眨也不眨。   “好的!我马上过去!”   程蔚识挂了电话,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洗漱,他一边刷牙一边系着衬衣上的纽扣,突然脑内灵光一闪,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拿起手机给段可嘉打了个电话。   他将牙刷抽了出来,说:“您好,段先生。”   “怎么了?”   程蔚识的牙膏泡沫在嘴巴里咕噜咕噜打着转:“我想求您一件事。能不能想办法帮我跟S台的节目组请个假?我临时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但又找不出合理的借口让组里的工作人员多等我半天……好的!多谢段先生!”   没想到段可嘉答应得十分爽快。   段可嘉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就当是我昨晚在你那里过夜的报酬。”   程蔚识问彭春晓借了一辆车,让刘忠霖将他载去了目的地。   路上程蔚识接到了段可嘉的电话。   那边的声音略带沙哑:“帮你请好假了。”   “谢谢先生。”   程蔚识正要说再见,段可嘉忽然问:“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临时有什么急事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   段可嘉神通广大,程蔚识觉得自己就算能瞒得了初一,也瞒不过十五,于是干脆直接点破:“薇儿弃考北影了。”   段可嘉语气平淡:“我知道。”   “那你知道是她自己故意要弃考的吗?”程蔚识有些激动,“她竟然说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以后她一个艺术院校也不会报考。她准备走最普通的高考。”   “……”   “她说她的家人都不理解她,公司和媒体也一定不会放过她,为了暂时躲避他们,她飞来了V市,借同学的身份证开了一间酒店房间。薇儿说她在V市无依无靠不知道应该找谁,就给小昭发了短信,但是小昭一直关机没回,然后找到了我。”   段可嘉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后:“所以你现在要去找她?”   “对。”   “地址。”   “什么?”   “把她的地址给我,我现在开车去找你。”段可嘉那边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就像是路过了什么人头攒动的地方,“不然到时候被媒体拍到你在酒店里和薇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的星途就到此为止了。”   程蔚识听到这里不免有些胆战心惊,他竟然漏想了这一层。若到时候真被媒体曝光了,钟非可就变成诱拐未成年少女离家出走放弃艺考的罪魁祸首了!人人喊打不说,恐怕还会丢掉饭碗,再也抬不起头。   “谢谢先生,是我疏忽了。”   “一会儿不要下车,等我到了之后再一起上去见薇儿。” ☆、第四十六章   二人见到薇儿时,她身穿一件浅灰色长袖衬衫和一条裤腿肥大的牛仔裤——这与她平常清纯可爱的形象完全不符。薇儿正在小声抽噎,眼角和睫毛上挂着泪珠,戴的口罩遮住了她巴掌大的脸。   程蔚识给她递了一包纸巾:“怎么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还要戴口罩?快擦擦眼泪吧,别哭了,你有什么困难,我……”他瞄了一眼身后的段可嘉,说,“我们会帮你。”   薇儿接过纸巾后,沉默了许久。   两颗敛着水光的黑眼珠在眼眶里缓缓移动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红肿的眼睑正在一跳一跳地打着颤。她垂眼看着手里干干瘪瘪的纸巾包装袋,终于有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口罩后方发了出来:“我摔倒了。”   “啊?”   不止程蔚识,段可嘉和跟在最后的刘忠霖听到时也是稍稍一怔。   他们不明白薇儿究竟想说什么。   薇儿摘下口罩,抿着唇不说话。   程蔚识刚想开口,薇儿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感冒了?”程蔚识问,“昨晚没睡好冻着了?”   段可嘉这时打断道:“等等。你的牙——怎么不见了。”   程蔚识疑惑:“牙?”   薇儿捏紧了手里的口罩,眼眶里忽然涌出许多泪水,终于松开了紧紧咬在一起的嘴唇:“我的门牙摔掉了大半颗。”   这一张嘴,程蔚识也跟着看清了——薇儿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独独缺了一块儿门牙,看上去颇为喜感。   这当然不是一个偶像明星应有的形象。   段可嘉:“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去考试的?”   薇儿摇头,扑住了着程蔚识的一只手臂,开始嚎啕大哭:“我出来的时候跑得太匆忙,不小心磕在了路边的单杠上,我害怕记者还有那些盯着我一直看的路人,害怕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所以一直不敢去医院……现在只要一说话,门牙那处锋利的断口就会刮着我的上嘴唇,好疼,钟小哥哥,我该怎么办,呜呜呜……”   程蔚识一只手臂任薇儿抱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哭多了就不好看了。”   他发觉对方蹭在他胳膊上的脸颊特别烫人,多半是已经起了高烧。   程蔚识穿过头去凑在段可嘉耳边小声说:“她发烧了,需要看医生。”   段可嘉会意:“我出去打个电话。”   薇儿在程蔚识胳膊上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刘忠霖心惊胆战,他回头望见段可嘉正在外面通电话,双眼淡然地睨着屋内。   程蔚识安慰他:“别哭啦,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了,放松一下心情,享受几天没有记者和通告的日子。”   “现在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话是这么说,但薇儿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抽噎着问,“你觉得,我、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程蔚识最害怕别人问他这种不可论证且充满未知性的问题:“我也说不明白。但你真的决定退出娱乐圈了?再也不想唱歌跳舞拍戏了吗?”   “不,歌我还是会唱,舞我还是会跳,我只是不想当明星了。”薇儿低着头,泪痕留在脸颊上,她抹了一把眼睛,捂着脸说,“我想上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回归正常的生活。”   “你以为你放弃艺术类院校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从此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段可嘉走了进来,嗤笑一声:“年轻人的思维总是那么愚昧又简单。”   薇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程蔚识赶紧捂住薇儿那只对着段可嘉的耳朵:“你别听他瞎说。我能猜出你口中的‘回归正常生活’是什么意思——你想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慢慢让观众遗忘你的存在,娱乐圈里新人辈出,总有一天观众们会被新人吸引住目光,而你则能够摆脱观众在你身上贴的的层层标签,从此退出娱乐圈,获得新生,是吗?”   薇儿听见程蔚识这么说,泛着泪花的眼睛忽然漾出了一丝欢喜的光芒:“钟小哥哥果真要属你最懂我,比那位老爷爷强百倍。”   段可嘉倒是没反应过来薇儿口中的“老爷爷”是谁,只当是薇儿的邻居大爷。   程蔚识想了一会儿又开始叹息:“可你如果现在放弃艺考的话,恐怕就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了。重新开始修习文化课是一件艰难又漫长的事情,但你现在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段可嘉跟着说道:“是啊,难道你想复读?”   程蔚识害怕薇儿听见段可嘉的直言直语心里又开始难受,于是支了一招:“或者你如果在高考上没把握的话,可以试试申请国外的学校。”   段可嘉拆台道:“现在国外大学报名基本都已经结束,再说,她的托福雅思也没考吧。”   气得程蔚识把段可嘉挤到了一边去,他转头对刘忠霖说:“带段先生出去转转,房间里的空气太闷。”   然后段可嘉就不情不愿地被刘忠霖领走了。   “你的额头有点烫,可能是发烧了,先睡一觉吧。”程蔚识蹲了下来,眼睛笑眯眯的,“你别看这位老爷爷把话说的那么无情,他刚刚还帮你叫了医生,说明其实他很关心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薇儿在床上躺好,翻了个白眼:“我刚刚都听见了,是你让他帮我叫的医生。”   程蔚识眼看着善意的谎言被薇儿无情戳穿,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你睡吧,我们帮你在门外看着,放心,有‘老爷爷’在,记者应该不会乱来。”   程蔚识退出房间,轻掩上门,转身就看见段可嘉正叼着烟站在不远处的露天走廊中央,一头层次分明的短发被阳光挑染成了金棕色。   他将领带解了开来搭在手臂上。不像那些一抽烟便神情猥琐佝首缩背的中年男人,此时段可嘉面容平静,身形站得笔直,挺拔宽阔的背脊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俊俏的影子。   他走上前去,唤了一声:“段先生。”   “嗯。”段可嘉没张嘴,咬着香烟应了一声。   “刘忠霖去哪了?”   “不知道。”段可嘉拿着烟盒向程蔚识递过去。   “我不抽烟的。”程蔚识怕对方过于慷慨非要他来一根,于是又加了一句,“我以前从没抽过。”   程蔚识却看到对方的唇角微微抬起,笑出了一个颇具深意的弧度。   段可嘉垂着两扇睫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嗯,对,你从没抽过……”   程蔚识盯着那香烟尾处一点忽亮忽灭的火星,说:“一直听说抽烟就像喝酒,可以解忧消愁,但我不敢尝试,害怕被焦油的味道呛着嗓子。”   段可嘉掐灭了烟头,向走廊边缘踏了一步,望着楼底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   他说:“这种事情需要机缘巧合,比如我第一次抽烟,是在我突然成年的那一天。”   突然……成年。   程蔚识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对方奇怪的用词。   “当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超市前台买到香烟和红酒时,我并没有感觉到这和以前有什么分别;但当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尼古丁燃烧的气息时,我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变得不同。你会被它吸引,被它禁锢。在那一刻,你就已经开始失去自由。”   程蔚识听得晕头转向:“可我不明白。您说的‘它’,难道就是指尼古丁?以先生的魄力,恐怕不会担心无法戒掉尼古丁吧。”   段可嘉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骤转:“薇儿怎么样了?”   “她睡了。”程蔚识望着段可嘉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举止怪异的猫,“精神状态不太好,医生什么时候过来?”   “马上就到。”   程蔚识问:“先生刚刚为什么一直在对她说丧气话,您明明知道她独自做下这个决定已经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还这么打击她。所以……您是不是觉得,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恰恰相反。”段可嘉将低垂的目光转了过来,“我比谁都要理解她的决定。刚才那些话都是网上那群人在未来会说的风凉话,他们只会说得比我更加难听。如果现在连这几句实话她都无法接受,那还是回经纪公司老老实实当她的明星吧。”   程蔚识不语。   段可嘉凝望着穹顶之间极远处的一朵白云:“如果无法接受因为这份魄力而带来的恶果,她不但无法给外界一个交代,也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是不负责任。我唾弃不负责任的人。” ☆、第四十七章   段可嘉赶在记者蜂拥而至之前迅速将薇儿转移到了更加安全隐蔽的地方。   薇儿走后,程蔚识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屋中陈设简陋,椅子只有三条半的腿,不锈钢热水壶的表面泛着深色水垢,墙壁涂着不知道从哪来的橘黄颜料,床铺也比寻常酒店里的要狭窄低矮许多。   房间外面的装修看着古朴沧桑,初见时还以为V市小巷子里开着一幢颇具格调的小酒家,谁知道所谓的“古朴沧桑”只是将“年久失修”稍作包装而已。   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女放弃已经坚持将近十年的理想,为了躲避外界千里迢迢来到V市。由于畏惧无孔不入的记者,她不得不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落脚。   小旅馆的设施落后,往往无法及时在系统中更新入住顾客的信息,而薇儿用用同班好友的身份证开了房,企图能将这场“失踪”维持得更加长久一些。   程蔚识戴着口罩出去,坐上了段可嘉的车。   刘忠霖已经被他派去安顿薇儿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他和段可嘉两人。   两人未有什么言语,程蔚识正坐在后排想着他的心事。   轿车缓缓启动,开出了这条又窄又深的巷子。他在巷头里发现了一些搬着摄像机的人。   程蔚识的目光穿过车窗:“我以为只要有你在,这里就不会有记者过来。”   东面的阳光明媚刺眼,段可嘉拿了一只墨镜出来:“薇儿身上具有很大的新闻价值,没有谁会和金钱过不去。再说,我又不是山大王,来到这里就能让别人无法进出。”   “我想起我第一……我之前看见薇儿的时候,是在一家饭店,记者将她团团围住,摄像机闪光灯将每一个死角都堵得水泄不通。那里还算是比较隐秘低调的私人会所,他们竟然也不怕得罪什么达官贵人。”   程蔚识险些说成“第一次看见薇儿”,他向前瞄了一瞄段可嘉,对方的眼睛隐藏在墨镜下,不知道究竟是否觉察到了这个语病。   段可嘉说:“毕竟只要‘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会铤而走险’③。”   薇儿身上的新闻价值,当然不止百分之五十的利益。   “那您呢,先生。”程蔚识觉得自己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您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许多年,成为每个圈内人都要看三分脸色的媒体人,恐怕也做了不少让你铤而走险的事情吧?”   段可嘉不清楚后面这人怎么就把话题牵扯到了他身上,他笑了笑,上扬的唇边弯成了一个淡淡的弧:“我是否铤而走险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和你有关的,比如——黄修贤就很喜欢铤而走险。”   程蔚识愕然:“黄董?”   “在‘铤而走险’这一方面,黄修贤与我不分伯仲,可是在道德这一方面,我比他要好一些。”段可嘉望着前方即将转红的绿灯,平缓地踩下刹车,“黄修贤是那种无法在红灯面前及时停稳的商人。”   程蔚识立即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红灯散发出来的光芒。   “先生,难道……黄董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段可嘉回过头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默。程蔚识的指甲陷入手掌心,最终决定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憋回去。他迅速补上了另外一个话题:“我之前和您说过一些,我的歌曲被公司署名给了别人。这件事其实是黄董下令这么做的。后来我好像慢慢回忆起来,有那么一个场景——我在饭店喝醉的那一晚,您似乎看见了我写围巾上面的曲谱,是不是?”   见对方说的竟然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段可嘉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段可嘉直接忽视了程蔚识的问题,以防露出那晚与刘忠霖交谈的破绽。他说:“你非常幸运,那些歌曲都没能上架。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你恐怕再也无法继续保持这样的幸运了。”   程蔚识皱眉。   他听不明白段可嘉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是段可嘉对他的警告。 ☆、第四十八章   “喂,小朋友,你蹲在那里干什么?”   阴阴的天快要下雨,程蔚识向楼道尽头的窗子望了一眼,老远就看见角落里躲着一个男孩,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对方是那个喜欢碰瓷的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只蓝猫笔筒,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正砸着嘴,津津有味地吮吸着。程蔚识闻得出来,这颗棒棒糖是草莓味的,又香又甜。   小娃娃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他手里的蓝猫笔筒,翻来覆去查看。   程蔚识心想,看来只要有棒棒糖吃,这小孩儿就不会没脸没皮地扯着嗓门随便喊一个明星妈妈。   小娃娃这次对他这么冷淡,程蔚识还真有些不习惯,他不禁对小娃娃手里的笔筒感到好奇,于是跟着蹲了下来,硬要挤在人家身边套近乎。   他凑到小娃娃头上问:“你大名是什么?”   小娃娃觉得程蔚识贴得太近,不乐意地扭了一扭身体,就着蹲坐的姿势向后挪了一小步:“我叫彭阿豆。”   “那我叫你豆豆好了。”   豆豆没理他,对他的称呼算是默认:“你干嘛过来,挤死人了。”   “我就是觉得好奇,想知道区区一只笔筒有什么好看的。”程蔚识朝那上面的蓝猫和淘气又多瞄了两眼,心想着有点眼熟,“哦,这是不是我们节目组里的道具?”   豆豆一本正经:“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笔筒有什么好看才拿过来看的——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它。”   程蔚识听不懂了:“它哪里比得上你。它只是一只小破笔筒,你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豆豆皱紧眉头,嘴巴有些向下弯,心里像是不高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程蔚识跟不上小孩子的脑回路,他隐约能感觉到,豆豆似乎是在忧心什么事情,可小小年纪能忧心什么呢。他决定换个话题:“今天你怎么不喊我妈妈了?”   之前每次都扑过来喊他妈妈,妄想从他身上讨得棒棒糖。   豆豆睨了他一眼:“之前两次喊你你都没有糖,叫你妈妈算便宜了你,让你白得一个儿子。”   程蔚识哭笑不得:“怎么还便宜我了。你几岁了?怎么说话这么老练……你上学了吗?”   “我今年十岁,已经上三年级了。”   程蔚识惊呀:“十岁?个头这么小?你看着像六七岁啊。”   豆豆说:“爷爷说我小时候营养不良,发育得不好,所以个子长得比同龄的小孩瘦小。他们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只有四五岁,瘦得不像样,皮肤黢黑黑的,全身皮包骨头。后来爷爷用山珍海味整整喂了我大半年,我的身体才好一些。”   “原来你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程蔚识伸手摸了摸豆豆的头,小孩头顶一片刺刺剌剌的短发,摸起来特别舒服,“既然是四五岁才被爷爷捡回来,那你应该对之前的事情还有一点记忆吧?你对你的父母还有印象吗?”   豆豆站了起来,把笔筒揣进怀里,胸前便鼓囊囊地突出一块,他仍然低着头,转身就要往回走:“我之前一直是一个人,对爸爸妈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你别跟着我,我要回去了。”   程蔚识提醒他:“看完笔筒千万不要忘了还回去,这是剧组的道具。”   “知道了。我明天就还。”   豆豆说完,便绕过了转角,消失在程蔚识的视野之中。   程蔚识刚一回到房间,就听见什么东西猛烈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他向窗外一瞥,原来是外面开始下大雨了。   窗户上的雨滴蜿蜒聚在一起,顽强地四处碰撞,击打声与惊雷声交汇,听得他心里不知怎么忽然涌出一种烦躁沉闷的情绪来。   程蔚识躺在床上,眯起了眼。听刘忠霖说,晚上六点有一场聚餐,他不能睡过去,再过十几分钟,他就要整理着装准备出门。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程蔚识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人是刘忠霖。刘忠霖说:“董老师说之后要拍的电视剧剧本前几章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也给您发了消息,但您一直没有回,所以就让我来提醒您一下,看完以后别忘了给董老师回邮件。”   “哦,我知道了。”程蔚识这才想起来,好像他确实已经好几个小时没看过手机了。   “再过半个小时聚会就要开始了,先生您提早准备。”   刘忠霖走后,程蔚识回到床上打开手机,果然看见邮箱里多出一份董呈发来的邮件,附件是电视剧剧本。   之后他即将参演的一部电视剧名叫《千家万户》,这部剧董呈早就和他提过。而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剧情简介:主要讲的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孩,每天早上都会挨家挨户送牛奶以赚取生活费,一次在送牛奶途中,她偶遇帅气多金的男主角,一见钟情,二人最终修成正果。   光看简介就知道这是一部青春无脑的偶像剧,钟非演的是学霸校草男主角——嗯,十分符合他在观众面前的人设。   说起来,他以前有一个名叫赵源的室友,上中学的时候家里生活拮据,为了补贴家用为父母减轻负担,也找了一份凌晨四点起来挨家挨户送牛奶的工作。考上大学以后,赵源家里的条件变得宽裕许多,由于怀念那时和家人一起拼搏的生活,他写了一本名叫《挨家挨户》的励志故事,主角在送牛奶途中结识了一个漂亮姑娘,二人相恋相知,终成眷属,喜结连理,最终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程蔚识在心里嘀咕:名字一个叫千家万户,一个叫挨家挨户,这些剧情也差不多,所以……这个剧本该不会是赵源写的吧。   可是赵源因为常年熬夜,加之小时营养不良,身体透支太多,前年在一次熬夜途中突发脑梗,从此一睡不醒,成了植物人。去年程蔚识还经常去医院看他,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   或者是把版权卖给了别人?   程蔚识思来想去,又觉得可能性太小。由于赵源突发意外,连载在网站上的《挨家挨户》一直都没有完结,当时听赵源说,他还有三分之一的剧情没有写完。这本书在网上人气挺高,但绝对没有火爆到没完结就能直接改编成影视剧的程度。   他记得董呈和他说,《千家万户》是知名编剧的原创剧本,所以应当不会改编自网络小说。   难道,赵源的小说被编剧抄了?   想到这里,程蔚识浑身一个激灵。   他心里没底。   赵源是他的好友兼室友,二人同吃同住整整三年,一起翘课一起追番,一起分享江溪安的写真明信片,一起打游戏比连击,整日无话不谈,赵源虽然性格内向,但连暗恋的女孩都会告诉他。   程蔚识在这个圈子里扮演着钟非的身份,可他并不是真的钟非。   他必须坚守作为“程蔚识”的底线与操守。   程蔚识绝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不过,单单凭借这样一个相似的剧名以及一点剧情雷同度似乎并不足以说明问题,也许是他多心,也许编剧根本没有看过赵源的小说,如果是抄袭,想必还能找到更多剧情对话相似的部分。   他不会因为偏心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出卖他的朋友。   眼看聚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开始,程蔚识却无心准备着装打扮,他打开董呈发来的前几章剧本以及赵源发在祈点上的《挨家挨户》,放在一起相互比照。   程蔚识皱着眉头,嘴唇被他自己咬得通红——他越看越不对劲。   这简直不算抄袭,明明就是复制粘贴啊!   前六个场景里有五个完全相同,不论是时间点,还是出现的人物,还是周围环境,还是角色的心理活动,都如出一辙,没有半点作了更改。   剧本中男主角和女主角表白时所说的话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当年帮赵源琢磨、修改了整整三天准备让赵源送给他暗恋女生的情书。   程蔚识在心中憋着满腔怒火,握着鼠标的手指暴起了青筋,开始轻微颤抖。   这样毫无顾虑的照抄实在是太明目张胆。   翻动手机和鼠标的动作太过剧烈,程蔚识不小心将桌边的茶杯推到了地上,茶杯落地时当即发出一阵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门外的刘忠霖听见屋内异常的响动,连忙大喊一声,抬手拍了两下门。   程蔚识想将整层愤愤不平的心情快速平复下来,他深呼吸三秒钟,高声做出回答:“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没想到连声音也在打着颤。鼻音跟着加重起来。   刘忠霖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等我换完衣服出来,让保洁人员过来打扫就行。”   说到这里,程蔚识连忙合上电脑,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抓起一旁的衬衫就套在了头上。   程蔚识一边换衣服,一边在心里思考。   他觉得,哪怕原作者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会像现在一样火冒三丈。   这种被人抢走灵感与心血的滋味,他能感同身受。 ☆、第四十九章   “这个丁编剧算是老油条了,听我的演员朋友说,他经常把别人的作品抄到自己的电视剧剧本里,在网上都被爆料过好几次,怎么,以前你不知道?”   彭春晓说完,又拿翻着程蔚识拿给他的剧本,比对着网络链接里的《挨家挨户》看了几眼:“这个名字太朴素,的确不像是青春偶像剧的名字,就算改成了千家万户也不像……内容恐怕也不是言情小说吧?”   剧本里情节和台词雷同的地方都已经被程蔚识用红笔勾画了出来,纸上密密麻麻猩红一片,看着颇为可怖。   程蔚识摇头:“不是言情小说。我看过了,里面的描写大多用的是白描手法,情感表现也非常隐晦,比起男主女主之间的感情,情节中描述的基本上是作者家里柴米油盐的辛酸生活。”   彭春晓在翻页的空隙瞄了一眼程蔚识:“确实,我也听说这部电视剧在用现实成长向的噱头吸引观众。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是作者家里的生活,难道你还专门去调查过?”   “没有。”程蔚识将网页从上面拉到评论区,“你看,这里的评论有些被作者回复了。一个读者是作者的老乡,对文中的描述倍感亲切,就在下面留了言,作者回复他说,这里许多情节是作者本人的亲身经历,包括打工送牛奶的工作也是作者小时候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彭春晓“啧”了一声,挑起一道眉来,“看来你对这种事情非常重视,已经了解得这么深入了。那么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程蔚识将桌上的糖果向彭春晓面前挪了一挪:“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我弃演这部电视剧?”   “弃演?”彭春晓听得哈哈大笑:“原来你拿着一包棉花糖过来找我是为了向我讨教这种问题?!你是不是傻啊哈哈哈。”   程蔚识抿着嘴唇在一旁坐下,几根手指绞在一起,脸色青白。   “我只是觉得,吃这种东西心里就能感到好受一点。”程蔚识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嘴唇立即被染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这是我背着助理偷偷买的。上次我听见你的经纪人说让你开始节食减肥,你一定也很久没吃过甜食了吧。”   彭春晓不知怎么竟然被对方这一席话说得感同身受,于是拿了一块放进口中。   他觉得自己忽然被对方那种迷惘忧愁的情绪感染了,这么香甜的棉花糖嚼在嘴里,心里竟然也没有生出丝毫愉悦感。   彭春晓清了一清被棉花糖堵得黏糊糊的嗓子:“你是因为剧本抄袭所以想罢演?可你已经签了合同,现在罢演势必要支付一笔价值不菲的违约金。但如果你愿意支付的话,这点违约金应该难不倒你。”   程蔚识用手心揪起了裤缝,那一处的布料便被这股力道扯出了三道褶皱。   “不。我支付不起违约金……”   彭春晓转过头来,眼睛避开了灯光,漆黑的瞳孔逐渐放大:“你火了这么多年,每年少说进账几千万,怎么可能支付不起一部电视剧的违约金。”   程蔚识:“赚来的钱都不在我这里。”   “那你去和经纪人说一说,相信他能理解你。毕竟现在的观众都很注意版权问题,你要是真主演了这部剧,到时候指不定会被骂得多惨。”   “董呈不会在意这种事,对他来说,艺人不需要名声,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而已。”   最开始董呈喊他过来替代钟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能让“钟非”参演这部电视剧。现在要让公司出钱帮他弃演,高层除非脑子进水才会答应。   “原来你已经看得这么开了。”彭春晓一个后仰就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手上握着更多的棉花糖,“这也没有办法,艺人和经济公司签了约,就要在这家公司一直当牛做马到卖身契到期为止,稍微违逆一下高层的指令都可能被公司雪藏。不过你现在很火,粉丝人数众多,你们公司应该不会傻到雪藏你。”   程蔚识小声咕哝:“我现在巴不得他们雪藏我。”   “什么?”好在彭春晓没有听清,他一边拿走了包装袋里的最后一只棉花糖一边说,“说起来,你方便告诉我你和公司之间的合约还有多久到期吗?”   程蔚识脱口而出:“半年。”   “半年?”彭春晓惊呼一声,“怎么可能,哪个公司会签不过一个艺人的二十五岁?”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是一个艺人的黄金时期,年轻、充满活力、身材易保持,艺人合约到期的年纪至少都会超过二十八,一般是三十岁。   “不,你听错了。”程蔚识突然意识到他说刚才的是自己和公司签的合同,“不是半年,是八年。”   “哦……那还有够长时间的。”彭春晓拍了拍沾满糖粉的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为什么不问问段可嘉呢?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这点小忙他肯定会帮你。”   程蔚识叹气:“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我不想欠他人情。也许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忙,但对我来说——”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彭春晓看着程蔚识的那双眼睛微微换了神采,“你怎么可能欠他人情呢。”   程蔚识微怔。   彭春晓垂眼,手指转着桌子上的茶杯:“段总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帮你违约。”   程蔚识握了握双拳,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你的意思是。”   “你要守住一种美好的品德,总要放弃其他同等重要的东西,对不对?”大概是想缓和二人之间悲伤苦闷的气氛,彭春晓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你对维护版权的执着应该不会到这样鱼死网破的地步。我还从没听说哪个明星为了维护版权,甘愿潜规则爬上别人的床——”   “不会的。”程蔚识打断他。   彭春晓点头:“就是啊,当然不会。所以你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演完算数。编剧抄袭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让他抄的。”   “不会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程蔚识忽然站了起来,夺过桌上的剧本拔腿就走,“我回去了,再见。”   “砰”得一声,在彭春晓反应过来之前,大门已经被程蔚识关上。   程蔚识回到房间,发现刘忠霖正在里面帮他收拾行李。   他忽然想起来,明天他们就要踏上返程,离开V市。   这里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了。   之前混乱摆放在各处的衣服都和日用品已经被刘忠霖打包收起,房间里变得敞亮许多。   “我自己来吧,这几天你也累了。”程蔚识坐到桌子旁揉着眉心,脸色憔悴黯然。   光是看见这样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刘忠霖似乎就已经听见对方心里无以复加的叹息声。   “先生,我觉得还是您看上去比较疲惫。”刘忠霖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程蔚识摇了摇头,随后手指的关节被他握得“咯噔”响了一声。   刘忠霖在程蔚识身旁坐了下来,扶助对方的肩膀。他看见桌上摊着一本剧本,封面写着《千家万户》这几个大字。   “我是您的助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会想办法帮您解决。”   程蔚识红了眼圈。   他抬起头来,眼里的血丝已经铺满眼底。   程蔚识嗓音发哑,嘴唇上不知道覆盖着一层什么白花花的东西:“那你能不能帮我告诉董呈——”   “什么?”   “我真的不想演那部电视剧,我真的不想演啊……你不知道,那是我在大学里的好朋友,他现在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我不想看到未来有一天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心血被人偷走了,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心愿助纣为虐,到时候我要怎么面对他,我不知道……”   刘忠霖见对方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连忙把纸巾递了过去。   可是程蔚识没有哭。   “我不能助纣为虐,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真的不能演,我不能出卖自己的朋友——我不能啊——”   “您别难受,我这就把您这个想法告诉董老师。”刘忠霖说着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   “等等。他肯定不会答应的。”程蔚识连忙拦住刘忠霖的手,闭着眼睛低下头来,略带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是谁啊。”   刘忠霖怔了一怔。   “我是钟非。”   程蔚识微抬的唇角显得僵硬。   强颜欢笑的滋味不太好受。   看到这里,刘忠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他没有忘记,段可嘉曾让他在必要时敲打敲打“钟非”。   于是他拿出一张纸条,说:“先生,您为什么不问问段总呢,之前和段总碰面时,他告诉我,如果您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这是段先生给我的地址,说您回到S市以后,他就在这里等您。”   程蔚识愕然,抬手接过。   没想到,段可嘉竟然给他的助理写了一张地址。   上面的黑色字体似是由钢笔写成,字迹颇为清秀,看着不像是段可嘉本人写的。   程蔚识有些彷徨,握着这张折了角的纸条不知所措。   他开始怀疑自己作为程蔚识的羞耻心。   ——他心动了。   彭春晓让他去找段可嘉,现在他的助理竟然也让他去找段可嘉。   每个人都让他去找段可嘉。   段可嘉让人把地址送到了他的面前。   而现在,他攥着手上的地址,把什么廉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毕竟出卖自己,比出卖朋友容易多了。 ☆、第五十章   今天,网络上柳梁和钟非的cp粉们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狂欢”。   3月14日,众所周知的白□□人节,是三年前柳梁和钟非首次在公众前同框的日子。   程蔚识也是后来才知道,虽然二人在名义上一同出道,但柳梁的出道时间其实要比钟非晚三个多月。那时钟非已经因为一部校园题材的偶像剧一举成名,在网络上迅速走红,拥有了一大批狂热的粉丝。而柳梁走的是创作型歌手的路线,需要细水流长,厚积薄发,很难一开始就吸引住公众的眼球。   可这难不倒他们的经济公司,高层决定让潜力股柳梁搭个顺风车,将钟非同他进行捆绑炒作。于是公司把二人出道前的一些视频剪在了一起,特意让他们在练习室里摆拍了许多同框的照片,并亲自购买热门搜索发布在网络上,美其名曰:“出道前后的惺惺相惜”。   公司非常懂得粉丝追星萌cp的心理,专门挑了白□□人节让二人首次在媒体前同框采访。柳梁和钟非在镜头前把二人出道前的美好时光说得一套一套的,但实际上都是公司事先编好了让他们背下来的罢了。   二人出道前只不过有几次共同上声乐舞蹈课及练习的经历,连手机号都不曾互换过。   段可嘉看着网络上不断刷新的热门话题,站起身来准备去外面抽支烟。   这么多天下来,大概也就只有柳梁钟非能拯救在艺考前临阵脱逃的薇儿了。人们将视线从消失多天的薇儿处转移到了柳梁和钟非身上——准确地说,是柳梁钟非的唯粉和cp粉身上。   任何一个明星成名之后都会想方设法剥下曾经捆绑炒作卖腐的外衣,而最想让他们脱下这层外衣的莫过于后来居上的唯粉——他们向往的明星总是人间至善至美的天使,拥有全世界最坚强的意志力,受过最难以承受的伤痛,拥有常人所不及的众多优点。   怎么可能炒作卖腐呢。   不存在的。   从没见过谁家粉丝吵架都包揽前三项热门话题和热搜,钟非粉丝和柳梁粉丝却可以。唯粉们一边互相抖着另一方或真或假的黑料,一边站在统一战线鄙视cp粉。营销号们在一旁看着好戏,时不时打着热门话题的标签指点江山,为各位看客整理战况和看点。另外一些平常不追星不看娱乐新闻的网友们,不禁作痛心疾首状,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的实时微博,批判整个微博乃至社会的“娱乐至死”。   可惜,微博原本就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地带,在里面谈论正事才是无聊透顶。   ——绝大多数人都有此想法。   程蔚识握着裤兜里的纸条,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他拿出手机刷起了微博。原本以为刷一会儿就能沉下心来,谁知越刷越觉得心烦意乱。   尽管他不是钟非,可那些柳梁唯饭们都在拿着他的照片掐架,把他的黑历史照片以及截屏丑照做成表情包并带上热搜标签,企图让看到这条微博的路人们对钟非好感度大减。   她们怎么就是不明白,除非能拿出具有足够破坏力的证据如杀人放火嫖|娼吸|毒,不然再怎么撕得义正严辞,在别人眼里也是脑残粉间的鱼死网破,看过笑笑罢了。   要是普通小粉丝轻轻松松能拿出一个明星杀人放火吸|毒嫖|娼的证据,将网络舆论搅得腥风血雨,还要娱乐狗仔做什么?   如果非得说对谁好感度大减,那也只可能是对柳梁钟非二人的好感度一起大减——怎么就只有他俩的粉丝这么烦人,把微博搞得乌烟瘴气,整个首页都是他们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是,这些热门话题都得到了钟非的经济公司默许。   公司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花钱遮掩的事件,相反,他们能在这场微博混战中得到价值颇丰的“自费水军”宣传,于是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骂战发酵。   程蔚识合上手机,战战兢兢打开了手里的纸条,上面的地址是:J区XX路233号XX城市花园小区,六幢A座。   没错,就是这里。   程蔚识抬头望了望,看到支棱着枝丫的梧桐树已经开始发芽,大理石台阶四周也多了许多低矮的绿草,青青葱葱地冒了一大片。   他之前早已来过一次。这座造型古旧的小别墅里住着段可嘉的傻子弟弟,傻子弟弟比段可嘉年幼两个月,大概是段家父亲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天生残障儿。   他一开始想给段可嘉打个电话,犹豫许久,终是决定先敲门再说。   可是,没人开门。   程蔚识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段可嘉的号码。   “喂——段总您好。”   电话那头接通后,程蔚识率先开口。   “我在您家门口,嗯……对,就是您给我写的那个地址,我已经到了。”   段可嘉夸奖他:“看来你已经想通了,我很欣慰。”   没想到对方连让明星潜规则都是一副老成世故地语调。程蔚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我现在……?”   “我弟弟应该正在睡觉,佣人大约也出门了,你从台阶下来向正南走两步,看到一片新长出来的绿草地了吗,那里面埋了一把钥匙,你挖出来就好。”   在门口草坪下面埋钥匙,大概也就只有段可嘉做的出来。   “先生想得真周到,那我在您家里等您回来。”   程蔚识按照段可嘉的话,果然从草丛中刨出了一只银色钥匙,钥匙在绿草根儿下面,可能是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土质湿黏,拿出来着实不太容易。   把人家门口原本平整的土地都给翻乱了。   开门走进去,一阵暖和的风扑了过来。   之前段可嘉曾经和他说,这幢房子里装着地暖。   段可嘉驱车回到J区小别墅,进门之后竟没看到半个人影。   难道对方没找到钥匙,所以直接走了?   可怎么不打电话通知他。   这时,他听见有一道脚步声从楼上响起。脚步声慢慢从楼梯处移了下来。   “先生,抱歉,我擅自用您家里的浴室洗了澡。”   程蔚识忽然在楼梯口出现。此时他穿着一件修长的外套,拉链随意拉起,露着锁骨上方的肌肤。从段可嘉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梢反着一层柔亮的灯光,带着水渍和湿气,应当是洗完头发后未吹全干留下的痕迹。   段可嘉看了一眼对方那两条外套遮不住的小腿,说:“看来是钥匙埋得太深,让你挖了一身的泥。怪我。”   程蔚识的小腿看上去有些纤瘦,比他脖颈处的皮肤要更加白一点,小腿肚还上挂着几滴洗完澡后落下的水珠,发着晶亮的光。   程蔚识站在那里,心里一团乱麻,手脚不听使唤。   他向段可嘉的方向慢慢走了一步,接着就不动了。   段可嘉像是还未意识到对方手足无措的状态,脱下正装外套之后就到厨房里倒了两杯水:“没想到你会在今天找我。我以为你和柳梁今天会出席一些活动,来安抚粉丝的情绪。”   程蔚识摇头说:“公司已经很久不曾安排我和他一起上通告了。”   听到这句话,段可嘉心里大约知道对方现在已经有了开口把真实身份告诉他的意思。   “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什么忙?”段可嘉给程蔚识递了一只盛了半杯水的茶杯,“没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就凭黄修贤那股爱财如命的劲头,他就知道这位小钟非会受不了跑来求他。   程蔚识开门见山:“我想让先生帮我……帮我想办法弃演《千家万户》。”   《千家万户》……   段可嘉在脑中搜寻着和这四个字有关的信息。   他记得这是一部电视剧,但投资方里并没有他。   “这可就难了。”   段可嘉嘴上说难,脸上却全然没有表现出难的样子,反而是淡淡地笑了一笑:“我帮你出钱出力,那么相应地,你也应该给我一些回报,是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见对方拿起了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来点燃,对着烟嘴用力吸了两口,然后掐灭。   程蔚识忍着胸腔里那股想要猛烈咳嗽的冲动,接着一把拉下外套上的拉链。   “先生——”程蔚识的双颊红扑扑的,神色略显羞赧。   段可嘉现在才发现,原来对方外套下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衬衫的纽扣只系了两颗,大片胸膛暴露在视野之中。   而在下一秒,他就被两片带着烟草气息的嘴唇吻住了。   唇齿间软糯香甜的味道让他流连忘返。   以及那一层刺激着彼此荷尔蒙的烟草香,也让他沦陷其中。   起初是程蔚识将段可嘉按在沙发上,但段可嘉不一会儿便反客为主,夺取了攻势。   渐渐地,段可嘉尝到了一道咸苦的水渍,似乎是有人哭了。   等到摸到对方后腰处那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时,段可嘉的意识才终于有那么一丝的清醒——他和这位小钟非怎么就做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   就在段可嘉迟疑之时,坐在他大腿上的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像是无法抑制地颤抖,脸上还留着几道湿润的泪痕:“请先生帮我……帮我……”   说着就要去扯他的皮带。   程蔚识的手指碰到皮带扣的那一刹那,段可嘉猛然从沙发前站起。   咚的一声,程蔚识直接摔倒在地。   “你回去吧。”   段可嘉背过了身去,语气想要刻意保持平淡,可总有一股难以控制的情绪,顺着这短短四个字流露而出。   是愤怒。   程蔚识低着头不敢看他:“段先生……”   段可嘉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用深呼吸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企图从方才的温情之中迅速抽离。   “你怎么不明白呢,最不希望你学会这种事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第五十一章   “喜欢吗?”   “喜欢!”   程蔚识戴着口罩,孤身一人走在街边的一条小道上。街灯昏暗,夜间四周的空气寒冷如冬天的河水,原本以为没有多少人会经过,谁知却接连遇见了几对正在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情侣。   路过第三对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是传说中的白色|情人节。   斜前方的一对情侣在互相诉说着未来结婚生子的美好愿景,说着说着男方忽然从背后拿出一只包包,递给了靠在他怀里的女孩。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女孩惊喜地看到了上面的奢侈品牌标志,当即抱着男孩的脸吧唧亲了一口:“你真好。”   小巷子里阴风阵阵,冻得他双手都窝在了袖子里。然而情侣们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寒冷的天气,他们可以依偎在一起,成为对方的移动暖气,把冰凉的手伸进对方的衣服口袋里,汲取充满爱意的体温。   他将口罩向上拉了一拉,企图将冰刀一般泠冽的夜风隔绝在外,可是拉了上面,下巴又会露出来,吹得他连着脖子一起瑟瑟打着颤。   男方将女生抱了起来转圈圈:“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真巧,明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决定在外面流浪到半夜十二点,等到夜深人静情侣们都回家以后,再去街后头的晚市饭馆里吃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希望明天醒来,他能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抛在脑后,忘得彻底。   原来段可嘉根本没有这种意思。   不知道以后对方会怎么看他?   怕是……再也不会理他了。   程蔚识在夜风之中轻轻叹了口气。   等一会儿吃完面回去,他还想着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的手机给母亲打个电话。   ……尽管母亲似乎不太想和他通电话。   程蔚识的母亲在他的二十多年人生之中一直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他很少在白天见到她清醒的样子,晚上更是见不到她的踪影。不像别人的母亲一直不辞辛劳地照料自己的孩子,她对程蔚识的学习和生活常常是不闻不问,除了支付生活费和学费之外,她几乎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程蔚识一直以为母亲是由于生活所迫、家境清寒才不得已向命运低头,做了妓|女。可当他高考结束对母亲说出“赚了大钱就带着妈妈脱离苦海”这样的愿望之时,母亲却没有露出欣喜感动的神情,相反,她看着程蔚识的目光里夹杂着稍许不解。   她对程蔚识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他看得出来,母亲并不想结束这种日夜颠倒遭人唾弃的生活。   程蔚识不理解她,他不明白母亲在这样的生活里究竟想获得什么。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小到大努力奋斗想要赚钱的意义,这样的困惑整整持续了四年。当他大四实习所在的公司准备录用他时,这种困惑的情绪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到了今天,他心里开始有种愈来愈浓郁的自我厌弃感,这种厌弃感逐渐压过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困惑和迷茫。   程蔚识意识到,自己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今天他企图妥协的事情,和她母亲的工作在本质上并无二致。   谁又比谁更高尚呢。   已到午夜十二点,他拐进一家夜宵店,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问老板要了一碗鸡汤面和一碟花生米。   兴许老板已经认了出来,也兴许是老板正在为门口的烧烤摊忙得焦头烂额,来不及分辨他的面容,程蔚识付过款之后,除了上菜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程蔚识正要打开一次性筷子吃面,耳畔忽然听见一道年轻的男声。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的青年正站在和他并排的位置,那青年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你还是让我坐在这里比较好。要不然外面那些吃烧烤的人一转过头来就能看见你。”他指了指程蔚识位置旁的口罩,示意他现在“十分危险”。   “你坐吧。”程蔚识开始低头吃面,顺道拿勺子喝了一口鸡汤。   “谢谢。”   眼前这个男孩子他以前见过几次,名叫陈辛,是XX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协会的成员,正是之前帮忙联系公益活动的负责人。   陈辛说:“没想到半夜出来在路边吃碗面都能遇见大明星,我大概是走了狗屎运。”   程蔚识提醒他:“我还在吃面,不要说那个字眼。”   “哦好。”陈辛看着他碗里以肉眼可见迅速变少的汤面,问,“你也没吃晚饭吗?”   “嗯,没吃。”程蔚识抬头瞄了一眼陈辛,“你怎么也这么晚?”   “我去医院实习,今天轮到我值夜班,结束时就已经这么晚了。”陈辛垂着眸子看着桌边的调料瓶,“其实今天还算早,幸亏我在妇产科被人打了一巴掌,要不然得一直值班到凌晨五六点。”   程蔚识原本还停留在潜规则未遂以及生日无人问津的悲痛里无法自拔,听到这一句之后,他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对方今夜的遭遇吸引住了:“什么,被人打了?!”   陈辛答:“是啊。这次轮到我在妇产科值班,碰巧需要有人搬孕妇,那些小护士们搬得十分吃力,所以就让我来。搬着搬着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打了我一巴掌,嘴上还骂着‘在妇产科工作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占我老婆的便宜。’喏,你看我的左脸,是不是还有一些红肿的痕迹。”   “你可真惨。”这一段事件被陈辛用欢快且不以为意的态度描述了出来,让程蔚识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凑过去观察陈辛另一边脸,果然看见脸颊下半部分红了一块,所幸没流血,不会毁容,程蔚识撇了一撇嘴唇,“可怜的医学生。报警了没有?赶紧把他抓起来。”   “没有,遇见这种事我们的解决准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过,为了补偿我,值班医生直接允许我下班回家休息,放了我半天假,哈哈。”   “也是,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真难为你们了。”   陈辛的面是他自己从柜台上端来的,因为他害怕老板走过来认出没戴口罩的钟非。陈辛兑了许多醋和辣椒油进去,一边咬着筷子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觉得你挺有爱心,下次再多做一些公益吧,为我们宣传宣传。”   程蔚识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正在一口一口地夹花生米吃,嚼得咯吱咯吱响:“想做公益借此宣传形象的明星应该不少,你们应该不缺明星吧?”   “明星倒是不缺,但那些明星哪里是在用心做公益,顶多是在向公众宣传自己的爱心,摆拍几张照片就走人了。另外就是,明星们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捐钱修小学,小学修完了,空有几间教室,没有师资又有什么用呢?”   程蔚识心里不禁觉得新奇,挑起一只眉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也是在借此机会宣传形象不是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陈辛摇头,“许多明星都不愿关注一些更加沉重的现实话题,比如艾滋病群体,妓|女,少管所里的留守儿童,大概是害怕被人说消费社会阴暗面,或是本身也不愿意和这样的群体接触,但我总觉得,你会关注。”   程蔚识在听见“妓|女”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惊得清醒了许多,他的眸子骤然紧缩,手掌握成了拳:“你说得对。我会关注。但是……我必须要和我的经纪人商量一下,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也没辙。”   “好的。”陈辛连忙点头道谢,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之前还想让我的室友和你商量一下呢,谁知道你这么快就答应了。”   “室友?”程蔚识皱眉,“你室友是谁?”   陈辛答:“是以前的室友,大我两岁的法学生学长,现在好像是你的助理,真没想到,他毕业以后竟然会去做这种工作,他以前可一直是法学院的绩霸呢。”   “你说的是刘忠霖?你们是室友?”程蔚识又重复了一句,“‘绩霸’?”   这是什么鬼称呼,谐音还有点奇怪,怎么像是用来骂人的。   “嗯,就是绩点排名很靠前的意思。”陈辛叹了一口气,“他人不错,以前帮过我很多,但上学的时候他家里出了点事,颓丧过一段时间。”   “什么事情。”程蔚识觉得在背后打听别人的私事不太好,但一说到他的助理他就止不住好奇的心情,“方便说吗?”   “好像是妹妹想不开要跳楼,但是被人救下来了,那人好像叫什么……段……嘉?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妹妹只有十九岁,却是我们的学姐,十三岁就考到了J大,是众人眼中的天才。”   段嘉……   程蔚识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吃完了。”陈辛抽出一张放在桌上的劣质餐巾纸擦了擦嘴,“走吗?”   程蔚识点头,重新戴上口罩:“嗯,我也要回家了。“   二人在宵夜店门口分道扬镳。程蔚识不知道的是,在十米外的地方,有一辆轿车的照明灯突然跳跃着闪了一闪,随即,里面的人将燃着的烟掐灭了。   等到他慢悠悠地晃进小区,那辆车才开始启动,掉头,缓缓离去。 ☆、第五十二章   程蔚识回家以后,用钥匙打开衣柜下面的小抽屉,拿出了一只小手机。   手机被他藏在所有物品的最底层,他摁下开机键,过了十几秒钟都没有反应。   他翻出一个已经落了灰的充电器,擦干净之后,将手机街上数据线充了会儿电。   屏幕渐渐亮了起来,显示出一道诺基亚的标志。   程蔚识松了一口气,所幸手机还能接着用下去。这恐怕是他目前唯一一个能用自己真实的身份联系外界的工具。   开机之后立即收到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运营商在催他充值话费,另一条竟然是母亲发来的。   母亲发送的时间是六分钟前,她说:生日快乐,不用回复。   看得程蔚识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儿子多日不见踪影,她竟然毫无反应,也不见半句关切的询问或叮嘱;但是仍然记得他的生日,还破天荒地给他发了一条祝贺短信。   大概是一直被人忽视嫌恶、没人疼没人爱的缘故,程蔚识看着这区区八个字,眼眶里竟然有些酸涩湿润。   母亲给他发短信了。   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生日啊。   尽管母亲已经在手机里说明了“不用回复”,程蔚识还是回了一条短信过去:谢谢。祝您身体安康!   程蔚识将手机放回抽屉中,顺便伸手摸了一摸夹缝中的素描画。   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幅素描好像变了位置。   他将这张干瘪的纸条拿出来摊开。画面上的人物依然完好地定在那里,眼神中不减起初看到的那般沧桑怪异,右上角头部的线条依然混乱。他至多只能记得画上非常具象的细节,至于那些和纸张本身有关的信息例如折痕或是卷起来的幅度,他已经记不太得了。   不过,程蔚识留了一招后手。   第一次发现这幅画想要放回时,他专门留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边角扣在了这个带锁的抽屉的滑轨深处,如果不经他拿钥匙打开抽屉就抽出画作的话,这个小边角很有可能会被拉力扯断。   这张画上的那一部分边角果然被刮毛了一小截。   看来真的有人走进来来翻过了衣柜。   可是这么隐蔽的地方他是怎么找到的?   找到了又为什么要放回去?   是怕打草惊蛇吗?   程蔚识只觉自己已经陷入在一团迷雾中。   看来事情比他原本想象得要复杂许多。   抽屉锁一开始就被他换过,只有他一人知道钥匙在哪,如果边角没有扯断但是抽屉锁边缘出现了被人撬开的痕迹,他也能轻松发现。   好在抽屉锁是完好的。里面的东西应该没有被人动过。   他最初看见这张素描时,心里冒出了许多疑问:假如这幅画是被人故意藏匿起来,那么肯定是害怕这幅画被人发现,或者说……是害怕被一部分人看见。   那在他离开这间屋子时,是否会有人进来调查?   调查者也许是为了找到一些和什么事情有关的蛛丝马迹。   现在仔细一想——这张画上可能隐藏着什么作画人想要透漏的信息。   程蔚识将这幅素描来回翻看,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而当他映着灯光,目光无意中从一个角度投射到略显混乱的头部线条时,纸张上隐约反射出了一个简短的英文单词。   ——help   (救救我)   如果使用铅笔在一个涂层之上继续写几个字,并在光线下找到合适的角度,那么很容易就能看清覆盖在上面的内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线条便会变得模糊不清,万幸这幅画之前被人喷上了一层维持画面线条的液体,现在这层多余的小字还能勉强被他辨识出来。   没错……他凑近了一些,果然是“help”。   之前以为这一部分的头发只是因为作者没耐心而画得有些凌乱而已,没想到上面竟然写着求助的信息。   可究竟是在向谁求助?   又是在害怕被谁看到?   程蔚识在脑海中搜寻着最近可能进入到这间房间的人。   董呈,刘忠霖……除此以外,还有上次被他喊来的灭蚁害公司人员。   如果以上每个人都有嫌疑的话,他现在根本找不到人手帮他一起调查。   这时,躺在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   第二天是周日,早晨八点,段可嘉正和一群上了年纪的人在会所里喝茶练书法。   这些在里面聚会的人大多是各行业的龙头企业老总。他们因为需要忙于应酬和公司事务,作息常常是昼夜颠倒,三餐不定。有时因为日程太满无法入睡,有时因为突发事件整夜失眠;今天可能只吃了一顿午饭,第二天就要在应酬里胡吃海塞。   许多为生活奔波劳碌多年的富人在上了年纪之后,都会开始担忧这样紊乱的作息将为自己的健康带来难以挽回的后果,于是主动采取一系列减轻身体负荷的措施:运动、养生、养花溜鸟。   为了将这些措施有效落实,这些老总们相约定时聚在一起休养生息。   后来,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人。这人明明模样看着年轻,每次聚会却都来参加,仿佛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段可嘉正握着一只兼毫在临汉隶《张迁碑》。他从小和父亲一起练书法,写得一手好字,最拿手的除了正楷之外莫过于隶书了。写到一半已经有个面容慈祥的爷爷凑了过来,夸赞他:“呦,小伙写得不错。”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之后纷纷围了过来,争相看段可嘉提笔写字,其中一位在羡慕之余叹了口气:“哎,我儿子要是能有段总一半省心就好咯,既会养生还会书法,哪像我家那个小鬼头,天天就只会玩电脑泡妞。”   “就是啊。我儿子也是,还爱带着女朋友在郊区飙车,喏,上周又把路上的护栏撞坏了,车还翻进了河里,要不是我找人压下新闻,公司的股价又得暴跌。”   说到这里,周围人似乎全都想起了自家儿女不争气的事情,开始互相倾诉着自己作为人父的无奈和心酸。   段可嘉每次出现几乎都会引起一个让这些老人们热议的话题,上上次是由鉴别古玩引出的“恨儿不成器”,上次是由研究茶道引出的“恨儿不成器”,这次则是由练习书法引出的“恨儿不成器”。   说着说着,忽然有人指了指段可嘉脖子后面凸出来的两个红点,说:“段总这是上火了吗?赶紧过来喝一杯菊花茶,可以降火清热,火气积久了多肝啊肾啊都没好处。”   段可嘉放下毛笔,接过了老人家递来的茶杯,饮了两口,并说了一句谢谢。   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刘忠霖发来的短信。   看过短信之后,段可嘉合上手机,作抱歉状:“不好意思各位叔叔伯伯,今天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在这里玩得愉快。”   段可嘉说完,就在一众老人家的簇拥下走出了大门。   段可嘉开车抵达刘忠霖口中的目的地。   是一家医院。   刘忠霖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段可嘉刚将车停稳,刘忠霖的声音就从车窗外穿了进来:“老板,之前他无意向我透露出,《千家万户》的原作者似乎是他在大学里的好朋友,从他的情绪和语气来看,这一部电视剧的剧本应该是编剧从哪里抄袭得来的。经过我的一番调查,发现网上有一部未完结的小说剧情和《千家万户》非常相似,作者因为某些原因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和他口中‘沉睡不醒’的描述完全吻合。”   段可嘉扫视周遭环境。和以往他去过的任何一家公立医院相同,四周永远充斥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除了病人和家属之外,还有卖早点的大爷大妈在门口吆喝。   “那么,现在那个作者就是在这家医院里治疗?调查过他的大学交友圈了吗?”   “嗯,查过了,只是在调查他的同班同学和室友的时候,我好像一直会遇到阻碍,每当觉得马上就会发现什么新线索时,似乎总有一双笼罩着黑影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他们专业班一共三十四人,但是除了毕业照之外,我几乎调查不到和他室友可能有关的信息。另外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无法露面调查他的同班同学和老师,这一点让我们失去了许多获取信息的机会。”   段可嘉皱眉:“毕业照?”   “嗯,这里有复印件。但是……我没有认出哪个是‘钟非’,可能他和他的朋友不在一个学院。”   毕业照中人数众多,长度将近半米,被刘忠霖彩打成了三页。若是把三页照片按照顺序连起来,可以看清最上方的标题——XX财经大学管理学院10级毕业生合照。   照片中的人头密密麻麻连在一起,一个个辨认过去十分费神,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照得清晰。   段可嘉在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陌生面孔上多瞄了两眼。   目光继续扫了下去。   刘忠霖说:“这是财大最有‘钱途’的学院,很难想到有人会放弃正当职业去选择伪装成一个明星,所以我觉得——”   “你不能这样想。”段可嘉提醒他,“就比如你,你也毕业于一个十分有前途的学院,但你选择来娱乐公司当助理。”   刘忠霖想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是,他不是为了钱才来当明星的。”   段可嘉点头:“嗯。还有。”   刘忠霖眸中闪过一道光线:“您想说的是,我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段可嘉答:“是否被发现不好说,但至少他们已经有了防备心,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只查到这么一丁点的线索。这是一所公立学校,按理说,想调查什么都轻而易举。”   刘忠霖稍稍一顿:“那我接下去……”   “你再调查几天,如果没有新的线索——”段可嘉将照片复印件递回刘忠霖手中,坐回驾驶位,戴上了墨镜,准备重新启程,“那么我究竟为什么要给自己树立起这样一位难以对付的敌人?黄修贤行事既然这么天衣无缝,我还是继续做他的盟友为好,更何况,‘钟非’看起来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他现在正沉浸在这个身份里无法自拔。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先生、您怎么……”刘忠霖听得皱了眉头。   段可嘉那张装作云淡风轻的脸在刘忠霖眼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之前已经和你说过,我只是想知道黄修贤会不会做一些拖我下水的事情,现在看来,他在商场里游刃有余,我完全不需要继续担心下去。”   刘忠霖急切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以为,您派我来的初衷早已变了。”   “你在他们公司里战战兢兢任劳任怨地打了几个月的杂,也累了吧,等这件事结束我就给你放一个长假。”段可嘉刻意避开了刘忠霖的最后一句话,关起车窗,一脚踩下油门,“再见。”   刘忠霖只好放弃一肚子苦口婆心的劝说,望着车轮在地面上扬起的尘埃,轻轻鞠了一躬。   “先生再见。” ☆、第五十三章   上午起床后,程蔚识首先给董呈打了个电话,说昨晚陈辛偶遇他时让他帮忙做一些略微有些敏感题材的公益活动的事情。   董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问问公司高层,到时候给你回复。”   放下电话,程蔚识去阳台提了一堆千奇百怪的礼物盒回到房间。这些都是粉丝寄给钟非的礼物,先是寄到了公司。前两天刘忠霖说公司里的储物间堆不下了保洁人员准备全部扔掉,他看着可惜所以拿了一袋子回来。   董呈以前从来不让他碰粉丝寄给钟非的礼物和来信,程蔚识也就从来都不问,毕竟这些东西都不是寄给他的,他只是负责完成钟非的工作而已,又不是真的顶替了钟非的身份,连粉丝礼物都要恬不知耻地统统收入囊中。   包装礼物的姑娘们都非常心灵手巧,有只包装盒上面黏了一只用硬纸板制成的手工兔子。在这只兔子长途运输中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两只兔耳朵各缺一半不说,红眼珠都快磨成了白色。   程蔚识看着不禁有些心疼。不止是心疼兔子,还心疼粉丝。如果不是刘忠霖拦下了保洁人员,这些耗费了粉丝心血的礼物现在估计已经堆在垃圾站,正等着进焚烧场。   从被粉丝满怀期待寄出的那一刻起,礼物们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各自无人问津的命运。   程蔚识将包装盒上面缠绕着的彩色缎带一层一层解开,掀开盒盖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包兔耳朵形状的甜点,还附了一张落款为“小芬”的粉色爱心小卡片,小芬在上面说这些她特意跑到工厂里亲自做的巧克力曲奇,是真空包装,保质期到15年6月10日,可以安心食用。   保质期只能到6月10日,肯定是等不到钟非回来了,为了不浪费粮食,程蔚识决定在今天把它们都吃掉。   接着他将这包兔耳朵饼干放到一边,拆开了剩下的十几个礼物盒,除了小零食之外,还有围巾、手工毛衣链、袖扣、八音盒、画着钟非的油画等等。粉丝们心思细腻巧妙,基本上能想到的礼物都在这里,类别众多,有的东西他甚至叫不出名字。   程蔚识将除了零食之外的礼品都叠得整齐,送到了储物间,粉丝附在其中的贺卡和信他也一并放了过去。然后他就开始坐在电脑前,一边上网看新闻一边吃兔耳朵饼干。   再过两天他就要启程去高陵进行《流连的晨光》后半程拍摄,于是公司就给他放了两天的假,让他在家里看看剧本,为之后的拍摄作足准备。   说起来,原本董呈以为早在今年一月份程蔚识就能被陈导叫去剧组,谁知一直拖到了现在。   程蔚识早有耳闻,陈欣迟导演的作品一向以高质量、低速度、战线长著称,别人几个月就能拍完的作品,他能导一两年。所以就算档期和之后的行程起了冲突,演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协调。这区区一部青春电影陈欣迟就已经断断续续拍了快半年,还好钟非不是男主角,不然这半年里所有的行程都得统统为这部电影让道。   据说高陵的拍摄条件艰苦,年初大雪封山,整个剧组差点被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雪夜里。   想到这里,程蔚识便起了好奇心,在网上搜了一搜陈欣迟和钟非的名字。   跳出来的第一条和第二条都是最正常的百度百科和近期热点新闻,而第三条的标题却是:   “如何评价演员钟非?”-来自于ZX问答平台。   ZX平台是近年在网络平台上新兴的一个问答社区,基本上能在里面看到各式各样或无聊透顶或引人深思的问题,其中议论明星和娱乐圈的话题当然不在少数。不过,这还是程蔚识在ZX中第一次看到和他的生活如此相关的娱乐圈问题,他对里面的回答心生好奇,却又对这些回答感到莫名的畏惧。   怀着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理,他点了进去,第一个高赞回答随即进入视线。   “谢邀。   我想,题主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因为钟非只能算是一个偶像,一个被包装起来的明星,不能被称作演员。   所以我无法回答题主的问题。   ——分割线——   2015年2月11日补充。   没想到我的回答竟然成了最高票回答,一些钟非的偏激粉丝搜到这个问题以后开始对我进行冷嘲热讽,也有一些人为我抱不平,认为我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用更加认真的态度来面对题主的问题,说一下我这么回答的原因。   既然题主问的是“演员钟非”,那么我就先讨论一下钟非的演技。   ……   抱歉,我收回前一句话,因为我发现他根本没有演技。   既然没有演技,那要从何说起呢(笑)。   接下来说一说钟非拍戏时的态度。   从任何一段有他参演的作品视频里,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钟非的嘴巴对不上台词的口型。   不过有的粉丝会反驳现在绝大多数明星都会用后期配音,不能把这么大的去黑锅甩给钟非,那么我们就来说一下别的方面——   享誉海内外的知名电影武术指导凌丛老师曾在一段采访说中说过(已附链接),有一个Z姓男明星每次拍戏都迟到,动作稍微激烈的一点的戏都会用替身,这让他对当代年轻演员感到十分失望。   而之后很快就被人扒出来,当时一年内和凌丛老师合作过的Z姓男明星只有钟非。(希望粉丝不要甩锅给其他敬业的演员)。   钟非不止是“演员”,他还在其他方面有所发展。比如音乐,相信稍微有一些音乐基础的人都能听出来,15年之前的钟非几乎可以说没有唱功,后期修音严重,现场经常跑调(粉丝居然说那是现场收音设备的问题)。   仅凭这样没有实力的唱歌水平,竟然能获得钟鼓音乐节人气歌手的称号,说明为他投票的人听力基本上都有毛病,要么就是钟非公司买榜。   不过,从他最近新出的一支单曲来看,钟非的唱功有所进步,后期修音的程度小了许多,相信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正在作出努力改进。   尽管如此,也无法抹去“当年我走在大街小巷,被他的歌声强|奸了听觉”这个事实。   至于整容疑云与文化程度等问题已经有其他人做出了解答,我就不再赘述。   回答完毕。”   这个回答不长,但每字每句都显得异常刻薄,看得程蔚识不知怎么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他不想再继续看其他回答,囫囵吞枣地吃完了兔耳朵饼干,然后合上电脑,从背包里翻出一沓剧本,开始背诵。   这时,大门突然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程蔚识走出去房间,看到刘忠霖正提着两大篓的草莓走进厨房,向屋里喊:“钟先生,公司里的高层买了一车的草莓,都是新上市的,董老师让我拿了两筐给您送来。”   “好,你放这里吧。”   刘忠霖听见身后的声音时吓了一跳,对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就走到了他的背后,而他居然毫无察觉。   程蔚识绕过刘忠霖,从柜子里拿了一只玻璃杯接饮用水,脸上神色平静:“我问你一件事,你有把我上次说的事情告诉董呈吗?”   “什么?”   刘忠霖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程蔚识垂着眼睛看着从饮水机的出水口中流下的清澈水柱:“就是我上次和你说,想让你劝劝董呈,能不能让我弃演那部电视剧。”   刘忠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我当时看您情绪波动剧烈,以为您说的只是气话,所以就没有和董老师说。”   程蔚识握着杯壁的手指指骨稍稍收紧,将杯子抬起。   程蔚识站立的角度背光,嘴唇之上的部位全部浸在一片又浓又沉的阴影之中。喝水时,他抬眸瞄了一眼刘忠霖。   明亮的眸光穿过了阴影,直直射在刘忠霖的脸上。   这个眼神看得刘忠霖心里发毛。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刘忠霖沉默,接着点头。   二人之间的空气像是骤然静止了,无人出声,无人动作,刘忠霖觉得,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让他的内心无法轻易安宁。   紧接着——   程蔚识的下一句话是:   “刘忠霖,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四章   昨天夜里,程蔚识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赵源母亲发来的。   ——这两天有人来到医院,声称他是我们家源儿大学里的同班同学,跟我们说有事要找他的大学室友,问问我们知不知道联系方式,我觉得很奇怪,想了想还是决定通知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只能发短信。赵源妈妈留。   程蔚识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扫了一下,手机便迅速黑屏。大约是因为手机已经使用多年,电池即将寿终正寝的缘故,充了近半个小时的电竟然只用了几分钟就关机了。   程蔚识没有立即接上电源。   他背靠床头柜,整个人坐在地板上,紧锁眉头,像是无意识地将手机盖一开一合,发出“哒哒”的响声。   赵源妈妈发来的这条短信仿佛再次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他出门在外时,有人曾经潜入房间四处搜索,企图寻找到什么讯息。刘忠霖、董呈、甚至是一些由于巧合因素进入房间的工作人员,都有可能是浅藏在暗处的人。那么这条短信,无疑是把刘忠霖从这些嫌疑人中推了出来。   他前不久才在失控状态下告诉刘忠霖自己的友人是《千家万户》剧本的原作者,现在竟然立即有人去打听赵源的室友,这不能不让程蔚识起疑心,将二者相联系。   去打听的人也许不清楚,在大学四年里,只有程蔚识同赵源是长时期的室友,其他室友基本上由于专业和跨校区的问题,住了一年半载就离开了,交际有限;另外,程蔚识在学校里一向孤僻,不太与外人交流,按照赵源妈妈的话说就是内向腼腆不善言辞。基于这些因素,专程跑到医院来询问一个植物人的大学室友,未免太过蹊跷。   赵源妈妈大约是想到了这些原因,才决定发短信通知程蔚识。   将这些信息零零散散地串起来以后,程蔚识越发觉得刘忠霖有问题。不过,暂时尚且不能下定论,因为可能是刘忠霖在交谈中无意向谁透露出了自己那天失控后说的话;再者,刘忠霖为人老实本分,年纪和他相仿,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善于伪装的“卧底”。   等等——程蔚识忽然想起,晚上在夜宵店里吃面的时候,陈辛曾和他说,刘忠霖的妹妹曾经想要轻生跳楼,但被一个叫名字谐音为“段家”的人救下了。   程蔚识迅速打开电脑,在搜索栏打下“J大天才少女跳楼”这几个关键字。   然而并没有出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不少知名高校都会在第一时间将这种丑闻压下。每年有许多高校学生因为不堪生活重负选择跳楼,但曝光的寥寥无几。而且这只是自杀未遂,相比“自杀死亡”低了好几档的吸睛度,媒体更加不会费心费力地报道了。   于是程蔚识直接把“跳楼”这两个字删掉,再次搜索。   这次的搜索结果还算满意,程蔚识过滤掉许多无用的网页,立刻筛选出了一个09年的帖子,说是J大录取了一个十三岁的天才少女,名叫刘清菱。不过09年时网络还不发达,各大网站有关此事的帖子内容都如出一辙,透露出的信息少得可怜。   程蔚识又重新搜索“刘清菱”,大概是名字相近的名人太多,右侧相关图片栏里跳出了诸如电视台新闻主持人刘清琳、网红女主播清零、知名画手菱菱的照片。   不过,有一条搜索结果蓦地让他眼前一亮。   有人在某个大学社交网站里发了一条包含“刘清菱”的个人状态:“不知道早上想要跳楼的人是不是刘清菱啊,我拍到了她的背影,来辨认一下?   程蔚识点进去一看,发现这个人也是J大的学生。好在回复这条状态的人并不多,不然也许连这张图片也要被删掉了。   照片加载得非常缓慢。   图片刚从电脑屏幕上蹦出,程蔚识就立即从桌子前弹了起来。   “刘清菱”本人的背影十分模糊,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是男是女,但走在几米开外的一个男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辨认出来。   这是——段可嘉!   段家……   程蔚识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段家——段可嘉。   原来救下刘忠霖妹妹的人是段可嘉……   那么之前他猜测的刘忠霖做的所作所为,也就不是那么莫名其妙毫无缘由了。   段可嘉像是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他和刘清菱有关联,所以故意走在刘清菱的斜后方,并且拉开了几米远的距离,目光好似无心地侧向另一边,从拍摄者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清他在一半俊朗的侧脸。   段可嘉的嘴里还咬着一支烟,神色似是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   底下回复的人全被段可嘉吸引住了全部目光,完全忘记了原博主放出这张图片的缘由,有人甚至评论道:“除了他之外我只见过陈坤能把烟抽得那么帅。是我们学校的吗?天哪我好想包养他!”   看得程蔚识没忍住笑了出声。不知道段可嘉要是听说有女大学生想要包养他,会作何感想。   之后程蔚识把这线线索一一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准备等明天找个合适的时机质问刘忠霖。   在目前这种无助的状态下,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做是不是会打草惊蛇。   于是,在这个与往常一般寻常的上午,他走到厨房,来到刘忠霖身边,问他:“你究竟是谁?”   刘忠霖的神色和目光稍作停顿,从塑料袋里拿起一只没洗过的草莓吃了一口吞下,看着镇定自若:“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和我年纪相近,不用一直叫我先生,叫我钟非就好。”程蔚识把手里的水杯“磕哒”一声放回储物架中,“你是刘忠霖,你有一个妹妹叫刘清菱,之前想跳楼的时候被段可嘉救了下来。既然你和段总以前就认识,为什么装作从没见过?”   刘忠霖想继续拿草莓的手顿住了:“您从哪里得知了这些事情?”   “昨晚吃面的时候遇见了你的前室友陈辛,他无意中和我提起了你。”程蔚识斟酌了一下用词,以防影响到刘忠霖和他的室友融洽的关系,“他只跟我说了一两句你妹妹的事情,剩下的都是我从网上寻找到的资料。”   “这样吗?”刘忠霖倍感疑惑,睁着眼睛向前方的天花板上看,“可是妹妹想要跳楼的事情,我从没和他说过啊,学校里的同学也几乎都不知道。”   程蔚识完全没料到刘忠霖会是这个反应,如果不是从网上找到了相关证据,他恐怕要怀疑自己已经被陈辛给骗了。   不过从J大校友发布的照片和状态来看,刘忠霖这句话应该属实。   程蔚识说:“不要拉开话题,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是不是段可嘉派你来的?不然我就告诉董呈。”   面对程蔚识的威胁,刘忠霖倒是显得不那么害怕。他说:“老板说,如果再找不到相关线索,我就可以被他召回,再也不用在这家公司里伪装下去。您可以把我和段先生的联系告诉董老师,但是,我走了之后,如果以后您再遭遇到什么事情,还会有谁来帮您呢?”   刘忠霖这一番话没有将任何事情点破,每一句话却都说得恰到好处——足以让程蔚识明白,把刘忠霖的真实身份告诉董呈并不是明智之举。   程蔚识沉默不语,目光转到了别的方向。   刘忠霖上前一步:“没有关系,反正段先生已经不想再将这个计划继续下去。您知道黄修贤是怎样一个人吗,您又知道钟非在哪里吗,您知不知道,您自己的身份信息早就……”   刘忠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突然发现对方的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程蔚识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水,脸色与唇色变得惨白,捂着肚子躬下身来,晃晃悠悠得似乎有些站不稳。   程蔚识的眼睫毛被腹部的痉挛折磨得打颤:“我……我肚子好疼……”   “怎么了?”刘忠霖连忙扶稳了对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好像吃坏了肚子……”汗水流进了程蔚识的一只眼睛,这下他只剩下一只眼睛能看清了,“快,扶我去洗手间……”   “好。”刘忠霖连忙架起了程蔚识的肩膀,“您撑住。”   这时,刘忠霖忽然感到对方的身体一软。   程蔚识已经晕了过去,脸色已经发青发黑,整个人都蔫了下来,毫无生气。   如果不是在脖颈处还能摸到微弱的脉搏跳动,刘忠霖差点以为对方已经……   他连忙拿出手机叫救护车,之后又分别给董呈和段可嘉打了一个电话。董呈差点没把他给骂死,段可嘉的反应倒是十分平淡。   把程蔚识抬到楼下等待救护车时,刘忠霖忽地察觉到,有一张厚纸片从对方的口袋里落了下来。   刘忠霖弯腰拾起,看见上面写着:“这是我在工厂里亲手做的巧克力曲奇,是真空包装的哦,保质期到15年6月10日,可以安心食用,继续加油哦!——爱你的粉丝小芬。”   看来是钟非的粉丝写的。   刘忠霖对着这张卡片翻来覆去多看了两眼,接着微微皱起眉头。   这张卡片大概是被“钟非”折了起来放进口袋,所以有一道折痕。   折痕处出现了一个半张的小口。   刘忠霖将纸片顺着小口撕开,没想到纸片内部也写着字。   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十几个“恶心”,除此之外,还有一句用红笔写的话,看着分外狰狞。   “哈哈,吃过饼干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像不像外面那只断了耳朵的兔子?”   ……   “你是不是傻!”病房里,董呈毫不顾忌地大吼,“粉丝寄来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吃?!幸亏来医院来得早,幸亏刘忠霖反应快,要不然你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程蔚识躺在病床上吊着盐水,眼底是一片青黑,目光有些迟缓混沌。   “咳咳……对、对不起。”尽管在说话前已经清了两下嗓子,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沙哑无比。   “啊?!以后不能吃了知不知道?!不止食物连其他的都会有问题,还有围巾里面扎小针的,盒子里面放死虫子的……你永远不清楚一个讨厌你的人可以恶毒到什么地步。”   刘忠霖在门外等着董呈训话,闲着无聊趴在走廊上尽头的窗户上玩手机,正好看见段可嘉发来一条邮件:“醒来就好,我不过去了。”   刘忠霖合上手机,望着一辆停在医院病房楼侧的轿车愣神。   哪怕被几道嫩绿的枝叶挡住了小半个车身,他还是辨认出来了。   这辆是段可嘉的商务车。 ☆、第五十五章   董呈走后,刘忠霖从外面进来,手上拿着几盒药片。   程蔚识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关门的声响时睁了半只眼:“你来了。”   刘忠霖到一旁的饮水机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医生说您洗胃后暂时不能进食,过两个小时能喝一些温水。”   “嗯,没事。”程蔚识闭上眼睛。   刘忠霖觉得,对方裹在棉被里的样子,实在是太惹人心疼了,身体瘦瘦窄窄得似是瘦成了皮包骨,脸色青白,大约是光线的问题,脸部的肌肉显得凹陷了下去。   “我昏迷之前听到了你说的那几句话,我想,你和段总都应该已经知道我不是真的钟非了。我不会告诉董呈你的真实身份,相应地,也请你们不要再调查我,反正距离我离开的日子只剩下半年。另外,帮我转告段总,上次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对我的照顾。”   刘忠霖听了之后,欲言又止,他想接着上午的那个话题和对方继续谈判,可看着现在对方这样的态度,觉得多半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好应了一句:“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这些话我会转告给段先生,只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程蔚识忍着身体里的不适感,在腰下垫了一只枕头从病床上坐起,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胸肺里缓缓拉扯风箱。   “我姓程。名字就算了,反正你们原本就不该认识我,以后也不应再记得我,告诉您们也是徒增烦恼。”   “程先生。”刘忠霖当即改了称呼,“有一点我不明白,你说做了对不起段先生的事,究竟是指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程蔚识的目光显得有点诧异:“你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可是段先生不告诉我。”刘忠霖用牙齿磨了两下嘴唇,目光左右移动,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但是段先生非常生气。我猜,如果您没有做那件事,他肯定不会现在就开始考虑结束这个计划。因为他实在太担忧……”   说到这里刘忠霖立即住了口:“抱歉,段先生不会允许我和外人说这些的。”   程蔚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用钟非的身份做不利于段先生的事情,我的任务就是在观众面前拍几段戏唱首小曲,然后就能拿到价值不菲的报酬,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   刘忠霖皱眉:“可是段先生说,你不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而是另有隐情,是吗?我觉得……可能是受了谁的威胁,毕竟你和钟非真的很像。”   “不,其实我和他并不是那么相像。你说我和他像,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他私下里的照片。”   刘忠霖看着程蔚识的脸:“那他其实是……很丑吗?”   程蔚识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下到底应该怎么描述,半响才答:“我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你看到他的真人照片之后,会由衷感慨:原来现在的整容技术可以这么可怕。”   刘忠霖听不明白。   程蔚识垂眼,咳了两声:“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约见段先生,我想亲自和他道歉。”   刘忠霖答应得十分爽快:“没问题。不过你之前说不想演的那部电视剧,我可以帮你和段先生说说,兴许能帮上忙。”   程蔚识苦笑:“我找他当然不是说这件事。我现在还怎么好意思让他帮忙。”   接着他把后腰上的枕头抽了出来,重新躺下:“说了这么多,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想睡一觉,你帮我把门带上吧。”   刘忠霖说:“那我先出去透个气,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不会走远。”   程蔚识闭上双眼:“嗯。”   入睡之前的那么短暂的一分钟里,程蔚识想了很多。   没有段可嘉,他也要凭自身的力量解决赵源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钟非的替身,恐怕就没有机会制止这场侵权行为了——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赵源常年不醒,就算有正义人士曝光电视剧剧本侵权他的作品,可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在微博里打几场口水战,之后短短数天,战火就会湮没在其他娱乐新闻的浪潮之中,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导演不会对此负责,编剧不会为此道歉,拍戏的演员会说这不关他们的事,每个人都在肮脏的漩涡之中获利,每个粉丝都以为自己的偶像能够出淤泥而不染。   每个人都觉得能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些人都觉得自己没错。   难道是赵源的错吗。   他不明白。   对了,至于段可嘉——   他想告诉刘忠霖,刚刚对方问他名字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如实回答了。   只不过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而已。   “未识”——程蔚识。   意识开始模糊。程蔚识睡着了。   确定病房里的人已经入睡,刘忠霖下了楼,走到那辆黑色的商务车旁边,敲了敲车窗:“先生,您还没走啊。”   里面的人放下车窗,脸色稍显尴尬:“你怎么知道我在?”   “从楼上看到的。”刘忠霖闻着车内冒出来的一股浓浓的烟草气,“刚刚我和他谈了谈,他说要亲自见您一面。您怎么看?”   段可嘉朝车座上经常放烟的位置摸去,才想起来车里的烟已经抽完了。   “我随时有空,现在就可以。”   刘忠霖顿时一脸讶异:“我以为您不愿意见他呢。我都做好了帮他劝您的准备了。”   “……”   “不过他现在睡着了。”   段可嘉“哦”了一声,面容之间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那就等明天再说吧。今天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而已。”   刘忠霖摸不清楚他家老板到底在想什么,脾气阴晴不定,心思更加难猜。   “那等他醒了我就通知他。”刘忠霖刚想抬步离开,脚跟忽然转了回来,对了老板,他说他姓程。”   “程……”   段可嘉跟着默念一声。   “那名字是……?”   刘忠霖摇头:“他不肯告诉我。说我们没有必要认识他,也不应该记住他,过半年他就会永远离开我们,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他也说了,不会做不利于您的事情,让我们不要再调查他的信息。”   刘忠霖弯着腰贴近车门边缘,说:“先生,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程先生还生着病,我怕他在上面有什么需要找不到我。”   段可嘉朝他挥了挥手:“嗯。你去吧。”   刘忠霖走后,段可嘉将目光转向一边,沉在缓缓升起的车窗落下的阴影之中。他的脸色显得格外幽静,让人难以捉摸。   末了,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却又笑得不是滋味。   他说:“真是狠得下心啊。”    ☆、第五十六章   生日和生日之后的几天程蔚识因为那包兔耳朵饼干一直在病床上度过。没能等到段可嘉,就迎来了出院的日子。   段可嘉因为公事连夜去了南半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据刘忠霖说,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由于这场临时意外,程蔚识前往高陵拍摄《流连的晨光》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两天,哪怕是这样,程蔚识也没听到一丁点儿段可嘉回来的消息。   他想,也许是对方根本就懒得见他吧,所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来搪塞自己。   程蔚识出院后,破天荒地被允许吃一些高热量的食物如饼干和猪肉。剧组说他现在实在太瘦,撑不起林室微这一时期的人设。而影片中林室微距离初识男主角已经过了四年,从邻家男孩儿长成了一个蓄着小胡须的成熟男人,体形这一方面,自然要求比以前看着结实健壮一些。   按理说区区四年根本不足以让一个二十多岁的普通男孩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打小家境优渥、一帆风顺的林室微在剧本里不知怎么就开了窍,从家里搬了出来一个人从头开始打拼。四年之后,他在一个远离闹市的小村庄遇见了同样在为生活打拼的男主和男二,迈向结局的剧情由此展开。   这一天上午八点,程蔚识和董呈、刘忠霖等一行人来到S市机场,准备前往高陵。   这时“钟非遭黑粉下毒”的事情已被各大媒体曝光,寄兔耳朵饼干的姑娘已经被警察调查清楚,由于未满14岁,她仅仅只被警察叔叔口头教育了一番后就让父母领回家了,在网上连打着马赛克的脸都没有曝光。许多粉丝得知消息之后义愤填膺地聚集在网上刷话题,说要人肉出下毒者的姓名和家庭住址,为钟非讨回公道。   以往钟非出行就会有粉丝来接机送机,但这次围堵在机场的粉丝起码翻了两番,她们戴着一次性口罩,高举应援牌,拉起了“注意身体”、“我们一直在你身后守护你”的小横幅,为钟非送行。   机场里人满为患绝不是好事,安保人员集体出动,以防止粉丝情绪太过激动而在密集的人群中引起骚乱,最终酿成惨剧。   不过程蔚识他们后来应机场要求走了VIP通道,为安抚粉丝的情绪,董呈让他发了一条微博。   “谢谢各位粉丝网友的关心,我的身体现在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可以正常吃饭休息,不用再吊盐水。在这里我想说明一下,本来吃粉丝寄来的食物就是一件被公司明令禁止的事情,这件事是我的错。让大家担心了,我感到非常抱歉。另外,那位寄礼物的小粉丝年纪很小,相信她不是故意为之,有父母在一旁教导,她一定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请大家多多包容!谢谢大家^_^!”   三个小时后,一行人在高陵落地,程蔚识率先打开手机,看到了微博下面多达十万的留言。   最高赞的几条仍然是粉丝的评论,无一不在表达对钟非的关心和支持,下面几条就很奇怪了,有人骂他圣母,有人开始忧国忧民,相互诉说“连明星都没办法在未满十四岁的青少年面前维护自己的权利,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而这条微博有关的话题里,竟然都变成了商讨如何看待我国未来法律走向这类严峻的内容。   “是好事啊。”董呈看了一眼,说,“明星的效应引起公众对社会的关注和反思,这是多么正能量的命题,到时候让公司跟经常和我们合作的营销号交流一下,让他们在这方面多发酵发酵,有助于树立你的正面形象。”   不得不说董呈不愧是圈里的前辈,各方面的反应都是一流,在新媒体传播中更是拥有最为敏感的嗅觉。   程蔚识握着手机闷哼一声:“董老师你怎么不说他们还说我圣母白莲花呢。多大度啊差点死在医院都不追责。这哪里是正面形象。”   董呈闻言,将手伸过去捋了一捋程蔚识的肩膀:“既然这个小女孩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必然就需要一个人来充当圣母玛利亚的角色。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公平公正的话,‘圣母’这个名词就不会被人歪曲。如果有人当了‘圣母’,那他要么是被意识形态教育出来的,要么是被生活逼到不得不自我安慰。而你恰恰属于“不得不自我安慰”这个范畴——你因为洗胃而痛不欲生的时候,有没有把她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   程蔚识见被人说中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下唇:“祖宗十八代倒不至于……”   “但是如果你在微博里发表的是:我在心里早把她扎小人骂了个体无完肤,那可就不只是被人说圣母这么简单了。”   程蔚识意会:“我懂了,谢谢董老师。”   董呈偏着头又作了一个补充:“不过我们要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宣传,不然会有心人认为你在用社会的安定和谐来为自己营销,到时候可能会起反效果。”   听到这句话,程蔚识转了转眼珠,立即想起前些天拜托董呈的一件事,他压下声音凑过去,以免让身后的同事们听见:“所以董老师是不希望我参与陈辛推荐的公益活动吗?”   董呈没说话,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   程蔚识的脑筋转得飞快:“那您这句话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可以用旁门左道的方式前来帮助他?”   “什么‘旁门左道’啊,这些话我可没说过。”   董呈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自己的话被人曲解的恼怒,于是接下来说的内容也变得模棱两可起来:“有些事情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学会怎么为了自己的目标在其中迂回前进。我吃的是这碗饭不假,但这不代表我会一直顺着谁的思路思考。人嘛,总是要为自己着想的。同理,你也是。”   程蔚识听得半知半解,和董呈道了个谢之后,直接拿出包里的剧本看了起来。   晚上程蔚识驱车前往片场,和正在拍戏的陈导打一个招呼。   高陵三月的夜晚冷得让人脊柱生寒,天气预报显示只有气温零上两度。这个时候剧组仍兢兢业业在高陵郊区的土坡下面取夜景,陈欣迟导演的敬业和严格确实名不虚传。   夜风干燥得像又钝又锈的铁刃,明明根本刮不出血,却吹得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寸一寸地疼,粗糙而有力。   剧组有人说:“前几夜下了雪,过了好几天才干,这里的土坡一到雨雪天就十分危险,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拍摄这个场景。说起来,不过就是个土坡而已,陈导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另一人附和:“就是啊,你见过哪个青春电影跑到这种深山老林来拍的,吃力不讨好,观众也不喜欢看。”   程蔚识一开始还以为这里的土坡有什么奇特之处,在乌漆麻黑的夜色里转了两圈都没发现和别的土坡的区别。   这时正好一幕结束,要拍下一幕,陈欣迟导演趁着休息时间在吭哧吭哧地在棚子里吃凉飕飕的饭团,眼圈又黑又浓,头发也乱成了一团刺猬。程蔚识走上前,点头打招呼:“陈导好久不见,我过来了。”   陈欣迟连忙停下嘴上的动作,拿起一旁的保温杯倒了一盖的水,一饮而尽:“呦,这不是钟非吗?真是很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我们这山里经常没有信号,我已经很久不看新闻啦。”   程蔚识答:“好,挺好的。”   陈欣迟打量了程蔚识几眼,撇着嘴摇了摇头:“你现在太瘦了,赶紧回去吃胖点,多锻炼锻炼身体,后天就有你的重头戏了。”   程蔚识有点不想告诉陈欣迟自己吃了黑粉送的饼干中毒的事情,于是岔开了话题:“导演你也要注意身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吃晚饭,我看它没冒热气,一定是凉的吧。”   陈欣迟哈哈大笑:“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这是夜宵,夜宵哈哈,多补充补充热量,要不然夜里吃不消,这儿太冷。”   程蔚识问:“说实话我有点不明白,我看这里只是小土坡而已,和在江浙那边的土坡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还是在夜晚,人眼难以分辨,为什么导演要费尽心力来这里拍摄呢?”   “那你就不懂了,在黑夜下都是完全相同的小土坡,但土坡周围的环境诸如天上的月亮云彩、地上的飞禽走兽、一切虫鸣鸟叫还有黄土地、河流交混的气息,都是高陵郊外所独有。再好的演员都没有办法凭空演绎出他没有心领神会的东西,就算演出来了,也无法表演得活灵活现,我的作品一向是真实、非虚幻的,有别于寻常青春电影。更不是绿幕表演可以比拟。”说到这里陈欣迟不屑地嗤了一声,捏紧了手里的半拉饭团,“现在某些剧组明明手里钱也不少,可拍什么外景都用绿幕,拍出来的东西整个儿一垃圾,还好意思让人买单,也不怕被同行人笑话。”   “导演说的是。”在这个话题上程蔚识就插不上嘴了,只能应声附和。   陈欣迟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于是话音一转:“之前我回去的时候遇见了可嘉,他跟我提起了你,没想到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啊,他让我多指导指导你,还说你是个好孩子,可塑性非常强。”   程蔚识听得四肢一僵。   “请问导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程蔚识眼巴巴地望着陈欣迟——段可嘉竟然在陈导面前提起他了?   “过年的时候吧……”陈欣迟摸了摸下巴,“我这人忘性大,不记得了。”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休息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你回去早点睡觉好好休养身体,这里海拔比S市高,跑起步来可能会吃不消,你尽快适应。”   说完陈欣迟又开始狼吞虎咽他的饭团。   程蔚识和导演告别之后,回到了酒店,酒店里开着热空调,温度宜人,比外面风吹得外面鬼哭狼号的天气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刘忠霖粘着一身鸡毛,正坐在酒店大厅和董呈聊天。   程蔚识看着刘忠霖身上七零八落的毛直愣神:“你……怎么回事?”   董呈抢先回答,脸上的褶子登时因为笑容而皱巴起来:“段先生让人运了一车的老母鸡过来,说是他父亲农场里的鸡装不下了,给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每人发一只煲汤,犒劳我们在天寒地冻的高陵辛勤工作。嘿嘿,我也是才听说,段可嘉和陈导是亲戚,多亏了陈导,我们才有在这里免费吃土鸡的机会。”   刘忠霖吹了一下粘在额发前的棕黑鸡毛,一脸无奈,语气难得有些阴阳怪气:“是啊,因为段先生和陈导是亲戚。” ☆、第五十七章   《喜欢的人在旅行》在S台已经播到了第二期。   这个节目在第一期播出的时候广受好评。观众评价它为综艺娱乐节目中的一股清流,说它不只是一个娱乐节目,更带上了非说教形式的教育色彩,富有人文关怀,老少咸宜,适合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收看。   很多观众都在网上留言说,现在的综艺节目总是让嘉宾装疯卖傻,内容疯疯癫癫不像话,太低俗无趣,还说难得看到这种及格线水平的,S台不愧是业界里的一朵奇葩,从不随波逐流做烂节目。   就连钟非的微博都收到了许多好评。   程蔚识不一会儿就在手机上看到钟非的微博发了一条官方广告,让各位网友多多支持S台的收视率。   看来是董呈正在电脑网页登录钟非的微博。   程蔚识关掉手机,将电视打开,一边背剧本里的台词,一边听着电视中传出浑厚嗓音的播音员旁白。   节目已经进行到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一行人抵达P市,准备前往郊区公园参观冰雕夜景。   电视里,P市的冬夜满天繁星,连月亮都比往常圆了许多,程蔚识不禁有点纳闷,他怎么不记得那天晚上看到了星星?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刘忠霖喊道:“先生,我熬了一盅鸡汤,您喝一些补补身体吧。”   刘忠霖端了一小锅汤进来,在桌旁亲自帮程蔚识盛好递给他。   “你不用这么客气。”程蔚识连忙将剧本丢到了一边去,伸手接过,“房间里明明就我们两个在,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鸡汤正腾腾冒着热气,四周霎时飘满了又香又浓的鲜味儿。程蔚识低头看见汤里里放了枸杞、红枣和桂圆,他笑了笑:“难为你在高陵这种人烟稀少的不毛之地找到这些东西,谢谢你了。”   刘忠霖说:“这是段先生一起让人送过来的。”   程蔚识正要对着盛起的一勺汤吹气,听到这里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碗。   刘忠霖神情略微有些呆滞,黝黑的肤色,向前望着墙壁继续说:“我一直觉得段先生挺喜欢你的。”   他这副表情最显老实巴交,程蔚识、董呈一干人等不知道被他这模样骗了多久。明明有着最精明干练的才智和心思,却总能凭借这一张忠厚朴实的老好人脸在众人面前蒙混过关。   程蔚识感觉手里的碗火辣辣的,烫得他手指尖疼。他懒得吹气了,直接把那勺汤送进了嘴里。   “上次我看见,段先生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了你的脸。”   听到这里,程蔚识噗哧一口把嘴里的汤喷了出来。以防手里的碗打在地上,他赶紧放到桌子上,腾地一下从床前站了起来:“话可不能乱说!”   刘忠霖抬眉,一副爱信不信的神色:“事实就是如此,这种话我怎么可能骗人。他是我老板。”   程蔚识十分窘迫,在原地怔了半响,连落在嘴角的油汤都没来得及擦。   刘忠霖怕对方一时间承受不了,于是又说:“不过,也难讲。段先生他们一家人都十分古怪,有的是行为举止古怪,有的是脾气古怪,有的是待人接物的方式古怪。”   程蔚识咬着被烫到的嘴唇若有所思,然后重新坐到了床边:“我怎么觉得,段可嘉这三样都占齐了呢?”   刘忠霖没忍住笑出了声,两颗洁白的门牙难得笑得露在外面,趁得皮肤更黑了。   “我也是在段先生被他母亲逼着相亲的时候得知了一些事情。”说到这里,刘忠霖止住了笑,两只眸子盯着地面,面目略显严肃,“这大概就是揠苗助长的故事吧,一个人总是要有舍才会有得。”   程蔚识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接着刘忠霖就不说话了。程蔚识最烦别人卖关子,气得开始呼噜呼噜大口喝汤。   刘忠霖最后给了一条探索八卦的新途径:“程先生可以亲自去问老板。我觉得,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P市冰雕夜景的历史已有二十余年,每年慕名前来参观的旅客人数都在不断攀升,到现在,参观人次可达百余万,P市的冰雕造型独特,艺术观赏性极高,这场视觉盛宴的美名早已远播海外……”   铿锵有力的电视旁白声忽然在耳畔响起,吸引住了二人的目光。   程蔚识指了指屏幕,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地方,现在终于免费了,以前可是要门票的。”   刘忠霖看着电视里光彩夺目的冰雕展,眯了一眯眼睛:“你小时候去过?”   据刘忠霖了解,P市的冰雕展在十年前就已经取消了门票。所以,对方只可能是在年幼的时候去过。   程蔚识心里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开始试探他。   大约是因为他的意识已经沉沉陷进了回忆里。   “对……是小的时候去过,父亲带我去的。”   刘忠霖问:“那你是P市人?”   “哪能啊。”程蔚识摇头,“P市一直都是我们那里的大城市,现在坐高铁的话可能只需要几十分钟,但那时科技还没有这么发达,我们乘大巴去P市,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以前冰雕展都是在白天,晚上没有,所以我们必须早晨四五点天不亮就起来,然后父亲骑半个小时的三轮车带我去坐大巴……”   程蔚识碗里的汤已经见了底,可他没有放下手上的碗筷,只是靠在床上,眼睛稍稍有些失焦:“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小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过钢琴,在冰雕展上我第一次看到钢琴就喜欢上了,后来——后来我学了钢琴,再后来,父亲死掉了,我就不学钢琴了。”   “那你的母亲呢?”刘忠霖的眸光顿了一顿,“我方便问吗?”   “她啊……”程蔚识叹了口气,“她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打麻将,很少抚养我,小时候好多东西都是父亲帮我买的,他还烧得一手好菜——会给我做红烧肉吃。”   “打麻将从不管你……”刘忠霖倒是能理解许多小市民喜欢聚在一起打麻将,只是从没听说过为了打麻将就对儿女撒手不管的妈妈。他又问:“那你爸呢,不管她吗?就这么一直让她胡来?”   “我哪知道上一辈人的事情啊。”程蔚识微微耸了耸肩,“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爸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妈从没去看过他。”   这下轮到刘忠霖听得摸不着头脑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就没了呀。”程蔚识吹了一声口哨,“今年已经是2015年,生活无比美好,想这么多以前的事干什么。做人不能自讨没趣。”   刘忠霖默默在脑子里记下了对方刚才说的所有信息。   程蔚识迟疑片刻,转了话题,目光落在刘忠霖的脸上:“那你……你以后会从事你原本的专业吗?”   刘忠霖挠了挠头:“你说法律?应该会吧。段先生说到时候会资助我出国读研。”   程蔚识笑了:“那挺好的,好好学啊,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这章是个过渡。 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爸爸这条线比较沉痛(。 ☆、第五十八章   程蔚识每天除了拍戏的时间以外都在吃、睡觉、健身中无限循环。   之前他一个月掉了十几斤,瘦到身上的肋骨弧度能看得一清二楚,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几块胸肌和腹肌的纹理都浅了许多。后面几场戏他必须一直露腰,甚至有半裸出镜的画面,导演不得不派专人来给他进行增肥增肌训练。   没几天他的身材就圆了回来,皮肤也在高陵的山丘上晒成了浅麦色,看上去成熟又健康。   程蔚识也是当了演员才知道,原来瘦还是胖根本没有什么界限,今天还是瘦成皮包骨的虚弱状态,过两天就能让你拥有一副让人羡慕的矫健体格。   矫健归矫健,只是不知道究竟能维持多久。   高陵气温虽然不高,但午后的阳光颇为强烈刺眼,干冷的风一阵阵刮来,似是要连带着阳光一起凶猛地割进皮肉里。   程蔚识正坐在一块挡风的大石头后面喝蛋白|粉,滋溜滋溜喝到一半,刘忠霖突然小跑过来说:“段先生下午要过来,你想去见一面吗?”   “啊,他回国了?”程蔚识瞄了瞄四周几个荒芜的黄色小山包,以及小山包上屈指可数的几棵光秃秃的枯树苗,眉眼间充满疑惑,“他来干什么?这里啥也没有。”   刘忠霖摆出一副“这也要问”的表情:“当然是看他舅舅陈欣迟导演。陈导在外拍电影时,他的母亲——也就是段先生的外婆,时常会挂念他,但段先生外婆年岁已高,腿脚不灵便,无法亲自来看望陈导,所以经常让段先生过来探班,把陈导的近况带回家。”   程蔚识恍然大悟,用两根手指轻轻扣了一下脑门,勺子掉在碗里,发出“叮”得一声脆响,里面的汁液溅了两滴出来:“哦对,我怎么忘了,陈导和段可嘉是亲戚。可是……既然挂念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话过来?现在都能视频电话了,让陈导把近况直接告诉妈妈,总比让第三方传话来得更加亲近一些,是不是?”   “这我就不清楚了。”刘忠霖将鞋尖在地上碾了一个小泥圈,摇着头说,“可能是老太太也想让外孙和他舅舅多亲近亲近,毕竟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互相帮衬也算有个照应。”   纯净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太阳肆无忌惮地发着光。程蔚识头抬得久了,眼睛开始有些吃力,觉得又涩又酸,眼前多了几片白色的影子。他站起身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蛋白|粉,微微垂着眼说:“那段先生每天这么忙,刚回国就得横跨半个国家专程赶来看他舅舅,恐怕没时间见我,还是等以后回了S市再说吧。”   刘忠霖点头:“好吧,那我就不帮你联系段先生了。我记得你也有段先生的手机号啊,其实你可以亲自联系他。”   程蔚识皱着眉头,语气显得十分无奈:“我感觉他把我拉近黑名单了,自从那天之后,我发消息给他,他就再也没有回过我。”   说着拿出了手机,打开发信箱。   刘忠霖眼看着对方手指划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上。   ——一灯大师。   “一灯大师?!……”刘忠霖一脸震惊地看着屏幕,“这是……段先生的号码备注?”   “是啊。”程蔚识笑笑,“只是随便起的一个外号,不要当真。”   前些天他躺在病床上闲着无聊,突然心血来潮重温了几集《射雕英雄传》,看到一灯大师出场时,渐渐觉得段可嘉的性格和他十分相像,两人都姓段也就罢了,最关键的一处在于,段可嘉明明像段皇爷一样有钱有势有寻欢作乐的资本,却非要清心寡欲严于律己,每天过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和尚。   这么一番有趣的隐喻在刘忠霖眼里却全然变了滋味。他将这个名号和之前二人的不合稍加联系,忽地得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猜想——该不会,段先生被谁戴了绿帽子吧……   程蔚识说:“你看,我好几天前发了两条短信过去,他都没有回我。”   一条是“对不起。”另一条是“十分抱歉,我误会了。”   两条短信的间隔是两天,都没有得到回复。   刘忠霖的胆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大了起来,一把夺过程蔚识的手机,划到号码上点了拨通键:“想知道有没有把你拉黑还不简单,直接打个电话就行了。”   程蔚识还没在“被抢了手机”的懵圈中回神,电话里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喂?”   刘忠霖还为他贴心地开启了免提,一边举着电话用夸张的嘴形说:“看到没,他没有拉黑你。”   程蔚识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支支吾吾地说:“一灯……不是……先生您早、您中午好。”   “怎么了?有事找我?”   电话另一头的声响有些嘈杂,甚至还出现了在公共场合里通报的广播声,大概是害怕程蔚识听不清,段可嘉微微抬高了声音:“我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有什么事情等我到高陵再说。”   “我——”听到这里,程蔚识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低着头说不出话。   “我先挂了,好吗?”   问句上扬的尾音听着分外温柔,像是一瞬间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程蔚识竟有种对方的鼻息同时呼在了他的脸上的错觉,听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段可嘉挂断电话,里面传来一阵短促的“嘟嘟“声。   刘忠霖凑过来提醒他:“你的眼圈怎么红了。”   程蔚识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扯出一个“沙子被风吹进了眼眶”这样随便的借口,他答得非常坦诚:“我还以为他不理我,把我拉黑了……”   刘忠霖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段先生又不是小孩子,还玩儿绝交那一套,你是不是平常不和别人接触啊,没什么交友经验?”   “你这句话倒是猜对了。”程蔚识笑了笑,“我从小交过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刘忠霖拿起放在石凳子上的碗:“那我先走了,一会儿你有一场攀岩的戏,在山脚另一头,不要忘记,要不然到时候董老师又该骂我。”   土坡上的日光似乎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浓烈了,程蔚识捂紧外套,将下巴和脸颊埋进了高高的领子里——为了躲过又干又燥的春风。   声音因此有些模糊:“好,我这就过去。”   ……   娱乐圈里的消息,总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铺满全国。传到后来,连当事人都无法辨清,这个消息究竟是否和他有关联。   哪怕是三人成虎,也能积毁销骨。   作为依靠这行起家的业内人士,段可嘉当然深谙此理。   抵达高陵附近的一家机场后,他打开手机连上了移动网络,特别关注一栏立即“叮”得跳出一条消息。   “震惊!当红小生钟非今天下午拍戏时突遭意外,竟从悬崖峭壁上一头栽下!》》点击查看。”   行李箱没拿稳,“砰”得一声翻倒在地。段可嘉没管行李,直接给刘忠霖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张口就问:“怎么回事?他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什么?”那边的刘忠霖满脸震惊:“谁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段可嘉向周围瞄了两眼,然后说:“钟非。”   “他啊,他在和我打扑克呢,今天拍戏时他从三米高的小山包上摔下来了,腿上擦破了点皮,没流血,指甲劈断小半片,现在被导演允了半天假,正躺在床上休息……喂喂?段先生?喂?”   “怎么了?”程蔚识正侧着身子靠在被褥上,一手拿着扑克牌,另一只手支棱着一根包了圈创口贴的手指。他眯着眼睛睨着面前的一对老K,正在思考下一张该出什么。   “不知道啊,段先生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刘忠霖也觉得莫名其妙,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正玩儿到兴头上,刚好轮到刘忠霖出牌,程蔚识心里有些着急,于是劝他:“那他应该是没有事情,要么就是机场里信号不好,如果真有事,段可嘉一会儿会打电话给你的。”   “说的也是。”刘忠霖放下手机,坐回床边,接着丢出一对儿尖。   机场里,段可嘉的助理从洗手间急匆匆赶了回来,看见老板不算平和的脸色以及摊倒在地上的一箱行李,赶紧连声道歉:“对不起啊段总,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让您等急了。”   “嗯,我们快走吧。”段可嘉低垂的目光抬了起来,“打车?”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助理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之前段老太太在这里买过车,一直让人打理着,我已经让他们开过来了,应该一会儿就到。不对,我不小心把联系电话留成了您的手机……”   助理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段可嘉。   段可嘉无奈地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助理急忙接过老板的手机,发现手机屏幕此时停在了短信息的位置,而短信息里草稿箱上的小红圈竟然多达78条。   助理心里十分好奇,趁着段可嘉不注意的功夫赶紧点了草稿箱。   让他极度难以置信的是,这里所有草稿竟然都是回复给同一个人的。最新的一条编辑于下午一点十三分——他们飞机起飞前的第十六分钟。   内容直白到可怕。   至少,和她平常对老板的印象大相径庭。   助理顿时意识到,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而内容这么直白的原因大概就是,以为记录在了最为隐私的地方,可以任由心意,毫无顾忌。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灯大师是一个很绿的出家人……也姓段。 ☆、第五十九章   “不打了不打了,读书不如你也就罢了,怎么打牌也打不过你。”程蔚识丧气地把手里的扑克牌胡乱丢在床边,然后抓了两下头发,从床上爬起来,“我还是去跑步吧,再围着那边的几个小山包跑一圈儿,我今天就能走满两万五千步。”   刘忠霖有些不解,半仰着脸问:“走满两万五千步能干嘛?”   “夺下好友榜第一啊!”说到这里,程蔚识兴奋地拿出手机翻到一个新下的应用,“喏,用这个计步软件关联你的社交账号,就可以知道他们在里面每天走了多少步。这是薇儿以前代言的一个运动程序,你记不记得?”   “拿下第一又能干嘛?”刘忠霖说着去应用商店里下了一个相同的软件。   “不能干嘛,就是图个好玩儿。”程蔚识翻到好友榜单这一栏,“彭春晓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已经连着五天走了两万四千步,霸了我五天的榜,而我这几天明明每天上午都在山丘上跑步,竟然比不过他。今天说什么也得超过他。”   这里虽然气候不比S市宜人,但胜在四周空气新鲜纯净,塑形师就让他在阳光最温和风最舒适的上午去外面跑步。   其实这里的风再舒适也舒适不到哪去。被粗糙干燥的风摩挲皮肤,据说是有助于剧本里林室微气质的形成。浅麦色的面孔和身躯,比化妆要真实百倍。   如果是女演员恐怕就要以保护皮肤为由直接上妆了,但男演员呈现出这样的肤色倒显男子气概。   刘忠霖坐在那里捣鼓手机:“你的身体没事吗?现在外面的风很大的。”   “没事,刚刚拍戏时只不过是从小土坡上摔下来而已,不要紧的。”程蔚识一边脱掉上衣一边说,“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去跑一会,风再大又吹不死人。”   程蔚识换完衣服走到刘忠霖身边,看到他正在关联自己的社交账号,于是凑上前去瞄了瞄,笑嘻嘻地说:“也不知道段总玩不玩这个,哈哈哈,像他这种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的老爷爷,可能一天只走两位数吧,从不锻——啊?三万三千步?!!他这是去跑马拉松了吗!”   段可嘉和众多上了年纪的上班族一样,网络昵称用的格式是“公司加本名”,也就是“陆娱段可嘉”;而头像也非常诚实地换上了自己的照片——背后的风景撑满了整个头像框,人物的身影只有蚂蚁那么小一只。   段可嘉在刘忠霖的计步榜单上目前赫然位列第一,旁边的数字为33688。   程蔚识的眼睛都快贴上去了。   这不可能,他不信!肯定是段可嘉开挂。   刘忠霖:“你怎么知道段先生去跑马拉松啦?今天上午S市确实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马拉松比赛,他报名参加了,好像还得了第一名。”   于是程蔚识心里只好服气:“那我走了。”   程蔚识绕着三个小山包跑了几圈,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了路边。难怪塑形师傅从不让他在这个点钟出来跑步。在一片落日残阳中,周遭好似也跟着生出了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的压抑感。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这样的低气压更觉瘆人。   程蔚识望着澄明的暗红天空,背靠坐在一座山丘下,看着远方的蛋黄渐渐没入天际,连带着头顶的晚霞也黯淡下来。   稀薄的云彩变成了一缕一缕的灰烟。   他平复好了呼吸之后,肚子突然“咕唧”叫了个闷响。   程蔚识想,他现在该回去了。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吃到酱牛肉,尽管晚饭已经连吃了三天的牛肉,但他忽然想吃一次酱好的。   程蔚识站起身,拍了拍沾满了黄土渣的衣服,一转角就看到灰压压的天空下,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顺着山间小道,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那人步伐缓慢,正向四处仔细搜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值钱的宝贝。   投射向四处的目光在一片暮色下犹显清澈明晰,眼波好似泛着天上的落日余晖。   程蔚识叫了一声:“段先生。”   段可嘉看见对方的脑袋以及上半身从一个小土包里探了出来,步子便加快了许多:“原来你在这里。”   程蔚识神色变得疑惑:“您在找我吗?”   段可嘉:“刘忠霖说要出来叫你吃饭,我正好要去剧组看舅舅,看完顺道过来找你。”   程蔚识望着段可嘉背后山间极远处的一个屋顶尖尖——片场都已经看不清了,这“道”顺得该有多远啊。   他说:“其实您可以打电话给我的。”   段可嘉的眸色顿了一顿:“你之前说有事想当面找我谈,现在可以说了。”   听到这句话,程蔚识有些不敢看段可嘉的眼睛,他将两根手指蜷在了一起,语气格外小心翼翼:“对不起,我——”   段可嘉忽然出声打断:“如果是道歉,那就不要说了。我后来想过,是不是我让刘忠霖的和你交谈的方式太像潜规则,以至于让你误会。所以这一方面,可能我也有错。”   “不是的。”程蔚识摇头,眼瞳黑漆漆地沉进了夜里,“是我的错,是我歪曲了您的好意。虽然您在最开始的时候总是很看不起我,甚至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但您是现在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会找我谈心,把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弟弟介绍给我,还让我常去您弟弟居住的私人宅邸做客。后来我反思那件事的时候,猛然意识到,怎么有人会把潜规则的位置放在家人团聚的地方呢,真的是……是我太蠢。”   段可嘉听得哭笑不得:“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看不起你,也能变成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你的要求到底是有多低啊。”   程蔚识说:“请先生相信我,这不是客套话,我说的都是真的。之前对我好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现在一个已经离开人世,另一个躺在医院里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在诅咒您,我只是在表达,先生现在是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因为上一个对我好的人已经……”   说到后来越描越黑,怎么听都像在诅咒对方“没有好下场”,程蔚识干脆直接闭上了嘴,两只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段可嘉。   段可嘉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要这么紧张。你太拘谨了。放松,我又不是狮子老虎,不会吃了你的。”   程蔚识说:“谢谢先生原谅我,作为报答,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有关黄修贤的事情都告诉您。我猜,您派刘忠霖过来,就是为了打探黄修贤的事情吧。”   “黄修贤?”段可嘉挑眉,垂了眸子看着程蔚识运动衫上面露出来的半块锁骨,“你所知道的有关他的事情恐怕还没我知道的多吧。我和他已经是多年的盟友了。相比于黄修贤……我更想知道和你本人有关的事情。”   程蔚识向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说:“我、我的事情都是小事,没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普通百姓的家常事都是一样,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再烦恼也逃不开这八个字。”   段可嘉逼近:“这八个字明明是全人类的共同特点,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了普通百姓才能‘享受的特权’?我想知道你的事情不是为了新奇有趣,而是因为——”   程蔚识看着对方忽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段可嘉像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像是罩进了一片炙热的火炉,脉搏扑腾扑腾跳动得越来越快,烫得他全身都出了汗。   过了半响,段可嘉终于说:“算了,不想说就不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走吧。”他扯了一下程蔚识的小臂,随即放开:“该回去了,要不然一会儿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程蔚识跟在段可嘉身后:“谢谢先生理解我。”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自己真是个自私的人啊。   段可嘉上次让人运来的鸡还剩下几只没吃完。导演让酒店给段可嘉准备了一道接风宴,这几只鸡便煮成了一锅鲜喷喷的鸡汤。   参加接风宴的人不多,一共只有六个。除了陈欣迟和段可嘉之外,还有三个男主主角以及副导演吕宝昌。   段可嘉率先落座,手指着正襟危坐的程蔚识等人说:“看看我们的三个主角,都是一副刚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可怜模样。陈导您说您拍个青春电影,怎么让主角们这么受苦,明明在圈里都是偶像派,到您这儿就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乡知青,不太划算吧?”   段可嘉演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气派劲儿,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亲舅舅。   陈欣迟从座位上躬着腿站起,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来递给段可嘉:“哎,段总您这就不懂了,我们这叫还原生活,还原生活,哈哈,来,段总,抽根儿烟。”   程蔚识心里有些纳闷。难道在座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段可嘉是陈导的外甥?他朝隔壁的章枫维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正安静地听导演和投资商讲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听说章枫维是一枚家低雄厚的富二代,难道他也不知道么?   段可嘉眯着眼睛让陈导给他点上了烟,深吸一口,然后靠在椅背上,用白净修长的手指来回翻转着烟头,在烟灰缸里掸烟。他垂着眼睑说:“今天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你们随意就行,不用太在意我。”   明明嘴上说着“随意”,但行为举止却处处划分着尊卑。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给段可嘉敬酒:“谢谢段总。”   看到这里,程蔚识总算明白,段可嘉这股少年老成的气质是从哪来的了。 ☆、第六十章   “下午我就要回S市,不能在这里帮你照应了。”董呈在镜子面前打着领带,期间在镜像里瞥了两眼程蔚识,“明天江溪安要过来,你准备一下哦?”   程蔚识敲着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清咳一声:“她过来干什么?这里已经没她的戏份了。”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电影宣传一天不结束,你们的绯闻炒作就不会停止,但也没必要大老远从南方跑过来炒作吧。”董呈将手掌从上往下捋了一遍西装,头向后凑了凑,“你在干嘛呢,别玩电脑了,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个什么白色的脏东西黏在背上,喏,就是那儿。”   程蔚识走上前去,一把将董呈后背粘着的小纸屑取下来,弹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中:“为了炒作应该不太可能,她的工作也结束了……咦,难道她的金主在这里?”   董呈在心里估摸了两下,说:“不会吧?高陵现在的气候这么恶劣,但凡是个有钱人都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儿来度假……要说是电影的投资人,现在和剧组呆在一起的也就只有段可嘉了。哦!所以她的新金主是段可嘉?!”   说着他恍然大悟般地将左手握拳,砰得一下锤在了右掌心。   程蔚识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段总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董呈心生好奇,绕着程蔚识走了半圈,嘴角添了几分笑意:“小程,看来你挺了解段总的?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是多好。”程蔚识又重新坐回去看他的电脑,“我只是觉得段总根本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你能想象他和别人谈恋爱结婚的样子吗?……还不如出家当和尚的可能性大。”   董呈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哈哈,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听别人讲,段可嘉从很早以前就是单身,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是同志,结果有小白脸想和他搞一夜|情,段可嘉连正眼都没瞧那人一眼。你说这人,明明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人生赢家,却始终不追求爱情,最爱的反而是工作和应酬……不过,就算不谈恋爱,也需要解决生理欲望吧?说不定找江溪安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呢?”   “不可能。”程蔚识当即反驳道,“段可嘉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董呈将领带卡整齐,转身对程蔚识说,“才几天不见,你对他的评价就这么高了。”   程蔚识在心里埋冤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脸上故作镇定,随口找了个听起来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我……我还觉得他不举呢!”   站在门外偷听的刘忠霖两腿一歪,险些没站稳倒在门框上。   董呈倒是十分同意程蔚识的说法,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事业有成的正常男人怎么可能浪费大好的青春时光不出去找女人。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何况……他也长得不赖吧,就算自己不主动找,也会有大把大把的年轻男女想扑上去和他共度良宵。”   程蔚识一开始只是随便说着玩玩,结果被董呈这么一提醒,越发觉得这话有道理,不禁好奇:“那董老师你说说看,得了这个病,到底该怎么治呢?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刘忠霖在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双手揪着裤缝伫立在门口,心里一直打鼓,生怕里面的人再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出来。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段可嘉的声音忽地一下在耳边响起,吓得刘忠霖咬紧牙关,两眼瞪得溜圆。   “做什么这么害怕?”段可嘉看着门牌号,“这里是钟非的房间吧。”   说着就要伸手敲门。   “等等,先生。”刘忠霖连忙拉住对方的胳膊,脑门上出了一头的汗,压低声音说,“董老师在和他商量事情,呃……商量到重要关头了。”   段可嘉的另一半脸隐匿在了阴影之中,发亮的眼睛略带疑惑。他放下了手,轻声说:“那我一会再过来。”   门内,程蔚识和董呈的话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本来聊的是段可嘉,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说起了荤段子。董呈房间里的等身镜正好坏掉了,原本只是想到程蔚识的房间过来打个领带顺便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就走人。结果二人一扯天扯地就停不下来。董呈比程蔚识年长许多岁,也更加有经验,这方面的段子比程蔚识以前在大学寝室里听到的劲爆多了。   后来董呈因为害怕飞机误点,匆忙和程蔚识道了别。   程蔚识平复下被荤段子撩拨起来的蠢蠢欲动的心情之后,重新坐回桌边,继续在网上开始搜集《千家万户》编剧的黑历史。   他已经搜集了好几天丁编剧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的新闻,有的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有的是从网上小说粉微博里找到的。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名编剧是个知名惯抄,从早些年开始就经常化用玛丽苏小说的桥段,用来构造自己笔下的故事,但是一直没人发现,大约是因为那时候的玛丽苏小说往往情节千篇一律,许多人都对它们有着“内涵太少太浅”的刻板印象,不曾加以重视。丁编剧在其中尝到了甜头,就越发大胆起来,开始直接毫无顾忌地照搬照抄,侵权的范围也变大了,从最初的玛丽苏小说,扩展至科幻小说、纪实文学等等。程蔚识看见网络上的调色盘里,丁编剧竟然连儿童文学都一字未删地抄了三句话进去。   丁编剧非常会耍小聪明,在以往的剧本里,情节从不照抄,只是化用;而精彩语句每本只抄几句,从不多抄,就算原作者发现了端倪,也找不到确凿证据,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而赵源这本《挨家挨户》倒是例外。大概是编剧从哪里得知原作者已经是个植物人没法醒来找他麻烦的缘故,这一本抄得尤其猖狂,情节照搬,名字只修改了两个字。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只要将两部作品稍加对比,就会觉察到丁编剧的丑陋行径。   程蔚识正咬着左手食指,呆呆望着这些网络上的资料冥思苦想,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程蔚识合上电脑。   “是我。”   门外响起了段可嘉的声音。   程蔚识打开房门,将脑袋探了出去,往段可嘉身后瞄了两眼,接着赶紧把对方拉了进来,“砰”得一声迅速关上门。   段可嘉问:“好好的怎么像做贼一样。”   程蔚识解释:“我是怕被董老师看到。”   “我刚刚正好在楼下的电梯外遇见他拉着行李箱走了。”   “啊,那就好。”程蔚识给段可嘉倒了杯热水,“您请坐,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段可嘉低头喝水时,正好看见倾斜射来的阳光打在了程蔚识洁白的衣角边,亮晶晶的,不由得多瞄了几眼,“今天不用拍戏?”   “上午有一场戏,已经拍完了。”程蔚识坐到段可嘉对面,将笔记本电脑挪到床头柜上。   段可嘉沉默,继续低头喝水。   程蔚识不禁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握着两只拳头放在大腿上不知所措。   一杯见底,段可嘉终于发话了:“程程,你知不知道钟非在哪里?”   程程……   听到这个称呼时,程蔚识后背一阵发麻,一道电流从心里窜到了头顶,藏在桌底下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钟、钟非……”他咽了一口气,“董呈说他在日本接受治疗。”   “哦?在日本?”段可嘉摇了摇头,“但以我对你们公司高层的了解,他们恐怕不会把钟非放到日本去。”   “为什么?”程蔚识不解,“那他现在在哪?”   段可嘉将十指交错在一起,看着程蔚识的眼睛:“我也不清楚,所以才过来问你。听刘忠霖说,你不想开口说这件事情,所以只能我来问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钟非为什么会离开公司,让你代替他?”   程蔚识说:“董呈告诉我,钟非整容失败了,所以必须要离开做手术,为期一年。”   “如果只是为了整容的话……”段可嘉眼瞳里的颜色刹那间变深了许多,“一年足够整容十几次了。”   程蔚识微微皱眉,手心开始冒汗:“我也怀疑过这一点,但董呈说,是因为整容整得太离谱了,所以要去做手术,而国内没有这种技术,所以要去日本——”   二人之间缓和的氛围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像绷紧了弦一般让人心生不安。此时的段可嘉目光镇定、从容,却十分严厉,极具震慑力。   程蔚识生怕说错了话,将这根扯紧的弦割断。   段可嘉抬了一抬唇角,推开面前的杯子,站了起来,走到程蔚识身边:“你不觉得这番话才叫离谱吗。钟非既然是上升期的当红小生,你们那些精明干练的公司高层又怎么可能让他去做风险如此之大的整容手术,而且修复期竟然需要一年,程程,难道你心里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我……”程蔚识将嘴唇抿成了白色,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好好考虑考虑,不要着急。”段可嘉抬手抚了一抚程蔚识皱巴巴的眉心,声音渐渐柔和下来,“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装聋作哑。也许仅凭你一己之力无法解决,但是现在有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是不是?”   段可嘉这一席话让程蔚识僵坐在那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两只食指尖掐进了大拇指指腹中,无意识地反复摩擦。等到听到对方离开关门时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他才猛然从回忆里醒转。   是他……做错了吗? ☆、第六十一章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片场里,“林室微”正在用这两句已经烂大街的名诗向男主角秦桓解释他为何放弃在沿海城市过安稳生活,而选择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小地方打拼。   程蔚识的吟诵声就像一股和煦的春风,听着让人分外舒心。   程蔚识和章枫维各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棉麻短袖,需要在冷风天里演出酷热难当的模样出来。   程蔚识皱着眉头在额间淋上了几滴水珠,一手定顶在腰间,抬头望着空中“烈日”,脚后跟在黄土地上碾出了半个弧。   男主角秦桓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你喜欢我的前女友是吗?”   程蔚识扮演的林室微在听见“前女友”这一称呼时,不由得顿了一顿,他随后抬眸,眼中的震惊散了开来:“你已经和她分手了?”   秦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很早就分手了。你不是也说了么,‘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林室微”摇头:“可我……可我是因为……”   “你是想说,如果当初和她在一起的是你,你就不会放弃大城市里的美好生活跑到小山村里来了,对吗?”   “林室微”不语。   秦桓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劣质香烟,抽了一根出来,点上火,抬头望着天空中一朵厚厚的白云:“无所谓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现在都在这里重逢,和她有什么关联。日子照过,又有什么分别。”   他透过香烟散发着的雾气,瞥了“林室微”一眼:“还是说,你想重新回去找她?”   程蔚识被问得凝了凝神,接着笑得释然:“不会的,我对她的感情早就淡了,而我也已经被这里自然淳朴的人文风貌所感染,准备留下来。”   “那你一个人在外没有照应也不方便吧?”秦桓叼着烟,伸出一只手来做了个握手的姿势,“听说你现在在做轮胎生意,不如加入我们,怎么样?”   “好。我答应你。”程蔚识握上对方的手,二人开着玩笑,各自使力,手背曝出了一条条青筋。   如此,这段戏就结束了。   陈欣迟在一旁挥手:“你们这段儿演的很好,值得嘉奖……但是,怎么说呢,但还差一点火候。尽管男主角和男三号都比四年前成熟许多,但毕竟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眼睛里除了需要那种饱经风霜的平淡沧桑之外,还要有一种不向命运低头服输的年轻劲头。就好比喝茶,这个时候,主角们对人生这壶茶已经品出了少许滋味,但远远不够,因为他们对这壶茶的其他滋味还饱含激情、充满新鲜感。你们明白这种感觉吗?刚刚你们脸上的表情,都太过平淡了,激情不足。”   程蔚识和章枫维面面相觑,面对导演的要求,只好说:“那我们再试一条。”   中途休息时,程蔚识蹲在地上看剧本背台词,背着背着脑壳忽然被人打了一棒。   好在是用几张纸卷成的棒子,敲上去一点也不痛。程蔚识抬头,揉了揉眼睛,随即认出来人:“章枫维,你打我干嘛?”   “我是怕你蹲在这里无聊……哎?我看你好像哭了?”章枫维也跟着他蹲了下来,“这个姿势一点也不舒服,会蹲麻的,你快站起来吧。”   程蔚识解释道:“下一场戏要用到这个动作——蹲着擦眼泪,所以我先酝酿一下,怕一会儿哭不出来。”   “哈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敬业。”章枫维拍了一拍程蔚识的肩膀,“哎你说,那个什么‘自由故’、‘皆可抛’的诗,你同意吗?”   程蔚识想也没想,张口即答:“当然不同意。命最重要,人死不能复生,爱情可以重来,而自由这样的追求太理想化,几乎永远不可能达成目标。与其选择没有什么真实存在性的东西,倒不如留一条命苟且偷生。”   “你说得有道理啊,见解和我雷同。”章枫维笑着站起身来,背靠墙角说,“你知道吗,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不下一百个人,除了一些自诩文艺清高的人会含糊其辞地在生命和自由中徘徊之外,其他人全都二话不说选择了生命。看到十几米外那个奇怪的段总了吗,我以为他会是个例外,谁知他也选的是生命,而且有一句话,他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什么?”程蔚识眼睛向不远处那个‘奇怪的段总’望了望。   “就是那句‘人死不能复生,爱情可以重来’。不过我现在想想,他这句话已经说得足够留有余地。你是觉得自己在未来肯定会拥有爱情,但他不是。”   “我明白了。”程蔚识低头垂着眼,胡乱扯着手里的剧本。   原来这么多人都认为段可嘉不会追求爱情。   章枫维拍着他的后背劝他:“你干嘛一脸丧气的样子啊,开心点……是不是还沉浸在戏里无法自拔?这场休息可是有一个多钟头呢,一直抑郁下去是要受不了的。说起来,你知道么,前些天我问了一个患有严重抑郁症的人,他非常‘洒脱’地告诉我,他鄙夷生命,极度渴望自由和爱情。所以我想,大概只有精神病人才能领会诗人的疯狂了吧?”   “谁知道呢。”程蔚识耸肩,“反正我是领会不了。我是一个粗人,诗人的精神家园离我太遥远。”   程蔚识在地上蹲久了,便站起来活动筋骨,没扭两下胳膊,忽然看见刘忠霖跑过来找他。   “先生,江溪安来啦,管宣传策划的工作人员让你们过去拍两张合照。”   程蔚识:“好,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屋外的江溪安留着一头学生气的及肩短发,看见程蔚识时跳了两步,然后朝他走来。   程蔚识只是随便套了一件小外套,妆容和打扮仍然保持着拍戏时的土气,好在这张脸还算让人赏心悦目。摄像师连着抓拍了好几个江溪安可爱的小动作以及程蔚识的表情变化,拍好后,还和江溪安和程蔚识打了一个“OK”的手势。   江溪安仰着脸和程蔚识打招呼,雪亮的眸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模样显得特别可爱:“好久不见,小钟。”   程蔚识点头:“嗯,很久不见了。”   江溪安低下头来,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她双手交握在前,一只靴子跟在地面上划圈圈:“你们这里的拍摄过程一定很辛苦吧,听说冬天的时候有几个摄影师险些埋进雪山。我还在担心呢……”   程蔚识摇头:“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是最近才过来的,那个时候章枫维和导演似乎都在,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江溪安的双颊红扑扑的,她朝程蔚识弯了弯唇角,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接着挥了一下手掌:“嗯好,那我去探望剧组里其他人了。不打扰你了。拜拜。”   程蔚识望着江溪安离去的背影,难免有些心情复杂。   毕竟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偶像,不是说脱粉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再无牵挂。他心中当然会有留恋和不舍,这不只是曾经对偶像本人的痴迷,更加是在潜意识里追忆那段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时光。   他理解林室微得知女主角和男主角分手后的心情,那不完全是对女主角的留恋——那毕竟是他最美好的青春啊。   程蔚识刚准备进休息室,突然有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面容沉着,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睛一直望着地面,只抽空抬眸瞥了程蔚识一眼。   “来,跟我出去走走,这里太闷了。”   程蔚识紧跟着段可嘉走进了一处草木稀疏的山林,然后顺着曲里拐弯的小路地走到了山林深处。   足足走了有二十分钟。   “先生,你要走到哪里去啊。再继续走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程蔚识跟在后面,看着对方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这里的环境比较安静,没有什么人,我很喜欢。昨天吃完晚饭,天还亮着,我闲着没事做,就找到了这个地方,站在那边的大树下等待日落降临。”   顺着段可嘉的描述思考下去,程蔚识逐渐在记忆里搜寻出一个十分吻合的画面:老家院子里的老爷爷们也喜欢坐在树下乘凉,坐着坐着……天就黑了。   段可嘉转过头来,额发间流淌着斑驳的光线:“昨天我就在想,今天可以带你过来看看。这里的环境不错,比外面的风沙天气好多了。”   程蔚识答:“嗯,先生考虑得很周到。”   段可嘉说:“再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搭乘五点的飞机回S市。”   “这么着急吗?”程蔚识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三个小时。”   “我已经在这里休了三天的假期,现在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可能已经有小山那么高,再不回去,工作就要做不完了。”   段可嘉竟然已经在这儿呆了足足三天,可程蔚识心里怎么有种这人昨天下午才从S市飞来的错觉。   程蔚识说:“您回去忙吧,等我拍完戏,肯定第一时间找您吃饭。”   “好,一言为定。”   而在这时——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要脸!”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隔壁的树丛里横空飞出,震得程蔚识耳膜打颤。   段可嘉赶紧拉着程蔚识躲到了大树后头。   程蔚识觉得这道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对了,是江溪安!   他还从没听过江溪安这么歇斯底里地讲过话,连忙将头伸向了向声音来处。   “你怎么可以这样……呜呜……你明明说喜欢我的。”   江溪安甜美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破了功。程蔚识看见对方蹲在地上,手捂着脸,正小声啜泣。   她对面的人是……程蔚识继续探出了半个脑袋,一个健壮的身影从树叶中露了出来。   对面的章枫维叹了口气,半躬着背俯下身来,摸了摸江溪安的头:“哎,我不是给你介绍了新男友吗?那人比我有钱。”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江溪安的哭声骤然放大:“你不是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儿子……你怎么能把老男人的房卡塞给我让我去陪他睡觉!!我明明是你的女朋友啊!你禽兽不如!”   程蔚识听得心里一咯噔——“把老男人的房卡塞给我”……   章枫维脸色平淡,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有什么办法呢,你知道的吧,我一向不相信爱情能够天荒地老天长地久,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分手是因为感情淡了、没了。”   江溪安哭到几近失声:“那你也不能让我去和别人——”   “有什么不好的呢?凭你的实力,如果不是我让人把你塞进剧组,陈欣迟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没有我了,你以后该怎么在娱乐圈里立足?找个下家不是挺好的吗?”   江溪安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章枫维这一番话说下来,她连继续骂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程蔚识对章枫维的逻辑感到无比震惊。   他抬头,看了看斜后方的段可嘉。   段可嘉与他对视,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向他招了招手。   程蔚识猫着腰跟着段可嘉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这片小树林。   回到外面之后,程蔚识开始变得愤愤不平,眼睛里窜着火星:“刚刚那是……什么情况。江溪安也太惨了吧。被渣男甩了还要遭受人格上的侮辱。”   “你是不是开始同情她了?”段可嘉说,“章枫维可能不觉得那是侮辱,他自认为是在帮助江溪安,为她的未来做打算。”   程蔚识气得绕着段可嘉走了半圈:“我还是无法理解……难道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段可嘉摇头。   他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做过的那场诡异无比的梦。   “当然不会。至少,我不会给自己戴绿帽子。” ☆、第六十二章   段可嘉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星期,而程蔚识在高陵的戏份眼看着也要结束了。   他不是男一号,戏份都是导演心血来潮新帮他加的,相比于男主角章枫维和男二号吕柏名,他在高陵的戏份真是少的可怜。   某日拍完戏后,导演趁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都在一旁整理机器,勾了勾手指叫住程蔚识,把他拉到一边,问:“再过两天你就要回去了吧?”   程蔚识看着这副架势就知道陈导是有什么话想要避开外人说,于是轻声道:“对的,陈导,拍完明天和吕柏名的的一场打戏,后天我就要乘下午一点的飞机回S市了。”   说完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程蔚识问:“诶……我怎么觉得听见了什么声音,咕咕哇哇的?”   陈欣迟向屋外瞥了两眼,皱眉道:“你说的是鸟叫和癞蛤|蟆的声音吧。我也正纳闷呢,按理说,在高陵这个季节不会有蛤|蟆成天叫个不停,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跑了出来,鸟雀也到处乱飞。”   经对方这么一说,程蔚识倒想起来,早上他起来的时候,有只小雀飞得横冲直撞,直接撞晕在了他房间外的透明玻璃上。   陈欣迟摆了一下手:“不管它们,它们爱飞就飞吧。我找你来主要是想说,本来看可嘉和你关系不错,还以为他会让我给你再加点戏份、为你抱不平,可他之前离开的时候到我这儿和我道别,竟然没有提到一句和你有关的话。”   “导演,就算我和他关系要好,段总也没必要在别人面前处处提及我吧……这怎么好意思。”程蔚识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上的头发,腼腆地笑笑。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欣迟倒觉得奇怪,“这么多人眼巴巴地想求他找导演加戏,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可嘉既然都愿意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就说明你们两个之间应该很熟吧?”   程蔚识怎么感觉陈导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探查他与段可嘉之间的友好程度。   他狐疑地望了陈导一眼,陈导大概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连忙清咳一声,正色道:“既然可嘉愿意告诉你他家里的亲戚关系,你和他想必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了。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他最近交友的情况?”   程蔚识当然不敢随便在外人面前和段可嘉称兄道弟,立即摇头摆手:“我、我不知道,其实我和段总的关系没您想得那么要好,我们之间连微信和Q|Q都没有互换。”   “这样吗?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外甥有没有女朋友?”   陈欣迟作为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对小辈问出这种话的时候,自己还真觉得有些难为情。   程蔚识微怔,随即开口:“那怎么可能!”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陈欣迟抓住程蔚识的胳膊,语气激动,“但他母亲总是打电话问我,生怕可嘉像另外几个二代一样带个明星老婆回去,还让我好好看着。也不想想,就我外甥那样的人需要别人看着么,更何况他才二十……二十八岁,哦,再过几天就要二十九了。”   这时,屋顶的灯光闪了一闪,程蔚识的眸子跟着光线的节奏暗了两下。   程蔚识低着头,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那段先生……是什么时候过生日?”   “四月五号。”陈欣迟掏出水果机翻日历,“今年的四月五号正好是清明节。”   原来段可嘉是在清明节过生日。   程蔚识的脑中不知道怎么突然跳出来最近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   ……在坟头蹦迪?   时间过得很快。   第二日,就迎来了程蔚识在《流连的晨光》剧组里拍摄的最后一场戏——和饰演男二的吕柏名酒后对打,打完之后抱在一起开怀大笑。两人鼻青脸肿地互相称兄道弟,怎么想都觉得喜感。   打戏往往需要控制力度,不可能真得下狠劲儿气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也不可能软绵绵地不使力气。程蔚识和吕柏名两人你一拳,我一掌,拍到一半,就在吕柏名一拳打上程蔚识的脸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地面开始猛烈震动起来,摄影棚的灯光劈劈啪啪地跳跃着,“砰”得一声熄灭了。   一开始程蔚识还以为是导演新加的什么拍摄效果。   一架摄影机咣当一下倒在了程蔚识脚边,吓得程蔚识跳到了前方,对面的吕柏名来不及收手,拳头好巧不巧直接砸在了程蔚识脸上。   程蔚识被打偏了头,抬眼就被从屋顶摇下来的粉末迷住了眼。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走啊!地震了!”   吕柏名拖住他的手就开始向屋外跑。奔跑间,程蔚识听见了身后许多东西噼零乓啷倒地碎裂的声音。   二人跑到一半,周遭的震动就停了下来。   陈欣迟连忙派人检查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安全情况。   为了拍戏搭的简易楼房现在已经变成了危楼,所有人出来之后就不敢再回去,程蔚识和吕柏名只能在外面站着等候。   过了十分钟,陈欣迟的助理跑回来说:“导演,除了钟非之外,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万幸,万幸呐。”   “钟非?他怎么了?”   陈欣迟跟着助理走到一棵大树下,发现钟非正坐在一辆车里闭目休息,钟非的助理刘忠霖在拿着一块毛巾帮他敷脸,吕柏名则站在车边,焦急地看着钟非。   走近了陈欣迟才发现。钟非的眼角不知怎么红了一块,脸上还有些发肿。   明星最容不得脸出意外,伤哪里都不能伤脸啊。   陈欣迟连忙说:“你怎么了?被什么砸到了?”   吕柏名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刚刚拍戏时我力道没有收住……然后他就变成这样了。”   陈欣迟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把他给打了,我还以为土地公公这么不长眼睛,把明星的脸给砸了。”   他转过头来对刘忠霖说:“你们有没有活血祛瘀的伤药?没有的话可以到我这儿来拿,冷水敷完了再敷那个,好的快。”   程蔚识半睁着眼问:“导演,那这场戏怎么办?还拍吗?”   “拍啊,就是不知道那些宝贝们有没有被砸坏。”他和旁边的助理说,“一会儿等警察来了看看能不能进去把东西都搬出来。对了,给设备上了保险没有?”   助理点头:“上了,一说要来高陵拍戏我就给它们买了地震险,贵是贵,但现在看来花得很值。”   “只是不知道刚刚拍的东西在里面有没有损坏,希望没有吧……”陈欣迟叹气,“不过钟非到时候就不用化妆了,脸肿着可以本色出演。”   陈导的助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这样,我过去看看其他人,安抚安抚他们的情绪,你们先回酒店吧,刚刚我看新闻说,这场地震只有5.5级,你们住的酒店结实牢靠,应该不会出问题。吕柏名你心里也不要有负担,拍戏受个小伤再正常不过,脸上没出血就好。”陈欣迟朝他们挥了挥手,“好好休息,别再出什么意外。”   “谢谢导演,导演再见。”   陈导走后,吕柏名见程蔚识没什么要紧事情,便也和他们道了别。   刘忠霖趁四周没人,俯下身来问程蔚识:“回去之后要给段先生通个电话吗?”   程蔚识睁开眼睛,眼珠缓缓转动了两下:“给他打电话做什么,人家平常那么忙,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地震而已……”   刘忠霖无奈地拿出手机:“你是不知道啊,地震之后段先生已经给我连发了十条短信,问的全都是和你有关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说他要是真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话来问你。”   刘忠霖在心里战战兢兢:为什么总要让他当大灯泡!   程蔚识终于妥协:“那好吧,我回去就和段总打电话报平安。”   他一踏进酒店大门就在号码簿里按下了段可嘉电话的拨通键,一边拿着手机和对方聊天一边在裤兜里找门卡准备开门。   后来在房间里接着打电话,没过多久刘忠霖就过来喊他吃晚饭。   程蔚识捂着耳机话筒的位置朝门外问:“怎么刚吃过中饭就要吃晚饭?”   刘忠霖在门口倍感惊讶:“先生您在胡说什么呢。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啊?”程蔚识看了一眼手机通话时间,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掉。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和段可嘉煲了两个半小时的电话粥。   程蔚识连忙对段可嘉说:“对不起段总,我……我耽误您太多时间了……我都没意识到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对不起,打扰您了。”   那边的笑声很浅,程蔚识以为自己听见了对方轻柔的呼吸声。   段可嘉说:“没事,我很高兴。”   “那先生再见,我先去吃饭了,今天谢谢先生在地震后第一时间就来关心我,我晚上再打给您。”程蔚识说完又觉得不对,心想自己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立即改口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回去请您吃饭。”   “嗯,好。再见。”   程蔚识打开门,看见刘忠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正垂着眼睑,茫然地望着他。   像条没了魂儿的小狗。   “快走吧。”刘忠霖打量着面前这张又肿又红的脸,看见对方笑得一脸春意盎然,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为什么我没有拿汽油和火把“这样懊恼的情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把蛤|蟆给我和谐了…… ☆、第六十三章   作为当红流量小生的替身,程蔚识也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自然明白一些营销运作的道理。   比如,应该怎么让一件事情快速在网络上发酵,引起波澜?   结束高陵所有拍摄工作的当天,程蔚识申请了一个名为“潜水的正义使者”的微博小号。他不敢使用自己的电脑,于是问刘忠霖借了的电脑登陆,以免露出破绽。   他先是在几个影响力较大的微博博主评论里贴上了几张证据的截图。   程蔚识这些天在微博里不断搜寻能够替他发酵整个事件的人。   他当然不能拿《千家万户》的剧本和《挨家挨户》的剧情大纲对比作为证据放在网络上。现在《千家万户》剧情没有公开,没人能证明放在网上的剧本是真是假,到时候打草惊蛇可就不妙了。他贴的图全是丁编剧作品和之前被侵权作品的对比截图、调色盘,以及丁编剧看过一些作品的证据。   程蔚识发布评论的目标博主几乎都是曾经被丁编剧侵权过的作品的粉丝,这些粉丝在各自圈子里都小有名气,但对于整个网络来说,一个小粉头的言论成不了气候,他们都没有营销团队的运作;而各自喜欢的作品极其小众,并非人人皆知;丁编剧也常居幕后,微博上没什么人知晓他的名号,这一方可供发酵的话题度非常小;更何况,他们根本拿不出强有力的、能够论证丁编剧抄袭某个单独作品的证据——丁编剧实在聪明,他对于每个作品都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既然你说抄,又抄了多少呢,只能算是借鉴罢了。”   所以,程蔚识决定把这些不同作品的粉丝都联合起来,如果让这些人都站在统一战线上的话,兴许能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除此之外,他同时在自己的小号微博里发布了相同的内容,为了吸引网友眼球增加点击量,他在每条微博前后都加上了许多热搜的关键字和热门话题标签。   这样一来,这些微博的曝光度就能够大大增加。   现在正是晚上八点,社交网络用户最活跃的时段之一。   最先关注他的是那一群被他评论了的万粉大大们,他们率先转发,为他买了推广,由此引来了一众小粉丝的目光。   被他置顶的一条微博转发数很快破千,程蔚识专门掐了一个最有可能登上热门的时间点发布,这个时间点能下一次在热门微博更新之前,留给他最长的时间来获得更多的转发和评论。   之后很快,一些正义路人也加入到了转发评论的行列之中,转发迅速破了三千。   半个小时后,这条微博吸引了几个网络大V和营销号的注意。支持这种话题的微博最能让他们获得路人的好感,是涨粉的途径之一,所以他们也开始接连转发,并评论“持续关注”。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话题量已经上去了。蔚识坐在电脑前,端起茶杯,长舒一口气。   最终,置顶微博终于如愿登上了时段更新的热门微博第八名。   共八千转发,六百评论,数量仍然在不断增长。   接下来他能做的事情就十分有限了,因为大范围的网络舆论不是他能随便操控的,他只能祈祷转发的网民能够讨论得激烈一些,热度再不济也必须撑到明天早上。   相信到时候会有网络媒体报道添油加醋一番,那么那些平常不怎么玩社交网络的人可能会在一早的新闻推送中看到。事件就能够保持扩散的态势,热度不会轻易消失。   只发布证据不发布自己的观点是一条比较理智的选择。面对评论里许多人的追问,他都没有回答。   言多必失,说多了反而容易被人上纲上线地扣帽子。   转发已经破两万,参与讨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帮忙一起刷“丁编剧抄袭多位作者心血”的话题标签,再过一会儿,可能就会登上热门话题榜单。   程蔚识决定先去洗个澡,过半小时再来观察情况。   目前形势大好,哪怕最终丁编剧不道歉,也能让他尝一尝千夫所指的苦头,为赵源出一口恶气。想到这一层,程蔚识整个人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舒畅。   他在浴室里小声哼起了歌。   洗完澡后,他泡了杯咖啡,准备为了维持话题的热度养精蓄锐通宵熬夜。   他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电脑跟前,刷新了一下网页,然而出现的页面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大字——   “抱歉,您的账号存在异常,目前无法登陆。   查看帮助。”   心里那股刚燃起的一小股火苗这下瞬间熄灭。   程蔚识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封号了。   点进去以后,显示的是:“您好,经核实由于此微博存在严重违规行为(如:发布虚假信息、骚扰用户等),根据《微博服务使用协议》及 的相关规定 ,对账号进行了封停处理,且无法恢复。”   申诉解封几乎不可能。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封。   尽管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结果,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且迅速。   程蔚识点进实时热门微博这一栏里,发现他发布的那条微博也已经消失,第八名已经被之后的微博顶替。   他连忙搜索到了自己的小号“潜水的正义使者”,万幸的的是,小号页面和一小时之前发布的几条微博竟然都还健在。   但是那条最为热门的置顶微博却被打上了“已被证实为虚假信息”的标签。   程蔚识不禁在心里纳闷,按理说被封号了的话,应该会显示“用户已不存在”了才对。   大概是因为目前转发的人数过多,网友正讨论到激烈处,工作人员觉得微博如果突然消失,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众怒,所以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真正封号删博。   更何况,要让那条“已经被证实为虚假信息”的告示多飘一会儿吧。   他的猜想果然准确。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程蔚识再搜索“潜水的正义使者”,发现这个名字已经完全消失。   而点进相关热门话题,里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小号水军评论。   “丁编剧是写《温柔的约会》的人吧,这部剧是我心中的白月光,他真的写得很好啊,不明白为什么要抹黑他。”   “现在真是,开着小号都能污蔑别人了,竟然还有一群盲目转发的无知网友。在微博里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现新傻X。”   “该不会是丁编剧下部戏《千家万户》同期电视剧的恶意抹黑吧,以为给别人泼完脏水自己的戏就能独占鳌头了?真是笑掉大牙。”   这些言论到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钟非的粉丝不知道从哪里接收到了“钟非主演的电视剧被人抹黑”的消息,突然一齐跳了出来为丁编剧挡刀,开始拼命维护自己的偶像。   《千家万户》再过不久就要开拍,拍完就要上今年的寒假春节档,怎么能允许被人开着小号造谣诽谤电视剧的编剧呢。   正好彭春晓前两天刚发布了一首和《千家万户》同期上映电视剧的伴奏曲——直接撞在了枪口上。   彭春晓和钟非两家粉丝在网上前前后后撕了不下十次,一同拍摄《喜欢的人在旅行》节目都没能让两家粉丝冰释前嫌。这下两家新仇旧怨一起算,骂战一触即发。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丁编剧和彭春晓都是怎么被人联系起来的?   程蔚识望着电脑屏幕,脸上一片茫然,心里还要想着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彭春晓道个歉。   总之,现在看来,他单方面讨伐丁编剧的第一战完败。   程蔚识“啪”得一声重重合上笔记本,扣完才想起来这是刘忠霖的电脑,于是赶紧翻开来小心检查电脑有没有被他砸出问题。   明天他就要从高陵离开前往S市。   希望回家之后,他能顺利和赵源的母亲打一通电话,让他们也为赵源做一些准备。   “叮铃“一声,手机忽然响了。   原本他以为是什么垃圾推送,谁知道屏幕上居然跳出了一条——“陆娱段可嘉请求加您为好友。”   程蔚识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摔在地上。   他连忙打开应用,一个激动……   手指滑上了“拒绝”的按钮。   程蔚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好友申请变成了“已拒绝”,心里顿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他坐在电脑前石化了五秒钟,手机在桌上忽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的仍然是:“陆娱段可嘉请求加您为好友。”   这次,程蔚识鼻尖近得都快贴在屏幕上,竖起一根食指来,分外谨慎地点住了“接受”。   回到主页面,第一条消息变成了:   “您已经和陆娱段可嘉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啦。” ☆、第六十四章   很快,“陆娱段可嘉”就发来:“四月五号有一场聚会,你想去吗?在S市。听舅舅说,你明天就回来了。”   程蔚识刚刚遭受打击,哪里有心情考虑去什么聚会,连平常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想也没想就回:“不去。”   发完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日期是今年的清明节。   清明节聚什么会……   等等,清明节?   他猛地想起来,陈导曾和他说,今年清明节是段可嘉的生日。   屏幕另一边的段可嘉没作过多言语,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时,程蔚识渐渐觉得自己方才那句没经大脑回复的“不去”,在屏幕上有些碍眼。   有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脏里蔓延开来。   他想反悔。   但他又不想让段可嘉知道他正在为赵源和丁编剧的事情烦心,于是敲击手机拼音键盘,为刚刚的拒绝扯谎:“对不起先生……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想到那天是清明节,考虑到您可能要去扫墓陪家人,就不好意思打扰您。”   那边回得很快:“没关系,聚会是在晚上。我上午陪家人扫墓聚餐,下午就空下来了。那天晚上六点,你有空吗?   “有!”   “好,五号六点我去接你。”   “谢谢先生。可以说一下地址吗,如果您忙的话,我也可以自己过去。“   “没关系,清明节那天我放假。”   接着段可嘉又发来一长串:“你的脸好一点了吗?听刘忠霖说你拍戏时被人打肿了脸,上次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程蔚识非常无奈:“被人打肿脸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里值得到处宣传。再说了,是拍戏时出了意外,不是真打,受了一点小伤而已,没必要告诉您让您替我担心。”程蔚识发完又补了一句,“除了拍戏的时间之外,我都会在脸上涂上化淤消肿的药水,等到您生日那天,我脸上的淤青肯定已经全部消失了。   段可嘉立刻抓住了程蔚识话中的关键点:“你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程蔚识见没瞒住,只好老实回答:“嗯。导演告诉我了。”   程蔚识接着打了一句“我要睡了,晚安”,刚想发送,对方就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张冷冰冰的黄色圆脸上挂着一道讥笑,瞪大了两只眼睛,神色嘲弄而轻蔑。   尽管表情本身的名字是[微笑],但与其说是微笑,[呵呵]似乎更贴切一些。   看得程蔚识手一抖。   段可嘉为什么要“呵呵”他?   难道对方看出来刚刚他撒谎了?   段可嘉这次发来了一条语音,只有短短一秒钟:“晚安。”   声音温柔平淡,倒听不出哪里在生气。   只是又接着发了三个表情:[微笑][微笑][微笑]   程蔚识开始在心里自我安慰:大概他不能用同龄人对表情包的理解来揣测段可嘉的内心活动。   “……晚安。”   第二天程蔚识踏上了前往S市的飞机。   回家后,他给整个房子做了一遍大扫除,晚上吃饭前,他拿出自己原本的小手机打了个电话。   是赵源妈妈接的电话。   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给自己的植物人儿子擦洗身体。   “喂?”赵源妈妈看到了来电显示,“是蔚识吗?”   “阿姨好,是我,程蔚识。”他坐在桌前翻剧本,“阿姨,赵源怎么样了?”   赵源妈妈那着湿毛巾,瞥了床上昏睡不醒的儿子一眼,摇头叹息:“还能怎么样,现在他在家,一直不醒,最近身上好像还长了什么疮,清理起来要特别小心,真是烦死人咯。”   “阿姨辛苦了。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情就回去看他,赵源肯定能醒来的,倒是您,阿姨,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能累垮了。我这次打电话过来是想跟您说件事。就是……您还记不记得,赵源曾经在网上写了一本小说?”   赵源妈妈一听到程蔚识提起这件事,就想到医生曾和他说儿子是因为一直熬夜才得的病,又想起他为了这篇小说通宵达旦。她的语气有些不悦,语速也加快了起来:“我记得这件事,怎么了?”   心里一直装着抄袭的事情,程蔚识没有注意到赵源妈妈语气上的变化,他看着自己画在剧本上的红色圆圈,说:“阿姨,我从别人口中得知,赵源的那篇小说被侵权了。如果哪天事情被曝光,您一定要举起法律武器来为赵源讨回公道。这是他的心血,我们不能让它被强盗白白抢走。”   赵源妈妈那一辈大多不懂什么是知识产权,也不懂盗版正版,她只是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庭主妇,学历低,文化修养低,过惯了苦日子。程蔚识说的话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什么……什么强盗?”   程蔚识知道上一辈人的观念,觉得版权问题在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于是只好用她们这一辈人的思考方式来解释:“就是有人用他的小说拍了一部电视剧。但是那人既没经过他的同意,也没给他钱,这是不对的,您可以告他,让人把欠赵源的钱讨回来。”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赵源妈妈笑了笑,“和追债的性质是一样吧?”   程蔚识点头:“对对,您可以这么理解。总之不能让欠钱不还的人逍遥法外,阿姨,到时候等时机成熟,我再告诉您具体应该怎么做。您现在先这样,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平常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受困扰。之后的事情,等我下次通知您就好。”   “可以,没问题。”赵源妈妈忽然“哎呦”了一声,“蔚识,还有别的事情吗,我厨房里还炖着一锅汤呢,我得去看看它开了没有。”   程蔚识笑着说:“没事阿姨,您挂掉吧。我没事了,平常您也别打我这个手机,我现在在外面,不常用它。阿姨,您多保重,替我向赵叔叔问好。”   “好嘞。你也多保重,平常注意身体,别像赵源那样。我挂了啊,再见。”   听着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程蔚识才合上手机,拔下电源线,将它丢进了抽屉。   程蔚识半夜躺在床上心烦意乱,怎么都睡不着。   大概是这几天累着了。听说人累到极致,身心俱疲的时候,会失眠。   他打开电脑里的音乐播放器,拉出一张音乐歌单,点击播放。   歌单里大多是他以前比较喜欢的几个歌手:里面有乔黎,一个日本的虚拟偶像组合,还有江溪安。   没错,他把江溪安的几首歌又重新下回来了。   尽管已经脱粉,但程蔚识不得不承认,江溪安有几首歌确实好听。   这姑娘也和他一样,是一个可怜人啊。   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同病相怜起来。   乔黎的歌曲自不必说,词曲都是一流,歌声听着也舒心,占了歌单的百分之五十,不愧是他喜欢了多年的歌手。   至于歌单里的虚拟偶像组合,程蔚识是跟着赵源一起喜欢上的,曲风大多励志欢快,洋溢着青春的氛围。   现在看来,大概也就只有纸片人偶像的人设不会崩塌了,可以自始至终一成不变。   程蔚识重新盖起棉被,听着这些电脑外放的歌曲,逐渐有了困意。   由于平常生活忙碌,大多数网友面对网上发生的事件,都会变得健忘没耐心。本来就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来围观,热闹没了自然也就散了,谁会真正当真呢。   但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对此非常执着。有可能是性格执拗,有可能某些事情与自身经历贴近,又或者是出于粉丝心理……   因此,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遗忘。   因此,程蔚识前一晚发酵的事件,并没有在网络上真正消弭。   有的网友将程蔚识小号里的证据都及时截图保存了下来,进行二次上传转载,这让程蔚识感到分外惊喜。   尽管传播范围小,用处不大,心里的小火苗好歹还是又重新燃了回来。 ☆、第六十五章   四月四号程蔚识一整天都很忙,他上午要拍一则运动饮料的广告,下午还要拍清明节公益视频,好在公司仁慈,让他在四月五号休一天假。   这才给了他能够赴约的机会。   下午陈辛也过来了,这个视频正是他们组织要用。   休息时,陈辛前来找程蔚识聊天。   说话间,程蔚识一直对着手机满面春风地傻笑,时不时抬眼瞄他一眼,用不经心的态度同他讲话。   “你谈恋爱了?”   陈辛问得直白且淡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正常人在明星面前绝不会轻易询问对方的私生活,更何况他俩只是工作上的业务伙伴,连私底下的朋友都算不上。   但显然,陈辛并不算正常人。   程蔚识正巧在喝上午广告公司给他发的运动饮料,听到这句话时愣了半秒,嘴里没咽下去的饮料突然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陈辛就坐在他身旁,赶紧伸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被溅到水渍的衣服。   “小兄弟,在外面不能乱说话。”程蔚识抬手晃了晃手机,解释说,“屏幕对面这位是男人。”   陈辛面色平静,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一口水。他润了润嗓子,接着问:“哦。那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上面那——”程蔚识说到这里,思绪终于回神,赶紧唾了几下,“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陈辛无意识地呛他,“你说你是上面那个。”   “……”   程蔚识心里非常受伤,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大脑短路了。   “不过看你说这种事情的表情,我估计你应该没有什么真正的经验。”陈辛继续用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现在圈子里都是0多1少,僧多粥少。你估计是被人掰弯的吧,看你这样也不像1号,为什么要抢着做攻呢。”   程蔚识原本听到前面还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心想这陈辛说话也太毫无顾忌,可是一听到后来那句“你看着也不像1号”,他心里就憋不住了,一头黑发“腾”得一下竖起:“段可嘉更不像1号!”   ……智商骤然下线。   陈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终于多了一分促狭的笑容:“原来和你聊天的人叫段可嘉啊。”   程蔚识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头发跟着蔫儿了下来。   陈辛倒是觉得“段可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对了……以前救下刘忠霖妹妹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一说起刘忠霖的妹妹,程蔚识就把刚才出的糗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没错,就是他。”程蔚识不禁有些好奇,凑过去问,“上次你说到,刘忠霖妹妹要跳楼,那你知不知道,刘忠霖妹妹为什么会跳楼?”   陈辛挑眉:“还能怎么样,就是害怕研究上做不出成绩,毕不了业呗。刘清菱申请了硕博连读的项目,本来身为天才入学,就会遭受到很多不应该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你是不明白啊,学校里和社会上究竟有多少人想看她出丑,想看‘揠苗助长’和‘书呆子’的笑话,比如,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在网上问‘那些少年班天才最后都出了什么成绩’,学校的BBS里也经常出现有关她的话题。她其实才成年不久,加入项目没几年,后来想不开跳楼,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目光对她的压力太大。你说说看,如果一个选择读博的考试天才,到时候连硕士学位证都拿不到,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原来是这样。”   程蔚识抿着嘴唇。没想到刘忠霖的妹妹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神奇的往事。   尽管陈辛口中描述的学霸的辛酸,是他这种普通人所无法理解的。   像他根本不奢求什么学位证毕业证,吃饱穿暖就已经非常满足。   还有就是——   程蔚识说:“我突然想起来,上次我们一起吃面时,你说想让我帮忙宣传一下那些比较敏感的社会公益事业,可我的经纪人不同意上次你提出的合作请求,所以……”   陈辛听完耸肩,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们也有苦衷。”   程蔚识接着说:“不过你不要着急,我可以走一些旁门左道,到时候你想宣传什么,发给我就是了,所在地区最好是S市市内,或者周边城市的。”   陈辛双眼蓦地一亮,既然对方说了明确的地域,那么自然是对他的“旁门左道”胸有成竹:“谢谢你了,你有没有邮箱?到时候我把需要的资料发给你。”   “不用谢。到时候我用短信告诉你邮箱地址。”   这时,程蔚识的手机倏地闪了起来。   未解锁的页面上出现一条消息——一灯大师:我下班了,今天回家住,明天上午和父母一起去扫墓。   “呦,你男朋友还和你报告行踪呢?你管得这么严格?”陈辛忙不迭将头凑了过去,没脸没皮地看着程蔚识的微信消息调侃。   程蔚识刚想反驳,就听见陈辛坐在那里摸着下巴念念有词:“你给他的备注竟然是一灯大师?!一灯大师段、段可嘉,哈哈,你心里是有多想绿了他啊。”   绿……   “我没有。”程蔚识窘着脸辩解,“加这个备注时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行啦行啦,我还有工作,不听你狡辩了。”陈辛笑了起来,扬了扬手里喝得一干二净的茶杯,“既然你男朋友已经下班,就赶快和他调情去吧,还有十五分钟休息就要结束了,同学,千万要把握时机啊。别忘了在邮件上接收我的消息,再见。”   “哎!你听我说,那人不是我男朋友!”程蔚识站起来大叫一声,“你不要误会了啊。”   谁知音量太大,隔得老远儿的工作人员也朝他望了过来,度过片刻鸦雀无声之后,纷纷对着他交头接耳起来。   不好。   程蔚识心里一沉,刚刚那句话简直是在向公众出柜,万一明天报纸上刊登出一条“震惊!当红小生竟然自曝是GAY”的娱乐新闻,钟非一定会成为公众热议的人物,登上各网站头条。   他非得被董呈打死不可。   于是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啊大家,我刚刚是在背台词,是下一部戏女主角的台词,为了能够更为全面地揣测对方的心理活动,所以说得入戏了一些,比较激动,抱歉,抱歉,打扰大家工作了。”   众工作人员顿时作鸟兽散,内心骤然升起的兴奋感顿时如同流水一样向四面八方流走,没了涟漪。   陈辛在门外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之后拍完公益视频,程蔚识就跟着公司的车回家了。而刘忠霖因为清明节要回老家看望父母,所以直接买了晚上的航班,和程蔚识道别后就拉上行李打车去了机场。   第二天,程蔚识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闲得无聊,便在手机上下了一个以前经常和赵源一起玩的音乐手游。   他以前的手机比较破旧,带不动这些游戏,所以一直用赵源的设备玩,并且和他共用一个账号。   在程蔚识成为钟非第六个月的时候,董呈给他打了一笔六位数的报酬,说公司看他这半年来表现不错,是额外奖励给他的奖金。   赵源玩了一年多的游戏,每期活动都不落下,到现在账号上竟然连一张UR都没有。他知道赵源平常生活朴素,很少舍得充钱,程蔚识便从董呈给的银|行卡里拿了一部分,充到赵源的游戏账号上,替他抽了十八张UR出来。   他暗自得意,假如有一天赵源醒来看到这些,指不定会多高兴呢。   傍晚六点,段可嘉果然准时前来接他。   程蔚识只穿了一件蓝色休闲外套就下楼了,看到段可嘉才觉得自己实在太不正式。   人家穿的是一本正经的黑色西装礼服。   “段先生……”程蔚识笑得腼腆,挠了挠头说,“要不,我回去换件衣服?”   段可嘉说:“不用,我们去的地方私密性很好,无所谓穿什么衣服。”   “嗯。”程蔚识坐上了副驾驶位,系安全带的时候才觉得不对——不是说去的是聚会吗?为什么会说“无所谓穿什么衣服”?   前两天看到的一则娱乐新闻突然蹦入他的脑海之中。新闻上说,某些上流社会的二代们私生活不检点,喜欢叫上小明星和嫩模,聚众举行一些有违道德的靡乱派对。   所以“无所谓穿什么衣服”的意思该不会是……不穿衣服吧!   程蔚识头皮顿时一阵发麻,频频朝段可嘉的方向侧目。   可当他瞄见段可嘉那张没什么欲|望的面孔时,揪起的心脏逐渐放松下来。   对方是二代不假,但这样的淫|乱派对,谁去参加段可嘉都不可能参加。   段可嘉的为人处事原则,他最清楚。   大概是S市最近下了许多场春雨的缘故,车内的环境有些闷热。程蔚识拉开外套的拉链,看着打在窗边淅淅沥沥的雨滴,说:“先生,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今天应该送您什么生日礼物,可我又觉得,我有的您都有,我没有的您也有,所以——”   段可嘉盯着前方平坦的路面,目不转睛:“没关系,为了避嫌,我从不收生日礼物。”   于是,程蔚识嘴边后面紧跟着的“我在家里做了几根老家特产的红肠,腌好了就能送给您吃”这半句话,被直接无情怼了回去。   他僵着半张的嘴,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还是留给自己吃吧。   而且不能告诉董呈,他要一个人偷偷地吃。   哼,段可嘉真是没福气。 ☆、第六十六章   明明说是聚会,却没有一丁点儿热闹场面,会馆里和缓的纯音乐以及轻柔昏沉的灯光,将周遭的氛围渲染得十分冷清。   人们说话时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程蔚识明明在四周遇见了不少衣着得体的人,却都没有听见他们交谈时发出的响动。   按理说,聚会就应该是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灯光如昼,把酒言欢。   而这儿……程蔚识四处望了望,明显不太对劲。   段可嘉将手边的黑色西装外套递给服务生:“这边的环境比较清雅,如果有人说要来这里聚会,大多是带上自己的一两个朋友开一间包厢,坐在里面聊天。”   程蔚识开始怀疑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对“聚会”这两个字的认识:“就……就这么简单?”   他跟在段可嘉身后,有些惶恐地将两只手揣在口袋里。   程蔚识原本以为,段可嘉是要带他来聚会见一些私交甚笃的朋友,所以才穿得随便了一些,以免让别人觉得他端着架子不易亲近。   现在与其说是聚会,不如说是两个朋友之间的聚餐。   纯白色的衬衫显出了对方挺拔欣长的身形,程蔚识平视着对方的后脑勺,开始幻想也许在二十九岁之前,自己的小身板也能长得这么高大。   服务生在前方带路,二人踏进一间色调舒适宜人的房间,那服务生将段可嘉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给二人倒了两杯热茶。   段可嘉看着服务生合上了门。   他垂眼看了看杯壁边缘的热水气泡:“我今天来,是打算送你一份礼物。”   程蔚识惊讶,一个手抖险些碰倒面前的茶杯:“今天明明是先生的生日,应该是我送您礼物才对。”   心里还在想什么时候能把他在家里做的红肠拿给段可嘉尝一尝。   段可嘉瞳孔中反射的灯光沉了一沉:“不要总是称呼我为‘先生’、‘您’,这样听着非常见外。”   程蔚识问:“那称呼什么比较合适呢?”   段可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对面人的脸,语气凝重:“你之前让刘忠霖转告我,说你再过半年就会抛弃钟非这个身份永远离开我们。”   “对,那个时候说是半年,其实现在只剩下五个月了。”   “那你之后会去哪里?你顶着这么一张脸,能躲到哪里去?”   程蔚识没想到对方会问他这个问题。他在心里稍稍想了想,说:“我可能会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承包一块地,建一个院子,种种瓜果蔬菜,从此隐没于公众的视野之外……这样就挺好。”   “你甘心吗?”听到这个回答,段可嘉有些不耐烦地燃了一支烟,“既然答应来做一个替身明星,就说明你希望在舞台上崭露头脚。那你为什么会甘愿放弃自己大半辈子的大好年华,跑到没人的小山村里荒废余生?如果敷衍了事地回答‘悟透人生、返璞归真’这种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程蔚识怔了怔,他察觉到段可嘉胸腔里压抑着一道不知道从哪儿滋生的怒火。   “抱歉先生,我想我之前已经表明态度,和身份有关的信息,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好,我不问。”段可嘉将燃尽的烟头弹进了烟灰缸里,手指的力气使得大了些,烟嘴都被他敲折了一半。   段可嘉沉默了三五秒钟的时光。   接着问:“那么从‘钟非’这个身份脱身之后,程程,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程蔚识心里一惊。   他吞了口唾沫:“跟着您的意思是?”   “就是和我在一……”说到后面几个字时语速明显慢了下来,段可嘉顿了一顿,“——家公司里共事。”   在一家公司里共事。   这个说法有些怪异。   没法读通顺也就罢了,逻辑也非常奇怪。   程蔚识纳闷:“您要雇佣我吗?”   “……嗯。”   程蔚识摇头:“我脑子不聪明,学历也不比刘忠霖这样的人才,您恐怕不会需要我。更何况,如果我在您的公司里工作,恐怕会引起骚动。就算大家不认为我是钟非,也会觉得我和他长得很像。”   “这些你完全不比担心。我自然会给你安排合适的‘职位’,并且给予你足够的自由,不让你被外界的目光打扰。”   面对段可嘉的挽留,程蔚识如坐针毡。他有一个习惯,每每觉得气氛尴尬,他就会不停地喝水。   当他伸手去够段可嘉面前的茶壶时,手背忽地被对方捉住了。   段可嘉郑重其事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好好考虑。”   然后“啪“地一声放开了他的手。   程蔚识低着头:“谢谢先生的好意。”   段可嘉情绪恢复如常:“之前我说要送你一件礼物。你还记得吗?”   “记得。”   “事实上今天来到这里,我也是受人邀请。而其他包厢里,有一些娱乐圈里的知名人物。今天参与这场格调高雅的聚会,就可以通过某些人的口中得知一些信息。”   程蔚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段可嘉今天的思维非常跳跃,神龙见首不见尾,什么“改称呼”、“送礼物”、“安排职位”,统统是只开了一个头就会重新换另外一个话题。   这一场对话让程蔚识头脑里掺上了一团浆糊。   他明显已经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   “咚咚咚”。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段可嘉抬高声音:“请进。”   一个熟悉的人影推门而入,向段可嘉顿了顿首:“段总晚上好。”   程蔚识睁大了眼睛——   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不是乔黎吗?   乔黎身着一件褐色马甲外套,也朝程蔚识打了个招呼:“呦,人气小歌手钟非也在这里啊。”   听到“人气歌手”这个名头,程蔚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乔前辈谬赞了。”   乔黎握着一张小纸条,双手递到段可嘉面前:“地址就在这里,害您今天大老远跑一趟,成贵那个人就是胆小怕事,请您莫怪,莫怪,哈哈。”   段可嘉点头:“放那里吧。”   之后乔黎就退出去把门带上了。   段可嘉将纸条摊开,看了几眼,又合上。   程蔚识好奇:“写的什么?”   段可嘉转头瞥了他一眼:“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过,必须要保留一份神秘感,所以明天才能告诉你。”   “……好。”   段可嘉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程蔚识面前:“你一会有空吧。”   听上去段可嘉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安排。程蔚识答:“有。”   “你之前曾答应我,会经常去看我弟弟,给他讲故事。现在你拍完戏回来,是不是应该履行承诺了?”   “啊?”   “走吧。”段可嘉拉住了对方的胳膊直接往门外走,“我弟弟睡得早,再晚一点你就看不到他了。”   程蔚识被扯得一个踉跄:“喂,先生……您走慢点。” ☆、第六十七章   “弟弟。”   段宁轻手轻脚小跑到楼下,找到了段可嘉:“弟弟,你不是说让他过来给我讲故事吗?怎么还没讲几句,他就靠在枕头上睡、睡着了呀。”   “嘘……”段可嘉正在厨房煮牛奶,抬眼望了望门口的旋转楼梯,“说好了要叫我哥哥的,你怎么总是忘记。”   “啊!”段宁捂住嘴巴,“我、我忘了!“   牛奶已经在锅里冒起了咕嘟,段可嘉连忙关火,从消毒碗柜里拿出一只碗来盛好,递给段宁:“端到桌上喝,喝完了直接去我的房间睡觉。”   段宁正对着牛奶吹气,听到一半,顿时喜笑颜开,眼睛里闪着光彩:“今天哥哥回来住,要和我一起睡觉吗?是不是要给我讲故事?”   “你都这么大了,要学会自己睡觉。”段可嘉拍了一下段宁的头,“快,等看你喝完牛奶刷完牙,我就去你房间睡觉。”   段宁摸不着头脑,撅着沾满了牛奶的嘴唇说:“为什么我们两个要……要换房间睡呢?”   段可嘉一本正经地和段宁讲起了道理:“刚刚那个讲故事的小程弟弟睡着了,我们不能吵醒他,是不是?所以他只能睡在你的房间,而我作为邀请他来我们家里的人,不能不管他,万一他像你一样,半夜从床上掉下来怎么办。”   段宁皱起眉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抓了两下,眼神迷茫:“是这样啊,弟……哥哥真有责任感。”   “快喝牛奶,再不喝,小程弟弟就要从床上摔下来没人管了。”   “唔!我、我这就喝!”   ……   “小程弟弟”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感觉有什么不明物体正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往下一摸,发现上衣口袋里还揣着一样东西。   奇怪,他睡觉时怎么会穿着外套。   不对——   程蔚识忽地一下睁开眼睛,伸手一摸,发现兜里装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人的手。   后背立即出了半身冷汗。   这只手探进他的上衣口袋按住了他的肚子,胳膊则横亘在他的腰上,压得他无法动弹。   程蔚识想要赶紧坐起身来,然而刚抬脖就发现了另外一处不对劲,他脖子下面……正枕着一条手臂!   他胆战心惊地回头望去。   果然看到了段可嘉的睡颜。   程蔚识顿时吓得从床上躬身弹起,扑通一声滚到了地上。   他整个人趴在地毯上面,啃了一嘴的羊毛。   还好,还好下面铺的是地毯,不然非得把门牙摔断不可。   程蔚识的外套没系拉链,段可嘉拽得又紧,所以直到程蔚识翻倒在地,那外套还完整地抓在段可嘉手里,倒是程蔚识,摔下来的时候险些被这外套的袖子扯坏胳膊,拉到了筋。   加之动作太大,程蔚识穿在里面的衬衫崩坏了两颗纽扣,露出两条锁骨和半片胸膛。   他坐起身来,对着这样的场景不知所措。   昨天他干嘛了来着……怎么就和段可嘉睡一起了?   段可嘉在此时悠悠醒转。大概是意识尚未清醒,刚一瞧见坐在床边穿着“暴|露”的程蔚识,他就把手环到了对方的腰腹处,沿着两颗纽扣之间的衬衫缝隙,探了两根手指进去。   “!”   程蔚识半张着嘴,想叫却又不敢叫出声,他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有两个温暖的指尖正贴着他肚脐四周的皮肤。   段可嘉忽然使了力气,坐起身来,一把将他拖进怀中,鼻息吹着程蔚识后颈的皮肤,吹得他耳朵后方的区域既烫又痒;另一只手则按住了他的肩头。   段可嘉似乎是还没睡醒,沙哑的声音显得无比慵懒惬意:“昨天我问你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第六十八章   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程蔚识的“电话”。   手机屏幕扣在柜子上,铃声伴随着震动声,一齐萦绕在耳畔,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段可嘉蹙眉,原本早晨起来火气就会比平常大一点,现在听到这些令人烦躁的声音,他的脸色愈加阴沉。   程蔚识感觉到对方按在他肩头上的那只手掌,加大了力道。   他立即出声喊了一句:“先生……我的电话响了。”   段可嘉不为所动。   程蔚识挣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就要去够床头的手机:“中午我得上一个通告,真的抱歉,我必须要接这个电话。”   段可嘉蓦地松开手,直接下了床向房间外走去,只给程蔚识留了一个背影:“过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总之,语气听上去并不高兴。   程蔚识拿起手机,听着闹钟的响声仍然在耳畔回荡。   手指在屏幕上一个滑动,便将它关上了。   段可嘉今天要去公司上班,途中绕了个远路将程蔚识送回了家。   程蔚识到家之后洗了个澡,然后开始准备下午的杂志封面拍摄和采访。   他打开电脑盯着采访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每当他想要静下心来阅读屏幕上的稿子,就会想起早晨段可嘉躺在他身边的那张俊郎的脸,还会想起对方得身体贴在他的背后,往他的耳朵根儿呼气,一道又一道……温暖的鼻息让他心跳加速,无法安宁。   程蔚识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屏幕右下方的时间,吓了一跳——自己竟然坐在电脑前竟然已经度过了整整五十分钟,却连采访稿上的第一个问题都没有看完。   反正也是看不进去,他干脆关上文档,打开社交网站,浏览之前发布的那些消息。   果然,依然有人在关注着他之前发的截图和调色盘等证据,只不过他原本那条微博已经被删除,现在网上流传的,都是经过多次上传转载的版本。   事态正在好转,他觉得,目前可以打电话给赵源妈妈,让她做下一步的准备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赵源妈妈率先开口,语气显得有些欢快:“喂,是蔚识吧?”   程蔚识答:“对,阿姨是我,听上去您好像很高兴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源变成这副模样之后,他已经许久没见阿姨这么开心了。   “是啊,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件事,你不是说要把我们的源源的钱问别人讨回来吗?已经讨回来啦。”   “什么?”程蔚识不解,“什么钱讨回来了?”   “昨天有个自称是编剧的人打电话给我,说要在我账上打三千块钱,买走我们家赵源那本没写完的小说。没想到竟然能卖三千啊,上午我去银行看了,那编剧办事效率真快,昨天才和我说好,今天钱就到账了,哈哈。”   程蔚识险些没站稳,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没吃饭所以听错了:“多少?他给了您多少钱?”   “三千啊!”赵源妈妈沾沾自喜地说,“前两天听你说的,还以为这债有多难追,没想到还没追,人家自己就把钱还回来了。这编剧真是好人。”   程蔚识只觉得眼前冒金星:“阿姨……我有点不舒服,先挂了。”   赵源妈妈说:“好,你好好休息,别累坏了身体。”   程蔚识一关上手机就坐到电脑前搜起了丁编剧的微博。   没搜到编剧本人的,倒看到一些娱乐大V正在转发一条有关他的微博,大意是说,前些天网上有人污蔑丁编剧抄袭,但丁编剧本人在昨晚却放出了一纸合同,说是下一部戏的原作者已经是一个植物人,但他仍然不辞辛劳地亲自上门询问作者的父母买下版权,诸如此类云云。   微博图片里甚至有赵源妈妈的签字证明以及感谢信。   评论和转发清一色都在夸奖丁编剧的所作所为,说这么维护版权的编剧怎么可能侵权呢,大抵都是那些小说作者在自我炒作吧。   舆论走向不出意外地开始声讨之前抹黑丁编剧的人。   小说粉丝的声音几乎都淹没在了“路人”竖着大拇指的评论之中。   程蔚识看着图片里赵源妈妈亲手写的感谢信和亲笔签名,小声嘀咕了一句脏话,“啪”得一声摔上了电脑,滑着椅子向后倒去。   现在好了,他已经里外不是人了。   赵源妈妈亲手贱卖了儿子的小说,乐呵呵地收下了三千块封口费;编剧在网络上获得了尊重知识产权的美名,网友对他赞不绝口;而他,一个自诩正义的“使者”,被微博封了号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沦落到在网上人人喊打的地步。   侵权者和被侵权者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在最终达成和解。   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与愤怒,这件事也只能告一段落。   一锤定音。   他只是旁观者,他只是一个在其中胡搅蛮缠的局外人,他有什么资格抱怨,又有什么资格为他的朋友维权?   没人需要他。   他只是一个自诩正义的使者。   程蔚识闭上眼睛笑了一笑。在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他似乎一直一直充当着这样的角色。   没人需要他的正义感。   他站起身来,张开胳膊,猛地拉开面前的窗帘。窗外的阳光明媚又灿烂,淌进了昏暗潮湿的房间。   整个房间顿时浸没在一片温暖的光芒之中。   多么美好的一天。   清明节后,刘忠霖踏上返程,一下飞机就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赶到了公司,跟着董呈一起帮程蔚识安排时候的行程。   “重磅新闻啊,重磅新闻,鸢小昭下个月要结婚啦,和京城少爷徐公子,钟非刚刚收到请柬,所以五月二十五号和二十六号的行程要空出来,到时候许多大咖都会露面,一定不能出问题。”   “好的董老师。”刘忠霖点了点头,敲击键盘记下了董呈说的每一个字。   董呈往刘忠霖的电脑前凑了凑,然后吧唧一声挥手打上了他黑乎乎的脑壳:“哎哎,傻孩子你怎么这么老实,别把我说的每个字都打上去啊,记下关键词就行。”   “唔……好。”   下午工作时,程蔚识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光是采访就录了三遍,好不容易强颜欢笑着拍完了杂志封面,程蔚识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眉眼间一片郁色。   “你怎么了?”刘忠霖小声问他,“和先生吵架了?”   二人系上安全带,准备开车回家。   “没有。”程蔚识摇头,垂着眼睛不作声了。   “先生说让你下午六点之后看新闻头条。”刘忠霖提醒他,“他和你说过,要送你一份礼物。”   “嗯。”   刘忠霖望着他死气沉沉的脸,一时也找不出其他话题来安慰,便专注地看着前方,踩下了油门。   “说起来,六点好像已经到了。”   过了一会儿,程蔚识打开手机,登上微博,发现——   他皱了皱眉头,瞳色转暗。   首页上被人疯狂转载的是一条由S市官方发布的微博:经朝阳群众举报,有人在本市J区XX小区聚众吸|毒,获悉后,警方在第一时间出警,最终抓获乔姓和丁姓两男子,尿检均呈阳性。   某娱乐大V转发:经内部人员透露,这两人就是乔黎(歌手)和丁成贵(编剧)。   另一个知名大V跟着转发:已核实,确实是乔黎和丁成贵。   微博上的气氛顿时像过年一样欢腾,随处可见“吸|毒队再加两分”的评论,有人嬉笑着说朝阳群众管得太宽,竟然纵跨半个国家举报明星吸|毒,为社会劳心劳力的奉献精神,真是天地可鉴。   不过大家只当这是个段子,笑笑罢了。   程蔚识想,这部戏,恐怕是拍不了了,或者是重新换编剧换剧本,开机仪式会往后拖。   原来这就是段可嘉说的,要送给他的礼物。   赵源的小说再也不会被侵权了。   可是……为什么看到丁编剧因为吸|毒被抓而身败名裂的消息,他一点都不高兴呢。   或者,是因为乔黎也被抓了吗?   恐怕不是。   为什么正义必须要用这种“旁门左道”的方式来伸张。   “停车。我想下车,想一个人走一会儿。”程蔚识拿出了兜里常携带着的口罩,“你刚从长沙回来,肯定也累了,不用管我,你自己先回家吧。”   刘忠霖心里非常疑惑,但还是停下了车。   他看着对方拉开把手,缓缓推开门,没再和他说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   晚上十点半,段可嘉刚把他的傻子哥哥哄睡着,准备在书房开始工作,突然听见手机响了。是刘忠霖打来的。   刘忠霖的呼吸急促:“先生,不好了,程先生一直没有回来。”   “什么?”段可嘉说,“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下午六点左右的时候,他和我说让我先回家休息,他想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我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拦住他。后来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他,发现他手机关机,我心里越发觉得有问题,便急忙过来找他。结果他家里根本没有人!门是反锁着的,似乎中途也没有回来过,可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啊,他能去哪里?”   段可嘉在听刘忠霖汇报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穿好了外套,他拿上放在玄关处的车钥匙,一边穿鞋开门一边用肩头夹着电话说:“我现在就开车出去找他,你……”   “喂?先生?”   段可嘉忽然不说话了。   门外下着瓢泼大雨,雨滴砸在地面上响个不停,寒冷的夜风,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雨水,扑入他的怀中。   段可嘉看见,有一个人正孤零零地蹲坐在他家门口,被雨淋得浑身湿透。那身衣服吸了水,软绵绵地裹在身上。   听见开门的响动,程蔚识回过头去,眼瞳里蒙上屋内的灯光。   他的声音沙哑:“先生……”   段可嘉有那么一瞬的愣神,接着挂上电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怎么不敲门?”   程蔚识被段可嘉拉进了客厅,不一会儿手里就被塞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他的身体有些哆嗦,捧着茶杯不说话。   段可嘉起身:“我去拿一件合身的衣服给你穿。”   他刚迈了一步出去,就有一摊冰凉凉的触感捂上了他的后腰。   是程蔚识从后面抱住了段可嘉。   “先生……”   程蔚识又叫了一声。   程蔚识的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二人前胸后背贴在一起,段可嘉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炙热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跳得剧烈。   段可嘉先是摸到了对方冰凉的手背,然后摸到了沾着雨水的胳膊。   胳膊比手背还要凉,段可嘉从小臂慢慢抚到了对方的肩头。   程蔚识向后仰倒在沙发上,他低着头,没有动弹,就任对方这么摸了下去。   段可嘉转过身,指尖碰到了对方湿漉漉的耳垂……还有起伏的胸膛。   呼吸声彼此交缠。   唇比花与蜜要香甜。   后来,一楼的客厅便没有人了,只亮着一盏悬挂在屋顶的大灯。   二楼卧室那盏昏黄的灯,却熄灭了。 ☆、第六十九章   刘忠霖第二天早上找去了段可嘉在J区的小别墅。   是平日里在别墅上班的保姆给他开的门。保姆正拿着一柄小勺子,给段宁喂早饭。   段宁坐在餐桌前,领子前围着一条白色的手帕,一来一回地晃着脚丫,嘴里嚼着牛奶麦片,笑嘻嘻地喊了一句。   “牛、牛大哥,你来啦。”   由于刘忠霖典型的湖南口音,段宁一直分不清他究竟是叫“牛忠宁”还是“刘忠宁”还是“牛忠霖”,所以干脆改口叫他“牛大哥”。   刘忠霖问:“你哥哥在家吗?”   “在啊。弟……哥哥他还没起呢。”段宁又被保姆喂了一口麦片,嘴角流着水津津的唾液,“还带回来、带回来一个,小程弟弟。”   刘忠霖就知道昨天晚上段可嘉突然挂上电话是另有隐情,多半是见到了程“钟非”,否则不可能过这么久都不打电话给他。   “那他们现在在哪?”   现在已是上午八点,再过两个小时钟非要去电视台上个通告,不能迟到。   “唔,刚刚我进去看、看到啦,哥哥正压在小程弟弟身上,玩、玩捉迷藏,嘻嘻。”   陆忠霖看着段宁脸上天真无比的表情,心想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说起这话来面不红心不跳。好歹也是快三十岁的人,就算天生智力低下,也不至于没有性|欲吧。   “我知道了。“刘忠霖在段宁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那我再等等。”   段宁非常兴奋,嘴上仍然在说:“我还听见小程弟弟问哥哥:‘你怎么不戴套’。”   刘忠霖:“……”   “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他们把门反锁,我进不去。”   段宁说完这句话时有些失落,但过了两秒情绪又变得高昂起来:“为什么在、在羊毛地毯上也能玩捉迷藏,我也想玩。改天找几个人一起玩吧,牛、牛大哥!”   刘忠霖吃了一惊。他心想,两个人玩“捉迷藏“都够呛,你竟然还想找几个人一起玩。   “我就算了。你如果想玩,可以向你哥哥讨教讨教。毕竟段先生他……”刘忠霖停了一秒斟酌用词,“他现在,有经验了。”   此时此刻,段可嘉和程蔚识两人全都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正盖着同一条棉被聊天。   程蔚识已经洗过了澡,脸上还落着几滴水珠未干。   眼睛和脸被浴室里的水珠熏得红扑扑的,段可嘉心里很喜欢他这副模样,便半坐起身背靠床头,用手指来回扫着对方的发际线。   程蔚识闭了一闭眼,舒服得“嗯”了一声,嘴里喃喃道:“我从小就很喜欢别人摸我的头发,小时候每天都期盼着父亲帮我洗头。”   “为什么?”   听上去确实不算是一个正常的癖好。   段可嘉原本只是想摸几下就了事,结果听见对方这么说,便一直都没有停手。   “大概是头发被抚摸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可以放松下来的缘故吧。”程蔚识抿了一下嘴唇,“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我小时候缺爱。”   段可嘉问:“缺爱?”   “嗯,说起来,您刚刚不做保护措施,就不怕我有什么病传染给您吗?”程蔚识笑了笑,神色像是在自嘲,“我母亲是妓|女。”   语气十分平淡,就好像在说“我昨天没吃晚饭”一样简单。   段可嘉停下了在程蔚识头上打卷的动作,转而探进被窝里握住了他的手,沉下声音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们你真实身份的原因?”   “算一部分。”程蔚识仰起脸,看着段可嘉,“不过您不用担心,来到S市后,我专门去疾控中心做过全套体检。这方面什么病都没得。哈,也难怪,她已经许多年没怎么碰过我了。”   段可嘉滑进被窝,他抱住程蔚识的肩膀,只露了半顶头发在外面。   “其实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程蔚识将后脑勺靠在对方颈窝里,“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怕你可怜我,或是看不起我。我从小就讨厌这样的眼光。”   “不会的。我不会可怜你,也不会看不起你。我喜欢你。”说着,像是为了证明口中所表达的情感,他俯下头,轻轻吻了吻程蔚识的前额。   段可嘉握着他的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程蔚识笑着说:“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不告诉你,是不是有种一夜|情的感觉?”   段可嘉听在耳中,竟觉得程蔚识这话非常有道理。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把名字告诉我,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一个和我本人有关的秘密。”   “好,一言为定。”程蔚识转过身来,与段可嘉面对面,“我叫程蔚识,蔚是蔚蓝天空的蔚,识是素不相识的识。”   “‘蔚识’……嗯,这个名字,是不是有深意?”段可嘉跟着读了一遍,气息吹在程蔚识的耳朵上。   听到对方用本名唤他,程蔚识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可能是‘不知道和谁生的小孩’的意思吧。谁知道呢,具体我也不清楚。”   段可嘉问:“嗯?你不是有父亲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程蔚识摇头,“你知道《魂断蓝桥》这部电影吗,父亲一直用它来安慰自己。在电影里,因为生存和战争,《魂断蓝桥》的女主角最终变成了妓|女,而她以为男主角死了,其实没有。”   段可嘉不语,静静地听他说。   “可父亲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充满希望和平的二十一世纪,不会再有《魂断蓝桥》这样的情节。”程蔚识仰头看着对方,“到您了,先生。您准备告诉我什么秘密?”   段可嘉沉了眸子,看着别处:“其实……我也用了假身份——是年龄造了假,我不是86年出生的。”   程蔚识倒是不觉得意外。   他一本正经:“难怪先生这副做派完全不像是二十九岁,您是不是已经快四十了?只是……皮肤怎么保养得这么——”   “我今年二十五岁。”   程蔚识冷不丁地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真、咳咳……真的吗?”   “对。”段可嘉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我没有骗你。”   程蔚识难以置信,原来段可嘉只比他年长两岁,几乎可以算作他的同龄人。   他突然想起来董呈曾和他说,这是一个“揠苗助长”的故事。   究竟是怎样的“揠苗助长”,才会让段可嘉的性格与年轻如此不相符。   段可嘉仰面对着天花板,叹了一声:“早知道这样就能得知一些有关你的信息,我那天绝对不会推开你。”   程蔚识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被子:“那天是我不对。我辜负了先生的心意,您没打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时,“啪”得一声闷响,房门被人踢开,一个人怒火冲天地跨了进来,眼里闪着金光,他走到床头,甩了甩手里的一串钥匙,脸色阴沉地盯着在床上正抱成一团麻花的两人:“老板,我在那里焦头烂额地应付客户,您竟然赖在床上和小明星温存。这个项目,您还要不要了。”   “几点了?”段可嘉把程蔚识摁在被子里,一个人坐了起来。   “已经十点了!”   “啊?”吓得程蔚识从床上跳了起来四处找衣服:“什么?已经十点了?”   “你别信他。他最喜欢把时间说快一个小时来制造紧张感。”段可嘉拿起床头的手表戴上,举止从容不迫,“现在是八点四十。”   这时刘忠霖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对程蔚识说:“我专程给您带了一套新衣服过来,穿上以后可以直接去电视台。”   段可嘉看着自己的助理:“土豆,你能不能学学刘忠霖,不要总是这么容易着急上火。早上我忘记打电话和你说了,今天那个项目我想让给黄修贤。”   被叫做“土豆”的助理头顶的火气瞬间浇熄,整个人蔫儿了下来:“对不起,老板。”   段可嘉瞄了一眼正在穿衣服的程蔚识,又继续说:“土豆,我准备没收你手里的钥匙。”   不然以后要是总这样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个人,他可吃不消。   吃过早饭后,程蔚识和刘忠霖赶到电视台化妆间,二人正好碰见了彭春晓。   前些日子彭春晓去国外度假了,如今整个人的肤色都黑了半圈。彭春晓一看到程蔚识便问:“哎,看到昨天晚上的新闻了吗?丁编剧被抓了,就是你参演的那部剧的编剧。”   “看到了。”程蔚识听见这件事后语气明显有些不快,“他和乔黎吸|毒被抓了。”   “没有灵感,就用毒|品来代替,现在的创作圈子真实越来越可悲了。”彭春晓笑了笑:“锒铛入狱,这大概就是‘灵感的救赎’吧。” ☆、第七十章   录节目前,彭春晓问程蔚识:“对了,昨天小昭给我发了请柬,说是下个月底就要结婚,你知道这件事吗?”   程蔚识一脸迷茫地瞄了瞄旁边的刘忠霖。   刘忠霖对他点头:“对,鸢小昭把喜酒请柬寄到公司去了,昨天刚收到,董老师还让我把您下个月二十五号那两天的行程空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参加徐公子和鸢小昭的婚礼。”   程蔚识恍然大悟:“我昨天心情有点不好,很多工作刘忠霖都没和我说。”   彭春晓扬了扬唇角,打趣说:“怎么感觉你这是傀儡政权呢?权力都被助理架空了,必须要通过他才能获得圈子里的消息。”   听得程蔚识吓了一跳。   他和刘忠霖面面相觑,二人这才意识到,其实彼此已经习惯的的相处模式里早就出现了一些漏洞,如果是有心人,可能会开始猜疑——这个“钟非“有问题。   程蔚识接着鸢小昭结婚的话题说:“这样一来,小昭以后恐怕是要深居简出做她的阔太太了,不用再像我们这样,每天为了工作奔波。”   “是啊。结婚以后,她就会淡出公众视野。”彭春晓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对于女明星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嫁给一个资产亿万的富豪,从此衣食无忧,在家里相夫教子,走上人生巅峰,真是比我们幸福多了。”   程蔚识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非常有趣:“你是不是非常憧憬这样的人生。比如……娶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富婆?”   “那敢情好。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就能每天宅在家里写歌了。”   “可惜现实很骨感。”程蔚识看了一眼手表:“走吧,马上就要到点了,台本里说到时候节目会搬上来一台测谎仪,会请台下的粉丝问问题。”   “那很危险啊。”彭春晓跟着站了起来,“这台测谎仪查得准吗?”   “听说挺准,不过不用担心,观众也不知道它准不准,只当是开玩笑,如果真的得到了什么有损星途的答案,电视台后期会把它剪掉的。”   “嗯,那就好。”   程蔚识之后的行程里对了许多和彭春晓一起工作的安排。   从这几次网络话题的点击量搜索量来看,每每彭春晓和钟非一同出现,他们二人就会像炸|药遇上火星一般爆发出非同凡响的能量。但凡是将二人放在一起的帖子,都能吸引住粉丝和各位看客的目光,呈现螺旋式上升的热度,并且在网络上持续数日都不会消失。   各地电视台和投资商都是人精,一在网上看到这样空前的盛况,纷纷打电话给两人的公司,想邀请他们一同合作。S台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一步邀请他们上了每周五晚播出的综艺节目。   这次节目还没开拍,两家粉丝就已经得知消息。于是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在网络上刷点击刷搜索刷话题,各大站子争先恐后地发布宣传和应援方式,全都不甘示弱,想压过对家一头。   节目的话题量早早就被刷了上去,得到了不计其数的曝光度,广告、冠名、赞助等费用直线上升,电视台对此早有预料。   原本综艺节目的观众门票都是免费发放,但粉丝们为了能让自家拿到更多应援的席位,纷纷加价购买黄牛票。门票价格由此水涨船高,连观看效果极差的山顶席都被炒到了四位数,几近疯狂。   二人都是以宣传新单曲的名义上的节目,因此两家粉丝每天更是不分昼夜地为偶像的新歌打榜,两首歌的排名来回被对家反超,生生拉开第三名十余分。当初程蔚识只是在心灰意冷的状态下随便发了一受歌,没想到竟然能在网络榜单上获得这么高的热度,心里难免吃了一惊。   粉丝都看对方像仇人,但不知道两家公司早已成了盟友,广告费出场费拿到手软,在幕后坐享其成。   录制节目时,导演问程蔚识能不能现场临时唱首歌,这样的话节目效果和气氛会更加活络。   刘忠霖连忙打电话董呈。   董呈应允。   于是在这一天,人们终于第一次听见了钟非真实的歌声。   没有修音,没有后期,没有刻意压过人声的伴奏,更没有假唱时使用的录音带。   这也是程蔚识第一次被允许在正式场合中真唱。   他唱的不是“钟非”新发行的单曲,而是那首公司之前决定拿给柳梁唱的歌。   那是他创作时最为喜爱的一首。   在明晃晃蓝幽幽的聚光灯下,程蔚识坐在舞台中央,受台下众人瞩目。他抱着一把比吉他要迷你许多的尤克里里,闭着眼睛深情弹唱。而彭春晓则坐在他身后,不时为他弹钢琴伴奏。   调子欲抑先扬,词曲明明活泼又欢快,台下的观众听在耳中,却怎么也无法心生欢喜,连彭春晓的粉丝都好似被程蔚识的歌声所感染,暂时遗忘两家恩怨,不可自抑地溢出了两行泪水。   唱着唱着,程蔚识忽然想问自己,为什么这首歌会被他唱得这么悲伤。   明明连曲名都记不清了。   虽然不记得名字,但他一直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他一边捧着滋味辛辣的美酒,一边将这首歌的曲谱写在了围巾上。   马克笔的墨汁洇入毛料,音符被他写得歪七扭八、又丑又斜,除了他自己之外,大概没人愿意辨识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那天他喝醉后,围巾被他塞进了自己的大衣里。   他将围巾抱在怀里时想的是,最为珍重的东西,如果和自己合二为一,那么就不会被人偷走了。   醉酒时的想法直白而幼稚。   将近三小时的录制结束之后,程蔚识和彭春晓分别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卸妆换衣服。   衣服换到一半,彭春晓的肚子忽然呜噜噜发出一声闷响。他便打算趁着下班,找钟非一起吃顿晚饭。   彭春晓走到钟非的休息室门前,敲了敲门。   然而房门竟然很不争气地被敲门的力道直接推开。   入眼是一片狼籍,刚刚钟非上台时穿的衣服胡乱散在地上。   不过,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是——   钟非正和一个贴在他面前的男人吻得难分难舍,男人的领带被钟非揪松,钟非的上衣被撩起了半个小口。   男人一只手抵在钟非的腰腹处,另一只手按着钟非的肩膀,将对方按在墙上。   两人听见房门的响动后,立即睁开眼睛,扭过头来看他。   彭春晓这下终于看清了钟非面前那男人的脸——这是……段可嘉?!   完了。   看见来人之后,程蔚识连忙向旁边退了一步,捋了一把凌乱的领口。   段可嘉将挂在肩头的领带取了下来:“哦……对不起,我忘记锁门了。”   彭春晓好似一尊石化的雕塑,站在门口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许久,程蔚识才僵着步伐走到彭春晓面前,强压制着心里的慌张,清了清嗓子说:“春晓,你找我有事吗?”   如果是平常理智清醒的彭春晓,必然会说“没事”然后赶紧关门走人,但此时大脑一短路,他竟直接把推门的缘由说了出来:“我过来,只是想找你一起吃饭……”   闻言,程蔚识回头望了望段可嘉,像是在等对方做决定。   虽然心中不悦,但段可嘉表现得非常大度:“你去吧。”   彭春晓的大脑仍然在短路:“段总要一起吗?”   程蔚识又回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段可嘉。   段可嘉:“……我也去。”   于是三人就这么尴尬地一齐走向了地下车库。   段可嘉心里有些后悔一开始让刘忠霖早早回家。如果有刘忠霖在门口看着,彭春晓肯定没法进来。   段可嘉和程蔚识刚上车系好安全带,程蔚识的手机就响了。   是彭春晓发来的消息:“对不起,家里宠物突然生病,我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彭春晓家里养了一只白色斗牛犬,他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布抱着和它一起玩的小视频合照。   程蔚识立即开始回短信,顺便瞄了段可嘉一眼:“他又说不去了,要回家照顾狗狗。”   段可嘉学得很快:“我弟弟也想听故事了,他需要你照顾。”   程蔚识低着头打字,神色专注,随口应了一声:“嗯,那今天就去先生家。”   段可嘉一脚踩下油门。   然而回到段宁居住的小别墅后,程蔚识却发现段宁不在家。   他好歹也算是智力发育正常的男人,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段可嘉站在程蔚识身后,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吻了吻他的耳垂:“不过,我还有一个弟弟……也想听你讲故事。”   ……   漆黑的夜里,床头忽然伸出一只被汗水浸湿的手臂来。   程蔚识只是想抽一张放在柜子上的纸巾。   却被另一只手拉了回去。   程蔚识哑着嗓子咕哝了一句:“说好的不举呢……”   “谁和你说好的?”   “不是、您别生气……唔……”   之后那些或情迷或意乱的细碎声音,都被悄悄隐匿在了窗外的月光里。 ☆、第七十一章   夜里,二人相拥入眠之后,段可嘉突然梦见了许多年之前发生的一件小事。   意识恍恍惚惚地回到了他在B国某公学念书时的日子。   他听见土豆用蹩脚的中文问他:“艾德,你真的要放弃参加第二轮比赛的机会吗?”   当时,即将十六岁的段可嘉,正戴着护目镜做实验。   他的动作稍作停顿,随即点了点头:“对,我已经退出比赛。”   土豆的父母都是B国国籍的华裔,所以土豆会说一点汉语,但极其生疏,声调转得异常奇怪,尤其是第三声,比赛的“比”字被他拐到了天上去。   在这所象征着B国贵族精神的私立中学里,几乎很少能见到东亚人种的影子,每年入学的中国籍学生更是稀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虽说漂泊海外的华人不像印度人那么团结,但土豆对这个中国籍的小学弟非常照顾,对方有一种别致的亲切感,让他觉得安稳舒心。   面对段可嘉淡然的语气,土豆心里着急起来,贫瘠的汉语储备量已经不能满足他想表达的惋惜之情,于是开始用英文开导对方:“为什么要放弃?你明明很有天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热爱自然科学的学生,勒纳教授非常喜欢你,毕业之后你必定能轻松拿到剑桥的录取信。而目前这个你已经通过初试的物理比赛,可以帮助你获得大学教授们的青睐,凭你的实力,你能轻松度过第二轮的测试,那么——”   一着急就话多,许多年以后,土豆都没能改掉这个坏毛病。   “我知道,这些事情我们已经谈论过许多次了。”段可嘉摘下护目镜,将面前的仪器关闭,说,“你就是凭借去年这一场比赛,拿到了剑桥的录取通知书。”   他们二人都是数学、物理、化学被分在A班的学生,A班并不是指一个班级,而是指他们在这三门功课中比同龄人出类拔萃,可以得到更优更深刻的教育,例如,每周都会有大学教授专程来为他们讲授微积分、大学物理等知识。   土豆比段可嘉年长两岁,是今年公学的毕业生。   段可嘉想,土豆当初能结识自己,大概是因为某一次他偷偷跑到高年级的A班教室旁听高数的时候,被同样在教室里听课的土豆发现了。   相似的人种与志向让二人惺惺相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段可嘉都是土豆学长的跟班——段可嘉毕竟不是在B国土生土长,他需要一个人带他了解B国的全貌。而在放假时,土豆会带他到B国周边的国家感受与东亚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   土豆非常纳闷,对方明明长着一张吸睛的面孔,却总是鲜少在运动会一类的场合露面。只要在学校,段可嘉就会想方设法往图书馆和实验室跑,有时甚至会在里面呆上一整天。   段可嘉也会给自己安排一些闲暇时光,比如参观一些艺术类的展览。他在学习生活之外的时间里,喜欢接触那些与陶器、音乐、书画有关的东西。   用土豆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同时拥有艺术细胞与逻辑思维能力的人,这极其难得。   几乎每个人从小都有一个“我想当科学家”的梦想要说给老师和家长听,不过,长大后仍然维持着这个梦想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要么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天赋,要么是发现学习过程苦闷又难熬,只得放弃。   总之绝大多数人心里那个“科学家”的梦想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了了之。   但土豆以为,段可嘉就是“寥寥无几”中的一个。   高出常人的毅力与天赋让这个小学弟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相信对方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能成为某个知名大学的教授,并做出非同一般的研究成果,甚至名垂青史。   这当然也是土豆自己的梦想。   “我不懂,”土豆又切换成了中文,翘舌音发音着实有些古怪,“我不知道。”   段可嘉将破掉的实验室手套卷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一边洗手一边说,“土豆,我马上就要离开B国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你要多保重。”   “为什么?”土豆跟着他在实验室里绕了一圈,“艾德,你是不是要去北美?那我能理解,毕竟那里的大学拥有许多世界上顶尖的研究项目,到时你可以……”   “不是。”段可嘉垂眼,睫毛在灯光下显得又密又长,“因为家里出了一些问题,我现在必须回去。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极有责任感的人,家人都在等我,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这里。等国内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我应该可以抽空出来读书,不过只可能读商科。”   “艾德,什么意思?直接读商科?……”土豆脸上不禁有些失望,“可你现在还没有在公学毕业。”   “我离开B国之前,就会在公学办理退学手续。”   说完段可嘉就要伸手从储物柜里拿一套新的校服衬衫和西装外套出来。   土豆“啪”得一声将手顶在了储物柜的开关上:“什么?!艾德,你要退学?!”   他顶住开关是想借身体的力量优势来让逼迫对方正视这个话题。可挡在段可嘉面前还没有两秒钟,土豆忽然想起,对方虽然是小他两届的学弟,但体格早已长得比他高大许多。见段可嘉正垂着眸子阴森森地看着他,土豆手上的力道突然软了下来,脚步挪到了一边去:“我不是说商科不好,而是觉得,你现在退学真的太可惜,你明明已经修完了所有的中学课程,再过一年就能毕业……”   段可嘉穿上这套颇显绅士风度的校服,领带被他熟练地打了两个结:“你放心,等回国之后,我不仅能获得完整的中学履历,还可以在一所国内知名大学读书,虽然不如剑桥,但也凑合。只是从此之后,不会有人再叫我艾德了。”   “为什么?”土豆一脸莫名。   段可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转身离开。他目光平淡,语气更是平淡:“因为没人会记得艾德,没人再记得我。”   “怎么可能?我就记得你呀!”   “你记得我有什么用呢?”段可嘉的眼瞳中忽地显现出一抹沉寂的黑色,“你知道我的中文名吗?”   土豆顿时泄气,目光转到了地面上:“我……”   “好了,我离校前一定请你吃饭。现在要去上课了。”段可嘉向他挥手,“等享用完‘最后的晚餐’,就忘记我吧,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艾德这个人。”   土豆想要跟上对方的脚步,却被拦在了只有低年级才能凭卡刷进的教学楼里。   透过透明玻璃窗,他看着段可嘉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进了午后阳光照射不到的范围。   ——那是一片几近黑暗的区域。   人影逐渐缩小,直至消失。   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等着对话打电话过来向他履行‘最后的晚餐’的承诺,却一直没有等到回音。   某一日,他等不及了,便找低年级的同学打听消息,这才知道,那个叫艾德的学弟,早已退学多日。   对方失约了。   学校的图书馆,还有那间实验室,对他来说,都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在他即将毕业,不会因触景生情而感伤。   从此,他和“艾德”,再也没了联系。   ……   段可嘉蓦地惊醒,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是凌晨四点。   大概是受手机光线的影响,床上的程蔚识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滚到了另一边去。   段可嘉将屏幕解锁,打开一个社交软件,发现土豆最新的一条状态是凌晨三点五十发布的:老板和小明星跑啦,工作统统甩给了我,我好惨。   于是他发了一条消息给土豆。   “你在吗?”   土豆回得飞快:“在啊老板!我还没睡呢!”   这时程蔚识一个翻身,竟然又从床边滚了回来,两手抱住了段可嘉的胳膊,睡得香甜。   “我好像还没有向你认真介绍我的新朋友。我想和他一起请你吃顿饭。”   段可嘉瞄了一眼身旁人红扑扑的脸蛋,俯下身来轻轻吻了一下。   “是不是因为我是腐国人,您就认为可以不管不顾地带上您的同性伴侣喂我狗粮?”土豆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您对得起日夜兼程通宵工作的我吗?”   明明在学校里是言行举止内敛优雅、富有骑士风度的绅士,段可嘉不明白,怎么到这儿几年,土豆就变成了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   段可嘉:“不是,我是觉得,我还欠你一顿晚餐。”   又敲了一句:“欠了九年。”   土豆:“……”   几分钟后,土豆才回:“老板你大半夜为什么突然煽情,我都快哭了。”   “嗯,就这样吧,你把你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明天找个时间,我带上他请你吃饭。” ☆、第七十二章   “土豆,就是你的助理?你让我一会儿和他吃一顿饭?”程蔚识正在站在镜子前换衣服,“没看出来,你还挺体恤下属的。”   “嗯,和我的助理吃一顿饭。”段可嘉站在程蔚识身后,伸出手绕过了对方的脖颈,替他缓缓系了一只扣子,“可以吗?”   “我这边没有问题。只是害怕董呈一会儿打电话告诉我下午有事情。听说你舅舅那边的电影已经杀青了,最近可能会有一些宣传活动。”程蔚识低着头看着段可嘉那两只非常老实的手慢慢帮他系完了一排扣子,心里忽然想笑,他打趣说:“别的老总都是让明星脱衣服,大概只有先生会帮明星一颗一颗地系扣子了。”   段可嘉用鼻尖在程蔚识后颈处的皮肤上蹭了两下,随即闭上眼睛:“没事,如果你不想出席宣传活动,我可以和他说一声。反正你只是配角,让章枫维江溪安他们去就可以。”   如今再听见章枫维和江溪安的名字排列在一起,程蔚识倒觉得有些微妙。   “就算我不想去,董呈也会让我去的。”程蔚识将对方扒在他身上的两只手臂挪开,甩了甩被弄乱的头发,“那和土豆吃饭是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土豆喜欢晚上去酒吧找人喝酒,半夜回来工作,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的作息了。”   “啊……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他?”程蔚识开始对这个助理感到好奇,“总不能一直称他为土豆先生吧。他姓什么?”   “斯旺。”段可嘉顿了一下,“他的名字有点长。”   “……王…”程蔚识觉得这个姓有点古怪,随即灵光一现,“他是少数民族?或者……从东南亚来的?”   段可嘉解释道:“土豆是B国人,是我在B国读书时的学长,父母都是B国商圈里的知名人物。他前面还有一个从商的哥哥,不过他无心于此,所以家里的事情他一般不参与。大学毕业以后他只身一人带着一本护照跑到中国来,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就变成了我的助理。”   “可是他当了您的助理,不是也相当于从商了?”程蔚识笑了一声,“连您的助理都这么家世显赫,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用太在意,你只需要把他当我的助理或者朋友就可以。”段可嘉拉着他坐到床边。一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明晃晃地映在他的瞳孔之中。段可嘉说:“土豆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刚来中国的时候,他只带了一本护照,找不到我,没钱吃饭,就去某个英语机构当了一年的雅思口语老师。”   程蔚识没忍住笑出声:“土豆真好玩儿。”   他笑起来时一边脸上会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领口歪歪斜斜地遮住了半条锁骨,看得段可嘉心里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他站起身来退了一步:“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哦……好。”程蔚识不知道段可嘉对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冷淡了下来,不过心里倒是没怎么在意。他跟着段可嘉走下楼梯,拿好口罩和墨镜之后,一同上了车。   段可嘉关上车窗,将刺目的阳光挡在了车外:“我会让刘忠霖直接去马场,土豆正在马术俱乐部等我们。”   “嗯,一切都听先生的。”   ……   阳春四月天,马场里绿意正浓,早春时草坪上新播了种子,生根发芽后长得十分茂盛,且都已被修剪过。   放眼望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程蔚识不会骑马。婉拒了土豆和段可嘉教他骑马的好意后,便坐在旁边的草丛上和刘忠霖一起晒太阳。   程蔚识背靠一棵大树,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见草丛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他睁眼一看,发现一只毛茸茸的红眼白兔子向他们二人横冲直撞地奔了过来,俩耳一竖,“砰”得一声撞在了大树上,不动弹了。   看得刘忠霖和程蔚识目瞪口呆,真是新鲜,没想到二十一世纪还能看到“守株待兔”的现实故事。   “说起来,”刘忠霖回过神,一手揪起两只兔子耳朵将它拽了起来,“这次清明我回家,发现家里人养了一只大白兔,还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程蔚识摸了摸兔子脚:“叫什么?”   “叫祥……”   程蔚识等着刘忠霖把名字说完,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他睁大了眼,实在不敢相信:“你家养了一只叫‘翔’的兔子?这名字怕是有什么深意吧。”   “有是有。只是——”刘忠霖有些难为情,“网上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祥瑞御免’,一直被人戏说成‘祥瑞御兔’,我家里人不明白,就以为真的是‘祥瑞御兔’,所以给新养的兔子起了这个名字。不过我说这件事,只是想借这句话本身的含义,猜想一下……”   程蔚识掰着兔子腿揉了两下:“什么?”   “这只撞了大树的兔子,恐怕是上天在预告我们,未来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刘忠霖眼瞳里的光彩蓦地沉了下来,一片漆黑,程蔚识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退了半步,这才发现,原来是二人离得太近,刘忠霖眼里的光线,被他和大树遮住了。   此时,段可嘉戴着一只黑色头盔,心不在焉地骑着他的马越过一道障碍物。   “怎么不把你的小明星带过来呀老板。”土豆提着一根鞭杆,绕着段可嘉来回荡了大半圈。   段可嘉一脸兴味索然:“他不想骑。”   段可嘉对这些活动不怎么感兴趣,不像土豆,他在这里养了一匹属于他自己的马,隔三差五就会来看它,交流交流感情。   “那你还不去陪他,诶……你看!”土豆向程蔚识和刘忠霖那边指了一指,“他们好像抓到了一只肥兔子。”   于是段可嘉连忙朝那边望去——   “哈哈我骗你的,这么远怎么可能看到。”难得看见段可嘉这么六神无主的模样,土豆一时兴致高昂起来,“我们比谁先跑到小明星那里吧,我数一、二——”   还没数到“三”,土豆就看到段可嘉提着缰绳“蹭”得一下骑着他的马飞走了。   刘忠霖正坐在地上和程蔚识一起拨弄那只晕掉的兔子,忽然一阵动荡的疾风吹来,刘忠霖下意识闭了一闭眼睛,再睁眼时……   面前的程蔚识竟然凭空消失了。   尘土飞扬的地方传来程蔚识受惊时的喊叫声:“先生,您这样很危、危险,快放我下来。”   他定睛一看,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刚刚段可嘉骑着马俯冲过来的时候,把程蔚识从草地上提溜了起来,二人一同向坡顶骑走了。   二人一马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   “刘忠霖!”后面的土豆叫他,“你手上的兔子是怎么回事,真抓到兔子啦?”   “哦……你说这只兔子啊,”刘忠霖抓着兔耳朵将它从地上轻松拎起,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它这副任人摆布的模样有点像被段可嘉提起来的程蔚识,他摇着头笑笑,“不是我抓的,是他自己撞到树上晕过去了,诺,就是这棵树。”   “还有这种好事?”土豆下了马,让俱乐部里的工作人员将他的宝贝马领走,接着一屁股坐在了树下,纹丝不动地盯着树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刘忠霖斜眼看他:“你干嘛?”   “看看还会不会有下一只这么蠢的兔子。”   刘忠霖翻白眼:“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国家,这样的故事往往拥有一个富含教育意义的成语典故?”   ……   之后刘忠霖便回经纪公司给“钟非”安排日程去了。   剩下的三人一起去吃了饭,没过多久董呈果然打电话过来和程蔚识说下午有安排。   “我送你回去。”段可嘉起身穿外套,“你们公司离这里不远,车程不到半个小时。”   “那我先回去工作吧。”土豆顿时愁眉苦脸,还带了点轻蔑的语气,“下午还要和一个法国人商谈业务。呵,法国人……”   程蔚识知道B国和法国一向两看相厌,没想到在土豆这里,两国人的关系已经“严峻”到了这种地步。   段可嘉将他开车送到了公司楼底,轻轻在他额头边落了一吻算作告别。   程蔚识来到董呈的办公室,见对方不在,便想着先坐在这里等一会儿。   他低头随手翻看饮水机旁的挂历,那上面写着关于“钟非”的各项日程表,四月五月六月的日程基本上已经排得满满当当,而七月至十二月的备忘录字数大幅下降,到最后两个月的日程,只被寥寥记了几笔。   可是他总觉得,这些日历备忘录上缺点什么。   是缺了什么呢……   正在这时,办公室大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程蔚识背对大门,以为来人是董呈,他连忙开口:“董老师,您找我过来——”   “钟非,你真和段可嘉好上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向他急速扑了过来。程蔚识吓得向一旁退去,正好撞在了那人身上。   柳梁张开双手,掐住他的脖子,面目有些狰狞。程蔚识被掐得说不出话,口水呛在气管里,脸色憋得通红。他看见柳梁眼中冒着汹涌的火光,就像是一头被人占了领地的雄狮。   柳梁咬牙切齿地盯着程蔚识,目眦欲裂:“我刚刚看见你和段可嘉——”   ……然而,就在这时,柳梁却突然住了口,抓着程蔚识的双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他看着“钟非”猛烈咳嗽起来,涨红脸倒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眼中起伏的怒火逐渐转向疑惑,接着是震惊、悲伤……极度的悲恸,以及难以置信。   眼前这张面孔,实在太清晰了。   这是他这大半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没有化妆、没有戴口罩、没有故意躲开他的“钟非”。   难怪……   这半年来的记忆如同涨潮时的海水,汹涌湍急地涌入他的脑中。   难怪——   “你……你、你不是他。”柳梁颤着声音,双腿踉跄着退了两步,他的目光开始呆滞地扫视四周,扫过办公室内的每个角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开始用颤抖的嗓音揭开一个极度荒谬的事实。   “你不是钟非……” ☆、第七十三章   柳梁不是没有发现“钟非”这半年多来的变化,可从未朝“完全换了一个人”的方向进行猜想。   现在再回头看,其实他最开始发现对方的异样是在去年——   “钟非”因病经历了短暂数周的休假之后,董呈一直找借口阻止他前去看望。后来他在董呈的行程表上发现钟非竟要参加那种金主们为排遣寂寞举办的小酒会时,心里气得火冒三丈,因为他想起来,钟非生病前曾和他说,要爬上段可嘉的床。   他只身一人潜入酒会,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如果是平常的钟非,他一定能在一瞬间认出来,但那次他竟然扫了许多眼才最终确认“钟非”的身份。不过一个人愤怒时,理智根本无法清醒,他只想冲上去质问对方为何会在这里。刚一和对方打招呼,“钟非”便半蹲下来低着头告诉他身体不舒服,惶惶地跑走。他为钟非同他之间逐渐拉开的距离感到愈加愤懑幽怨,但也只当是对方在纸醉金迷中沉沦到了漠视亲密友人的地步。   不是他想得荒谬,而是因为圈子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已经看习惯了。   总比“大变活人”要可信得多。   在这之后,他曾在电视机上看到钟非出席的晚会或是活动,虽有少许变化,但在电视机里又哪里分得清呢,他想,可能是换了另一个风格的化妆师,又可能是在哪里整了鼻子和脸,整得肌肉线条顺眼了许多,也可能是大病之后的脱胎换骨。   总之,在闪光灯和电视镜头面前,一个人本身的特征足以被模糊、同化,变得大同小异。   就像在流水线上组装的木偶,当不得真。   片刻的迷茫过后,柳梁走到正靠坐在地上平复气息的程蔚识面前,俯下身来,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你骗不了我的,你根本不是他。真正的钟非在哪?”   程蔚识重重地咳了两声。他感觉到脖子侧面有一处火辣辣地疼,似乎是被柳梁的指甲抓破了。   “我、咳咳……其实具体我也不知道,董老师说他去了日本,但是段总说——”   “别总是提起段可嘉,钟非和他怎么可能有关系?”柳梁使了力道,几乎将他从地面上提了起来,手背上爆出了一条又一条狰狞的青筋。   程蔚识心里明白,现在的柳梁根本无法正常沟通,对方听不进他用正常逻辑说的话,“段可嘉”更是点燃炸|药桶的□□,一引就爆,绝不能触及。   此时柳梁的脸色比一开始冲进办公室时要可怕得多:“他在哪?他在哪?!”   说完又扯着程蔚识的衣服猛烈晃了一晃,摇得他眼冒金星:“你先松手……”   柳梁情绪波动剧烈,目光可怖得像要吃人,程蔚识担忧他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来:“你先松手,我慢慢和你说……”   “柳梁,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已经去机场了吗?”   董呈惊讶的声音从门边响起:“再不出发飞机就要误点了。”   闻言柳梁猛地一惊,抓着程蔚识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董呈,你告诉我,钟非去哪了?”   董呈不语。   “你别想骗我,他根本不是钟非!你们把钟非藏起来了!”   程蔚识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你不要这么激动,我们这样做是有缘由的……”董呈向前慢慢走了两步。   柳梁却拉着程蔚识飞快向一旁跑去,董呈看清了,那里有一把切水果的小刀——   这时,“砰”得一声,程蔚识利落地使出一记手刀砍到了对方的后脑上,柳梁立即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董呈看得目瞪口呆:“我以为你被他牵制住了。”   程蔚识摇头,抬起一只胳膊将柳梁从地上架了起来:“一开始他掐住我的时候,我确实落了下风。后来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又不忍心打他……老师您明白吗,我在他面前感到非常愧疚,他说的对,我不是钟非。”   “你不用愧疚,要愧疚也轮不到你。”董呈走过来一起帮他抬昏迷的柳梁,“你打得重不重?”   “不重。您放心吧,我没使大力,过不了一个小时他就能醒来。”   董呈对他这种“了如指掌”的语气感到好奇:“你以前经常打人吗?”   “没有。”程蔚识低着头,“这是父亲教我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需要学一身套可以自卫的本领防身。”   “可以,没看出来啊,你还有一身武艺傍身。”董呈说着就上下打量了几眼对方。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蔚识的情形,鸡窝头和微胖的面孔,憨憨厚厚有些腼腆,怎么也无法将他同现在的程蔚识联系起来。   董呈叫来柳梁的助理,让他把柳梁抬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程蔚识和董呈,董呈关上了门,用一次性塑料杯给他倒了热水。   程蔚识低头睨着杯中水面冒出的腾腾雾气,以及微波荡起的那一丁点的涟漪。   董呈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拿出一份日程递给程蔚识:“下午你要和彭春晓一同出席一个小型晚会,过两天还有一个粉丝见面会——”   程蔚识出声打断他:“董老师,钟非真的去日本做手术了吗?”   董呈开始变得有些烦躁:“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程蔚识不想告诉对方这是段可嘉和他说的话,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只是不想愧对自己的良心。”   “这些你就别管了,反正你还有几个月就要从‘钟非’这个身份退出了不是?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更何况……”董呈抬眉,嘴角扬了扬,身体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其实你在答应我们伪装成钟非的时候,就已经愧对自己的良心了吧?有谁会乐于助人到甘愿变成一个陌生人呢?”   程蔚识皱眉。   董呈继续说着咄咄逼人的话:“现在你每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一旦被人戳穿,就可能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   “好了,董老师,你不要再说了。”程蔚识抚了一抚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因为被对方说中了心思而感到异常疲惫。他靠坐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声音沙哑:“今天下午的活动是什么?要怎么安排?”   董呈将资料放到他前面去的桌子上,对他转好的态度非常满意:“下午先去广播电视大厦办一个手续,接着去XX杂志举办的宴会,对了,你脖子这里是刚刚被柳梁抓伤了吗?一会儿别忘了穿件带领子的衣服。”   ……   段可嘉正在公司上班,刚接到了某个电视台台长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的电话,外面的土豆就叫了起来:“嘿,你看到没,网上有条消息说钟非在公司里和柳梁大打出手。看来小明星和柳梁起争端了?”   段可嘉与对方寒暄几句之后挂上座机,走到土豆身边:“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标题吸睛一点罢了,网上传的是很火,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土豆有些丧气,“刚刚打电话问了网络执行部,说是没有接到他们经济公司想要公关辟谣的消息,多半是他们公司自己散播的了。”   “正常。”段可嘉倒是显得不怎么在意,接过土豆递给他的咖啡喝了一口,“他们公司早就不想让他们两个继续捆绑炒作下去,这种不伦不类的捆绑营销无益于二人今后各自的发展。现在放出这样一条消息,正好可以让他们的粉丝面对现实,反正没有作为证据的照片,到时等热度退去之后,再辟谣也不迟。”   “你看得真透彻。”土豆问,“这么说,他们公司是想利用这最后一波余热来向公众示意二人营销关系决裂的信心了?”   “难说。”段可嘉评价道,“从来没见过这样迂回作战的营销团队,他们公司的宣传部胆子很大。”   “……我倒觉得老板你的脑回路竟然能和他们对上,也是不容易。”   段可嘉:“……”   土豆和他挥手:“不说了,我先去跑一份表格。”   这时,柳梁正斜靠在休息室里的沙发床上休息,他手握一支笔,在一本笔记本上做着日常记录。   “该吃药了。”助理拿了一杯水走过来,“您今天情绪不好,不要总压抑着……会加重病情。”   “每个明星都或多或少有点精神抑郁,你不用害怕,我只是轻度症状而已。”   助理站在一旁,蹙了蹙眉,目光别到了一边,欲言又止。   柳梁继续在本子上写字,一边写一边问:“你说,钟非他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呢,他现在只是比较忙而已,不会不理您的。”助理看见对方的记事簿背在阴影之中,他看不清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过了大概两分钟,柳梁终于合上记事簿,他想拿起桌上放着的手机,却被助理一把抢了过去。   “怎么了?”柳梁笑了笑,他反应很快,“不想让我看手机?……今天网上是不是爆出了什么消息?”   助理有些不忍,他握着对方的手机扣在身后,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刚刚董老师喊我过去,对我说,不会再安排您和钟非一起工作了。”   “你这么害怕我做什么?”柳梁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笑容不减,灯光下的面容显得尤其柔和,内心似乎没有丝毫不快,“这是好事啊,从今以后我可以把和当红小生卖腐炒作的名头摘掉,安安心心做我的歌手。我倒是心疼那群喜欢cp的粉丝……”   “因为,他们已经被人抛弃了。” ☆、第七十四章   晚上程蔚识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开灯时竟然发现有一个活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留给他一个诡异的背影。   哪怕已经认出对方是谁,程蔚识仍然吓了一跳,他摸着自己胸前最顶处的两只纽扣,心有余悸地问:“先生,您坐在那里怎么不开灯?一个人呆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不害怕吗?”   “为什么会害怕。”段可嘉站起身来,走到程蔚识面前,“这里都被刘忠霖检查过了,非常安全。”   “我不是指这方面,我的意思是,“程蔚识挠了挠头,“阿呀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一般人在黑暗里总会害怕,因为心理上会觉得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藏在四周,比如……”   “比如鬼魂,僵尸?”段可嘉抬手抚了一抚程蔚识的肩膀,笑他,“这些东西大都是被人幻想出来的,从人的畏惧滋生,但其实本就不存在,你不需要担忧。”   “话是这么说,总是会止不住害怕。”程蔚识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上衣走向卧室准备换套居家常服,“很多人都无法做到像您这样,在黑暗里泰然自若。”   段可嘉皱眉,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你脖子上怎么了?”   程蔚识这才想起来,自己脖子上粘着一只创可贴,将外面的小毛衣脱掉就能看到。   “被人挠的,不算严重,只破了一块皮。”   “谁?不是粉丝吧?”   “嗯……是柳梁。”程蔚识摸着脖子上的伤口,回忆说,“他今天冲出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我不是钟非了。”   段可嘉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创可贴:“之后他就气急败坏地挠了你?”   “不是……这件事说来话长啊。”程蔚识叹了口气,“原本柳梁以为钟非想要爬您的床,心里非常不满,后来今天看到您开车送我,他就不乐意了,跑来找我,气得抓了我的脖子,然后我就被他认出来了,毕竟他和钟非的关系很好,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我,肯定能发现区别。”   他终是没敢把柳梁狠命掐他脖子的事情告诉段可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让段可嘉为他担忧,更何况除了这个小伤口外,他也没什么损失。   段可嘉点头:“看来你和柳梁在公司里大打出手这件事是真的了,不算完全的炒作。”   程蔚识扬眉:“您也看到这条消息了?董老师非要让宣传部门发布……说是要充分利用钟非和柳梁最后一条捆绑炒作地热度,我没拦住。”   段可嘉笑笑,脸上竟透了一丝少见的、属于年轻人的痞气出来:“说起柳梁,你知道吗,第一次我在我家试探你,就是因为在一次酒会中无意间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他问你爬上了‘段先生’的床没有,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段先生’,也只能是我了。”   程蔚识当然记得董呈带他去‘见世面’的那场酒会,也正是在那天,他心中江溪安的玉女形象轰然倒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原来您这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程蔚识眼睛里泛着疑惑的光彩,“那个时候我才刚开始扮演钟非,各方面都谨言慎行,以免出现差错,没想到还是……”   “不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怎么怀疑你的身份,主要是觉得你和传言中不太一样,对你感到好奇而已。看你被私生粉追赶让你上车带你回家也是一时兴起,想印证一下,柳梁和你说的话是否属实。”   程蔚识正站在卧室里的衣柜面前准备拿换戏衣服洗澡,听到这里,他整个人顿了一顿,心里觉得极其不可思议。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您就以身试险?带陌生人回家……”程蔚识难以理解,“万一我当时头脑一热,真对您投怀送抱怎么办?”   “那你就能提早尝试一下,被我‘潜规则’的滋味了。”段可嘉伸出一只胳膊,趁对方尚未有所反应,出其不意地一把抱过程蔚识,将他扑在了软绵绵的大床上。   床垫因为承受突如起来的力量,吱悠悠地响了两声。   度过最初的惊诧后,程蔚识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他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回忆着这半年来发生的零碎小事,说话难得直爽了起来:“真的吗?先生,我不相信。您不是这种人。”   段可嘉将指尖轻轻划过程蔚识脖子上的创可贴,鼻息呼在对方的耳边:“嗯,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毕竟在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碰你。”   那个时候,是多久以前呢……程蔚识闭起眼睛。   明明才过去半年,竟然像穿过了一个世纪。   “我一直很好奇,我究竟是哪里吸引您。”程蔚识垂着一双幽深的眸子,“我好像没有什么足够耀眼的优点,不但如此,我……我甚至都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人生。”   段可嘉看见他眼睛里反射着一串微光,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夜晚映着星空的宁静海面。   让人心驰神往。   他说:“看上一个人这种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原因会有许许多多。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无论是你的外形还是性格,都正好对我的胃口,二是,你和我十分相像。”   “什么?”程蔚识只当是对方在用“花言巧语”安慰他,“我哪里能比得上您呢,无论是家世、人脉、资历、学历甚至是…嗯……身高,我都与您相差悬殊。”   段可嘉转过了身去,躺在另一只枕头上:“因为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我甚至会在心里发脾气,可是后来我想了一想,觉得我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   程蔚识靠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段可嘉的腰背:“您是指……二十四岁和二十八岁的事情吗?没关系,如果您不想说,我就不问。”   “你比我大度。”   程蔚识一只耳朵贴在对方的后背上,听了许久对方的心跳。   程蔚识::“今天……柳梁质问我钟非在哪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那感觉就像是,明天即将迎来世界末日,您明白吗……我真的无法面对他……他的眼神,根本没有光彩。”   “不要想太多。”段可嘉握住了他的手,劝他,“既然你说只剩下这几个月了,就安心做完剩下的工作,别的事情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程蔚识摇头,“到现在我已经无法无动于衷了,柳梁他真的很痛苦,我想先帮他找到钟非,然后再和他道歉。先生,您之前说钟非不可能在日本,那么您是不是一直在寻找他?”   说到这个问题,段可嘉忽然想到那张放在衣柜夹缝中的素描,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了,之前那幅画……我找到了画里的人,他住在V市,但是据他周围的朋友所说,他已经消失两年有余,而他开的私人会所,你知道现在是谁在帮忙打理吗?”   程蔚识将脑中之前的线索一一串起,嘴里猜测道:“难道是……黄修贤?”   “虽然不是黄修贤本人,但肯定是他授意。”段可嘉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滑门,“是他一个亲密好友的下属在帮忙打理。”   程蔚识跟着他走到柜门旁,蹲了下来,摸了摸最下面一个抽屉的钥匙孔:“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您要一直和黄修贤过不去呢?按理说,这件事情应当与您无关才对。”   段可嘉摇头,蹙起了眉:“不。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普通人总以为我们能只手遮天,但其实不是。在这里面,每个人的利益、观念都不尽相同,今天可能对你笑脸相迎,明天可能就在想着怎么寻找时机扳倒你。我一直谨慎小心,提防任何人的所作所为为段家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在生意场上做事,有三条不能触线的原则。”   “哪三条?”   “杀人、贩|毒、走|私,这三件事,一件也不能做。”段可嘉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对方帮他打开抽屉,继续道,“我和黄修贤早在多年以前就是盟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我也与黄修贤早已约法三章,这对于盟友来说,是为了给另一方增加安全感与信任感。可是近年来,我感觉在他身上发生了巨大变化。你想……假如他连一个被众人熟知的明星都敢谋杀,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如果有一个生意上的亲密伙伴,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大到让你无法预料。   那么这就是危险的信号。   在听见“连明星都敢杀”这句话时,程蔚识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不过,真正让他心惊胆战的是——   “先生……那幅画,不见了。” ☆、第七十五章   “确定吗?”   段可嘉俯在程蔚识身边,朝程蔚识打开的那个柜子缝隙瞄了几眼。   “确定。”程蔚识伸手摸进去,“我留了一角卡在滑轨这里,可是现在不见了……”   段可嘉握住对方的胳膊:“不要着急。找不到就别找了,小心被里面的尖锐棱角划伤。”   程蔚识在滑轨中摸索了半天都没搜寻到半张纸片,只好放弃,不由得心灰意冷下来。   “先生您知道吗?我之前将它重新拿出来的时候,看见这张画上写着一个英语单词。”   “是HELP吗?”段可嘉拖着程蔚识从地上站起来,“上次刘忠霖把它拿出来的时候也看见了。”   程蔚识点头:“看来那次将素描从抽屉里扯出来的人果然是他。我之所以把它卡在滑轮里,就是担心有人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找到它,如果不经钥匙打开,卡在最里面的那一角就会破损,后来有一次我打开抽屉,发现它果然被刮毛了一小截。”   “这么说是刘忠霖打草惊蛇了。”段可嘉向两边的墙壁上扫了几眼,“素描现在已经被人拿走。那么你说,这间房间里,是否会有摄像头呢?”   程蔚识惊得环顾四周:“不会吧。”嘴上是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心里越来越担忧,脊背哆嗦了一下,“那我每天岂不是天天被人盯着……”   段可嘉笑了一声:“放心吧,我派人来检查过,整幢房子里都没有摄像头。”   程蔚识暗自后怕。他蹲在柜子前面呆呆地向下望着,用牙齿对着嘴唇磨来磨去。   段可嘉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状态,问:“怎么了?”   “您为什么不担心呢。这幅素描竟然不见了。”程蔚识心里有些焦躁,目光向两边转圈圈,“它肯定是被谁偷走了……”   比起程蔚识,段可嘉显得比较淡定:“还能去哪,大概是被你的经纪人发现后直接拿走了,交给了黄修贤,或是其他知情高层。”   程蔚识的眸子直直盯着他看,目光里满是疑惑:“您和黄董是商业上的亲密伙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先生就不怕他怀疑你?”   “我怀疑他,他自然也会怀疑我。你也说了我们只是‘商业上’的伙伴关系。互相猜疑是必然,只要不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我和他依然是亲密伙伴。”   “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程蔚识背过身去看着衣柜,这才想起原本自己来到房间是为了找一身换洗衣服,他朝里面望了望,“那先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找到钟非,还是……?”   “如果没有你在,我的行动可能早就已经到此为止。”段可嘉伸手摸了摸对方后脑上略显凌乱的短发,蜷着手指绕了一圈。   如果没有程蔚识,他不可能选择与黄修贤为敌,但是会选择从他身边慢慢抽离。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羽翼未丰的少年,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没有必要再继续维持这段盟友关系。   对于段可嘉来说,刚才那句话只是他陈述的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听得程蔚识脸上一热。   程蔚识刚想开口说“我去洗个澡,您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听见身旁的段可嘉抬着手腕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晚上还要开会。”   “……”   段可嘉看见对方沉着脸色低头不语,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蔚识转过身去,头埋在衣柜里找衣服,“那您走吧,我要洗澡了。”   段可嘉在程蔚识的后颈上落了一吻。微弱的电流从嘴唇相贴的地方,钻进了程蔚识的脊柱里。   “……先生再见。”   他跟着段可嘉走到了客厅,看见对方拿起了放置在茶几上的手机。好巧不巧的是,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叮”得响了一声。程蔚识戴着隐形眼镜,视力极佳,所以屏幕上显示的的内容看得非常清楚。   是新发来的一条短信——来自母亲:什么时候到家!还相不相亲了?!   段可嘉在瞥见短信内容后将手机收起,转过身来,程蔚识连忙将目光扫到了别处。   “嗯,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大门最终在程蔚识面前落了锁。   看来这个夜晚,又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而此时段可嘉则在电梯里回短信:“今天公司有一场重要会议,儿子实在无法回家。祝您身体安好。”   不像某些电梯,手机一进去就断了网,这座小区里的电梯覆盖了满格的信号,短信瞬间就变成了“已发送”的状态。   电梯在一楼停下,段可嘉走出大门,瞄着手机上的时间,心里想到时间尚充裕,便驻足,回过头去望着身后这桩高楼,用目光慢慢数到了十九楼的位置,朝那唯一一扇正亮着灯的窗子多看了两眼。   今夜的S市难得跳出几颗明亮的星子,倒映在段可嘉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里。从这个角度望去,那一阙将要弯成下弦月的月亮,恰好挂在十九层的窗前,像是一道垂天曲散的瀑布。   不知道究竟是装饰了谁的梦④。   五一劳动节放假前一天,鸢小昭和京城徐姓青年富豪结婚的消息便铺天盖地在网上流传开来。   娱乐圈内红人的婚礼现场基本上都是圈内知名人士齐聚道贺的盛事,这不但体现了明星本身的知名度,还有利于到场人士各路人脉发展,甚至有助于提高曝光度。圈内明星争相转发,一时间这条消息被顶到了热门搜索第一位。   徐公子今年三十二岁,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去年他家中有向文化产业进军的念头,便打算找一位秀外慧中、气质涵养俱佳的知名女星成为妻子。这么一挑选,徐家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鸢小昭身上。鸢小昭为人低调,基本上很少爆出什么花边新闻,娱乐圈里与她合作过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而且和徐公子的年龄也非常适合。于是,在徐孟坡的强烈攻势下,鸢小昭在春节期间答应了对方的求婚。原本打算在清明节小长假公告天下,谁知被丁、乔二人的吸|毒新闻抢了先机,发布二人消息的时间一拖再拖,最后挪到了五一假期。   圈内人士大多已经在私下里收到了请柬,但都被叮嘱千万保密,所以之前一直未在网上曝光。五一假期一到,消息发布后,众明星纷纷在微博上为鸢小昭送上祝福。   饶是微博工程师早早就得知了消息,网络依然一度陷入瘫痪。望着自己的结婚消息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坐在电脑面前的徐公子露出一道心满意足的笑容,与身旁的鸢小昭碰了碰杯:“亲爱的。我爱你。”   段可嘉这时正在家里,听刘忠霖汇报近期工作。   客厅里难得开了电视,音量调得很大,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段可嘉的注意力好几次被屏幕里的声响打断,目光时不时向屏幕瞄去。   电视上在播出的是程蔚识在清明节后和彭春晓一起录制的综艺节目,这时正好播到了粉丝问问题的测谎仪环节,段可嘉已经在脑中自动屏蔽了刘忠霖的声音。   刘忠霖望着电视上程蔚识的脸部特写,一时觉得异常尴尬,支吾着问:“老板……要不我,明天再来?”   “嗯?……”段可嘉偏头,“你说什么?”   电视里一个粉丝举手提问“钟非”:“您是单身吗?”   台下气氛霎时火爆起来,粉丝们交头接耳,脸色绯红,仿佛自己就是偶像即将指认的女朋友。   要知道,像钟非这样的明星,吸引的粉丝几乎全是女友粉,根本容不得偶像找女朋友。   如果非得要找,也只能是自己。   不出意外地,程蔚识答:“嗯,我是单身。”   他答得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半点撒谎的影子。   全场一片寂静,等确认他头上戴着的测谎仪部件没有亮起来之后,台下的静默瞬间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段可嘉当然知道这是为了节目效果才做出的回答,但听见程蔚识这么说,他还是皱了皱眉头。   “先生……?”   段可嘉问:“这期节目是什么时候录的?”   “我想想……”刘忠霖回忆道,“是您生日的第三天,四月七号。”   四月七号——   段可嘉记得,他在生日后第二天晚上,四月六号,便和程蔚识互通了心意。   电视里的声响又变得聒噪混乱起来,不知是彭春晓回答了什么问题,惹得台下粉丝面红耳赤。   段可嘉忽然心烦意乱起来,他继续问:“这台测谎仪准吗?”   刘忠霖答:“据导演说挺准的。导演说,如果实在得到了什么有损形象的答案,就当场告诉观众测谎仪不准。反正也没多少人当真,只当是为了节目的喜剧效果。”   刘忠霖一口气说完,没想到老板已经完全变了脸色。   ——“嗯,我是单身。”   程蔚识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如常,目光笔直地投向屏幕前方,未转动一下。   分明是在陈述事实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两遍还是担心有错字,发的着急。(管自习室的阿姨来赶人了。 ☆、第七十六章   “柳梁最近怎么样?心态平静一些了吗?”   程蔚识这个问题已经在心里憋了许多天,一直觉得自己没资格问出口。   除此之外,他还想问董呈是不是他将衣柜里的素描拿走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董呈:“他啊……后来就没再问过我和钟非有关的事情了。我们害怕他做出什么影响不好的事,所以最近一直派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盯着他。出乎我们的意料,柳梁这几天的表现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练歌的时间练歌,该上通告的时间上通告,非常听话。”   “听话”这个形容让程蔚识心里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之前柳梁演唱会跳票的事情,总觉得它和钟非之前有着莫大的关联。   董呈:“说起来,你知道你作的歌曲有一首被我们拿给柳梁了吧。”   听到董呈提起这件事,程蔚识就不太高兴,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难看:“我知道,后来因为柳梁演唱会跳票,就没有发布这首歌,是不是?”   董呈倒是对他急转而下的态度毫不在意,他站在一旁,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你只说对了一半。”   “什么?那另一半是……?”程蔚识仰起头来。   “你说错了因果关系,在你看来,演唱会跳票导致了新歌发布失败。但事实上,这却是柳梁取消演唱会的原因。”董呈摇头,“柳梁无意中听见了我和别人的谈话,得知这首歌是钟非所作,却不能写钟非的名字,而这首单曲是要在演唱会现场发布的,于是柳梁一气之下取消了演唱会。”   程蔚识吃了一惊。   原来柳梁早在那时就已经知道歌曲署名的事情了。   “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后来我们不退粉丝门票钱为要挟,与柳梁达成和解,演唱会最终延期一个月,而交换的条件是,柳梁可以选择不唱你作的那首歌曲。”   前面说了“要挟”,后面又说的是“和解”,程蔚识心里越发觉得柳梁可怜起来。现在柳梁已经得知他不是钟非,不知道会不会为之前和经济公司撕破脸、以及取消演唱会的决定后悔。   程蔚识垂下眼睛,目光遮在了睫毛落着的两片投影里。他说:“我给你们的这几首曲子,是不是都没有发布出去?那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董呈笑了笑:“那是当然。不过在这之前,黄董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程蔚识不明白公司这些高层脑子里的的弯弯绕绕:“什么话?”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到时候他会亲自通知你。说到这几首歌,我想起黄董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的语调故作神秘似地拉长了尾音,停顿良久后,才继续,“黄董说,fk的两首歌曲没通过审核,是因为你有贵人相助。”   贵人相助……   程蔚识低着头默不作声。   “至于是哪个贵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程蔚识在五一小长假这几天里一直在四处奔波赶通告,六号之后才被允了一天半的假期。段可嘉便将五一假期里本该放假的那一天挪到了七号来,驱车带着程蔚识来到了X市的迪黛山。   “我原先以为像你们这种大老板想干嘛干嘛,天天不去上班也没问题。”程蔚识在副驾驶座上,握着一杯刚刚从高速公路服务站里买的热咖啡,腿上放着一包从段可嘉家里带来的薯片,正嘎吱嘎吱地拿在手里吃,“没想到放假还要掐好时间,真是辛苦。”   段可嘉笑着说:“那你说,如果我天天不去上班,董事会到时候投票把我撤了怎么办?”   “怕什么,你这几年赚来的钱八辈子都用不完。”   程蔚识将一包吃完的薯片包装袋扔进了手边的小垃圾箱里,擦擦手舔舔嘴唇,接着又重新开了一包新的。   段可嘉提醒他:“今天如果吃胖了,回去以后,你的经济人恐怕会被气疯。”   “没事,回去锻炼就行。”   “你就不怕经纪人发现是我带你出来的?”   程蔚识停住了继续探到袋子里抓薯片的手,思索片刻后说:“不怕。我感觉除了体重和工作日程之外,董呈都已经不怎么管我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担忧我在镜头前面露馅儿、寻问我的行踪,现在很久没和我说过这种事了。”   “有点可疑啊……他竟然已经不管你了。”段可嘉平视着前方的高速公路,若有所思,“那你认为,他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吗?”   “我觉得他不知道。”程蔚识瞄了瞄飙上一百一的时速表,“但也可能是,他知道了,却放在心里不说。”   “嗯。”段可嘉专心地开着车,发出一声鼻音算是答复。   “对了先生,今天为什么要去迪黛山?是去看望老爷爷吗?”程蔚识记得那天过来拍节目的时候,段可嘉就在半山腰的小别墅里照顾彭阿豆——也就是那个逢明星必喊“妈妈”的小屁孩。   “对,去看看爷爷还有豆豆。”   “先生的交际圈真是广。”按理说,身在S市的段可嘉应该是和迪黛山的茶农八竿子都打不着才对,可事实上,他和老爷爷家里的人不但认识,而且关系似乎还非常亲密。   “这件事说来话长。”段可嘉抿了一下嘴唇,神色略微有些不悦,“前几年跟随一个旅游业的朋友来这里考察,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原本蔡爷爷不想开放他的茶园供人参观,我的朋友耗费许多时间都没能让蔡爷爷松口。正是在得知那个秘密的机缘巧合下,蔡爷爷才终于答应。之后,我便经常过来看望蔡爷爷和他收养的孩子彭阿豆。”   程蔚识察觉到段可嘉话里有话。   不过既然是秘密,也就不方便问了。   他问:“为什么豆豆姓彭?我之前听他说。他是被老爷爷捡来的,那么他应该和老爷爷都姓蔡。”   “其实他已经入了蔡爷爷的户籍,户口本上填的是蔡豆,但平常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一直是叫他豆豆,后来豆豆看电视的时候,特别喜欢彭春晓,于是就叫自己彭阿豆。”   “啊?这也行?”   也不知道彭春晓知不知道自己多了个便宜儿子。   他在心里纳闷,原来之前他被豆豆骗了。   豆豆告诉他的竟然是假名字。   “怎么不行,豆豆从小被父母抛弃,原本无姓无名,他爱管自己叫什么就叫什么。”段可嘉解释,“现在天气都已经暖和起来了,最近蔡爷爷一家在山上采了许多新茶,邀请我前去游玩。五一假期时我就打算去看望豆豆,这次正好带上你一起。”   高速公路路口已经出现了“距离X市 20KM”的指示牌。   他们马上就要抵达X市。程蔚识将垃圾都扔进了小垃圾箱里,又用纸巾将车座上的零食屑抹了一遍,把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   下了高速后,程蔚识望着窗外青葱翠丽的风景和碧蓝的天空,心里渐渐欢喜起来。他打开车窗,春天独有的气息直扑而入,惬意而盎然。   程蔚识扒着窗边:“这里人真少啊。路旁还种了好多花,我都闻到花香了。”   段可嘉正在路口等红灯,注意力得了空闲。他偏过头来,望着程蔚识的后脑勺和侧脸,好奇地问问:“是什么味道?我没闻到。”   程蔚识贴着车窗许久未动。   红灯即将转绿,段可嘉重新将目光挪回了前方的路面,准备踩下油门。   就在这时,程蔚识转过身来,迅速凑到段可嘉身边,吧唧一口亲在对方脸上。   嘴唇带着濡湿的薯片香味。   “嗯,就是这个味道。” ☆、第七十七章   “那边种了一排樱花树,上个月刚刚凋谢。你们没看到实在是可惜咯。”蔡爷爷说完向段可嘉身后瞄了瞄,“呦,这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小明星吗?女娃娃身边那个的?”   蔡爷爷口中的女娃娃就是薇儿。   程蔚识从段可嘉后方钻了出来:“对,上次来拍节目的人就是我,爷爷好久不见。薇儿她去准备高考了。”   蔡爷爷眯着眼睛吸了口烟斗,沉默良久,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过了半响才说:“小段,你去后面的那个果园里看看豆豆吧。豆豆最近不太高兴。你最会安慰人,多劝劝他。”   段可嘉点头:“您放心。”   山间阳光灿烂,可能是早晨结在花叶上的露珠蒸发了的缘故,整个山头都笼罩在一层沁人心脾的水汽之中。   许多花瓣都谢了,曲里拐弯地躺在山路边,渗出了一丝又一丝的残红。   段可嘉拉着程蔚识轻车熟路地绕过一片槐树林,踩着泥土的芬芳,看见了不远处正在田里玩泥巴的豆豆。   小破孩蹲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树叶,像一只脏兮兮的泥鳅。他手里捏着一柄铲子,正在地上挖着什么,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靠近的段可嘉和程蔚识。   “好久不见啊小娃娃,你在干什么呢?”程蔚识半蹲在彭阿豆身边,遮住了小孩儿面前土堆上的光线。   小娃娃答得头头是道:“我在种糖,今年春天种下一支棒棒糖,到了秋天就能结下好多棒棒糖。有了好多棒棒糖,就能——”   程蔚识和段可嘉低头一看,果然发现土堆里露着半截棒棒糖塑料棍。程蔚识顺着塑料棍将它从土里拽了出来:“宝贝儿,你是不是傻啊,糖种在土里是不会发芽的,植物才会结果子。呦,还是草莓味的棒棒糖。”   这棒棒糖上沾着泥土,包装袋竟还有些眼熟。   “还给我!”彭阿豆气鼓鼓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扭住对方的手腕,瞪直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许拿走!”   程蔚识原本只是想逗他一玩,哪知道这小孩儿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塞回他的手里:“好好,我不拿我不拿,你别着急啊,我这就还给你。”   “哼。你真坏,就会抢我的糖果。真烦人。”彭阿豆憋红了脸,将头扭到一边,接着继续蹲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种他的糖果。   程蔚识脸色稍显尴尬,回头望了段可嘉一眼。   被豆豆恼了,他心里有点委屈。   “妈妈说棒棒糖也能结果子就一定能结。”彭阿豆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理论,稚嫩的声音尤其坚定,“她说棒棒糖结了果子就让我回家。你别管我。”   段可嘉拍了拍豆豆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豆豆立即安静了下来,伸手抓起铲子,继续埋他的棒棒糖。   程蔚识抓了抓脑袋,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过了一会儿,段可嘉握住住程蔚识的手:“我们别打扰他了。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二人走出了小山坡,眼看着彭阿豆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程蔚识凑到段可嘉面前,问:“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妈妈买给他的棒棒糖。”段可嘉捏了捏程蔚识的手,发现对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便带着它一起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每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转暖,豆豆就会带着他的棒棒糖,来到山上,把它们埋在土里,等着秋天长出果子来。”   “妈妈买给他的棒棒糖?“程蔚识不理解,“豆豆不是被遗弃的孩子吗?他妈怎么会给他买棒棒糖?”   二人已经走到了上次在迪黛山相遇的那幢小别墅,段可嘉望着那一处神思清明:“豆豆是五岁时被遗弃的孤儿,一个人在这个年纪记得妈妈姓谁名谁长什么模样,完全不稀奇。”   “我想起来了。他之前确实这么和我说过。”程蔚识不禁在脑中回忆起豆豆上次蹲在酒店走廊里,一边玩蓝猫笔筒,一边和他诉说身世的画面,“他和你们说过,妈妈是谁吗?”   “没有,他从没有和我们说过。”段可嘉望着对方的眼睛,“但是他妈妈有时会过来,偷偷摸摸的,以为我们不知道。”   程蔚识又想到段可嘉刚刚和他说,豆豆会在三四月份埋棒棒糖:“可是,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为什么他还在埋棒棒糖?”   “因为他不高兴。”   段可嘉答得简短,瞳色忽然暗了下来:“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找奶奶吧,奶奶做的酱牛肉特别好吃,味道一流。”   程蔚识就这么一脸茫然地被段可嘉拉走了。   两人不但吃到了酱牛肉,在蔡爷爷奶奶的招待下喝到了今年新采的茶叶和新酿造的X酒。蔡爷爷说晚上想做红绕鱼和油爆虾给他们吃,山下的河里就养了鱼虾。   段可嘉坐在蔡爷爷跟前,一手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饮着,而蔡爷爷的动作和他如初一辙,在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杯前笑得宁静淡然。   “上次来的时候,我们捞的全是死鱼,活鱼只捞到几条,这次我要干一票大的。”程蔚识主动要求去河里抓鱼捞虾,将正在桌前一口一口慢慢饮茶的段可嘉从屋里拖了出来。   “不用这么着急。”奶奶在屋里喊他们,“玩一会儿再去抓吧,下午六点才吃晚饭呢。”   程蔚识也喊:“谢谢奶奶,我带先生出去玩啦。”   “你想玩什么?”段可嘉笑他孩子气,“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我这不是为了衬托先生么。”程蔚识怼他,“先生恐怕不是二十五岁,都已经七十五了。难怪薇儿总是叫您老爷爷,您说您的兴趣爱好和体验生活的方式怎么已经向蔡爷爷看齐了呢?”   比起当一个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公司高层,云游四海的老道士更适合段可嘉的职业生涯规划。   段可嘉疑惑:“薇儿什么时候总是叫我老爷爷?我怎么不知道?”   程蔚识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把薇儿给出卖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捂了捂嘴唇,然后说:“反正您平常和同龄人就是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返老还童了。”   两人走到半山腰的槐树林里,新长出来的青绿树叶遮蔽住了漫天的阳光,在草坪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段可嘉跟在程蔚识身后,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其实……是有原因的。”   程蔚识扭头看他:“什么?”   “刚开始,有人问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年轻,一点也不像二十岁的成年人,我就有些担忧,害怕暴露身份。后来交际圈子开始扩展到上一辈甚至两辈的人群中去,我发现,当我学习他们的说话方式以及生活习惯之后,就再也没人说我年轻了。”段可嘉顿足,垂了垂眼,“这样挺好。你说薇儿叫我老爷爷的时候,我很……高兴。”   明明说的是“高兴”,二人之间的气氛却骤然沉寂下来。   没有阳光的照射,段可嘉的面孔浸润在大半片的阴影中。   程蔚识心里涌起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出来。   他怎么感觉段可嘉这最后一句话反而是在安慰他。   程蔚识:“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开个玩笑……您别放在心上,对不起。”   他今天光是开玩笑就已经失败了两次,一次是豆豆一次是段可嘉,心里不禁有些苦闷。   眼看着就要走出这片槐树林,段可嘉突然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胳膊,就近将程蔚识按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你带我来到这片荒无人烟的阴暗小树林里,只是为了和我道歉?”   段可嘉的脸色忽然多云转晴,程蔚识吓了一跳,张口反驳:“不是……”   段可嘉按着程蔚识的肩膀,一只手抚上了对方的又白又滑的脖子,接着将指尖攀上了程蔚识后脑处的头发,扣住后脑勺,直接吻了下来。   ……   程蔚识走到河水边的草坪上时,被中午喝的几口小酒熏出了几分困意,便在段可嘉的照看下,躺在一棵大树下小憩了一会儿。   大约半小时后,他在河边醒来,还未睁眼,便发觉右手手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他转过头去,看见段可嘉正背对着他,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拔来的绿草,在程蔚识的无名指上绕来绕去地挠痒痒。   他听见段可嘉用极轻的音量对电话里说:“嗯,知道了,帮我订二十号的机票。”   段可嘉合上电话,瞄见程蔚识已经醒了。   他指了指刚挂断的手机屏幕:“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程蔚识边揉眼睛边坐了起来,“是我自己醒的。我刚刚听见您说,要订机票……”   段可嘉说:“是我父亲,他本来约好了这个月21号在新西兰和别人谈事情,但是临时有事突然去不了。正好那几天我没什么安排,所以他就和土豆说让我过去。”   “先生真辛苦。那个时候,我也应该准备去参加小昭的婚礼了,在香格里拉。”   听到这里,段可嘉忽然不说话了。   他拉着程蔚识站了起来:“不是说要帮蔡爷爷他们捞鱼吗。现在正是时候,走吧。”   下午四点回到山上,程蔚识累得精疲力竭,蔡爷爷让他们两个去洗澡,还说电视空着,也可以看电视。   程蔚识胳膊和腿都又酸又疼提不起劲,想一个人歇一会儿,就让段可嘉先洗。   他斜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半眯着眼睛调台。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看就快睡着了。   S台正在重放《喜欢的人在旅行》的最后一期,程蔚识放下遥控,就这么抱着沙发垫看了起来。   这时,正好放到彭春晓由于排球输了比赛的缘故,被惩罚在海滩边卖章鱼小丸子的环节。   豆豆听见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从楼上咯噔咯噔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不动了。   这小毛孩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大活人。   鸢小昭正在一旁举行儿童文具义卖捐赠活动。有个长相可爱秀气的小男孩按照台本的要求,装作是路过的行人,要把自己的笔筒捐给鸢小昭。   鸢小昭扬起微笑,抱着小男孩在镜头前照了一张合影。   她的笑容是那么甜美、灵动、不失真诚。   正如京城徐家人所说,她低调、温柔、有气质,秀外慧中。   就在镜头前拍照时,镜头给了那“捐赠”的笔筒一个特写。   筒身上画着蓝猫和淘气。   那是剧组里的道具之一。   看到这一幕,程蔚识原本弥漫着困倦和迟钝的大脑,猛然醒转。   倦意退去,他开始在大脑中搜寻和它有关的记忆。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蓝猫笔筒。   上一次见到是在V市,录节目的时候——   豆豆曾拿着这只笔筒蹲在V市酒店走廊的角落里,一脸不服气地对他说:“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笔筒有什么好看才拿过来看的——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它。”   豆豆是四五岁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在了迪黛山上。   程蔚识看了看电视机前盯着屏幕、只留下一弧后脑勺的豆豆,又朝屏幕里那个依偎在鸢小昭怀里的小男孩望了一眼。   突然觉得分外刺目起来。   程蔚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凉飕飕地窜出来一道冷气。   他似乎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个足以毁灭明星前途的惊天秘密。   难怪段可嘉说,五一假期时就打算去看望豆豆。   难怪,往年只有在早春听妈妈的话种糖的豆豆,到了五月份还在固执地行使着他的执拗。   难怪蔡爷爷说,豆豆最近不高兴,让段可嘉去劝劝。   难怪……豆豆今天种的那株棒棒糖,他觉得包装袋极其眼熟。   程蔚识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抽噎声,抽噎声逐渐转成了嚎哭。他连忙走过去,蹲在豆豆面前,看见他脸上漫着许多眼泪。   啪嗒啪嗒,一滴滴落在了木地板上。   “为什么妈妈不要我……”豆豆哭得伤心,扬起小手抹着鼻涕眼泪,“叔叔,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不要我,还要和别人结婚……为什么啊!”   他歇斯底里向前大吼,使劲挤着眼睛,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去。   程蔚识抚着他一颤一颤的脊背,迅速从一旁抽了一张纸巾帮他擦眼泪:“你别哭,我、我去给你买糖吃。”   豆豆推开他,摇头说:“我喊你们妈妈,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喊她妈妈……”   “我知道,她怕别人知道我是她儿子。”   “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   “叔叔,她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要和那个丑八怪结婚?”   “是因为我的糖结不出果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哭泣声,用袖子将脸颊上的眼泪抹得一干二净。   眼瞳逐渐清明起来,晶亮的目光里像是淌了一鸿山下最清澈的溪水。   “是,我的错吗?” ☆、第七十八章   程蔚识去二楼浴室洗了个澡,躺在雾气蒸腾的浴缸里发了四十分钟的呆。等到段可嘉过来敲门喊他吃饭时,才意识到浴缸里的水全都已经凉了。   段可嘉看见他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袖T恤,却光着脚走出来,便给他递了一双拖鞋:“你说奶奶中午做的香菇菜包很好吃,所以她晚上又专程蒸了一笼给你,快去吃吧。”   程蔚识叹了口气:“怎么办,先生,我突然没有胃口了。”   “怎么了?”段可嘉看到他脸上蔫蔫的神色,抬手摸了一摸他后脑处的头发。   “晚上再和您说。现在先去吃饭。”程蔚识在洗手台前用凉水浇了把脸,霎时清醒许多。   面对着蔡爷爷奶奶时,程蔚识不想让他们看出异样,怕惹得他们以为这顿饭不好吃,于是装作胃口极佳,满面笑容地吃了两个包子。幸亏经过这大半年来的修习,他的演技大为提高,要不然还真的装不出这么像模像样。   由于强塞了一肚子的晚饭,过了两个多钟头他依然觉得胃里胀得难受,像是鼓得要炸开了。段可嘉看他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便去车里的药箱里取了一盒健胃消食片回来。程蔚识吃了之后,腹部果然舒服许多。   晚上十点,二人一同躺在床上休息,程蔚识僵着目光在天花板处的吊灯上停顿良久,将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握住了段可嘉的手背。   “先生,我们同睡一张床,爷爷他们不会发现吗?”   “睡同一间房而已,他们那一辈人思想保守,不会往这方面想的。”段可嘉凑过来吻了吻程蔚识的头顶,“你之前说有事请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程蔚识做了一个深呼吸,直截了当地问:“豆豆是不是鸢小昭的孩子?”   段可嘉侧目:“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蔚识摇头:“下午您洗澡的时候,我闲着无聊,打开电视想要搜一下有什么解闷的节目,转到S台时,发现S台正巧在播我和小昭一起录的那期综艺。后来豆豆也过来了,他看着屏幕前的鸢小昭突然就开始流眼泪,一边哭一边问我,妈妈什么要和别人结婚。我结合之前找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就做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太可怜了。”程蔚识整个人缩进被窝里,只留了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在外面,“被母亲抛弃,明明近在身边却无法相认。”   段可嘉被程蔚识这一番话勾起了许多年前的记忆:“鸢小昭的儿子,就是我随朋友前来考察迪黛山时无意发现的秘密,那个时候蔡爷爷他们还不知道究竟谁是豆豆的母亲。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同意开放茶园供人参观的话,我可以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豆豆母亲请过来。”   见程蔚识捂在被子里不说话,段可嘉伸手抚了抚对方头顶柔软的头发:“后来迪黛山慢慢发展成了许多户外综艺节目的目的地之一,来到这里的游客也日益增多,为蔡爷爷和我的朋友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一开始,我只当它是一个交换条件,能带来双赢的商业条件,并不认为这件事情能让我在迪黛山驻足流连。”   程蔚识转了个身,朝段可嘉望去:“圈子里比这件事情荒谬百倍的事情多了去了,您无法对每件事情都同情心泛滥,这很正常。”   每个精明干练的商人在商场上都是唯利是图的典范,无论是金钱还是人心,都能当作交换的筹码。   他们拿捏准了普通百姓们最柔软的内心,将它们作为可供吃干抹净的佳肴摆上餐桌,为上流社会的狂欢举行通宵盛宴。   但更多的“佳肴”,会在第二日黎明到来之际,被当成无用的垃圾倒掉,遗弃在填埋场,发出一阵阵恶臭。   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可惜在那时,这就是段可嘉的行事准则。   段可嘉继续捋着程蔚识的头发,一道又一道,动作十分温柔:“后来有一天,我在无意之中发现豆豆蹲在果园里种棒棒糖,那已经是他种糖的第三年了,却仍然坚信从土里会长出新的糖果出来。我很好奇,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回答让我感到震惊,他和我说,他和妈妈分别时,妈妈给他拿了一支棒棒糖,说什么时候棒棒糖能埋在土里结出果子,就让他回家。”   “他永远也不可能回得去。”   和“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高山永远会有峰角,天地永远不会合而为一;棒棒糖也永远结不出果子。   可惜意思却截然相反。   “小昭真狠得下心。”程蔚识忽然觉得头顶的光线有些刺眼,眼眶里酸涩难忍,“那先生知道,豆豆的父亲是谁吗?”   段可嘉抿唇,答:“不知道。”   程蔚识想起“彭阿豆”这个名字,眼睛一亮:“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彭春晓,十年前彭春晓和小昭完全没有交集,不可能是他。”   “好吧……”程蔚识捂着额头沉思,“我不明白,这太荒谬了。小昭是一个被人熟知的明星,她扔掉豆豆时豆豆已经四五岁了,必然记得她。小昭就不怕豆豆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她妈妈?这样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有什么意思?”   段可嘉转头过来笑他:“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不也是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怕别人揭穿你的身份,这样有什么意思?”   “这不一样。”程蔚识狡辩,“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亲生儿子丢下。”   程蔚识只是顺着鸢小昭和豆豆的话题说了下去,没想到段可嘉却当了真,一只手抓上程蔚识的腰,捏了一下:“和谁生的亲生儿子?”   “反正不是和您。”程蔚识被捏得弓起后背,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看见的短信,“再说了,您那天晚上不是也去——”   “相亲”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房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豆豆在外面大喊:“叔叔!爷爷问你们吃不吃水果,他洗了一筐草莓,可好吃啦!”   段可嘉隔空回答:“一会儿我们自己过去拿,让蔡爷爷先回去休息吧,不用等我们。”   “好!”说完,豆豆就噔噔噔跑走了。   等到豆豆的脚丫声逐渐跑远,段可嘉便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察觉到,其实豆豆自始至终都以为,鸢小昭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她儿子。”   “嗯。我看出来了。”程蔚识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有,他曾告诉我,他小时候瘦得和皮包骨头一样,严重营养不良,说明那时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条件非常恶劣。”   段可嘉点头,继续道:“所以我认为豆豆的这个想法和之前他们母子二人的相处模式有关。在那时,鸢小昭可能是把生活中遇见的不如意不顺心都通过肢体、语言等方式发泄给了豆豆。你说,如果一个小孩自出生起就受到母亲冷眼相对,甚至拳脚相加,那么,他会不会自动产生自我厌恶的情绪,开始对这层血缘关系心生愧疚?”   “会。”   程蔚识抬起眼眸。   段可嘉没想到对方会答得这么迅速。毫不迟疑。   就好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第七十九章   “你怎么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不说话?”段可嘉伸手摸了摸程蔚识的喉结,“难道晚上睡觉的时候着凉,冻坏嗓子了?”   程蔚识看着段可嘉,抿着嘴唇,半响点了点头。   段可嘉便把手挪到了程蔚识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好在没有发烧。今天回去以后好好休息。明明是贴着我睡的,怎么会着凉……”   二人告别了蔡爷爷奶奶和豆豆一家之后,提着行李,准备踏上返程。   程蔚识在山底的小别墅前低着头来回绕了好半天,终于在蔡爷爷热情的挥手下憋出了一句“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和段先生告辞了。”   上车后,段可嘉给他递了一只热水杯,关切地问:“现在好点了吗?可以说话了?”   程蔚识“嗯”了一声:“早上觉得喉咙不舒服,很难受。”   他伸出左手想要接过水杯,在触碰到杯壁之前,像是害怕什么似地,忽然睁大了双眼,向后退了一下。   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接过。   “你怎么了?”段可嘉皱眉。   不是他多想,程蔚识今天真的不太对劲。   程蔚识也有些懊恼:“大概是昨天得知那件事情之后一直没缓过来,心里不舒服。”   “不要多想。这件事终归和你无关。”段可嘉见对方一直没有动静,便俯过身去,帮程蔚识扣上安全带,顺带吻了吻他的额头,“刘忠霖今天早上发来消息说,他已经缩小了钟非所在的可能范围。”   “钟非?”程蔚识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他在哪?”   “具体位置还没有确定,确定了之后告诉你,目前来看,他最有可能被困在东北部平原,那边是黄修贤的老巢,近几日他在那里有动作。”   “嗯,辛苦先生和刘忠霖了。”程蔚识说打开杯盖仰头喝了口水,“谢谢你们。”   段可嘉开上高速,过收费站时,后边来了一辆警车,要对收费站周围这一排小汽车进行治安检查。说是最近附近出了一件毒|贩火拼的事件,死伤多人,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于是上级部门要求他们每天不定时抽查往来外地车辆,看看有没有人偷偷藏匿毒|品。   段可嘉车上只有打火机和香烟这两样看起来不怎么健康的东西,当然不害怕突击检查。一个警察小伙敲了敲他的车窗。段可嘉按下后背箱开关后,就靠在座椅上不动了。   连墨镜都没摘。   程蔚识则戴着一副口罩黑墨镜,将面容包裹得极其严实。   殊不知,在这个上岗不久的警察小伙眼里,他们俩这一副鬼鬼祟祟的装扮俨然已经变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警察小伙走到后备箱前,猛地拉开,随即朝对讲机里大喊一声:“队长!这里出现了一起疑似拐卖儿童案件!”   正枕在一包原味薯片上的豆豆流着哈喇子,被突如其来的烈日惊醒。他咂了咂嘴巴,翻了个身,将圆鼓鼓的脑袋缩在了臂弯里,继续呼呼大睡。   警察小伙看到此情此景,更是如临大敌,挺直了身体,喊道,“队长!受害者很有可能被喂了安眠药,这是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队长!”   段可嘉闻言,便让程蔚识呆在车上,自己下了车,看着睡得已经不省人事的豆豆正躺在他的后备箱里。段可嘉心里也是倍感诧异。他拿出手机,对警察小伙说:“警官先生,其实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是我的一个熟人的养子,今早我从他家出来。不信你看,这里有我和他家人的合照。”   段可嘉说着就打开了手机调出相册照片。   警察小伙眼神矍铄,盯着段可嘉的手机看了许久,随即贴着对讲机说:“队长!我调查过了!这竟然还是一起熟人作案!”   接着立即拿起段可嘉的手机,将它封在了透明塑料袋里:“这是证据。”   程蔚识见段可嘉半天没回来,便跟着下了车。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如果到了警察局,“钟非”的身份必然会暴露,于是他干脆直接摘下墨镜和口罩,从钱包里拿出了身份证交给警察小伙。   他想借“钟非”的明星身份来度过难关:“警官,您看,我们是绝对不可能拐卖儿童的。”   “怎么?给我身份证干什么?”小伙来回翻看两眼,“帅是挺帅,但不能就因此说明你们不是人贩子。现在的人贩子都人模狗样的,还有那些杀人犯,更是道貌岸然,平常……”   显然,他并不关注娱乐圈,也不看青春偶像剧和热播的综艺节目,所以不知道钟非究竟是何方神圣。   出乎段可嘉和警察小伙的预期,程蔚识在听到最后半句话时突然变了脸色,皱着眉头义愤填膺道:“你才杀了人!”   这下,三人之间的转圜余地彻底被程蔚识这句话怼得分毫不剩。   警察小伙的同事们火速赶到,周围霎时“乌拉乌拉”地停了一圈的警车。   豆豆被吵醒了。   他揉着迷糊的眼睛坐了起来,嘟着嘴唇环视四周。   望见头顶的蓝天前和白云,他欣喜地喊了一声:“到S市了!我可以见到妈妈了!”   那个警察小伙则将豆豆从后备箱里抱起来放在地上:“小朋友别怕,我们这就把坏人抓起来。”   “坏人!在哪?“豆豆的目光由迷糊转向清明,鼓着脑门向四周望了好几圈,“我咋没看到?”   “就是那两个人!”警察小伙伸手指向段可嘉,此时段可嘉和程蔚识正要被人戴上手铐。   一向好脾气的段可嘉脸色变得铁青。   豆豆跑了过去,拽着段可嘉的右裤缝,眼珠乌溜溜的:“叔叔,你们怎么被抓起来啦?”   程蔚识见段可嘉面色不佳,怕他发脾气吓着豆豆,便抢先说:“你赶紧和警察叔叔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偷偷跑进后备箱里……”   豆豆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为了钻进来到S市找妈妈,他几乎从不在陌生人面前说起他和鸢小昭的事情,于是豆豆灵机一动:“我看到叔叔们在亲嘴儿,觉得奇怪,就偷偷躲了起来跟着他们……以前从来没见过两个男的亲嘴,哈哈。”   就这么说一句话的工夫,程蔚识已经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转身蹲在了地上。   他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好在为了不再高速公路上引起骚动,警察小伙已经带着段可嘉和程蔚识退到了一边,没有过路人围观。否则今晚“当红小生竟被爆是gay”的消息一准儿要刷爆全网。   之前程蔚识没捂脸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往他这边瞅,现在他捂住了脸,面色胀得通红,警察小伙的同事们倒是全看过来了。有人盯着他的脸倍感惊异地喊了一声:“哎,你们看,这不是钟非吗?我和我女朋友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跟我指过。”   他身边的警察吸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哇,没看出来啊,他和男人亲嘴儿?”   “肃静!” 明显是被这一队警察称为“队长“的发了话,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身板儿个个都站得比挺,神色凝重。   在这一片灿烂的阳光下,队长紧皱眉头,望了望段可嘉和程蔚识,又朝段可嘉的车牌号上瞄了一眼,顺带看向车辆一旁站着的两位同事。最后他缩短目光,俯视着站在眼前的豆豆。   他转过身去,抬手拍了一下那个莽撞小伙的脑壳:“听到人小孩儿说的话了不?人家是自愿跟来的。小胡啊,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光用眼睛看,要多用心用脑子思考,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懂不懂?你的思想就是太年轻,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明星犯不着拐卖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娃娃。还熟人作案,这要是熟人作案,天底下就不剩几个好人了。前两天让你读的马哲,写的思想报告,都白读了白写了?这么一直没长进!”   当着各位同事和两位“嫌疑人“的面,被喊作“小胡”的警察小伙竟被队长毫不留情地痛批了一顿。   他心里感到十分委屈,但依然张开嗓子喊了一声:“队长!我错了!”   队长依然滔滔不绝:“你是不是还抢了人家手机?快送回去,再道个歉。不要以为自己是警察就可以胡作非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滥用职权给人民添麻烦!知道吗?!再说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让同事们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也不像话嘛。”   “知道了!我这就把手机还给他们!”小胡连忙小跑着来到段可嘉面前,“对不起,是我抓错人,耽误你们的工作了,请你们谅解,对不起。”   “知错就好。”段可嘉抬起唇角,俨然成了一只笑面虎,“那我们就开车走了?您不会再拦我们吧?”   “当然不会。”小胡非常实诚,“你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不会抓你们。”   程蔚识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   “豆豆。”他对站在前面的小孩儿喊了一声,“快上车,我们要出发了。”   豆豆自上车起就在后座闹个不停,一会喊着要吃薯片,一会又嚷着要喝牛奶,就是不睡觉。   回S市后,段可嘉和程蔚识就要因为各自工作缘故分别多日,眼下本该是最后一段不被外人打扰的二人时光,生生被这个小屁孩搅合了。   段可嘉不满:“为什么刚刚不让小胡他们把豆豆送回去,让他跟我们去S市干什么?”   程蔚识吃了一惊:“我是想着到时候再送他回去。没想到还能让警察大兄弟帮忙送回去?”   段可嘉并未解释缘由,只轻轻应了一句:“嗯。“   听见段可嘉淡淡地发出这么一声鼻音,他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就开了窍。   程蔚识将手肘靠在车门上,两根手指摸着嘴唇,忽然笑了一声。   这道笑声里听不出具体情绪。   “我还以为,刚刚在众人面前训小胡,是真的因为已经推断出我不会拐卖豆豆……” ☆、第八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昨晚加了1700字,不要忘记看哦!   两人到达S市后,回到了各自的住处。豆豆跟着段可嘉去了在J区的住宅——也就是段宁住的地方。   这几天的日程被安排得很满,又是单曲签名活动,又是人物专访报道,又是地产剪彩仪式。程蔚识还和董呈说想找时间去看看柳梁,董呈就劝他,柳梁现在肯定一看到他就烦,让他等柳梁缓一缓,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再去。   为了参加鸢小昭的婚礼,公司不得不将他之后的一些行程提到了前面来,程蔚识每天早出晚归,经常一天睡不满五个小时,有时坐在商务车里就低着脑袋睡了过去,没有上妆时,眼睛四周漫着两片又青又浓的黑眼圈。   连抽空和段可嘉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有时,他会在独处的时候出神,思考自己每日不眠不休的意义。   可惜还没想得如何深入,就会有人跑过来打断他的思路,让他赶紧换衣服化妆,准备下一场通告。   刘忠霖最近一直被公司叫去处理别的事情,据说是升职到了法务部,不用跟在他身边继续低声下气地打杂。   程蔚识身边又调来一个机灵懂事的新助理,名叫郑期,听董呈说这是塑形师郑艾的弟弟。   “他们家起名是不是很有意思?”董呈笑着把郑期的履历递给程蔚识,“期期艾艾,哈哈,听说他们兄弟俩小时候真的是口吃,后来改了这个名字说话才利索。”   “巧了。我小时候也是口吃,甚至不敢说话。”程蔚识笑了一声,脸上的酒窝却没有出现,整张脸绷得又紧又木。   “嗯?”董呈还记得上次他在孤儿院里滔滔汩汩地给小朋友们讲故事的事情,难免有些意外,“没看出来啊。你小时候也口吃?”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左撇子如果强行被大人强行改得和正常人一样,可能会形成口吃。”程蔚识看着自己的左手,握起了拳,又张开,“母亲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就想纠正我。再加上那个时候她脾气不太好,所以使用的手段强硬惨烈了一些。”   程蔚识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省去什么不该说的。   “后来我慢慢发现自己话说不利索,以为是自己哭多了的毛病,怕母亲又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干脆就不说话了。”他评价道,“这样一了百了。”   董呈坐到他身边来,稳住他的肩膀,摇着头叹气:“我在黄董那里听过一些你的幼时经历,知道你的家庭之前生活诸多不易,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真是苦了你了。”心里仍然是好奇,“你说你小时候口吃,怎么后来又好了,我看你现在咬字吐音都很清楚,讲起话来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通顺,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突然开窍了?”   程蔚识的目光朝下荡了半圈,耸了耸肩,动作表现得比神色轻松:“对……开窍了。”   “如果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让他活得顺其自然,不给他施加压力,要让他每天过得自由自在,远离棍棒教育。”程蔚识补充道,“像我父亲待我一样待他。”   “你父亲。”董呈记得曾经在黄董口中听过程蔚识父亲的事情,他循着记忆喃喃道,“你父亲是——”   说到“是”这个字时,他忽然将目光转到了程蔚识的脸上。   对方正瞪着他,神色严厉而愤怒。程蔚识盯着他正一张一合的嘴唇,已经握紧了拳头,仿佛董呈再继续多说一个字,就要扑上来打他一顿。   董呈当然被程蔚识这股气势汹汹的脸色吓得没敢再说下去。   毕竟当着对方的面将对方父亲这样的身份说出来,实在不太礼貌。   “那我先走了。”董呈准备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你看看手里的采访稿,一会儿郑期就过来交接刘忠霖的工作,他会来这里找你。”   “好。”程蔚识顿时收敛了身上的锋芒,像变了一个人,又变回了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拿起放在桌前的稿子,疑惑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忙了?”   董呈笑笑:“你没发现吗?‘钟非’现在的名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火,现在恐怕已经无法用‘当红小生’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来形容他了。大家都为他在2015年里的蜕变感到高兴。所有人都看到了钟非的进步。”   对方的语气无比赞叹。无疑,这是对程蔚识莫大的肯定。   程蔚识眼看着对方就要迈出房门,便挥了挥手:“董老师再见。”   程蔚识正在一条一条地对采访稿,忽然听见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着屏幕——是鸢小昭打来的电话。   他握着手机犹豫半秒,最终滑向了拨通键。   鸢小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和往常那种温柔平缓的语调不同,这次她每说完一句话,便会加上一道微微扬起的尾音。   看来,嫁入豪门这件事,真的让她感到无比幸福。   她可以彻底地摆脱曾经的穷苦生活,进入上流社会,从此衣食无忧,不用担心未来的星途究竟是平坦还是坎坷。   她熬出头了。   鸢小昭说的是:“钟非!好久不见,我的助理说,她已经收到了你确认参加婚礼的消息啦。怎么样?进我的伴郎团如何?”   “……”程蔚识在心里思索应该如何委婉拒绝。   不过鸢小昭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见他许久没有出声,她便以为“钟非”是在想自己那几天的行程。像钟非这样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根本不可能清楚记得自己的每日行程。于是她贴心地说:“没关系,你想不起来行程也没关系,我已经让助理去和你的经纪人交涉了,如果那天你有空——”   “对不起。”程蔚识直接把话说开,“小昭,我不想在你的婚礼上当伴郎。”   他担忧董呈真的替他答应下来,到时候他就真的无法在豆豆和段可嘉面前装模作样地当个好人了。   “为什么?”鸢小昭在电话那头百思不得其解。   “钟非”用的是“不想”而不是“不能”,鸢小昭很少能在充满圆滑世故、缜密心思的娱乐圈里听见有人这样和她说话。   更何况她婚宴上的伴郎是在镜头前露脸曝光的绝佳良机,她的婚礼现在不知道正受到多少人瞩目,这样的机遇许多明星求都求不来,钟非竟然说“不想”。   “你知道吗?小昭。”程蔚识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的掌心一直在冒汗,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前几天,我去迪黛山了……”   他没有捅破最后一张窗户纸,只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之后,二人便全沉默了下来。   过了大约半分钟,鸢小昭说:“好。那我找别人吧。”   “嘟嘟嘟……”   未等程蔚识答复,她便迅速挂上了电话。   程蔚识愣了一愣。   自己这么不识好歹,鸢小昭多半是生气了。   这时门打开了,程蔚识朝来人看了一眼,是郑期。   “钟非先生。”郑期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朝程蔚识深鞠一躬,“今后我就是您的助理了!”   程蔚识看清了他手上拿着的一袋子零食,眼中的光线跳了一下:“这是送给我的?”   谁知郑期却后退一步:“当然不是,这是刚刚遇见我哥哥时他硬塞给我的,告诉我说当明星助理非常劳累,千万不能饿着自己,还说不能给您吃,一口也不能,要是给您吃就揍我。”   他哥哥郑艾是程蔚识的塑形师,经常让厨房备一些没盐没油没辣椒的营养餐让他吃。现在只要有人一在他面前提起郑艾,程蔚识就恨得牙痒痒。   只是没想到这个郑期比刘忠霖刚来那会儿还要实诚,一来就在言语中得罪明星上司,还直接出卖了自己的哥哥。两头不落好。   还好程蔚识心地善良,要不然非得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可。   晚上人物访谈结束,程蔚识回到家里,洗澡后,想给段可嘉发条“晚安”再睡。   程蔚识:今天过得怎么样?现在忙完了吗?   段可嘉回得迅速:还没有。[微笑]   程蔚识早已习惯了对方异常可怕的使用表情习惯。   他躲在被窝里,手机屏幕里的光线射上了天花板,在黑夜里漫出白莹莹的一片光来。   他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说刘忠霖升职去法务部了。   段可嘉:之前你们公司的人事部门就曾想让他过去,这一次法务部又找到了刘,他没有拒绝。   程蔚识:原来先生已经知道了。我还以为是刘忠霖的身份已经被人识破。   段可嘉:如果不出我的意料,他的身份应该早已被人识破。他现在过去是为了避嫌,等过段时间我就召他回来。   程蔚识:……   程蔚识:我睡了。晚安。   段可嘉:晚安。[微笑]   ……   某日,风和日丽的迪黛山中,有一个漂亮女人牵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走在流淌的溪水边。   女人生得极美,在这片灿烂的阳光下,清风吹起了她的披肩黑发,趁得她皮肤愈加白皙光滑,竟有种仙子下凡的画面感。   最近有人和她说,许多明星都不及她美。   最重要的是,她本人也这么觉得。   稀松的泥土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排脚印。   男孩没有穿鞋,所以脚印留得更浅一些。   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开始落山了。   不一会儿,女人将男孩儿拉进一丛茂密草堆中央,拿出一支棒棒糖来,交到男孩手心里:“妈妈走了,好吗?”   男孩眼神怯怯,对着女人点了点头。   草丛比男孩的额头还要高出许多,几乎已经挡住了他向外眺望的视线。   “如果种不出糖果,就千万不要回来找我。我们家里不养废人。知道吗?”   “嗯。”小男孩说着,就开始蹲在地上挖起了土,嘴巴里断断续续重复着妈妈在家里和他传授过无数次的教诲,“种不出糖果的小孩儿就是废人,妈妈不需要废人做儿子;种不出糖果的小孩儿就是废人,妈妈不需要废人做儿子;种不出糖果……”   再抬头时,周围果然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影了。   只有一堵又一堵茂盛的草墙。   周围寂静到只能听见流水声。   “妈妈!”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着急地喊出声来,连滚带爬地扒开草丛,喘着气跑了出去。   这里有山有水,有明媚的阳光和参天大树,有平常他在简陋出租屋里看不见的、美轮美奂的风景。   可是——   “妈妈!!哇……!妈妈!”   “妈妈!!”   一道尖利的声音,刺入鸢小昭的梦魇之中。   “啊!”鸢小昭满身是汗地从梦中惊坐而起,漂亮的容颜因为惊吓扭曲在了一起。   徐孟坡被身边人这声叫喊惊醒,随即也坐了起来,关切地抚了抚鸢小昭正在颤抖的背部:“小昭,怎么了?做噩梦了?”   怔了半响,鸢小昭僵着身体点头:“……嗯。”   “我去给你倒杯水。”徐孟坡打开床头灯,下了床,“明天举行婚礼,今晚好好休息。” ☆、第八十一章   早晨七点,程蔚识的手机闹钟准时“丁零零”地响起。   程蔚识想翻个身,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关掉,谁知还没伸手,那闹钟竟自己关上了。   身上也沉甸甸地喘不过气,好似横了一块巨石压在身上。   有人贴在他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后颈。   程蔚识原本正迷糊,这时突然惊醒,朝身上的男人推了一把,接着轱辘一转坐了起来。   “先、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此时段可嘉额发凌乱,迷迷糊糊的似是有些没睡醒的模样,睡衣的领口歪斜了半边——勉强显出了一丝和程蔚识是同龄人的迹象。   段可嘉掀开被子躺了回去,对程蔚识一个熊抱,二人一起倒在床上:“再陪我睡一会儿,今天三点才睡。正好我们要乘同一班飞机去云南参加鸢小昭的婚礼……”   之后就再也没了声音。程蔚识转头一瞄,原来这么说一句话的工夫,对方已经睡着了。   段可嘉眼底的黑眼圈的广度和深度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程蔚识看着对方疲惫消瘦的脸,不忍打扰,虽然目前这个姿势实在不太舒服,他还是僵在那里没有动弹。程蔚识闭了一会儿眼睛,也跟着段可嘉一同进入了梦乡。   “钟先生!钟先生!快起床吃早点吧,我哥让我给你带了——天哪!”   作为新走马上任的明星助理,郑期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每日都生龙活虎地跟在程蔚识身边。尽管每天睡觉的时间比程蔚识还要少,但禁不住精神倍棒,充满独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和段可嘉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钟非是下午一点的飞机,但他早晨七点半就早早地来到了这位明星上司的家里。他哥告诉他,为了让“钟非”保持良好的状态和身材,每天都必须早起吃早饭运动。   轻手轻脚地开门进了钟非的家门,郑期竟发现这玄关上竟然躺着两双皮鞋,不过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对方拿出一双皮鞋试穿而已。   他原本正在考虑是不是现在就冲进卧室把钟先生从床上喊起来。   担忧大牌明星可能会有起床气,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却忽然听见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细碎的响声。   郑期心里高兴起来,以为是钟非醒了。   他连忙风风火火地推门进去,张口就说了自己给他带了早饭的事情,嗓门儿还扯得又大又响。   然而却看见,光亮细微的卧室里——一个陌生男人正一只手支在他的上司身旁,另一只手撩开了钟非的睡衣。   那个陌生男人见好事被人打断,立即转过头来,表情一副凶神恶煞,精光闪闪的眼神在灰暗的房间里尤显清晰。   吓死个人了!郑期没有细想,赶紧“砰”得一声关上了门,匆匆退了出去。   程蔚识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又听见了一声剧烈的关门声。他意识恍惚地醒来,发现窗帘缝隙中流出的阳光比上次醒来时明亮了许多,而段可嘉则环抱着他的腰,下巴匿在被窝里,面目宁静,睡得香甜。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似乎对方的头发比刚刚见到时更加整齐。   程蔚识以为段可嘉睡着了,所以胆大地多看了两眼。   对方却好像不想让他看,直接一个翻身转了回去。   程蔚识抬头看了看时间,发现离登机时间确实还早,于是继续躺了下来,将额头顶在身边人的后背,很快便睡着了。   上午九点,段可嘉从浴室里走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瞄了瞄仍然躺在床上的程蔚识:“快起来吧,七点多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进来叫你起床了。”   程蔚识霎时吓醒:“什么时候?”   “七点半左右,可能是你那个新来的助理吧,我没看清。”段可嘉语气平静,说出的内容却不像话,“当时我正想脱你的衣服,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那他人呢?”程蔚识腾得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套上一件衬衫,换好衣服,跑出了门。   郑期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边“嘎吱嘎吱”地吃着他哥送给他的零食,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正在播出的的德云社相声。   “哈哈哈——”郑期笑到一半,突然看见钟非急匆匆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他正好吃完了一包妙脆角,下意识吮了吮手指,感慨道,“你们终于起床了。”   “你……”程蔚识在心里犹豫,应该用什么方式来询问对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谁知郑期却自己说出了口:“您不要担心,刚刚我打电话给董老师了,他说和您睡在一起的是段先生,让我不要大惊小怪。”   程蔚识差点没站稳。   段可嘉从程蔚识身后冒了出来,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放松点,我就知道,他肯定早就发现了。”   程蔚识抬眸:“您就不害怕么?”   “黄修贤不是傻子。再说,他发现了能怎么样?我们这是自由恋爱。”段可嘉拿着茶几果盘上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剥完了之后撕开一瓣喂进程蔚识口中,“和他没有半点关联。”   程蔚识吞了橘子,竟发现无从反驳。   郑期瞬间涨红了脸,这两个人的对话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他将目光缓慢挪到了已经冷掉的早饭上,顿时灵光一现:“空腹不要吃橘子,对胃不好,我去给你们热早饭。”   遂溜之大吉。   下午四点,段可嘉和程蔚识一行人抵达迪庆机场。   原先没有从S市直飞到香格里拉的航班,似乎是为了徐公子和鸢小昭的婚礼,航空公司专门增加了这一航线,好为前来参加婚宴的业界精英和明星们提供便利出行。   两人在前往会场前需要穿过一片宽阔的绿草地,那里有伴娘迎接他们,签到后,再和新郎新娘一起合影。   好巧不巧的是,二人正好在途中遇见了陈欣迟和章枫维。   陈欣迟走在最前面,问章枫维:“九月份有时间和我一起去多伦多电影节吗?”   章枫维答得十分爽快:“放心吧导演,我作为男主角怎么可能不去。”   “还有柏林、意大利呢?”   “都去。一定去!”章枫维停了下来,不满道,“陈导今天怎么对我这么不放心?”   “今天别人结婚,突然让我想起,你上学的时候被女朋友甩了,还哭着嚷着要跳河,是不是?”陈欣迟想得很长远,“你看你平时装得倒是成熟稳重,谁知道这么不靠谱,我可得多问问,别到时候出发了找不到你的人影。”   章枫维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您快别说了,这种糗事要是被别人听到,我的老脸要往哪搁。”   章枫维说完,陈欣迟便看见段可嘉领着程蔚识迎面走来。几人点了头就算是打过招呼,没有驻足|交谈。   望着段可嘉一行人走远,章枫维几步凑到陈欣迟儿耳边,小声说:“陈导,你们为什么要装作没有亲戚关系?还总是一脸陪笑地给他递烟倒水?“   陈欣迟推他:“去去去,别打听别人家事。我还想问你呢,你父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你又为什么在公众前塑造一个小康家庭出身的形象?不会是因为好玩吧?”   章枫维倒是没想到陈欣迟会反问他,转了转眼珠,回答:“我是想保持艺术的纯洁性。如果那些马屁精知道了我的家世,我如何能分辨他们的夸奖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目的,又该如何保证不让自己沉溺在一片违心的赞颂中。另外……观众恐怕也会戴着有色眼镜来看我。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演技。”   章枫维平常在人面前就是一副稳重识大体的模样。他有傲骨,但是从不表露。   显现出这样愤世嫉俗的一面,倒是第一次。   “您呢导演?您也和我一样吗?”   “本质类似,但又不太相同。”陈欣迟叹息,“我很感谢段家,是他们给了我许多制作电影的机遇,但并不是所有导演都拥有这种‘在深山老林里沉寂一年只为一部电影’的机遇。那些导演需要考虑的因素更多更杂,而这些因素足以泯灭所有灵感以及艺术细胞。你……明白吗?”   尽管陈欣迟这一番话隔了好几层的窗户纸——   章枫维垂眼:“我明白。”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拥有这样的机遇,是因为后面有人帮衬。”陈欣迟笑笑,眼瞳中的神色略带自嘲,“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陈欣迟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高尚。”   “导演。”章枫维提醒他,“这一次的投资商好像不止段可嘉,你看,江溪安和钟非都被塞进来了。”   陈欣迟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江溪安不是你让人拐弯抹角带进来的?”   “那钟非呢?”   陈欣迟忽然眯起了眼睛:“说起钟非……有件事一直困惑着我。那个时候,是他们公司的高层亲自来找我,说想把钟非塞进剧组,价格和投资都好商量。但是,在我要求钟非本人到场试镜时,那位高层却说钟非生病了,需要静养数月,还说一定赶能在开机前休整完毕。他们给出了十分丰厚的投资数,却并没有给出要求,规定钟非戏份必须达到多少比例。所以我就答应了下来。”   章枫维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抬手摸了摸下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望见了不远处与伴郎们一同合影的徐公子和鸢小昭。   “去年夏初。”这时迎面来了一位导演,陈欣迟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对章枫维继续说,“那个时候我看电视采访,发现钟非气色确实不好,尤其是脸部状态,出了很大问题。因此我当时考虑的是,所谓的‘生病’,可能是需要整容。后来钟非‘大病初愈’,脸上的肌肉果然恢复自然了。”   “是这样吗。”   章枫维低着头,兀自思索起来。 ☆、第八十二章   段可嘉和程蔚识二人一身西装革履,并排站在一起,正在和段可嘉生意场上的一个合作伙伴拍照。若是平常走在大街上,这样两个面目英俊、气质优雅的男人一定会引起路人侧目,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然而参加这场婚礼的宾客要么是当红明星,要么带了美丽的女伴,因而会场之中充斥着各式各样养眼的俊男美女。这样一来,段可嘉和程蔚识倒是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那位生意伙伴拿着酒杯和二人告别后,程蔚识弯平了一直勉强翘起来的嘴角,低下声音对段可嘉说:“听说今晚这场婚礼会有电视直播,希望豆豆不会看到。”   “不用担心,我让阿姨看着豆豆了,电视专门设置了密码,他打不开。”段可嘉看着对方垂着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程蔚识有些害怕,软蔫蔫的头发霎时精神了许多。他赶紧推开了段可嘉的手,抬头向四处瞄了瞄:“先生不要在外面对我这么亲密,会惹人怀疑。”   “嗯,我不动你了,只是看你精神不佳,想逗逗你。”段可嘉收回手臂,支在一根围栏上,“没看出来,你还挺关心他的。”   程蔚识一脸无奈:“其实,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答应了要参加这场婚礼,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过来。我是真的不想祝福这位母亲。”   段可嘉扬眉:“其实原本我也不怎么想到场。但是,徐孟坡亲自从首都把请柬送到我家来……”   程蔚识感慨:“看来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段可嘉望着眼前这一片装饰华贵典雅的会场。不远处有一座被层层叠叠的高脚杯堆起的香槟塔、从高处飘扬而下的白色帷幔和纱帐、以及为了迎接宾客专门在场地四个角落放置的可口甜点。   段可嘉记得,在很久之前的一场酒会上,他曾碰巧看见程蔚避开了自家的经纪人,走到食物台旁,拿着一块小蛋糕偷偷摸摸地吃了起来。   “以后结婚了,你打算举办什么样的婚礼?”   程蔚识顺着段可嘉的目光看见了放在角落的抹茶蛋糕,正出神,就被段可嘉这句惊世骇俗的问话打断了思路。   “我……我不知道。”   段可嘉这句话没有加主语,程蔚识误解了他的意思。   程蔚识心里很难过,可是脸上仍然要强颜欢笑:“您呢?难道现在已经有想法了?”   段可嘉摇头:“没有。不过我想,到时候一定需要许许多多的甜点。譬如饼干、蛋糕这类。”   看着对方的表情如此认真,程蔚识不想继续听下去,他的脚后跟转了弯儿:“我去别的地方转转,听说薇儿也过来了。”   薇儿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当明星,但和鸢小昭一直保持着亲密联系,算是闺蜜,以前鸢小昭经常会在微博里放她和薇儿的合照自拍。今天她结婚,薇儿自然不可能缺席。   段可嘉突然想起上次程蔚识告诉他薇儿喊他“老爷爷”的事情,于是心里有些不情愿跟过去,恰好此时徐家二老也来到了会场,他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他对程蔚识说:“代我祝薇儿高考顺利。”   程蔚识应了一声,把手揣在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蔚识从老远就看见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薇儿在草坪上和一群伴娘拍合影。   太阳即将落山,一絮又一絮的火烧祥云漫在天边,与远处的青山绿水凝结成了一副让人乐不思蜀的画卷。   草坪中央笼了一层金色的阳光。   薇儿笑得很甜。虽说高考压力大,但她的脸色明显比上次见时更加红润。程蔚识刚走到草坪边,薇儿就看见他了。   薇儿向他小跑过来,脚步轻盈欢快,边跑边喊了一声:“钟小哥哥!”   她像只兔子一样窜到程蔚识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薇儿确实有着让人看一眼就心情舒畅的魔力,难怪在这个众口难调的网络世界里,“国民宝贝”的称号极少有人反驳。程蔚识在不经意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他说:“好久不见,薇儿,你又长高了。”   “我不但长高了,还长头发了呢!”薇儿绕着程蔚识走了一大圈,表情神秘而又欣喜,“钟小哥哥,你看你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是不是谈恋爱了呀。”她凑上前来用气息和唇形说,“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程蔚识被她问得一愣。过了一会儿,他答:“其实也不算是谈恋爱。我们是在耍流氓。”   “什么?”薇儿咬着下嘴唇,眼珠朝两边晃了一晃,不解地问,“耍流氓?”   程蔚识保持着略显苦楚的笑容:“‘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所以我们是在耍流氓。”   “是谁不想结婚?”薇儿不明白,“你还是她?”   “他不可能和我结婚;而我也有自知之明。我配不上他。”   薇儿听得十分生气:“你不能这样想,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既然喜欢她就向她求婚。你说,你人长得帅气性格又这么好,她怎么可能不答应你!”   程蔚识却丝毫没有被薇儿励志的语句触动:“他的条件比我强多了,我哪点都不如他,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身世……”   薇儿不信邪:“你心仪的对象连一个缺点也没有?”   “没有。”程蔚识正儿八经地摇头,“在我心里,他很完美。一个缺点也没有。”   薇儿气得在原地转圈,直想找根木棍把对方打晕。   “别说这个了。既然是在别人的婚礼上就说点吉利的。比如——”程蔚识问,“你高考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话题薇儿的情绪才平缓了下来:“老师说我再加把劲儿估计能上一本线。”   “这么厉害?!”程蔚识神色惊喜,“你之前落下了那么多功课,现在竟然全都补上了。”   “那是,我多聪明啊。”薇儿沾沾自喜起来,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薇儿,快来和我拍张照。”   这时,程蔚识突然听见了鸢小昭的声音。   鸢小昭继续喊她:“帮我提着婚纱。”   “好,小昭姐姐我马上就过来!”   薇儿对程蔚识说:“那我走啦!”   “嗯,再见。”   薇儿临走之前说了极长的一段话:“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躲我,你不想让我看你的脸,你还在聊天软件里找到我说,让我叫你大哥哥,说你不想让我叫你的名字。我偏不愿意,以为你是故意要我面前装得老成稳重,所以我故意把‘大’改成了‘小’,谁叫你总是躲我呢。现在看来,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故意要装得老成稳重,你是自卑,对不对?”   “以后别总是妄自菲薄,钟小哥哥,你要努力过自己的人生啊。”   “再见。”   看着这抹粉色的身影向西边走远,程蔚识忽然发觉她的衣着有些暗淡。原来天边的落日已然坠入世界尽头,余晖消失无踪。   天空呈现寂静的黯蓝色。   黑夜降临了。   婚礼现场的烟花表演适时开始。   五彩缤纷的焰火窜云直上,夜空一时忽如白昼,所有人的脸都被照亮了。   程蔚识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关机,只好站在人群里看烟花表演。   焰火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极富节奏感,程蔚识望着五光十色的天空,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程蔚识转过头去——是郑期。   郑期皱着眉头,一脸异色,他给程蔚识递了一个小包,嘴唇探到他耳边:“钟先生,这里有一张机票,董老师打电话过来,让您立即回去。”   “怎么了?”   两人的脸庞在烟花的照耀下一闪一烁,颇具喜感。   程蔚识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哪怕烟花的绽放已经夺走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郑期仍然担忧四周有人偷听,他朝旁边人看了看,确认周围绝对安全之后,才继续说:“柳梁因为服用过多药物,抢救无效……已经身亡。”   “什么?!”程蔚识扶紧了面前的栏杆,被焰火响声震得一晕,“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郑期摇头,眼中落寞不已,他才上任半个月就经历了这种事情,心里难免承受不住,“您赶快回去吧,现在出发,还能赶得及最后一班飞机。我留在这里殿后,到时候我会帮您和鸢小昭说清楚。现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程蔚识被郑期催促着离开了婚礼现场,正在心里打算是不是要打个辆程车,路边忽地有辆私家车急刹停稳,里面的驾驶位放下车窗,露出的是章枫维的脸,“你是要回去看望柳梁吗?快上车!”   程蔚识犹豫。   他从没听说过柳梁和章枫维有过深交。   更何况,公司怎么会将柳梁的死讯第一时间通知给章枫维?   章枫维变得不耐烦起来:“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患了严重抑郁症的病人吗?他选择了‘自由和爱情’,却独独舍弃了‘生命’……不跟你废话了,快上车!”   听到这里,程蔚识立即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程蔚识对这个选项印象深刻。   他记得章枫维曾和他说,在爱情、自由、和生命中,只有一个精神病人非常洒脱地选择了“自由和爱情”。   他万万没料到,那人竟是柳梁。   烟花的爆炸声仍然在耳边噼里啪啦作响。   抬头,即是亮如白昼的的星空。 ☆、第八十三章   程蔚识与章枫维一同乘飞机赶回了S市。抵达柳梁遗体所在的医院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柳梁的经纪人和董呈正在医院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公司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向公众发布柳梁服用药物身亡的消息。”董呈气色不佳,语气悲伤而又消沉,他将目光移向章枫维,闭着双眼深鞠一躬,“对不起……黄董说,没有照顾好柳梁,是他考虑不周,他让我替他向您致歉。”   章枫维的神色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变化。他垂眸凝视董呈的深鞠躬,足足沉默了两分多钟。董呈一直维持着这样难受的姿势没有动弹。董呈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身子骨大不如前,更何况为了这件事已经连续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喝水。所以在这两分钟里,他一度觉得大脑充血、眼冒金星。   可又无法开口向章枫维求饶。   他只能一直弯着腰,等待章枫维开口。   章枫维的睫毛比一般人要浓些,垂着眸时遮住了眼瞳中的神色,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何想法。   ”什么时候死的?”章枫维问。   “确认死亡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医生推断他在中午就服用了大量镇定剂和安眠药……是我们发现得晚。”   “为什么?”章枫维反倒笑了,眼睛看向周围,伸出一只手指,隔空狠狠点着程蔚识,声音的力道逐渐加重,变得咬牙切齿起来,“这个钟非究竟哪里好?!啊?!他究竟哪里好?值得柳梁这么对他!”   程蔚识低着头不说话,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许多愧疚与悲伤来。   幸亏他们四人所处的区域在午夜十二点时没有其他人出没,否则明天又会变成另外一条重磅新闻。   此时医院里的灯光分外扎眼,程蔚识的眼睛被它们晃得酸胀又苦涩。   他握紧了手里的小包,说:“我想去看看他。他在哪?”   章枫维把手指缩成拳头,一条条清晰的青筋从手背突起。忍了半天,终于没有发作。   柳梁的经纪人与一位医生在前带路,章枫维和董呈分别走在程蔚识的前后。   四人从光线明亮的大厅走出去,来到外面的一幢小楼门前。   月色凄凉而静谧。饶是已经五月底,凌晨的微风依然透着些许凉意。   医生拿钥匙打开了门,又走进去开了灯,然后转过身来,示意他们进去。   自打进医院后,章枫维就再也没有拿正眼瞧过他。而在这时,他却忽然回头瞥了程蔚识一眼,接着一把将柳梁的经纪人推了进去,自己一脚跨入,并及时带上了门。   随着“砰”的一声铁门碰撞,程蔚识和董呈直接被关在了门外。   程蔚识没有因此露出丝毫生气的表情。他抬眼望了望月亮,疲惫的双眼里缠绕着无数血丝。   他舔了舔既干又涩的嘴唇,用气息轻轻说:“董老师,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没人会变成这样。”他扬着额,看见头顶的月亮游入天边的云层之中,“段先生说得没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一切……一切都是我贪心。”   程蔚识捂着脸蹲了下来,一手从额头慢慢捋到头顶,就在董呈以为对方即将因悔恨流泪的时候,却看见他使足了全力,一拳砸向地面。   指骨与地面剧烈撞击的响声,听得他整个心脏都揪了起来。   董呈赶紧俯下身拉住他的手臂,想把程蔚识从地上拖起来:“这件事怎么会和你有关联,就算没有你,柳梁也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不是的……”程蔚识用鲜血淋淋的手指拽着头发,半张脸埋进手臂,面对着正门的方向,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董呈闭着眼,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都不见章枫维从里面出来。   分针即将指向三十,董呈见程蔚识的状态已经平缓了一些,便顺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在他耳边问:“柳梁之前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   “什么?”程蔚识忍着双腿的酸疼,顺着董呈的话回想了数秒,否认道,“自从上次在办公室里起了冲突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您是指什么呢?”   董呈答:“没什么,只是问问你。明天柳梁的父母会来公司取走他的遗物,我们怕遗漏什么不该忘记的。”   程蔚识心里觉得董呈的回答略显蹊跷,但并未多问。因为章枫维从里面出来了。   章枫维的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什么悲痛的表情。如果程蔚识之前不曾见到章枫维的失态,他可能会觉得对方冷血又无情。   “我回去睡觉了。”章枫维朝余下的几人挥手,“祝你们能够永远过得幸福。”   ……   此时,远在香格里拉的婚宴早已落下帷幕,清洁工们连夜清扫着婚礼现场和烟花表演留下的大量垃圾,一众商业大亨与明星们被安顿在了附近的五星级酒店。有人在婚礼结束后意犹未尽,趁着众位名人明星难得齐聚一堂的机会,开起了通宵派对。   平生不爱参与这类活动的段可嘉,为了寻找到程蔚识的身影,竟然去这种靡乱的派对里转了好几圈。   可惜未果。   段可嘉在回酒店的途中遇见了土豆,土豆正抱着一筐炸鳕鱼和薯条从一楼餐厅里走出来。   “我刚刚看到了小明星的新助理,他说小明星因为公司里有急事连夜赶回了S市。”土豆抓着炸鳕鱼吃得正欢,跟着段可嘉走进电梯。   段可嘉蹙眉:“为什么他不和我说一声。”   土豆安慰他:“万一实在是太匆忙来不及告诉你怎么办。再说。你打他手机关机,说明手机没电了对不对?等他有空的时候充上电,一定会通知你。”   段可嘉听进了土豆的话。   下了电梯后,段可嘉拿出房卡准备开门,土豆抱着他那筐金灿灿的食物站在段可嘉背后,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不回你自己的房间?”段可嘉开了房门,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你该回去工作了。”   “……”   土豆把手里只剩下半框的食物放在桌上,抽了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正色道:“我又不想安慰你了,艾德,你恐怕是当局者迷。”   段可嘉转眸看他:“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话憋着不说。现在尽情地说吧。”   土豆走到他面前:“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但你见过,情侣之间用“您”、“先生”这样的称呼来对话的吗?你觉得他是尊重你,还是爱你?还是你们那些所谓‘举案齐眉’的美好人生?要举案也不是他一个人举。”   段可嘉不语。   土豆继续说着他的观点:“你的小明星那么尊重你,恐怕也没有想过要真的和你在一起吧。我看的出来,他是很喜欢你,但他似乎并不认为你能和他度过一生。”   听到最后半句,段可嘉沉着寂静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土豆:“为什么你会这样以为?”   土豆惊讶:“不是吧老板,我说到这里你竟然还不明白?你想想看,从客观因素来看,你和他在社会低位上完全不平等,你高高在上,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你们同作为男性,本国法律保守,根本不可能承认你们的关系,周围的人也不可能承认你们;从你们两人的主观因素来看……现在他连伪装成明星的原因都不愿和你说,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和他明确地探讨过你们的未来?”   土豆这一番分析让段可嘉心里升起一股晦暗不明的情绪来:“今天我旁敲侧击地和他讨论过……但是,他似乎不高兴。”   “这么说是没有明确讨论过了?”土豆想了想,又问,“那你之前是怎么向他表露心意的?”   经土豆这么一问,段可嘉心里顿时又晦暗了几分:“我曾和他说,我喜欢他……虽然,是在床上说的。不过我还对他说,想和他……”   在一家公司里共事。   话到嘴边,段可嘉当然没好意思说出口。   土豆离开前,段可嘉坐在窗边喝着一杯黑咖啡,让对方替他定了明天最早一班回程的飞机。   段可嘉一夜未眠。   而身在S市的程蔚识亦是如此。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通宵未合眼的程蔚识接到了一通快递。   “您好,是钟先生吗,有您的快递,请您签收。”   程蔚识拿着快递员寄来的圆珠笔,正纳闷谁会给他寄包裹的时候,忽然瞄见了寄件人是“LL”。   LL……   程蔚识默念了一遍,一道灵光涌现。   莫非是……柳梁?!   锁上门后,他立即拿剪刀拆了封,发现里面装着一本记事簿。   用记号笔写的字撑满了整个封面:我是柳梁,如果你还能看见钟非,请务必帮我将这本记录本转交给他。   程蔚识拿出手机查了快递单号,是昨天早晨寄出的市内快递。   看来果然是柳梁在临终前寄的包裹。   那又为什么要通过寄送包裹的方式来交给他?   他突然回忆起董呈昨天夜里问他:“柳梁之前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   结合起来,说明柳梁不想让公司知道,他把这个记录本交给了自己。   程蔚识刚要将这只本子放到书架上,里面忽地滑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来。   他觉得好奇,从地上捡起,竟然发现,这张纸背面画着一幅眼熟的素描。   就是上次从他家里消失的那张素描肖像。   程蔚识大为震惊,赶紧把那本笔记本翻开,想要搜寻更多与之相关联的讯息。   笔记本第一页上只写了一句字迹工整的问话:“是谁在掩耳盗铃?”   掩耳盗铃?   程蔚识想,自从他小学毕业后,已经许久未听过有人使用这个成语了。   毕竟在许多人眼中,它的内涵,大概只能作为一个儿童益智故事出现。   翻页。   第二页只写了三个字。   “所有人。” ☆、第八十四章   程蔚识继续看了下去,这才发现,柳梁是倒着写这本笔记本的。从最后一页开始写起,一直写完了整本。   有时一天会写许多页,有时许多天才写一页,大约一百多页的笔记本,他写了将近一年。   在最开始,柳梁的字迹基本上还算清晰工整。作为一个脚踏实地的音乐人,他的字也像他本人那样大方秀气、干净整洁。可是,写上的日期越是临近他的死期,字迹就变得越来越狰狞可怖,到了四月初的那几页,还多了几笔让人看着颇为心惊胆颤的涂鸦,线条毫无章法,凌乱不堪,有的甚至因为落笔太重,划破了纸张。   接着,他翻到了日期标着“2015年4月8日”的那一页。   这一天,柳梁终于发现了程蔚识不是钟非的秘密。   柳梁在中央画着一只瞳孔硕大的眼球,尽管用的不是红笔,但程蔚识仿佛能在里面看见血迹和密密麻麻的血丝,极其骇人。   有几丝墨迹顺着拐弯的地方溅到了四周的区域,可见柳梁当时用力之大。   这只眼球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旁边的空白处写着:   “钟非,你究竟在哪里?”   “你还记得吗?最开始,是你教我画画的。”   之后几天的日记都是这样“叫魂”一般的句子,并且加上了同样让人毛骨悚然的绘画涂鸦。   看得程蔚识一阵后背发凉。他直接翻到了日期上的最后一页。   “2015年5月25日”   也就是昨天,是柳梁的死期。   “钟非他竟然遭到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对待!!!   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如果没有看到最下面一行写的东西,程蔚识会以为这只是精神病人临终前最后的癫狂与妄想。   最后写了一行地址。   “希阳望县李村平水街866号。”   这绝不可能是胡诹出来的地址,因为程蔚识认得这里,希阳望县是小时候他搬家以前住的地方,距离P市大概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住在桃村,而李村则在桃村的隔壁。   他没想到,柳梁竟然会在临终前写下这个地址。   程蔚识拿起那张失而复得的素描画像瞥了几眼,又看了看最后一行的地址,心里渐渐萌生出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是柳梁在机缘巧合之中拿到了这幅画,并且得知了什么秘密。柳梁想要把这个告诉他,于是写在了这本笔记本中,但是又在心理上无法承受这个秘密带来的痛苦,最终不堪重负,精神崩溃,用药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觉告诉他,他的猜想应该是正确的。   程蔚识盯着手中素描中呈现的人物,手指越发颤抖起来啊。他觉得,画中人下巴上的那颗黑痣,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一个人影在他脑海之中闪过,他跟随着忽然闪现的灵光立即打开电脑,搜到了日期标注着“13年初”的钟非演出视频。   这些视频都是在最开始时董呈传给他的视频。董呈为了让他学习钟非的神态、动作、表演方式,专门交给了他一张光碟,里面装着的尽是这些视频。   在13年初的这段时间里,钟非一直戴着墨镜,除了几次侧脸特写之外,几乎都是只有全身甚至远景的镜头。   但就是在这几次侧脸特写中,可以清楚地看见,钟非的下巴上面长着一颗黑痣。   自2013年初,《秘密旅人》这首火遍全国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发布之后,视频中钟非下巴上那颗黑痣便消失了。   之后,钟非的脸部状态就越来越差,上的妆越来越浓。去年夏天,钟非的脸部状态恶化到了极点。   而在夏末秋初,程蔚识顶替了钟非的明星身份,开始在众人面前出现。   九个月后,除了个别人物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曾怀疑他的身份。   甚至,钟非现在越来越火,身价已经翻了一番。   那么,钟非本人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娱乐圈里展露头脚的?   程蔚识记得,应该是2012年下半年,那时钟非参演了一部偶像剧,意外地收获了一大批女粉丝的关注,人气迅速在网络上提升。   而柳梁则是在2013年2月出道。   后来,二人开始以捆绑cp的形式在电视屏幕前出现,迅速又积累起一批粉丝。   这些信息搅得程蔚识心烦意乱,他抱着头一个仰身翻到了床上。明明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但思路就是无法抵达终点,一直处在光线灰暗的河流之中徘徊……翻转……漂泊,无休无止,永远无法爬上对岸。   程蔚识无法继续坐以待毙,他想即刻前往柳梁写下的地址,顺便回一次多年前的家。   程蔚识摸了摸包里的手机,想要开机,这才想起来早在昨天晚上,手机就已经因为没电而关机了。   他翻找出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立即收到了三条短信。一条是薇儿发来的:“钟小哥哥,你怎么不见了?”   另一条是董呈发来的:“柳梁身亡,速归。”   最后一条来自段可嘉:“开机后打电话给我。”   程蔚识看着拨通键良久,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愿意打电话给段可嘉,而是……   这时,手机竟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来自:一灯大师。   程蔚识下意识划向了接通键,电话另一头很快便传来段可嘉的声音。   “我现在刚下飞机,这就过去找你。”   程蔚识没有说话,心跳得极快,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发出声音。   但是最终放弃了。   没有听见程蔚识的回答,段可嘉试探地问了一句:“喂,你在听吗?”   “……”   停顿两秒之后,段可嘉突然在电话里拔高了音量:“喂!你是程程吗?”   话音刚落,程蔚识突然听见电话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接着“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液体洒在了地上,最后又听见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   “嘟嘟嘟……”   电话断了。   听上去,段可嘉应该是在打电话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   程蔚识看着屏幕上“已挂断”的信息,忽然握紧了拳头,一把将手机用力甩在床上。   手机连着充电线,摔在柔软的床垫,弹了一弹,靠住了柔软的床头。   他蜷坐在墙角,将额头埋在臂弯里,愤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想用剧烈的疼痛感强迫自己叫出声来。   却于事无补。   和许多许多年前的童年经历一样,和那次在迪黛山的清晨时一样。   他失声了。   受到昨晚的刺激之后,他竟然再次失声了。   上一次是在迪黛山,他和段可嘉准备回来的那天早上,曾出现过短暂的失声状况,但是只维持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迅速恢复。   而幼时他曾因为畏惧狂躁的母亲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声,到了父亲去世时,又经历了一次。   他知道这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由心理上的疾病造成。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大门便“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程蔚识从墙角艰难站起——长期维持着这样不舒适的动作,他已经坐麻了双腿。   他一瘸一拐地向卧室外走去,站在大门前,不动了。   “程程,开门。”   他听见段可嘉隔着大门喊他:“你在吗?”   程蔚识担忧段可嘉拿钥匙开门。因为刘忠霖曾把钥匙交给了段可嘉。   好在,段可嘉没有。   他似乎是因为懊恼自己忘带钥匙,张口骂了一声:“该死。”   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   敲门声沉重而又急迫,就差破门而入了。   程蔚识急得朝手心哈气,想用肺部强烈的气流逼迫自己说出声来。   他不知道开门以后应该怎么和段可嘉解释。   “砰砰砰——”   急迫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刺激着他喉中流淌的血液。   就在程蔚识即将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打算开门之前,敲门声戛然而止。   程蔚识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   段可嘉走了。   程蔚识舒出一口气来,走到旁边的位置坐下,抚着额头。   他觉得,现在是时候了结了。   程蔚识从储物间里翻出一个以前常用的背包,把自己藏在柜子里的私人物品全都装了起来,还有柳梁的日记簿,最后差点忘了那幅画。   他戴着口罩,用自己的身份证在网站上买了最早一班抵达P市的飞机。   害怕飞机误点,他没有立即买从P市到希阳的高铁票。   他知道自己的行程逃不过谁的眼睛,这些信息全都会暴露在有心人的目光之下。所以他干脆选择了能够最快抵达的交通工具。   董呈此时刷新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就在这时,标示着“程蔚识”的这一栏,突然更新了。   他对身后的黄修贤说:“黄董,他用自己的身份证购买了一张前往P市的机票。”   黄修贤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嗯,看来柳梁果然把孟杭的画给了这位小朋友。我也要出发了,给小朋友解释解释真相。”   听到黄修贤的笑声,董呈有些不忍心,他渐渐红了眼圈,咽下一口唾沫,深呼一口气,说:“他已经很可怜了,您还是放过他吧。如果我曾在小时候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含冤而终,我恐怕已经……”   就在刚才,黄修贤把程蔚识幼年时的经历一句一句抽丝剥茧地说给了他听。   董呈感觉胃里泛起了一股酸水,黄修贤说的那些事情令他无比恶心。   比让他拿走别人的作品署名还要恶心一万倍。   他原本只知道黄修贤想让程蔚识永远代替钟非活下去,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绝不会……不,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你不明白,是我给了程蔚识让他站在舞台上表现自己的机会,如果没有我,他的天赋永远也不可能发挥出来,他的音乐才能将会永远被人唾弃,他至多只敢坐在电脑面前,隔着网络,隐匿自己的身份,偷偷摸摸地施展他的艺术天分,哦,甚至连隔着屏幕,都畏惧于使用自己的本音,怕被别人辨认出……”说到这里,黄修贤也觉得十分可笑,他摇了摇头,“所以,这是双赢。我能让他变得比他自己更加强大。”   董呈原先就知道,程蔚识在大学毕业后,拒绝掉了他的实习单位给他安排的正式录用机会,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猫在他的出租屋里帮别人做设计、做配音。他不曾料到,竟然都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原来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董呈苦笑,他回忆着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仿佛犹在昨日:“所以,您给了他这样的‘机遇’,所以哪怕别人拿走他的歌曲,他也不会多埋怨一句话。黄董,您那一次,其实也是在试探他可以忍受的底线吧……我没想到,他这么能忍。”   黄修宪点头:“我倒是猜到了。但我没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快。”   “如果……如果他真的答应您永远代替钟非的位置,我愿意把我后半辈子的经纪人生涯都交给他。”董呈忽然感觉自己前半辈子实在太狼心狗肺,“让我带他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一定让他成为令人羡艳的明日巨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呼应文案了吧。 明天中午十二点连更三章,有大量童年回忆杀。后天或者大后天完结。 HE(相信我) ☆、第八十五章   “今天是八月初一,董呈说你生病了。我专程起早去寺庙为你向菩萨敬了香,保佑你能够永远健康快乐。”   ——摘自《柳梁日记》 2014年8月25日   随着程蔚识购票记录的刷新,刘忠霖迅速查找到了他即将离开S市的消息。也正是因为他重新使用了身份证,许多被掩盖起来的信息得以自动解锁。   刘忠霖迅速调出了程蔚识的基本信息,截图转发给了段可嘉,并附上了一句话:“段先生,程蔚识购买了飞往P市的机票,现在可能已经抵达机场准备登机了。”   截图上有程蔚识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等信息。   不一会儿,段可嘉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和他父亲有关的信息?这上面只有她母亲的姓名。还有,他去P市干什么?”   之前程蔚识曾透露过程父已故的消息除此之外,他们对程蔚识父亲一无所知。   但段可嘉清楚,程蔚识的父亲在他成长途中影响最为深远,但又由于某种原因不可说,以至于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步。   刘忠霖的指尖在键盘上不断敲击,在耳机中说:“不,我查不到他曾有过父亲。他是在十三岁才上的户口,同年从P市旁边的希阳望县搬离。而他在上户口的前后一段时间里,竟然还被标上了‘天生不能说话’的备注,说他是残障人士。我猜想的是,十年前贫穷的小县城里往往条件简陋,可能是记录时出现了错误……”   毕竟如今的程蔚识和“不能说话”的标签根本搭不上边,他不但可以说话,而且可以说得十分流畅。   段可嘉思考片刻,仍是犹豫:“‘不能说话’这一点存疑。至于,不曾有过父亲……”   他确实记得程蔚识和他说,他是他母亲不知道和谁生下来的孩子。   可既然一直叫“父亲”的话……   “在档案上确实没有记录,他母亲也没有结婚史,但是有涉及黄赌毒的犯罪历史。”   “这一点我知道,他曾说他母亲从事性服务工作。”   刘忠霖问:“他爸爸难道是某个嫖|客?”   段可嘉忽然想起程蔚识曾用《魂断蓝桥》举例说明他父亲如何看待他母亲的职业。   “不……应该不是。他父亲应该是在他母亲堕落之前就已经倾慕于她了。”   “先生,目前我只能查到这些信息,有一些被加密的信息还未全部解锁,还需静候一段时间。”   “好。到时候有消息就打我电话。”   段可嘉站在窗前,挂断手机,叼着烟,重重吸了最后一口,随即掐灭。   他抱着臂膀眺望远方。   天空中的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比他刚回来时又亮了几分,远眺久了颇为刺眼。   烟灰缸里的众多烟头很快就将迎来最小的一个伙伴。   土豆走进来时,对着那盘透明烟灰缸吃了一惊:“老板,你才回来多久啊,就抽了这么多了?”   接着他抬头扫视段可嘉的脸,又吃一惊:“老板你的胡子怎么还没刮?黑眼圈这么重,赶紧去补一觉吧,下午还要开会呢。”   段可嘉却向休息室外走去,换上了西装外套:“帮我和刘忠霖买两张前往P市的机票,越快越好,顺便打电话给刘忠霖让他收拾好行李去机场等我。”   “那我呢?”土豆的眼睛忽然亮成了两颗玻璃弹珠,瞟着窗外的阳光,想着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惊喜地问,“我去哪?”   段可嘉头也没回:“你哪也不能去。下午替我开会,跟董事会说,从今天起我要请假,一直请到……”   “请到星期几?”土豆已经拿出了一个小本本准备做记录。   段可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清楚。我想……至少需要请到我把他带回来为止。”   土豆还真的就这么一字一句记在了记录本上:“到时候我就和董事会这么说了。我先跟你讲好,万一那帮老头子要是看你不顺眼把你撤掉,我可阻止不了啊。”   段可嘉想了一会儿:“其实我看小丘能力不错,有意把他培养成段家下一任继承人。”   段丘是段可嘉的一个堂弟,最近刚从国外留学归来,头脑聪明反应机灵,被段可嘉安排在土豆手下工作。   段可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可想而知。   土豆沉默数秒,说:“看来,我也是时候回国了。”   段可嘉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有人走过来,对他说:“段总,有一个叫章枫维的明星正在二楼的等候室。和前台说有要事想找您一叙。”   “什么事?”段可嘉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现在有急事准备出门,你告诉他,让他下次再……”   土头在后面提醒道:“老板,他和黄修贤是发小,也许他手里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把柄,还是抽几分钟见一面的好。”   段可嘉一顿,土豆这句话让他豁然开朗,于是改口:“带我去见他。”   章枫维手拿一杯咖啡,戴着墨镜,脸上和段可嘉一样长出了一片青胡茬。他头靠着等候室的沙发垫,全身散发着了无生气的讯息。   “柳梁死了。”章枫维叹了一口气,“你得知这个消息了吗?”   段可嘉垂眸:“今天早上知道的。”   “我和你不熟,但是和黄修贤很熟。”章枫维拉下外套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我欠了他一条命,现在是时候还他了。”   尽管章枫维前半句话说的是黄修贤,但段可嘉能听出来,章枫维口中的“他”是指柳梁。   “他曾经劝我生命可贵,活着最重要,女人算什么……可到头来呢,他反而想不开死了。”章枫维轻笑,越到后来笑声越狂妄,尾音颤抖着说,“这就是人呐,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都说生命可贵,哈哈哈,结果呢?真是可笑至极。“   段可嘉无从评论,他只说了一句:“你节哀。”   章枫维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目光中的情绪已然收敛,他站起来,走到段可嘉面前,将文件袋递给他,“我想,这些应该都是你不知道的。”   “是什么?”段可嘉接过,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只看了看正反两面。   “你不杀人,不贩|毒,不走|私。这是你的原则。黄修贤没有打破和你的约定,但是他——”章枫维害怕隔墙有耳,他凑到段可嘉耳边,低声说了四个字。   而这时,程蔚识已经登上了飞机。   飞机准点起飞。升至高空后,空姐过来询问他需不需要酒水饮料。   程蔚识为了躲避路人的目光专门买了头等舱,后来才发现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穿着一件市面上三五十块就能买到的廉价衬衣,头发凌乱,气色极差,脸色又枯又黄,黑眼圈整整盖住了小半张脸。   谁也不会把他和当红小生联系起来,至多认为他和哪个人相像而已。甚至有人怀疑他走错了头等舱,或者是由于某种原因,从经济舱升舱上来的。   程蔚识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戴口罩后,便把墨镜和口罩都揣回了包里。他无法说话,只能对空姐摇摇头。   空姐又问他想不想玩游戏机。   他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什么也不想玩。他只想睡觉。   可是他睡不着,从凌晨独坐到了早上。   他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天早上,他也是这样,他睡不着,也说不出话,躲在被窝里,害怕母亲回来,知道他不会说话了,就拿高跟鞋抽他的嘴巴。   他很害怕,躲在被窝里不停地发抖。程蔚识开始恐惧地咳嗽,想借着咳嗽的力道发出声音。   可惜,把胃里的酸水都快咳出来了,他都说不出一句话。   屋外的热水壶咕嘟咕嘟冒起了闷响,程蔚识赶紧下床穿着他那双一大一小的两只拖鞋,用双手把盛着开水的水壶拖到了地面。   可惜烧开了的水不好拿,水壶扑通一声摔在地面,幸亏平稳落地,盖子也没翻开,只溅出来几滴飞到了程蔚识的小腿肚子上。   他被烫得往前一倒,额头“哐叽”一下砸在了煤炉边缘。   那边缘不知怎么回事,竟比开水还要烫人,他的头上当即就起了一个水泡。   炉桶里的煤炭烧得正红,正飘着一些白沫子。   程蔚识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再偏一点,自己的眼睛就要瞎了。   妈妈说,家里不养废人。如果是哑巴了倒还能伪装几天,如果瞎了,她准能一眼就瞧出来。   可惜妈妈那天喝醉回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她扭着程蔚识的耳朵把他甩出了家门,对他大吼:“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和程哥儿就——”   妈妈气得又吼又叫,声音还带上了哭腔。   程哥儿是谁呢?   程哥儿就是他妈以前当黄花大闺女时的相好,是说好了要一起白头偕老的初恋情人。后来一个出省打工,一个在家乡干农活,等他。   他妈家里从小条件不好,家里没有电话,但程哥儿家里有。   一开始程哥儿还会往家里打电话,让他妈跑到程哥儿家里接,后来程哥儿家里就不让他妈去了,程哥儿不明白为什么,便给他妈写信,隔一个月收一回。   没过两年程哥儿就回来了,这一回来当即傻眼,女朋友竟然变成了妓|女,还生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娃。   这是怎么回事呢?没人知道。   程哥儿也害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从此和他妈断绝了来往,但心里其实对他妈又恨又爱,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醉了酒,从窗户缝里朝他妈住的地方瞄,一边瞄,一边看他最爱的那部《魂断蓝桥》。   程蔚识那时还不姓程,他妈叫他未识,他就也叫自己未识,他不知道未识是什么意思,但是听上去又觉得很好听。   他妈扭着他的耳朵将他甩在了外面以后,便“砰”得一下踢上了门。   程蔚识蹲在地上环视四周。   他被关在外面了。   外面乌漆麻黑,没有路灯,也看不清,只有野狗的叫声,远处好像还能听见凄惨的狼嚎。   夜晚的风冷飕飕的,他晚上只吃了中午吃剩下的半片馒头,风一吹,肚子就呜噜呜噜地叫了起来。他团成一球缩在地上,明明觉得四周尽是混沌一片,他却能看见月光打下的影子。   他想,他自己的影子真瘦。 ☆、第八十六章   “你曾经是这么向往艺术的人,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呢?”   ——摘自《柳梁日记》 2014年10月?日   程蔚识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冷得吃不住了,就站起来敲门。   他说不出话,喊不了妈妈,他好像听见妈妈在屋里“呜呜”地哭。妈妈听见敲门声,直接把屋里的小灯关掉了。   程蔚识看着骤然变黑的家,眨了两下眼睛,乌溜溜的眼珠渐渐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   他终于明白过来,是妈妈不要他了。   程蔚识不知道该去哪儿,便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阿走阿就走出了桃村,又晕头转向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李村。   他这一路竟然都没被狼叼走,也算是福大命大运气好。   “嘿,程哥,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个小孩儿,一边走一边哭,哭得都没声,吓死个人了!诶诶你看……他走到咱们这儿来了。”   这时程蔚识正好走在李村最亮的街灯下,身形显得又瘦又小,程空潜抬眼望过去时,程蔚识也抬起了头。   他看见这小孩儿额头上长着一个红肿的大包,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程空潜感觉自己和这小孩儿颇有眼缘,便走过去问:“小朋友,你家在哪?这么晚了不回家?”   程蔚识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眼神木呆呆的,听着对方的问话问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想回答,但发不出声音。   想到自己哑了,他又默默流出两行眼泪。   旁边那男人说:“程哥,这小孩儿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你看他那眼神……还有,这么大了都不会说话。”   程蔚识:“……”   那男人继续喋喋不休:“别管了程哥,他就是个小傻子,估计他爹妈都不想要他,要不然怎么可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大晚上在这儿乱逛。”   程蔚识在听见“他爸妈都不想要他”的时候,木木呆呆的眼瞳里吊起了两道火光,直朝程空潜旁边的男人瞪去,还抬腿使劲踹了他一下。   “哎呦,这小傻子的力气还不小。”那男人捂住腿肚子,单脚跳了两下,“程哥,我看哪你还是别管他了,白眼儿狼,不识好歹。”   程空潜拍了一把那男人的背:“我还要在这看店呢,你呆这儿干嘛?还不快点回家?”   那男人笑嘻嘻:“那我回去了。程哥再会,等我以后发达了罩你。”   等那男人走后,程空潜拉着程蔚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大人找来,才把他拉进屋子里。   “你家住在哪?桃村?李村?   “还是梅村?”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程空潜一股脑儿甩出了许多问题,对面的小娃娃就只是拘谨地站在那里,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他。   “我看你身上穿着衣服,虽然脏点,但几乎没有哪里破损,和外面讨饭的小孩不一样。既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明天带你去派出所吧……”   有那样一个妈妈,程蔚识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看到警察叔叔就跑”,更别提去派出所了。所以,在第二天早上,当程空潜准备带小破孩出门的时候,程蔚识死命扒在门框上,就是不走。   程空潜这不拽还好,一拽就从程蔚识身上抹下一秃噜泥来。   “天哪,原来你不是这么黑的。”程空潜大叫一声,走到水管前洗手,“脏死了,快去洗澡,店铺后头有淋浴喷头。”   程蔚识被对方说得脸一热,点了点头,赶紧跑到后面的喷头下面洗澡。那时早已入秋,气温降了下来,可惜流出来的水却一点儿也不热。程蔚识为了不被外面那个男人嫌弃,便洗得久了些。   洗到大腿一个位置的时候,那里的泥怎么都抠不掉,后来程蔚识才想起来,这里原来是一个胎记。   小孩儿的身体最经不起折腾,暮秋时期洗了个冷水澡,晚上就发起了烧。   他妈以前都没让他洗过冷水澡。   程空潜最不会照顾小孩子,程蔚识的病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灾难。这小孩儿直接吐了他一床。   程空潜手足无措地换了一床被子和床单,刚拿了退烧药和一杯热水进来,就听见这小孩儿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不对劲儿。   程空潜凑上前去问他:“你刚刚打喷嚏的时候,嗓子好像出声了,出了很大一声。”   小孩儿红着眼睛。   程空潜面色严肃起来:“其实你能说话。”   程蔚识赶紧摇头,指了指嗓子,张大嘴巴,做了一个“啊”的动作。   对方看他这张惊恐的脸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眸中剑拔弩张的情绪瞬间缓和下来:“那你是为什么不能说话呢?还是你原先会说话,后来突发意外,就失声了?”   程蔚识没想到这个大人这么会猜,一猜一个准儿,他连忙点头,眼睛笑眯眯的,似乎忘了自己正发着烧,还吐了别人一床。   程空潜又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就因为这个原因……你爹妈就不要你了,是不是?”   程蔚识继续点头,嘴角却耷拉下来,眼神郁闷又悲伤。   “真不是东西。”程空潜骂了一声,又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就算我帮你找到爹妈也没用了,他们肯定还是会想方设法把你丢掉。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住两天,我帮你想办法,问问有没有人想要收养你。”   不知道为什么,程空潜总觉得他和这个小孩特别有眼缘,一见到他就觉得在哪儿见过,有一股莫名的亲密感熟悉感。   几年前,得知女友变妓|女后,程空潜心灰意冷,也不出去打工了。他搬出桃村,在李村开了一家盗版碟店,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每天看看碟,卖卖片,连找女朋友的念想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无缘嫁娶了。   原本他还有二条和他一起开店——也就是上次和他说路边有个小孩儿的那个男人。谁知二条突然说要和他表哥一起出去打工,要辞职。这下,又只剩下程空潜一个人。   程空潜孤零零地在李村卖碟,第一次感到人生那么孤独无助。程蔚识发烧的那天晚上,他坐在淋浴喷头下面喝闷酒,喝得酒气冲天,最后就这么直接靠在角落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程空潜竟然发现旁边的床铺被叠得整整齐齐,床上本该躺着的人影也已经不见,他赶紧跑了出去,没想到原本混乱不堪的店铺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特别亮堂。程空潜正愁等二条走后是不是要再招个伙伴,可当他看到光亮整洁的店面的那一霎那,突然觉得不需要了。   程空潜发现程蔚识正站在板凳上,够着旁边的水管,洗他昨晚吐的那床被罩和床单。   看着这小孩儿洗东西时专注认真的眼神,程空潜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对一个陌生小孩儿萌生出这么多的亲切感。   他走到小孩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你总得有个称呼,是不是?”   这次程蔚识没有真正沉默,他抬起头来,对着程空潜做了两个夸张的口型。   还露出两颗掉了牙齿的洞来。   程空潜转了转眼珠:“卫士……?你姓卫?韦?魏?”   程蔚识摇头。   “那你会写字吗?”   程蔚识再次摇头。   那个时候,他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同龄的小孩都背着书包去上学了,只有他一人猫在家里无所事事,别说写字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了,他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要掰指头算上半天。   “那……这是你的名字,你没有姓?”   这次,程蔚识总算点头了。   “你跟我姓吧。“程空潜其实是在开玩笑,他一开始真没想到这个小孩儿今后会跟他姓一辈子,“卫士不好听,我给你起一个……蔚蓝的蔚,知识的识,怎么样?”   程蔚识看着他,不说话。   这么恬静的一个小孩儿,额头上起着一个大包,看着着实有些喜感。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程空潜问他。   程蔚识再次摇头。   “就是以后……你会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蔚识’的意思是,会有很多、很多人认识你。”   会有很多、很多人认识你。   如今已经长到二十三岁的程蔚识突然从飞机上惊醒,他翻身打了个喷嚏。   和多年前一样,这个喷嚏他是打出了嗓音的,但是既轻,又沉闷,可惜,也就只能发出那么一声。   漂亮的空姐过来问他,需不需要毛毯。   程蔚识点头答应。   他用毛毯遮住了眼睛。别人看不出来他在笑还是哭。   程蔚识想,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实践他名字里的美好愿景了。   没有人会认识他。   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下午更(没写完)。 ☆、第八十七章   “你曾经为我画了一张面具。你说,你希望我永远也不会需要它。”   “生日快乐。”   ——摘自《柳梁日记》 2014年12月31日   程蔚识下飞机以后,在心里掐了一下时间,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一张最快能抵达希阳的高铁。至于到望县,他已经忘了应该从市区乘哪辆大巴回去。   还是算了,程蔚识心想,到时候干脆打辆车吧。   这条信息很快便被传送到了土豆那儿。土豆原本打算吃完这一筐薯条,就遵照段可嘉的吩咐去一趟小明星在S市里的家。   现在他不得不加快了抓薯条的速度。   显然,程蔚识已经下了飞机。   土豆给段可嘉发消息:“他果然买了一张回家乡的车票。”   而段可嘉和刘忠霖此时已经登机。   很不幸的是,他们只买到了全舱最末尾的位置,而且还不是连号。   头等舱和商务舱全部满员,不然以段可嘉的身份,航空公司绝对会给他升舱。   刘忠霖正赶着起飞前的最后一丢丢时间在电脑上查找信息。   “希阳望县二十五户姓程的人家,其中有一户和他们家来往最为密切。”在一开始,刘忠霖眼睛里窜出了一道光来,大概是因为马上要获知真相,所以有些兴奋。   但是紧跟着,刘忠霖眼里的光彩又倏地黯淡下来。   段可嘉明显察觉到了异样。   刘忠霖继续:“那一户人家的儿子名叫程空潜,和程蔚识妈妈年纪相仿。但在程蔚识十二岁那年,他因为杀人被判了死刑。并且……”   “不是缓刑。”   ……   从P市乘高铁只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希阳。   程蔚识觉得现在科技发展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到故乡,他朝火车站四周望了望,觉得根本没有一丁点印象。   哦对,他想起来,其实他小的时候就没怎么坐过火车。   打上一辆出租车以后,程蔚识用手机给对方看了目的地,然后就靠在后座发呆,热情的出租车司机主动找他聊天:“嘿小伙子,是坐高铁回来的吗?这高铁站怎么样?很干净吧?是近两年才建好的。”   说到这里,程蔚识意识到,怪不得刚才他对火车站丝毫没有印象。   因为高铁站是新建的。   程蔚识扒着窗边看风景,听见出租车司机收听的广播台在放柳梁的歌曲。   听见柳梁的歌声,出租车司机摇头叹了口气:“哎,这个小伙子的歌都挺好听的,怎么就死了呢。电台专门抽了一整个下午循环播放他的歌曲,说是为了哀悼他。早上听见他去世消息的时候,我女儿哭得都听不下来了。说起来,我女儿特别崇拜他,每天追他的新闻,去看他的演唱会,好像还喜欢他和一个叫钟非的cp……cp是什么?能吃吗?”   程蔚识连和司机强颜欢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柳梁的笔记本。   见他没有回复,出租车司机却没有住嘴,仍然在侃侃而谈:“你说这些娱乐圈里的人,钱也不好赚,压力大,被狗仔天天盯着,动不动就得什么抑郁症啊、神经衰弱啊。我专门去查了,每年都有明星因为抑郁症死掉,只是除了柳梁以外,别的都没怎么听说过名字,可能是因为一直红不了,所以承受不了压力自杀了吧。”   程蔚识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让一个人闭嘴。   他在心里想:“师傅,我有点不舒服,想睡一觉,可以吗?”   程蔚识开始用两只眼睛瞪司机,眼神清冽又骇人。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烦人:“……我把广播调小声点儿。”   程蔚识闭上眼睛。   他在出租车上,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   后来,他在程空潜的店铺后头住了三个多月,每天帮忙打扫卫生,整理盗版碟片。   程空潜自己有一台CD机和小电视,经常自己把脚翘在桌子上,看新进货的欧美电影、日韩鬼片,还有毛片。当然,毛片是不可能当着程蔚识的面看的。   他觉得自己白捡了一个便宜儿子,心里还颇有些沾沾自喜,老是管这个小孩儿叫“程蔚识”,开心了就叫他“便宜儿子”。   有一天,他问程蔚识:“儿子多大了,要不要去上学?”   程蔚识正想点头,程空潜自个儿就先摇上了头:“我看你这小身板,恐怕也就才五岁。根本没到上学的年纪。再说,你去上学也是受欺负,又不会说话。”   程空潜怕是没听说过聋哑学校这么高端的东西。   他拿着新进的《荆轲刺秦王》,放进CD机里,电视屏幕上没有出现巩俐和张丰毅的脸,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小提琴的静态图片。   “我的巩俐呢?!”程空潜手摁CD机,抬手拍电视,过了两分多钟都没出现其他影像,随即开始自我安慰,“……盗版碟果然就是盗版碟。幸亏没把这张碟卖给村里的人,不然人家非得说我卖给他水货不可。”   程蔚识当时心里想的是,盗版碟可不就是水货么。   电视机的扩音器里渐渐传出来一阵悠扬的乐曲声,这是钢琴和小提琴协奏曲,当然,他们两人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放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程空潜正打算把碟片从里面拿出来,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公鸭嗓子的叫声,声调还有高有低的,听上去很是滑稽。   程空潜扭头一看,发现身后的这个小孩儿竟然在认真地跟着电视哼唱,可惜唱出来实在不怎么好听,可能是嗓子许久没用过的缘故。   他一边忍不住笑,一边觉得意外,怎么这个哑巴小孩儿听着电视里这种没人声的歌曲,竟然都能唱出声来,真是奇了怪了。   程空潜于是就没有管CD机里的水货碟子,赶紧冲上去问程蔚识:“你怎么能出声了?”   程蔚识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面放的音乐?”程空潜有些不敢相信,皱着眉头支吾一句,“这有什么好听的……里面只有乐器没有人声。张学友的歌才叫好听。”   程蔚识扁起嘴巴,鼓着腮帮,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又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的最好听,你的最好听。”程空潜灵机一动,立即想出了一个逗程蔚识开心的法子,“我听说,隔壁P市最近在举办冰雕秀,白天才有,附近有家长带着孩子去看过,回来都说很漂亮,明天我们也起一个大早去看吧?”   其实是程空潜自己想去P市看冰雕,但他又不想独自一人在大冬天里起早贪黑地跑出去玩儿,所以才问问他的便宜儿子,想为此找个借口。   那时的程蔚识也不过才七岁多,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年纪,当即点头答应:“好!明天、天去。”   第二天,太阳还没翻出这片山头,二人就起床出发了。程蔚识穿着程空潜给他买的小棉袄,两只小手缩在袖管里,就这么被他的便宜爸爸骑着三轮车载到了大巴乘运站。   两人买好了到达P市的车票,乘着大巴从希阳一路抵达P市,中途程蔚识没敢出声说上厕所,憋到最后差点尿裤子。   就像程蔚识之前和段可嘉、刘忠霖说过的那样,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钢琴,是在冰雕展上看见了钢琴冰雕。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程蔚识指着它对程空潜说:“爸、爸爸,我喜欢这个。”   “哎呀,爸爸我也喜欢钢琴。”程空潜在最初听到这个称呼时心里非常愉悦,“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曾经有幸看到别人弹过,别提多优雅了,指头快得像神经病一样……”   程空潜意识到自己的描述似乎糟蹋了当时那么优美的意境,连忙改口,“不是神经病,反正就是很厉害,听说钢琴又贵又难学,不过,假如等我哪天有儿子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学一样乐器,不能让他像他爹,每天都活得这样得过且过。”程空潜低头想了一个比较高端的词,“嗯……要让他活得比我精致。”   程蔚识仰头看他,眼巴巴的。   程空潜笑他:“虽然有的时候,我确实觉得你和我很像,但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儿子,总有一天你爸妈会来找你的,是吧?”   程蔚识不说话了。   两周后的一天,程空潜听人说,他隔壁村的老相好丢了儿子,一开始还挺正常,后来像发了疯一样,客也不接了,整日以泪洗面,现在眼睛都快哭瞎了。   来买碟的人说起这件事时,程蔚识正好在后面拿着扫帚扫墙上的蜘蛛网。   程空潜和那人说到一半,脸色铁青,时不时回过头来瞄他两眼。   那人走后,程空潜叫住程蔚识,在屋里来回绕了半圈,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挠了挠头,抬高声音问:“你是小妮的孩子?”   对方没有说妈妈的大名,但程蔚识却知道程空潜说的是自己的妈妈。他颤抖着点了点头。   “操!”程空潜一把推翻了程蔚识早上刚整理好的一抽屉碟片,纸板包装的碟片“哗啦”一声全部翻到在地。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拽着自己额前的头发,像是在忍着不发火,“你走吧!趁着我还不想打人之前。”   程蔚识被程空潜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脸色惨白。眼睛里含着泪,赶紧跑了出去。   跑到一半,却又听见程空潜在后面喊他:“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程蔚识怯怯地报出了他的生日。   程空潜心里一合计,握了握拳头,拿钥匙开了门前三轮车的车锁:“你上来,我带你去县医院一趟,然后把你送回你家。”   程蔚识被带去县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医生和程空潜说,如果再做个什么配型,亲子鉴定就给程空潜免费。程空潜答应了。   亲子鉴定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具体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做完以后程空潜就把程蔚识送回了家,当然没送到家门口,他丢不起那个脸。骑到距离一百多米的小巷子前,就把程蔚识放下了。   程蔚识回头看着程空潜的小三轮消失在拐角处,才朝他家门上敲了敲门。   他妈一看到他就放下手里的衣服跑过来,抱着他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自我检讨,从下午一直哭到了晚上。   晚上他妈给他蒸了一锅肉包子吃。   “想吃多少吃多少。”   程蔚识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他妈第一次对他这么好。   当然,好景不长。   过了几天,他妈又开始酗酒,回来就发疯,扯着他的耳朵质问他:“你前些天都去哪了?!身上的衣服怎么来的?!去哪野了?啊!”   程蔚识吓得半死,连忙说:“我去、程空潜那里了……他、他还让我叫他、他爸爸!……”   他妈忽然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就开始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妈的神色逐渐清明起来,像是酒醒了,拿起高跟鞋就要追他,程蔚识最害怕他妈的高跟鞋,抽在他身上又疼又辣,哭着就往门外跑。   刚跑到外面,大门“啪”得一声就合上了。   他妈在门后面喊:“未识!你以后别再叫我妈妈了!你去找他吧!”   最后又加了一句,还带上了哭腔:“我……我不要你了!”   小时候的程蔚识根本没有那么多鬼脑筋,他不知道他妈的话里其实另有深意。他只听见他妈说不要他了,哭着跑到了李村,跑到了盗版碟店外,“砰砰砰”拍门。   “呜呜!爸!我妈不要、不要我了!哇!……”   程空潜一开始不打算开门,因为今天他已经去医院拿到了亲子鉴定的结果,放在信封里还没拆,想等看到结果了再开门。   门外程蔚识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像猫指甲划在门框上那样让人心烦意乱。   程空潜气冲冲地打开门,入眼即是这张特别像他的小脸哭成肉包褶子的样子。   他心里立刻软了下来。   “你别哭啊……”程空潜把他拉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别哭,再哭嗓子都要哑了。你妈不要你了?为啥呀?”   “我不、不知道。”程蔚识由大哭转成了小声抽泣。   程空潜瞄了瞄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这小孩儿喝水时认真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小妮的脸,又像极了他的五官。越看越像。   眼角还垂着几滴泪渍,可怜又可爱。   越看越喜欢。   如果这是他亲儿子的话……   他觉得,如果自己今后当了父亲,一定会用像现在这样慈爱温柔的目光来打量他的儿子。   “妈的,不管了!”   程空潜一把将信封丢进了煤炉里,任凭火红的煤炭将这几张废纸吞噬,他将程蔚识抱起来扛在肩上,转了一圈儿。   “就算戴绿帽子,老子这辈子也认了!!”   “程蔚识,你以后就是我儿子!” ☆、第八十八章   “能看见他们的笑脸,我感到十分高兴;但显然,他们已经被人抛弃了。”   ——摘自《柳梁日记》2015年03月14日   回忆就此停止,在睡梦中,程蔚识听见自己的手机倏地叫了一声。   程蔚识睁眼,眨了两下想要适应光线。   原来是手机一直开着地图导航,快没电了。   他看着窗外飘过的大树和田野,按下了窗户。   程蔚识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回来过,可是窗外的气息刚一扑进来,他就觉得四周的味道极其熟悉。煤炭的味道似乎少了一点儿,但春天的青草味儿变得浓郁了,还搅着一些并未燃烧完全的汽油味……尽管如此,他仍然闻到了属于故乡的气息。   他觉得,现在这条路应该是是新修的。   因为他完全没有印象。   程蔚识在无意间瞥了一眼后视镜,随即睁大眼睛。   不对……   不对!   司机怎么换人了?   刚刚司机还是一个皮肤又黑又黄的啤酒肚中年大叔,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戴着黑墨镜的高大年轻人。   程蔚识又想起自己对这条路毫无印象的事,连忙看了看手机地图,竟发现他们早已偏离路线。霎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他无法扬声高呼,只好砰砰砰砰拍车门。   那年轻人面无表情,听见程蔚识发出这样的噪音也不恼,只说:“放心,我们还是要去望县李村的,原来那条进望县的路早就不用了。这条是新修的马路。你不要看你手机上的地图,根本不准,因为车里装了信号屏幕器。”   程蔚识再低头一看,信号果然已经跌到了一格以下……   哪怕听到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说他们的目的地是李村,他仍然对这男人一脸戒心。   年轻人声音平和,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继续说:“那条废弃的路被村民们挖成了渠,从南边引了一条水,你在桃村的家,早就被淹了……哦,被淹的还有你爸的墓碑。”   程蔚识盯着那男人的坦然自若的脸,倒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看来是真的了。   他低着头安慰自己:反正墓里也没有程空潜的躯体,墓是他随便找了一块石头,拿锥子刻成了碑,随便立的。   他想,他今后还能在这里为程空潜立上许许多多类似的墓碑。   “我说,大明星,你这是什么毛病,喜欢把东西藏在肚子上?”一直面无表情的年轻人难得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柳梁那本笔记本,现在就被你藏在衬衫里吧?”   程蔚识垂眼向腹部瞄了瞄,果然看见了笔记本印出来的方形轮廓,然后双手抱着肚子,不动弹了。   “我们快到了。”年轻人看着远处的路面,“李村就在前方……”   周遭的景色并没有让程蔚识觉得熟悉,但他能感觉得到,这里确实是李村。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更别提是一个村镇。   “那个学校还记得么?”年轻人的嘴巴朝他所要指的方向努了一下,“已经从青少年管教学校变成了戒电脑瘾和手机瘾的……虽然本质上来说都一样。”   程蔚识抬眸望了一眼,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由肺部气流发出的、不屑的嗤响。   年轻人将车开进了一撞废弃建筑,一股石灰味儿扑面而来。   “到了。”年轻人解开安全带,向后望了一眼。   程蔚识身旁的车门被迅速打开,有一个强壮的黑衣人抓住程蔚识的一只手臂把他从里面拽了出来,又把他身上的电子通信设备一一拿走。   好在,被他卡在皮带上的笔记本被留下了。   程蔚识被他们带到了地下室。   出乎意料的是,地下室比上面的装修要精细许多,没有刺鼻的粉尘味儿,就是有点潮。   光线昏黄,程蔚识差点被脚底的台阶绊了一跤。   “黄董过一会儿就到。你先呆在这里吧。”那个年轻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对略显沉闷的长眸子。   程蔚识被气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对于黄修贤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油水儿已经全被榨干了,只剩下了一身的皮骨和垃圾。   那位年轻人没有再继续说话,把程蔚识面前的门合上以后,便离开了。   程蔚识觉得这里实在太过昏暗,开始在四周找起照明物来。   他看见门旁有个开关,直接按下。   灯果然开了。   “吱啦”一声,房间尽头锁着的门竟然也开了半扇。   只不过还有一道铁栅栏拦在面前。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观察铁栅栏外的动静,突然有一个黑影从里面窜了上来。   程蔚识想后退了半步,接着发现,那道黑影被铁栅栏隔开了。   贴在栅栏前的是一个人。那人戴着一个口罩,头发散乱,一双眼睛隐藏在略长的刘海下。   但是眼神亮得瘆人。   程蔚识心里第一个反应是:钟非……?   那人却笑了,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声音被捂在口罩下,沉闷又低哑:“我不是钟非,我是孟杭。而钟非……”   程蔚识皱眉,走上前去,等着对方说完后半句话。   “他早死了。”   ……   段可嘉此时已经下了飞机。   在上飞机前他就和在P市常住的好友打了一通电话。那好友一听他来P市的缘由,当即命人对当年的事件做了一番调查。   到他下飞机时,那好友派专车来接他,还让人给他送了一份报告。   刘忠霖接过司机送来的褐色牛皮纸袋,打开,拿出一叠资料。   司机是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人,戴着一副银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他说:“这些资料我整理得十分匆忙,都是一些比较基本的信息,还请段先生谅解。如果您在这方面有什么其他的疑问,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段可嘉翻了翻这些资料,发现这上面几乎和程蔚识没什么关联,大多都是讲程空潜的。程空潜的所判刑罚、原因,行刑地点和时间,以及,尸体最终被送往的医院。   司机在前面开车,一边说:“程空潜在管教学校打死了两个学生,对当地社会影响恶劣,被判死刑,他父母嫌丢人,拒绝收殓,所以他的尸体被希阳市医院收走了。”   段可嘉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资料,疑惑道:“这上面的证据……是不是有点少啊。”   少到似乎不足以判死刑。   “这些话我不敢乱说。”司机只是笑了笑,“反正,至少它有人作证吧。”   段可嘉又对着那张判决书看了两遍,越来越觉得怪异:“可他不是学校里的老师。”   “就是这样,学校才能继续办下去。”司机说,“只要他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就能说明这不是学校内部的问题。尽管是在学校里发生的死伤,但却是程空潜单方面的‘谋财害命’。”   段可嘉皱眉:“谋财害命?”   司机点头:“像他那样连媳妇都娶不起的穷光蛋,怎么会有钱给他姘头的儿子学钢琴呢。”   段可嘉一把将资料拍在了旁边的皮质座椅上。   “不是我这样想的。”司机见他生气,连忙解释,“那时,他们村里的人,都这么想。他们看不惯一个妓|女的儿子,练着儒雅昂贵的钢琴……”   刘忠霖见段可嘉情绪起伏,便说:“先生,要喝点水吗?”   司机却没有这样的眼色,他继续说道:“听说程空潜姘头的儿子在他死后还想继续修习这门‘高雅艺术’,可是,全被义愤填膺的村民砸光了。迫于压力,他们不得不搬出了故乡。又听说那个小孩儿以后还想当艺术家,可是,艺术家那么高尚的职业,怎么会允许父亲是杀人犯,母亲是妓|女的人从事呢?”   段可嘉听得不是滋味儿。   他烦闷时就会想抽烟,手刚摸到香烟盒,才想起来这还有个外人坐在驾驶位。   “先生,没关系,我不介意。”司机将车窗开了两道缝隙。   有凉爽的晚风吹了进来。   段可嘉却不想抽了。他想多感受一下程蔚识小时候呼吸过的空气。   “我刚刚打听到一个情况,去刑场收程空潜遗体的医护人员里,有位叫麦海儿的护士,她说那天在旁边等候的时候,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个小男孩,身上灰不溜秋又脏又臭,不知道从哪钻进来的,一直哭着喊‘爸爸’。那边马上就要行刑,把小孩儿赶出去也来不及了,出于好心,她立刻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了下来,罩在那小孩的头上。毕竟,让小孩子看枪毙现场,太不人道。”   段可嘉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颤抖。   但是没有。   他评价了一句:“十年前的事情,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对,我也感到好奇,就问了那个护士。“司机答,“她说,记的清楚是因为,那小孩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裤子划破了一个口子,正好露出了大腿内侧的一块胎记,让她印象尤其深刻。”   大腿内侧的胎记……   段可嘉想起来,程蔚识腿上也有那么一块。   车子在高速上开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就快到希阳望县了。   崭新的公路一直延伸到望县李村。   村里的街灯很亮,每家每户几乎都亮起了灯。   段可嘉在村门口下了车,村长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消息,竟然来门口迎接他。   听到段可嘉询问程空潜,村长想了想,说:“程空潜这人我记得,他死的时候,我还不是村长。我儿子二条和他玩得好,幸亏二条和表哥一起出去打工了,不然天天和他一起厮混,没准儿到现在也成了杀人犯。段总您是不知道啊,程空潜那张脸,每天凶神恶煞的,吓死人咯。二条和他开了一家盗版碟店铺,后来程空潜就把他的便宜儿子养在那里。”   段可嘉推拒了村长请他一同用餐的邀约,直接和刘忠霖、司机二人来到了李村的废弃盗版碟店里。   路上找了一个村民指路,村民听说他们是来找程空潜的,撇着嘴摇了摇头:“甘愿戴绿帽子的男人,有几个好下场的?”   盗版碟店对门口的老人和他们说,由于这家店以前是死刑犯开的,大家都觉得晦气,所以没人敢住。   刘忠霖将落满了灰尘的卷帘门打开,打开手电筒,率先走进去。   没找到程蔚识。   刘忠霖说:“先生。他不在。”   段可嘉站在门口,看见挂在墙上的信箱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信箱没有锁,他发现里面是一封信。   上面写着:“父亲收。”   那位司机凑了过来:“这是今年发行的邮票。看来是最近几个月才寄过来的。”   既然写的是“父亲”,那么一定是程蔚识寄的了。   段可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只不过放着一张报纸。   报纸共有四面。一面描述的是S市的市民生活,一面是整版的广告,一面讲的是S台特邀嘉宾彭春晓的幕后生活。   最后一面的标题写着:“2015年1月1日起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   刘忠霖这时也已经走了出来,他朝段可嘉手上的报纸瞄了几眼,突然想起程蔚识曾和他说:“今年已经是2015年,生活无比美好,想这么多以前的事干什么?”   三人全部沉默下来。   四周不算寂静。有虫鸣,还有远处的狗吠声。   段可嘉抬眼望着头顶的半个月亮,闭上眼睛:“我大概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以为他过来寻找的是那个《魂断蓝桥》里的年轻军官,谁曾想,找到的却是一个冤死的“佩德罗·巴拉莫”⑤。   ……   这时,站在铁栅栏门口的程蔚识,原本正打算把塞在衣服里的笔记本拿给对方,但一听到他说他不是“钟非”,便心生犹豫,止了动作。   “你知道吗?”孟杭的眼睛朝他看来,眸子里是幽深而又宁静的黑色,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他说:“我已经被抛弃了。” ☆、第八十九章   “阿非,你在哪?”   “其实。其实我一直都……”   ——摘自《柳梁日记》2015年5月24日   “事件的起因其实很简单。”   孟杭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烟来,坐在他屋里的小桌前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水,接着抱起双臂来,不说话了。   在他头顶处三米高的地方,凿着一扇极其隐蔽的天窗,使得一丝微弱的光亮可以从中透出。   他能凭此调理他的生物钟,不至于分不清白昼黑夜。   若是程蔚识进入其中仔细观察孟杭所在的地方,会发现他的居住环境比村里百分之九十的宅屋都要舒适。孟杭平日可活动的区域包括: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客厅浴室齐全。书房里有一台不能上网的电脑,而客厅里的电视可接收全国所有的上星频道,还有游戏机和每月定时不断更新的影片。   孟杭打开客厅顶部的通风机,点了烟,却没有抽。   因为他还戴着口罩。   “之前那个钟非,不是很聪明。”孟杭弹了弹烟头,望着尾部亮起的火星兀自笑了一声。程蔚识听在耳中,竟觉得现实中他和自己的声音比在电视里还要相像:“两年多以前的一天晚上,黄修贤在和他的生意伙伴洽谈事宜。那时黄修贤刚进入那条肮脏的利益链不久,正需要有个人来带他。交谈的内容却不小心被钟非听去了。本来,他作为刚走红的上升期明星,只要安安静静配合,黄修贤绝对会想方设法留他一命。但他却大嚷着要去警察局举报黄修贤和他那个生意伙伴,骂他们恶心、不是人、猪狗不如,那生意伙伴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场将他一枪毙了。”   程蔚识不明白孟杭口中“那条肮脏的利益链”是指什么。   如果和他父亲曾遭遇的事情当类似。他想,他的表现恐怕会和钟非同样激动。   孟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害怕我吗?”   程蔚识摇头,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又到周围找了几张纸和一支笔来,写给孟杭:“因为刚刚受过刺激,我暂时失声了。”   孟杭看着这几个字,抬眼睨着程蔚识的脖子,“啧”了一声:“看来柳梁的死亡对你打击还挺严重的?”   程蔚识目光霎时变得惊奇起来。他以为对方还不知道柳梁已经死了。   “你认为我不知道么。”孟杭伸手向后一指,“看到这里的电视机了吗,我平常也是会看的。”   这是他目前唯一一个能够及时获知外界信息的工具。   程蔚识又写:“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你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孟杭继续晾着手里燃着的烟,也不去吸它,“后来,我当时因为喜欢钟非,给他们公司的公共邮箱发了一首原创歌曲,算是送给钟非迟到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受到他们公司作曲人的欣赏,邀请我前去商谈合作,也就是在那一天,我被黄修贤看见了,他觉得我的背影、侧影,以及脸部轮廓都和钟非非常相像。当时他正愁要不要发布钟非的死讯。一个还算出名的明星如果一夜暴毙,必然会在网上引起不小的风波,警察不可能坐视不管,而他也害怕顶不住舆论的压力,更何况他还必须在这方面讨好他的生意伙伴,所以至少需要那么几天时间做缓冲……”   程蔚识猛地被人灌进如此信息量,一时间嚼不透。水笔尖在白纸上沙沙作响,他写得迅速:“所以,黄就让你成为了钟非的替身?”   原来他自己并不是钟非的第一个替身?   他实在难以理解。   那个时候钟非已经成名确实不假,但名气不足以让黄修贤立即决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寻找替身。   孟杭摆手:“当然不是。但凡荒谬的事情能让人接受,往往需要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我相信在最开始,黄修贤和我都没有想到会用这个方法暗度陈仓,并且一用就能维持将近一年半的时光。钟非死亡的第二天原本需要参加一个风格猎奇的小型晚会,唱一首歌,他在舞台上的装束基本上遮住了下半张脸,眼妆也画得很浓。那时我不知道钟非已经死了,黄修贤只说钟非有急事来不了,让我帮一次忙,他们会放录音,不需要我真唱。”   程蔚识在心里想……原来“钟非”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饱受诟病的假唱行为。   “我当时非常惊喜,喜是因为他说我和钟非很像,惊是没想到我竟然能有一次帮助偶像演出的机会。迷恋钟非的狂热将我的理智一时全都冲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出乎我和黄修贤的意料,那场晚会中我的演出极其成功……台下粉丝全都没有认出我。这给了黄修贤极大的启发。”   程蔚识觉得极其不可思议,写道:“那你呢,黄修贤是为了抹平这件事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你又是为了什么,所以在日后一直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   他想起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副素描,如果那副素描真是他的话……   明明孟杭的原本面目,和钟非并没有那么神似。   那么他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   “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我最多就是一个稍有点艺术细胞的普通人,长相一般,说才华……也就那样,比我帅气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到那样在舞台上被人簇拥、被人迷恋的滋味,更何况还是变成自己喜欢崇拜的人的样子。这种滋味让人着迷,上瘾,让人不顾一切想要重温。难道你会觉得这让你无法理解吗?”孟杭站了起来,走到铁栅栏前,伸出一只手,忽然扯住了程蔚识的衣领,将他慢慢拉近,“小‘钟非’,你在舞台上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难到和我不一样?!”   程蔚识看着对方那双略显畸形的眼睛,大约是整容的后遗症。   没有维持后续保养的孟杭,早已面目全非。   不知口罩下的脸,究竟是何种模样。   “相信世界上有许多人会理解我。他们也想变成自己喜欢的明星的样子,有的人甚至没有和目标脸孔相似的基础,却也这么尝试了。为什么我不行呢?”孟杭没有松手,反而将程蔚识拉得更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隔着口罩贴在一起,“甚至……甚至在许久之后,当我得知他早就死了,不但不曾失落,反而心存感激,感谢他给予我这样突破自我的机会——以他的离世为契机。”   程蔚识被他那双怪异黝黑的眼睛吓了一跳,当即向后退去,挣开了对方拉扯着他衣领的手掌心。   他夹在衬衫里的笔记本险些掉出来。   孟杭张开了手掌,胳膊仍在荡在外面,自顾自说:“可是,报应随之降临。我整容调整的幅度较常人来说要大上许多,所以在14年上半年,后遗症越来越明显,我的面部肌肉中不自然的部分开始恶化。不过,正因为钟非早已离去一年,黄修贤已经想办法抹去了当时的一系列证据,也做好了我随时会退出的准备。可这时,他担忧的并不是死去的钟非被人发现,而是‘钟非’消失后带来的无数损失。在我的扮演之下,钟非已经从一个刚在荧幕前崭露头角的新星变成了一位当红小生。广告代言、节目邀约应接不暇。但看着我逐渐恶化的面容,黄修贤除了感慨可惜之外,只能是无可奈何。然而就在这时——”   程蔚识大约已经猜到了大致走向。   黄修贤不知在何种机缘巧合中发现了他。   “就在这时,有一位黄修贤在P市新结识的生意伙伴,听见黄修贤提起钟非后,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做生意时,遇见过一个小时模样和钟非极其相似的人,名叫程蔚识,他说,他还帮你上了户口。黄修贤听后异常亢奋,连夜前去搜查了你的资料,万幸,你当时除了胖一些之外,并没有长歪,还是和钟非非常相像的。他对你的身世遭遇与模样都极为满意。黄修贤觉得,连我这种人都不会被人认出,那么你只要稍加训练,必然能够胜任;而你,也定会因为自身坎坷的遭遇,答应他的要求。”   孟杭说到这里,朝程蔚识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那双有些瘆人的眼睛像是在说:“你也不过如此。”   程蔚识被他盯得莫名心慌。   而那个帮他上户口的人……程蔚识悄悄握紧了左拳。   他继续写道:“那么,柳梁呢?”   孟杭在看见这个问题时,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明明戴着口罩,那两只手却仍然捂的很紧,将口罩都扭在了一起。   手指跟着颤抖起来。   “这一辈子,是我对不起他。”   孟杭垂眼望着程蔚识前方的地面,声音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道温柔的鼻音:“那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就骗他。骗他说,我要爬段可嘉的床,骗他说,我要听董呈的话去潜规则。总之,在我离开的前几日,我没对他说几句存有善意的话,想让他断了念想。他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要沉浸在这样捆绑炒作的虚拟现实中无法自拔?为什么?”   程蔚识写:“可是,他已经死了。”   想了想,又写:“你与他相识一年,他将你放在心里,却连你真正姓谁名谁都不清楚。”   因为那本日记本上,写下的全是一个又一个的“钟非”。   孟杭注视着程蔚识写的第二句话,眼中稍起涟漪:“你也是帮凶。”   程蔚识:“……”   孟杭转头看着烟灰缸里的香烟几乎已经烧成灰烬,目光转向数米高的隐蔽天窗之上。   天窗外没透露半分光亮来。   “在你离开之前,我给你唱一首歌吧。”孟杭看着天窗,慢悠悠地开口。   “我有一个秘密。   我是这条坦途上可有可无的影子。   奔跑、追寻、消逝……   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我有一个秘密。   我是这条路上的无名旅人。”   孟杭只唱了那么一段,大半声音被隔断在了口罩里。   但程蔚识听得出来,这是……钟非成名曲《秘密旅人》的变奏。   明明是一首没什么内涵的欢快口水歌,一变奏竟变出了伤感深刻的情绪来。   “这首是我潜藏在此重新谱曲填词的《秘密旅人》,感觉怎么样?”孟杭笑笑,语气听上去像是满不在意,“这首歌本来就是我作的,却被黄修贤拿去署名给了什么作曲人‘格格’。你说,他坏不坏?”   坏……当然坏。   他甚至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孟杭的绝望心情。   孟杭这样的说话方式,听得程蔚识心里愈加愧疚。   程蔚识记得自己还因为这首歌领得了“年度人气歌手”的奖杯。   程蔚识写:“我有件东西想要交给你。”   他从衣服里拿出柳梁的笔记本,塞进栅栏的缝隙里。   孟杭接过,翻开了看了看,那张画便掉了出来。   孟杭看着画中自己的笔迹,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那时我真是太天真,妄想会有救世主来救我。”   末了又叹气:“其实我也是内疚的……我一直躲着那些想与我交朋友的明星。印象最深的就是薇儿,她很可爱,一直故意喊我钟小哥哥。”   随即又把笔记本放到桌上,看向程蔚识:“你一会能出去的话,帮我一个忙。”   程蔚识点头。   “我无意中听见,在这座废弃大楼的二楼,有一个爆|炸装置以备不时之需。”他的语气轻巧得就像在说一句玩笑话,“到了现在我仍然不敢自杀。你帮帮我吧。”   言已至此,孟杭说什么程蔚识现在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孟杭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封面,就像在看一件值钱的宝贝,缓缓说道:“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奢求。只希望你在实施爆破的时候,能多炸死几个黄修贤的走狗。”   之后,孟杭再也没有机会和程蔚识多说一句话。   因为黄修贤已经抵达李村,程蔚识立即被人带了出去。   而李村的夜,是寂静的。   孟杭仍然在地下室中,坐在桌前,双手抚着笔记本的封面,小声唱着歌。   我有一个秘密。   我是这条坦途上可有可无的影子。   奔跑、追寻、消逝……   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我有一个秘密。   ——我是这条路上的无名旅人。   而将这本笔记本倒着翻开,可以看到……   “钟非,我喜欢你。”   ——摘自《柳梁日记》最后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非现实向,表现手法略荒诞,不可当真,没有原型。 ☆、第九十章   “据村民所说,平水街866号,在这些天里有一些动静。”   段可嘉的耳目当然也有实时跟进,土豆在电话里的语气难得严肃起来:“那里很有可能就是黄修贤在希阳望县临时搭建的一个秘密据点。只是不知他在那里究竟安置了多少人手,需要我现在安排人员迅速赶到那里吗?”   “不用。”段可嘉朝着目前所站立的这条小路尽头望去,“人手多固然是好事,黄修贤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料到我必定不会独自贸然行动。所以到时候等到你安排人手过来,黄修贤那里应该也已经做好了应对多人的准备。”   “老板,你想凭借你和牛忠宁两个人打他个措手不及?”土豆在电话里犹豫,竟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刘忠霖的名字,“可你就这么确信,黄修贤已经发现你来到了李村?”   “连村长都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段可嘉的想法非常简单,“而且我并没有想要让谁措手不及,我只是想把程蔚识救出来,让他和我一起回家。”   在旁边勘察四周的刘忠霖不小心听到了之后:“……”   而那司机很懂礼貌,知道段可嘉在说私事,便退到了一边去。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了。”土豆又说,“刚刚我去了一趟小明星家,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就是在厨房里看见一捆香肠。你猜捆香肠的纸条上写着什么?”   “什么?”   土豆笑笑:“他好像是知道你会亲自或者是派人过来搜查他的家。上面写了一段话,说这捆香肠是你生日那几天他原本腌好想送给你吃,但是你说不想收礼物,他就没送出去,现在他要走了,觉得还是要送给你,算是物归原主。   段可嘉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走了’?什么意思?”   土豆又是一笑:“不好说,大概是要和你分手吧。”   段可嘉直接把电话挂上了。   刘忠霖见段可嘉挂了电话,才走过来问他:“段先生,接下来如何行动?”   段可嘉拖下外套:“现在夜色已深,如果有人跟踪,他们多半也是凭借身形和服装辨识我们三人。他与我身高体形差别极小,让他和我换一身外套,我们再分头行动。”   段可嘉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那位友人派来的司机。   刘忠霖皱眉,段可嘉这一番话让他不得不做出如下猜测:“先生,这么说,您是准备只身一人潜入黄修贤的秘密据点?”   这显然不太|安全。   一个人太危险了。   段可嘉答:“不是只身一人。刘忠霖,我还有你在外面接应。更何况,我在黄修贤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心怀整个家族、畏手畏脚的人,以家族利益为先。在他眼里,我又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单独行动呢。”   刘忠霖苦笑,像是在感慨段可嘉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他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叫那司机回来。却又停住,转身平视段可嘉的面容:“先生。我妹妹昨天告诉我,她会一直带着您的梦想走下去。”   刘忠霖的眼睛比整个黑夜要明亮许多。   段可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替我转告她,让她继续努力,不要轻易放弃。”   “谢谢先生,那我现在就去叫他过来。”   ……   程蔚识坐在黄修贤对面,靠着沙发靠垫,翘起了二郎腿,半合双眼,显示出一副萎靡不振的状态。   黄修宪点了一支雪茄,抽了一口,吐出一片烟圈,慢慢地说:“孟杭把前因后果都和你说过了吧。”   程蔚识闭了一下眼睛,算作点头。   “要喝点酒吗?”黄修贤替他倒了半杯威士忌,“这酒有些烈,正好适合你这样需要派遣孤独和忧愁的人。”   程蔚识没有拒绝,握起了杯壁,昂头一口饮尽。   印象里,他似乎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   味道辛辣,辣得他嗓子疼。   程蔚识喝完,脸颊不一会儿便染上了两道绯红。   但他没有醉。   这时,黄修宪突然朝他丢了一只手机。   这只手机是他作为钟非时联系他人的手机,不过已经没电了,处于关机状态。   程蔚丝摁着开机键许久,都没见手机亮起来,便放弃了。随后将它放进了自己的怀里——从衣服下摆处塞了进去。   “真是奇怪。”黄修贤摇着脑袋,故作惊奇地“啧”了一声,“你说你好好的裤兜不放,非要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是为了什么?”   程蔚识注视黄修贤许久,不知怎么突然开了口,只是那声音比正常时要粗哑、干涩许多:“为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口说话了,便想继续多说几句,然而嗓子忽然又像被什么异物堵塞住了一般,挤不出半点声音。   “是啊,重要的东西。”黄修贤叼着雪茄,忽然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什么是最重要的呢。你看这附近那些村民,尽管贫穷、愚昧,但是很有上进心,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化,管不住叛逆期的儿女,就想把他们交给‘有经验’的学校管教。儿女们回来之后,果然老实了许多,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非常听话……”   程蔚识低着头,隔着衣服握住怀里的手机,大拇指已经被他按成了青白色。   “人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上进心是否具有实用性。小程,你告诉我,什么是最重要的?你想继续让你未来的子女生活在这种贫穷与愚昧扎堆儿的地方吗?对,也许你说你并非愚昧,你的眼界比他们的更加宽广。可你的父亲也是这样,比周围人更加开明、眼界高、通情达理,可他的结局——”   程蔚识听不下去,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朝地上狠命一摔。   “嘭”得一声,玻璃杯四分五裂,碎渣蹦到了角落去。   守在门外的人听到这声响动,连忙一拥而入。   黄修贤吩咐他们:“没事,只是碰倒了玻璃杯。留一个人打扫,你们其他人都出去吧。”   一个人按着程蔚识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之后立即被黄修贤赶了出去。   黄修贤两手分别放在头的两侧,以表示他并无恶意:“先说明,程空潜之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也不可能让孟杭做钟非一年半的替身。”   程蔚识点头。   这一点他自然清楚。   他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   黄修贤继续:“你说,你父亲是杀人犯,母亲是妓|女,你以后的工作又能体面到哪里去呢,就算找到了一份能够维持生存的工作,其他同事朋友如果知道了你的父母,又会如何看你?你真的能忍受那些对你指手画脚的目光吗?”   程蔚识看见桌上放了笔纸,便拿了过来写字问他:“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吧,不要再继续揭我的伤疤了。”   黄修贤知道他是聪明人,便说:“如果你愿意以后一直这么帮我扮演钟非,你就再也不用与这群贫穷愚昧的人为伍,而我也可以省去处理‘钟非消失’这件事的烦恼,这是双赢,对不对?”   段可嘉辗转攀爬至这座房间顶处的通风口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黄修贤对程蔚识提出的要求。   他从这里看不见黄修贤和程蔚识的身影,只能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   程蔚识没有犹豫,写道:“我已经受够了。”   呼吸加重起来,又写:“柳梁也死了。”   段可嘉听见了一阵写字的响声,接着听黄修贤说:“那么从此以后,你要荒废你的天赋吗,让你的才能从此消沉。而你的父亲……攒钱让你学钢琴,给你起了那么一个带着美好期望的名字,为的就是希望你能够逃离那样愚昧的人群,哦对了,还有段可嘉。假如他知晓了你的身份,又会如何看你?”   程蔚识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写:“如果他不愿意,我会离开他的。”   黄修贤倒是没想到程蔚识会看得这么开:“你很有想法。”   段可嘉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可能程蔚识由于某种原因无法说话了,只能用写字来代替交流。   上午刘忠霖还和他说,程蔚识的信息栏里被打上了“天生不能说话”的备注,晚上他过来,程蔚识竟然就已经不能说话了。   段可嘉觉得,这可能就是命运在捉弄他。   黄修贤见此计不成,又心生一计:“那你知不知道,那次fk的新专辑为什么没有通过审核?就是因为他在背后操作。”他将余下的半只雪茄按倒在烟灰缸里,“你看,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让他知道真实的你呢?”   段可嘉听到黄修贤这么说,气得差点一掌拍到通风管壁上。   黄修贤不愧是生意场上的鬼灵精,什么空子他都能钻上一钻。   程蔚识摇头,这次他似乎有些哽咽,笔触比之前更加激动:“不是的,其实我后来已经慢慢猜到了。是段先生在背后帮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他的感情当成砝码。既然我当初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就一定会照做。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会陪在他身边;等他哪天要结婚了,我就离开他。”   写到“离开”的时候,手指已经颤抖到无法握住笔杆了。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你都想得这么远了?他这种人,结婚?”说着黄修贤没忍住笑了出来,“程蔚识,你怕不是被他骗了。”   程蔚识放下水笔。不动了。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考虑几天,想通了就告诉我。”   黄修贤站起身来,准备走出门。   程蔚识却拉住他,立即提笔:“不用了。我答应你,成为钟非永远的替身。”   黄修贤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我很高兴你能够想通。你知道吗?之前我就一直不让董呈管你,正是为了让你自然融入钟非的身份,以免有所负担。”   段可嘉此时在屋顶心急如焚。   他不知道程蔚识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进来个人,帮我们的钟非安顿一下,明早我们就出发回程。”   很快,那名一开始伪装成司机的年轻人就进来拉起了程蔚识。   黄修贤对他摆手:“哎,现在开始你和他都是平等的,不要像押送犯人,这样影响不好。”   “是,黄总。”   程蔚识身上的禁锢霎时松开,他被带到了一间房间里,接着那人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段可嘉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来到程蔚识的屋顶,身上沾了一身的灰,正打算在程蔚识面前现身,谁知刚一看到对方,对方竟直接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程程!”段可嘉险些一个没抓稳,就要从通风管道上掉到房间里。   好在段可嘉又从侧面发现程蔚识还悬挂在窗侧,似乎是打算就这么爬下去。   程蔚识顺着窗台的台阶和燃气管道从五楼爬到了二楼,然后翻进了走廊。   这座大楼基本上空物一物,但二楼的每间房间里都堆放着一些木材。   据孟杭所说,把最东侧房间的木材搬开,水泥地板下面埋的是一堆炸|药。   如果不是孟杭告诉他,他绝对想不到黄修贤会把成箱的炸|药放在这里。   为了防止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印象,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门,也只派了一两个不知情的保镖留守。程蔚识猫着腰,非常轻松就绕开了守卫的视线范围,来到最东面的房间里。   他轻轻将木材搬开。   水泥地板上果然有一条缝隙,程蔚识顺着缝隙拿出地砖,发现那里仅仅藏着一只遥控器。   遥控器上有一个红色按钮,程蔚识依照孟杭和他说的,长按数秒后,那遥控器便开始倒数,并发出了“滴滴滴”的手表响声。   “03:00”   “02:59”   ……   “02:00”   程蔚识坐在那里,两手握着遥控器,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倒数,明明已经只剩下两分钟,却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在这近三分钟里,他回忆起了十年前,父亲与他倒数第二次见面。   他在程空潜的催促下前去洗澡。   有人要带程空潜走,屋外有许多人围观,密密麻麻围了黑黢黢的一片人影。程空潜央求说,给儿子热了三个大肉包子,能不能等蒸锅冒气了,再抓他走。   程蔚识从最里间洗了澡出来,就看见外面乌压压的一群人盯着他。   程空潜已经不见了。   程蔚识看着盘子里盛着三个热气腾腾的肉包,褶子很密,是前天晚上程空潜亲手包的。   程空潜告诉他,清晨起得早,包好了放在冰箱里,每天早上热三个,就不会饿肚子。   程蔚识将那些包子吃完,手上流了一手的油。   吃完后,屋外的人已经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了。   在那之后,程蔚识每天早上都会热三个包子,坐在屋里等着爸爸回来。   然而等到所有包子全都被他扫荡一空,程空潜都没有回来的迹象。   后来,与父亲最后一次会面,是在一片全然陌生的田野中。他偷偷摸摸顺着草丛和树干,爬到了树顶,他仰头看见程空潜的眼前正蒙着一块黑布。   程蔚识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就从树顶上跌了下来。   不知道哪来的白大褂罩在了他的头上。   他随之听见了一声并不算响的响声。   他听见有人说:“没死,再补一枪。”   “哒”的一声。   他感觉到旁边那群人一拥而上。   接着,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回忆让他变得无比消沉。   程蔚识在回忆里好像又听见了一句话。   似乎是在夜里,有人走过来,叹了口气,像是在责怪谁,又显得尤其无奈:“所以,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为什么要占小便宜呢?”   ……   “00:19”   “00:18”   ……   程蔚识摸着被他罩在衬衫里的手机,抱着自己的肚子,像是在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是不是仍然健在。   他僵着身体,垂眼望着倒数的屏幕。   “有人需要他,所以他死了。”   “他的命一文不值。”   “那我的呢……?”   程蔚识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   “还有段先生。”   “假如他得知我死了……”   程蔚识却没有时间来思考这样深刻的问题,因为——   “程蔚识!!”   有人大声叫住了他,他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屋顶通风口处翻转一圈落地,将他手上的遥控器一脚踢到一边,直接抱起他,在电光石火间,飞奔向一旁的窗户。   “哗啦”一声响,那窗户被段可嘉的手肘撞碎了。   ……   “轰隆!”   刘忠霖正隐藏在废弃建筑五十米外的一个小破屋里,透过窗户随时盯着那边的动向,谁知却看见那大楼猛地炸成了一朵向外迅速膨胀的大红花。   “什么情况?”土豆正在和刘忠霖连线,信号突然开始滋啦滋啦作响,变得极不稳定,“是……爆炸了?”   刘忠霖立即蹲了下来,以躲避可能从外面飞来的致命碎片。   屋中的窗户也被这一股强大的爆炸震碎了。   “对。”刘忠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耳机落地,声音颤抖道,“我……我不知道段先生有没有出来。”   爆炸已经停止,刺眼的黄红色逐渐沉寂。废弃建筑尽数崩塌,扬起了数层楼高的灰烬。停在四周的车辆纷纷响起了“呜啦呜啦”的防盗铃声,已然睡下的人们被这一声冲天巨响骤然惊醒。   但有人则以为,这只是梦里的声音。   废弃建筑四周的区域,顶部天空一片灰雾缭绕,刺鼻的颗粒呛得人喘不过气。   在灰沉沉的坍塌建筑屋旁,若隐若现地,有两个紧靠在一起的人影从黑雾之中缓缓冒了出来。   程蔚识趴在段可嘉的身上,咳了许多声。他被这些灰尘迷得睁不开眼。   他想在段可嘉背上写:“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在里面。”   但没有力气。   程蔚识跳下来的时候摔伤了两条腿,无法走路,段可嘉就这么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而段可嘉的一条手臂上被崩进了几块玻璃碎片,正汩汩地流着血。   程蔚识卯足了力气,支撑起手指。   段可嘉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直接对他说:“不用写了。”   “我不和别人结婚。”   “也不会因为你的父母和你的身份就抛弃你。”   程蔚识原本就被爆炸波震得神思恍惚,大脑呆呆地转不过圈儿,这下听了段可嘉说的,不禁更加迷惘,撑着身体不知所措。   段可嘉怕对方从他的背上滑下来,便向上掂了程蔚识一下。   “如果你不信,可以看我手机里的草稿箱。”   “我每天都给你写情书。”   段可嘉说完这些话,忽然感觉身上的人抱紧了他的脖子。   脖子上流淌着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接着,那两只手臂便垂了下来,不动弹了。   程蔚识因为伤痛以及连续的刺激,晕了过去。   “先生!先生!”刘忠霖跑了过来,“您没事吧!这……程先生怎么昏迷了?!”   段可嘉闭了一下眼睛:“刚刚爆炸结束,我现在听不清楚。”   “附近有没有直升机?”段可嘉朝地上吐了一口灰红交加的血沫,仍然背着程蔚识没有松手,“去最近的市级医院。顺便让人封锁现场,不要轻易走漏风声。” ☆、未识蔚识(上)   2015年6月8日晚间八点,一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霎时降落在众人眼前。   “据警方透露,当红明星钟非因一场煤气事故已于昨日意外身亡,详情仍在调查之中。这已经是五月份以来的第二起明星离世事件,上一起是5月25日因服用抑郁药物不幸离世的柳梁。据悉,二人生前是亲密好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接连两起明星死亡的新闻俨然已经成为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热烈讨论的话题。   有人对两人的死亡表示沉痛惋惜,有人认为这是一起针对二人经济公司的谋杀事故,有人推断明星在这个时代遭受的压力是导致年轻生命终结的罪魁祸首。   互传娱乐公司关门停业,接受警方调查。   而公司的一名姓黄的董事,因涉嫌行贿、逃税等行为,被警方带走审问。   黄修贤没有在十天前的那场爆炸中身亡,他在一片废墟之中死里逃生,而他的手下们无一生还。   据传,这位董事还涉嫌其他重大刑事犯罪,但无人知晓具体内容。   (一)   而此时此刻,化学反应最为剧烈的莫过于钟非与柳梁二人的粉丝。   “天哪!钟非竟然也死了!两人死亡时间相隔不过十几天!”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止不住地哭,呜呜……我的爱豆怎么都那么命苦。”   “什么辣鸡公司!肯定是他们剥削压榨梁非二人,他们承受不住压力都自杀了。他们死得太蹊跷,我要为他们伸冤。”   “我感觉我的心已经死了……我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不少粉丝都还没能从五月底柳梁身亡的消息中缓过来,就在今天听到了这样一条让人潸然泪下的新闻。   有个别粉丝这十几天来茶饭不思,原本就体力不支,这下得知钟非也死了的消息后当场晕厥,直接进了医院。   当然,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真正的钟非早在两年前身亡,而第二个“钟非”的死亡时间,仅仅与柳梁相隔一天。   (二)   彭春晓有一个每天在小区四周跑步运动的好习惯。他住在郊外的一个富人区,周围环境静谧典雅,树木葱茏,基本上无人打扰。   这天晚上跑步结束后,他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接着打开手机上的计步软件,看到自己的步数后,像往常一样随意向下翻了一翻。   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0”时,忽然意识到,钟非已经连续十天不曾计步了。   以往钟非都会给他打上一个赞,然后气呼呼地留言:“明天我一定要超过你!”   连续十多天没有收到对方的挑衅,彭春晓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时,他的手机新闻上突然跳出一条娱乐新闻,他正准备当成垃圾消息按掉,却在扫了一眼后,如遭雷劈一般石化在当场。   “钟非因为煤气泄漏事故已于昨日意外身亡》》详情点击”   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彭春晓的指间颤颤发抖,第一下竟然点歪了。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之后,才点开新闻首页。   是S台官媒报道的新闻,不会出错。   S台对此进行了长达三页的报道。   不是“被死亡”——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以及家属围拥哭泣的照片,全都有所涉及。   他无法相信,钟非竟真的死了……   “明天我一定要超过你!”   明天。   彭春晓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兀自笑了一声。   笑声里夹杂着悲伤独有的酸涩感。   明天。明天又是什么时候?   说起来,他当初对钟非充满好感,主要是因为钟非千年火遍大江南北的一首歌,极有他好友孟杭的作曲风格。   为此,他一直打算和钟非经济公司里的作曲人格格合作。   格格便是《秘密旅人》的作者。   彭春晓维持着大脑空白的状态尚未清新,突然接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孟杭发来的。   这两年一直与他的少时伙伴孟杭在网上交流。他曾提出见面的要求,全都被对方拒绝。   孟杭发来的消息让他感到意外。   因为他根本看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   来自孟杭   ——我的任务到此结束,有缘再会。   彭春晓再发消息过去,却都显示被对方拒收。   他竟然被拉黑了。   (三)   S市高考最后一门是英语。   六月八日下午八点,正好是薇儿高考结束的第三个小时。   她和同班同学在KTV包房里唱得风生水起,为着终于可以解放的高中生涯欢呼庆祝。   “下一首没歌了!快快,还有几分钟就要到时间了,点首什么曲子?”   薇儿举着啤酒,两只脸颊通红:“来来!再唱一遍钟小哥哥的秘密旅人!你们都会唱吧!”   余下的同学们纷纷异口同声:“当然!”   不一会儿,一阵熟悉的旋律便从立体环绕音响中翩翩而起。   薇儿扯着嗓子,丝毫不注意形象:“我不孤独,我不孤独,所有人都心怀秘密,而你只是个过客……”   十数人一起齐声合唱,《秘密旅人》这样的口水歌不知怎地竟被唱出了一种另类的庄严感。   唱着唱着,薇儿忽然从一开始的满面笑容变成了号啕大哭。   她蹲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手上握着一只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钟非死亡的消息。   (四)   陈辛此时在食堂打算买份夜宵,刚准备拿校园卡付钱,忽然瞄见食堂墙壁的电视上难得播出了一则娱乐新闻。   陈辛皱眉,难以置信地打开手机,翻到了钟非的微博。   钟非竟然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发过微博了。   而前几天的微博,全是广告和本人通告的预告。   显然不是钟非本人发的。   这不像他。   这几个月以来,陈辛总是定期写一份邮件发给对方,里面大多是他当期关注的社会事件以及急需帮助的特殊民众。   原本他并不奢求一名当红小生能够帮助他吸引公众眼球。   这样的任务没有报酬,吃力不讨好,甚至还可能得罪某些达官贵人。   明星么,好好赚钱就行了。   但钟非不同,每次他写的邮件对方都会认真回应,若是在S市市内及附近的地方,钟非便会专程赶过去,然后以自拍为由,拍下那些需要被社会关注的人,作为他的自拍背景。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有粉丝因此而开始关注这些人群,并自发成立起公益组织,常常定期举办捐助活动,为他们贡献爱心。   陈辛点开钟非上个月拍的一部短视频。   视频中,钟非扬起脸,略显腼腆地笑了一笑。   大概只有陈辛能认出来,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群因虚假药品遭受伤痛却求诉无门的儿童。   他一直维持着自拍的姿势,头发被微风缓缓吹起,眼角的弧度向上挑着,声音迷人而又动听:“我希望世上每个人都能够幸福快乐。”   陈辛摇头,真不知道,钟非是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   他低着头叹息。   愿钟非在天堂也能过得幸福快乐。   (五)   赵源妈妈正从洗手间里小步走出来,端着一盆热水,准备给她的植物人儿子擦洗身体。   开着的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声。   是一则娱乐圈新闻。   “据悉,当红小生钟非已于昨日身亡,初步调查表明与一起煤气泄漏事故有关……”   她将毛巾飘在热水盆中,两眼略显呆滞,听着这则消息,不知怎的竟感同身受,开始扑簌簌地流眼泪。   如果……如果赵源再不醒的话,她就……   眼泪越来越汹涌,她丢了毛巾,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过了一会儿,她告诉自己要强打起精神来,刚一抬头打算寻找她扔掉的毛巾,便看见儿子从床头坐了起来。   “妈妈。”   赵源含糊地喊了一声。霎时苏醒的他语言功能尚未完全恢复。   赵源两只眼睛朝四处瞟了一瞟,僵着舌头问:“我刚刚、听见,谁……谁死了?”   赵源母亲望着儿子许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儿子方才问了什么问题。   她噙着眼泪,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儿子的头:“没人死、没人死,只是个明星……刚刚那是广播。”   “你根本不认识他。”   (六)   这时,陈欣迟和章枫维正各自靠在一只沙发上看电影。   作为陈导欣赏的实力派男演员,章枫维经常被陈导喊到他家一起观摩全球新上映的影片,进而对电影交流、批判一番。   很难出现一部能让二人同时欣赏的电影。   陈欣迟的家庭影院设在地下室,放映时关了灯,没有半分阳光能透进来。   眼下这部电影实在是枯燥乏味,陈欣迟无法欣赏,便问章枫维:“你和江溪安怎么样了?”   章枫维将头枕在交叉的手臂上,瞥了陈欣迟一眼:“还能怎么样。复合了。”   帅气的脸庞几乎都溺在了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丽。   “终于要安定下来了?”   “嗯。”   “可嘉前几天告诉我,钟非死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陈欣迟握起桌边的酒杯,晃了一晃杯中液体,扬眉说,“很可惜。我原本以为他至少能凭借这部电影拿几个最佳男配角。”   章枫维闭上眼睛:“很可惜。奖项不会颁发给死人。”   陈欣迟靠在沙发椅背上,叹了口气,用手揉揉眼眶:“这下又要搜寻其他潜力股了。”   章枫维笑笑:“我以前真不明白为什么黄修贤会害怕段可嘉。现在终于明白了。”   听见对方将他的外甥与黄修贤作比,陈欣迟疑惑:“怎么?”   章枫维躺在沙发上,向天花板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在空中够着什么东西。他摇着头,感慨道:“段可嘉动一动手指就能粉饰太平,而对于黄修贤来说,这却是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能力。”   (七)   破败的出租屋里,有一个女人正在桌前写信。   她已经整理好了衣物与行囊,准备永远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无人寻到她的地方。   作为一个肮脏的性服务从业者,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动过笔。   她写道:“蔚识,等你回来,会发现我已经走了。”   字迹倒是别样的清秀。   “不用寻我,我不想再拖累你。”   “从此,你再也没有我这样不堪的母亲了。”   “2015年6月8日留。”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了,默默求个评论 (说好的前天完结一直拖到现在 ☆、未识蔚识(下)   多年以后,已经接管段家的段丘应他同族堂兄邀约,前往新西兰作客。   段可嘉开着一辆土豆送的二手黄色蝙蝠,亲自为段丘接机。段丘刚一看到这辆跑车,就像乡巴佬进城一样围着他堂哥转,眼睛都瞪直溜了,张大嘴巴叫嚷:“哥,这车……!”   段可嘉训他:“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大惊小怪,这车有什么好惊讶的?你没见过?”   “不、不是。”段丘连忙摆手,“我惊讶的是,哥你怎么会开这种车,你难道不应该像爷爷一样开那种——”   段丘没敢说完,因为段可嘉面色不耐地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东西都放好了吗?”段可嘉一手握上变速杆。   “嗯,我本来就没带什么,准备呆两天就走。”   出了机场后,段可嘉开上高速公路。   段丘正斜着眼睛,偷偷观察着他的这位不同凡响的堂哥。   此时段可嘉身穿一件胸前写着数字的运动衫,面容在灼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着光晕的粉色,深灰墨镜将他的皮肤衬得尤为白净。   段丘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指,戳了一记段可嘉的脸颊。   面对这样因“恢复年轻”而焕然一新的段可嘉,段丘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原本绝不能应用在对方身上的名词——   小白脸……?   段可嘉被段丘突然用指尖袭击,倒也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兄弟之间的玩闹罢了。全然不知这缺了根筋的堂弟已经把自己纳入了“小白脸”的研究范畴。   段丘晃晃额头,想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出去。他转而望向段可嘉的额发,这才发现对方的头发似乎有一小片涂了发胶,比之前的模样看着更加清爽利落。   真是稀奇。   段丘问:“哥,这发型是你自己设计的吗,挺适合你。”   段可嘉听了之后弯起嘴角,笑容在脸颊处漾了开来:“是你嫂子帮我打理的。”   “哦对!嫂子。”段丘一听见“嫂子“这两个字心里就忍不住开始好奇,“这么多年过去,哥你终于要把嫂子介绍给我了。之前一直藏着掖着……什么时候结的婚我都不知道。嫂子平常也一直呆在新西兰帮伯伯经营农场吗?”   段可嘉转了方向盘,蝙蝠便下了高速公路,不一会儿,驶入了一条狭窄的田间小路:“不是,他现在在北美修人类学,放假了才会过来。”   “和哥你在一个学校?”   “嗯。”   段丘听着不禁羡慕起来:“哎呀,真是神仙眷侣。听伯母说,你马上要升副教授了吧?在M大的物理系?”   “对。今年下半年。”   “你们可真是有上进心,这么老了还在读书。”段丘感慨完毕,突然瞟见车窗外的风景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化。视野所到之处是一大片宽阔无边的金黄色麦海,麦穗迎着午后的和风,正朝同一方向微微摇曳。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只移动的白点,段丘眯起眼睛,才发现那是几只正在田野中游荡的小羊羔。   斜右方是一座坡度平缓的小山包,上面的花草一看便是经过了精心修剪,浅蓝色的小花与青草依偎在一起,齐整而又繁茂。   段可嘉的车速已然放缓。段丘朝那泛着柔和阳光的麦穗丛多看了几眼,就在这时,整个车身突然“砰”得一声,传来一阵短暂的撞击感。   段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男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撞上了这辆蝙蝠,接着摔倒在地,不动了。   自行车的轮子还躺在一边“呜噜噜”地转动,段可嘉“蹭”得一声从驾驶座窜了出去。   段可嘉将那人从地上抱起。   段丘从车里看见,那人的双脚动弹了两下,却依然闭着眼睛装作没醒,微蹙眉头,咬着嘴唇,似乎身体极其不适。   段可嘉半跪在地,不知低着头在与那人说些什么。   段丘想到他二人乘坐的蝙蝠跑车,将眼前的情景与近期网上疯狂讨论的社会热点事件一联系,立即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男的绝对是在碰瓷!”   他故作神气地下了车,大摇大摆地拍了拍车顶,眼神矍铄且犀利:“唉!那边的小兄弟,你看到没!这辆高级跑车的车门都被你的小破自行车给撞瘪了!躺在地上装死没用,你是要赔钱的!”   被段可嘉抱在怀里的男人一听说要“赔钱”,当即睁开了眼睛,朝段丘的方向望去。   目光还迷迷糊糊的,像是真的摔晕了一般。   段丘打量着这位碰瓷小兄弟的脸,心道现在怎么连诈骗的长相都这么帅气了。   他看见他堂哥将那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就这么直接朝前方走了过去,连带着他和车竟然都不管了。   只听段可嘉回头喊他:“阿丘,去帮我把车停好,一会儿直接去那幢房子里找我。我现在带他去休息。”   在偌大的农场里,只有正前方那一幢能住人的房子,白砖蓝瓦,足足盖了五层。   那男人靠在段可嘉怀里,竟也不觉得脸红。不脸红也就罢了,还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段丘,一句话也不说。   段丘在商场打拼多年,人情世故早已摸得通透,自然不是傻子。   看到这一幕景象,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段可嘉抱着程蔚识走到离家门口还有五十米距离的时候,突然听见怀里的人开口:“我的头已经不晕了,快放我下来吧。”   说着便从段可嘉怀里跳到了地上。   “没关系。”段可嘉扶着他,“也不差这几十米。”   “一会儿要是被爸爸看到就不好了。”程蔚识拉着段可嘉的手臂,问,“诶?段丘人呢?就这么不管他了?”   段丘好歹也是客人,怎么能晾着客人不闻不问,还让客人帮忙停车。实在是说不过去。   程蔚识挠挠头:“刚刚实在是意外,我在山坡上看见那辆蝙蝠,就知道是你带着段丘回来了。然后又见你开的那么慢,心想我骑车也能追上你们,结果下来的时候骑得快了一些,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石头,没刹住……”   “没事。反正是土豆送的二手车,不碍事的。”段可嘉吻了吻对方后脑处的头发,“晾着段丘,是想给他充足的时间消化‘嫂子是男人’的事实,不然一会儿如果在饭桌上胡闹,我就得把他从家里赶出去。”   “你真会和我说笑。”程蔚识用手肘顶了一记对方的胳膊,“到时候如果真让让段家现任掌权人这么受委屈,传出去肯定要笑掉大牙。”   二人已经走到别墅门前,段可嘉忽然抓住了程蔚识的手,凑到他耳边问:“爸爸在家吗?”   程蔚识摇头:“不在。有片庄稼被不知道哪来的野兽踩坏了,爸爸邀请了专家一起在那边讨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段可嘉的手掌收了力,一把将对方从外面拉进了屋里:“哦,那刚刚我抱着你的时候,你还说怕被爸爸看到?”   程蔚识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是因为——”   段可嘉不想听他解释,直接打断:“趁着爸爸和小丘还没回来,我们抓紧时间。”   说完就俯下身来,吻住了程蔚识的唇。   缠绵悱恻的气息在空气之中缱绻环绕。   正在二楼楼梯口的彭阿豆现在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望着下面正相拥接吻、意乱情迷的两人,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什么叫做“趁着爸爸和小丘还没回来”?   他难道不算是人吗?   已经长得快和程蔚识一般高的彭阿豆气呼呼地转身上了楼梯。   但是,心里气归气,到底还是不忍心发出声音,没有打扰那两位眼中只看得进彼此的男人。   晚上,程蔚识趴在床上玩手机,段可嘉洗澡出来,就看见他在床上打滚儿,一边滚一边说:“土豆天天都偷我能量!他每个月都能种成一棵树!我玩了这么久一棵都没种到……”   段可嘉知道程蔚识说的是一个公益事业的小游戏,在游戏里收集到一定数目的能量,就能种成一棵树,而游戏运营方也真的会在现实的沙漠里种植一棵树,以应对土地荒漠化问题,非常有意义。   程蔚识本来是用自己的账号玩,但他常年住在国外,能量产生得太少,恰好刘忠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就死皮赖脸地把刘忠霖的账号抢了过来,用刘忠霖产生的绿色能量种树。   “反正偷的也不是你的。”段可嘉到衣柜前拿出一件浴袍穿上,“土豆的父母准备在大陆开一家分公司,所以今年他一直在S市考察应酬。如果你是想种树,过几天我带你去撒哈拉,你想种几棵就能种几棵。”   “不行,那样就没意思了。”程蔚识看着在排行榜上遥遥领先的土豆,不甘心地说,“我明天早上要定闹钟早起,杀土豆一个措手不及。”   段可嘉被程蔚识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在程蔚识身边躺下,关了床头的灯,将程蔚识抱在怀里,说:“快睡吧,明天早上带小丘去爬山。”   程蔚识把手机放下,蹭了蹭段可嘉温暖的颈窝,闭上眼:“嗯……彭春晓催我交曲子……明天我修改一下,发过去……”   程蔚识说得支支吾吾断断续续,一听便知道是困倦了。   段可嘉躺在床上,轻轻抚着程蔚识的后背,凝视对方熟睡的脸。   彭阿豆现在已经长大了,说是要回国照顾蔡家二老。他想着,等程蔚识明年毕了业,两人是不是应该领养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片蓝色小花儿在月光下似乎变得轻盈了许多,风一吹,就随着萤虫的光芒飘到了半空中,黯蓝与微弱的光线交叠,静谧欢畅地飞舞;还有那淅沥淅沥的虫鸣声,在广袤的麦田四周里叫得快意。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生活更加美好了。   “我爱你。”   段可嘉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盖好软被,然后跟着身边的爱人,一同进入了梦乡。   愿世上每个人,都能够幸福快乐。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啦qwq 如果喜欢我的文,可以加作者收藏!谢谢大家! 1、之后还会有后续番外篇,主要讲的是完结章前后发生的事情,但是因为本人最近三次元实在忙不过来了,大概要元旦前后才能抽空写。 2、本文有一条暗线最后没有点明,鉴于可能会被和谐,所以写的比较隐晦。 不过,没看出来也不要紧,并不影响感情戏的阅读。 3、本文中标圆圈数字的注释会在番外篇全部写完后一起放上来。 4、可以关注本人的微博“小火熬制大骨汤”。 谢谢阅读!! 2017年11月12日下午六点之前在九十二章发评论都会有小额红包掉落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